“好詞好詞!”一曲終了,讚歎聲起。連趙禎和耶律洪基也頻頻點頭,今夜能聽到這樣的絕妙好詞,實在是讓人難忘。
百官紛紛詢問,這首《鵲橋仙》,是哪位大才子所填,莫非是蘇子瞻?
“不像不像,蘇軾的詞風大氣豪邁,斷沒有這樣纏綿婉轉。”
“直接把樂工叫來問問不就得了?”
於是把教坊的人叫過來一問,才知道原來是陳學士的舊作。
衆人一聽恍然大悟,他們不是不相信陳恪的水平,而是陳學士已經數載不再填詞,因此都沒往那他想。
“陳學士真是大才,”連耶律乙辛也忍不住讚道:“聽了這詞,百鍊鋼也能化成繞指柔。”說着看看蕭峰道:“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只見蕭峰面色鐵青,雙拳緊攥,好似怒氣充盈的樣子。耶律乙辛又問了句,他纔回過神,吐出一口濁氣道:“沒什麼,我是粗人,聽不懂這詞有哪般好處?能吃還是能當被子蓋。”
“唉,果然是粗人。”耶律乙辛轉過頭去不再理他。
蕭峰暗暗咬碎鋼牙,死死盯着陳恪,他萬想不到,這大膽狂徒,竟敢在大宋國宴上,與蕭觀音暗度款曲,把我當成空氣了麼?難道不知道我看過這詞的上半闕麼?
但他一句廢話不敢多說,因爲就在昨天,他在街上見到了一輛馬車。馬車駛過面前時,簾子忽然掀起,裡面竟坐着自己的妻子和兩個孩子,他登時目眥欲裂,剛要撲上前去,卻看到她們被鋼刀架在脖子上……
陳仲方說話算話,果真在第十天上,把他的妻子從千里之外的遼國南京,弄到汴梁來了!
爲了自己的妻兒,他只能咬碎了牙往肚裡咽。擡頭望向耶律洪基身邊,只見那張座椅空空如也……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藉口更衣離開大殿的蕭觀音,望着滿天的繁星。在心裡反覆吟着時隔數年纔得到的下半闕。整個人都融化在情郎的甜言蜜語裡。
‘原來這世上真有‘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陳郎,奴奴有了這首詞,此生便知足了……’
可是爲何,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灑落在溫柔的夜色中?
三天後,遼國皇帝返程,送伴使竟換成了,如今已經晉爲晉王的趙曙。遼主的身份尊貴無比。由大宋下任皇帝相送,合情合理。
而且趙禎還有層用意,便是讓兩個年輕人好生相處,培養起一些感情,對兩國接下來幾十年的睦鄰友好,都是大有裨益的。
這次陳恪留在了京城。趙曙不在,他得替他坐鎮。
但趙曙離京之後,他一直心緒不寧。起先他以爲是蕭觀音一走,自己心裡難免空落落的。爲了不影響自己的判斷,他下決心把事情的經過,跟小妹坦誠相告。因爲這個絕頂聰慧的女子,總可以幫自己找到方向。
其實小妹早猜到他和蕭觀音的私情。但聽丈夫跟自己坦白,她還是很高興的,這說明夫妻間沒有什麼隱瞞……在這個年代,對於嫁給高官顯貴的女子來說。這已經是奢求了。
她冷靜的幫陳恪梳理了心緒,然而那種不安的感覺仍然存在,顯然是因爲別的事。
在小妹細緻的幫助下,陳恪終於找到了不安的源頭——竟然源於趙宗暉的一句話!
就是那日在遼國使館門前,他臨走時對自己的那句威脅:‘這次又讓陳學士贏了,但願你下次還有這樣的好運……’
膽大包天到敢在遼國皇帝面前,跟遼國皇后詩詞傳情的陳仲方,能被人用言語嚇住,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那種不安的感覺,確實是從那時開始的。陳恪不得不放下輕視,仔細思考這句威脅的背後了!
那是他的潛意識一直認爲,趙宗實等人不會這樣善罷甘休。他們依然黨羽遍佈朝堂,並和軍隊關係不錯,正可謂萬事俱備,絕不會因爲東風不來,便放棄總攻的!
東邊不亮西邊亮,他們一定會想辦法翻盤的……
陳恪不禁擔心起趙曙的安危。在他和他的同黨看來,只要趙曙安好,己方便勝券在握,只需等待那一天到來便可。但趙曙身邊有玄玉率領的一衆高手護衛,還有兩千捧日軍,就算遇上軍隊也能脫身。
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也許夫君陷入誤區了。”小妹想了想道:“這種時候,就算除掉了晉王,趙宗實也不過是爲他人作嫁。”乾元節後,官家封賞百官,有爵位的晉爵一等,沒爵位的升官一級。趙曙便從齊王晉爲晉王,一個被視爲儲君的王爵!
“嗯……”聽了小妹的話,陳恪發現己方之前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趙曙和自己身上。卻沒想到,彼消此長之下,對方如果直接正面決戰,肯定損失慘重。
這種情況下,如果換成自己,要麼放棄,要麼出奇兵、行險招,才能反敗爲勝!
想到這,陳恪突然打了個激靈,他意識到趙曙此刻離京,正是趙宗實一手造成的!若不是他們將耶律洪基的行蹤曝光,官家肯定不會讓晉王當這個送伴使。
趙宗實爲什麼要讓趙曙離京?既然不是存心加害他,肯定是想讓他在某件事發生時,恰好不在京城。
陳恪閉目冥思,他一下想到,之前的‘行刺陳希亮案’和‘競技場爆炸案’,極可能對方故意製造出來,吸引己方注意力,結果忽略他們的真實目的!
這樣一想,不禁豁然通暢。那麼只剩一道填空題,他們到底有何圖謀?!
夫妻倆決定各自冥思苦想,然後寫下來看看,是不是猜的一樣。
盞茶功夫後,陳恪看到了小妹所寫的,乃‘一旦山陵崩’五個字。
小妹也看到了陳恪所寫的‘效祖宗事’四個字。
兩人都面色煞白,因爲他們猜得是一件事!
宋朝的皇位繼承,總是充滿了戲劇性。宋太祖趙匡胤的‘燭影斧聲’自不消提,就連真宗這樣正牌的太子,在即位時都險象環生!
儘管趙光義強勢了一輩子,掌控了一輩子,但悲哀的是,他剛剛嚥氣,屍骨未寒時,他生平最近親的兩個人便背叛了他。
一個是曾經幫助他篡位的大內總管王繼恩,另一個是他的皇后李氏,這兩個人險些便聯手毀了太子趙恆的皇位……真的是隻差一線之間。
也許是顛倒皇位上癮了,王繼恩這個背叛了太祖的死太監,在太宗駕崩後,又習慣性的背叛了,他先聯絡了兩個同夥,參知政事李昌齡、知制誥胡旦,然後找到了擁有可以廢立皇帝的至高權力的那個人。
李皇后!
這可不是亂說,在大宋朝,權力最大、地位最高的那個人並非皇帝陛下,而是皇帝他媽——太后娘娘,遠有杜太后,近有劉太后,還有未來的一系列太后,幾乎每一個太后都是強權的代名詞。
因爲太后手裡有廢立皇帝的權力,而令她們的兒子們,不得不十分孝順,否則便朝不保夕!
現在趙光義死了,他的老婆也升級爲太后,一下子就成了大宋朝的最高權力人!結果因爲李太后的個人偏愛……她更喜歡皇長子趙元佐,不喜歡趙恆,於是在王繼恩三人的攛掇下,準備立趙元佐爲皇帝!至於皇太子趙恆,該幹嘛幹嘛去……
哪怕事後審視,這個小團伙的計劃都很可能成功。只是因爲那位‘平時老迷糊、大事不糊塗’的宰相呂端突然發力,才挫敗了他們的計劃!
若不是李皇后、王繼恩等人,是在趙光義病危之時臨時起意,缺乏應變的計劃,恐怕呂端再神勇,也不可能力挽狂瀾。
如果要研究這個計劃的可取之處,無疑最大的成功,便是將皇太子趙恆擋在宮外,他被隔離了,連皇宮都進不去。所以才任由李皇后和王繼恩,在宮裡翻雲覆雨。
現在趙曙被隔離的更徹底,直接遠離了京城!而皇后曹氏,對趙宗實的偏愛,要遠甚於趙曙……如果這時節,官家突然駕崩,只怕太祖太宗駕崩後的戲碼,恐怕又要重演了。
不會每次都有呂端,就算呂端再世,也不能每次都力挽狂瀾!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趙禎怎可能在這幾日駕崩呢?
陳恪反覆向前世記憶求證,終於記得趙禎是嘉佑八年,突然得病駕崩。現在是嘉佑七年,還有一年呢!
若非病死,那隻能是被暗殺或下毒了。然而趙禎身邊有狄青,有忠心耿耿的胡言兌,加之趙曙也透露過,官家進一步加強了防範,尤其是防備下毒。如此防護嚴密、絲毫不大意的皇帝,怎會在數日內駕崩呢?
陳恪的思維,又陷入死結當中。
一邊睡一邊寫,好歹寫完了。___________________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