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之後,陳恪便得知了趙宗漢秘密去齊州的消息,登時憂心忡忡道:“定是衝着我爹去的!”
宋端平和陳愉、陳慵在側,聞言也是擔憂道:“若是派趙宗暉去,還可能是耍手段,但趙宗漢去的話,只怕要下狠手了!”
“不行!”陳恪咬牙道:“我得去一趟齊州!”
“你還有差事呢!”陳愉阻攔道:“再說多少雙眼睛盯着你,你能脫得了身麼?”
“還是我去吧。”宋端平站起身,看看陳恪道:“你這是什麼眼神?我的武功比你好,心思比你細,對陳伯伯的關心,也一點不比你少,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放心……”陳恪尋思片刻,點頭道:“那我老爺子的安危,就拜託你了!”
“嗯。”宋端平點點頭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出發!”
“多加小心!”兄弟之間沒有客套,陳家兄弟把他送到門口,宋端平便騎馬揚長而去。
第二天,陳恪便北上迎接遼使。過了二月二,拂面的東風溫暖怡人,汴河兩岸的垂楊條變得黃嫩嫩,像情人的小手,輕撫着那翡翠樣的春浪,把一望無際的華北平原,澆灌的翠綠翠綠。
無數種不知名的小花,將這碧綠的平原點綴成錦緞,小鳥兒歡唱春歌如畫,牛馬浪叫春光如酒,如此迷人春色,怎不叫人心曠神怡?
是以整個隊伍的官吏兵卒,對這趟公差都十分享受,只有陳恪一直陰沉着臉,且走得極慢極慢,倒讓下官們不得歡暢。
就這樣磨磨蹭蹭行了幾日,渡過黃河前,陳恪突然接到一封密報,看完後終於長舒口氣,嘆道:“可見老天還沒瞎了眼!”於是心情轉好。行進速度也加快不少,數日後便到了雄州城。
再往前就是邊境了,宋朝的接伴使向來都在此處迎接遼使。
陳恪是二月中到的雄州,一直等到三月初,遼國的使者才姍姍來遲……倒也不能說遲來了,畢竟主人早到迎候纔不失禮,宋朝以禮儀之邦自居,向來看重這個。
不過陳恪在雄州。倒也沒閒着。作爲大宋的邊境重鎮,雄州的邊貿極其發達,四海商號的重要據點便設在這裡,每日裡數匹快馬往來於雄州汴京之間,將最新的情報傳到他的手中,並送回他的指示。
在他離京的半月裡,汴京城裡的故事真不少,先是齊王領銜,查辦‘蹴鞠場爆炸案’,把當時戍守場內的兵卒都抓了起來。嚴加訊問。接着開封府以涉嫌煽動百姓爲由,查封了印發‘蹴鞠報’的小石潭印社。接着。齊州傳來消息,經知州陳希亮數月尋訪,得各縣民夫證詞三千三百份,證明二股河死難民夫數量,遠超官方公佈的數字!
但是陳希亮的奏本被趙禎直接留中,看一看隨同抵京的兩大箱子證詞,大宋皇帝沉默了很久。還是決定再給某人最後一次機會。
這天散朝後,趙禎移駕垂拱殿,兩府八公。並三司正副使,及諸位皇子隨駕議事。方纔的大朝,其實議不了多少事體,更注重的是儀式性。諸多軍國大事,是在這垂拱殿的小朝會上決定的。
分班立定後,衆臣子都看到了那兩口扎眼的箱子,但趙禎不說是什麼,他們也不能問。趙禎有些疲乏了,便在簾幕後歪着,由韓琦來主持會議。
其實大宋朝的國事巨煩,趙宗實和趙曙之間的那些狗屁倒竈,雖然會決定大宋朝的未來,但在更要緊的軍國大事面前,實在不值一提……今天的議題,便不是什麼爆炸案,也不是什麼該不該查封蹴鞠報,而是改革江西鹽法事宜。
鹽鐵大法,攸關國計民生,尤其是鹽法,更是歷來飽受‘與民爭利’之詬病,朝廷卻始終不捨得放棄這塊肥肉。
江西便是這種情況,江西本身不產鹽,朝廷規定漕司轉運淮鹽到江西,專營專賣,但是官鹽的質量低劣,價格卻奇高。
然而同時,江西的臨省廣東,沿海百姓大多以煮鹽爲業,江西的私鹽販子便偷運粵鹽到江西販賣,質量比官鹽要好,價錢還便宜不少,因此百姓都不買官鹽,偷買私鹽。
旺盛的需求帶來了暴利,也使偷販私鹽的活動越來越猖獗。這些私鹽販大多是無賴子弟,官府追捕他們,他們便鋌而走險,起來反抗。趙曙在江西平定的戴小八造反,就是這樣的情形。
當時爲了瓦解叛亂,趙曙認真研究了江西的鹽法鹽政,回京後便寫成札子,請求改革江西鹽法,取消官府專賣,不再禁止民間從廣南東路輸入粵鹽,改爲向鹽商徵收商稅。
其實這一提議,並非什麼創舉,因爲大宋朝早就鹽法廢弛,沿海地區民間煮鹽成風,京東路、兩浙兩廣早就被迫取消了食鹽專賣。但是朝廷一直禁止沿海各路的食鹽流向內陸,依然想在內地享受專賣之利。
但經過趙曙的調研,認爲由專賣改爲收商稅,朝廷反而收入更多,而百姓亦可紓困,所以他提議在江西取消食鹽專賣。
衆相公都是猴精之人,知道這是齊王殿下,向朝野展示才幹與仁慈的頭一炮。自然都不願當這個惡人,但是此事幹系甚大,因爲當年京東路取消鹽禁後,短短兩年之內,沿海各路便全都取消了專賣。如果在江西再來一遭的話,只怕不出兩年,大宋朝便再沒有鹽稅一項了!
那可是兩千萬貫,佔歲入的兩成啊!要是不能保證商稅也增加這麼多,那樂子可就大了去了!
不過誰都知道這是善政。相公們就算不是迎合趙曙,也會認真研究的。
便聽三司使趙卞道:“大夥兒無非擔心,增加的商稅會不及專賣的收入。但我以爲不必擔心,因爲取消專賣,必然帶來價格降低,價格降低會帶來銷量增長,而商稅也會同樣增長。其實陝西路轉運使薛向,也曾上過類似的奏章,他說發現解鹽鹽價下降後,銷量竟最多增長了十倍。我們取一箇中數,算增長五倍就好了,那商稅收入也會大大超過損失的。”
“使相想的不錯,可萬一要是專賣也取消了,商稅也沒收上來怎麼辦?”吳奎搖頭道。
“不是說了,先在江西試行麼?”趙卞道:“如果江西可行,再推廣全國。”
“江西可行,別處不一定可行,南橘北枳的例子還少麼?”吳奎依舊要搖頭,兩人各執一理,爭得面紅耳赤。
‘咳咳’,趙禎終於無法忍受,輕咳一聲,不讓他們再吵下去,“韓相公怎麼看?”
“回稟陛下。”韓琦說道,“自古免稅容易增稅難。朝廷說取消食鹽專賣,老百姓自然雙手歡迎。可是你再想徵收商稅,那些鹽商就不樂意了,他們依然會販私鹽,因爲私鹽不用交稅啊。所以只怕真如吳參政所言,會兩頭落空。”
“對對對。”吳奎連連點頭,“下官就是這個意思。”
衆人紛紛白目以對,你要是真知道,何用首相爲你解釋?
“老臣的意思是,鹽稅關係國本,斷然不可輕動。齊王殿下爲國立功之心可嘉,但還是欠斟酌了。”不到最後,韓琦是不會放棄打壓趙曙的。
趙曙聽他暗諷自己孟浪,不禁臉一紅,但他畢竟已非昔日,只一笑,淡然說道:“相公教訓的是,但豈能因噎廢食,我想只要嚴格從產地課稅,便可杜絕私鹽。”
“呵呵……”韓琦眯眼笑笑道:“殿下還是年輕了,若是將來能守牧一方,自然會體會到地方上陽奉陰違的做派。再好的經,也架不住歪嘴和尚念。”
“韓相多慮了,”見趙曙奈何不了韓老狐狸,文彥博趕緊替他頂住道:“何況是試行,若是真如相公所說,停掉就是了。”
“多慮一點有什麼壞處?”韓琦淡淡道:“再說你說試行就試行?江西民風刁頑,若是將來免了再增,其善後將更難!所以乾脆從一開始就不要搞的好。”
“韓相這話有失水準了。”文彥博不緊不慢道:“照這樣說,那朝廷什麼都不要改了。我們直接回家抱孫子多好。”
兩位老宰相可是旗鼓相當,依着他們頂下去,三天三夜也分不出結果。趙禎心裡還有別的事,趁着兩人換氣,出言道:“曙兒,你聽兩位相公誰有道理?”
趙曙躬身答道:“兒臣聽起來,覺得似乎都有理。雖然文相公與兒臣不謀而合,但韓相公乃老成持國之言,也得用心聽取。”頓一下道:“據兒臣之拙見,應下詔江西士民,申明朝廷愛民之至意。只要我們有言在先,說試行三年,若效果不好,便仍行舊法。老百姓沒有不通理的,非但不會反對,還會自覺維護新法。要是三年後見不到什麼效果,朝廷重行舊法,也不至於引起震動。”
衆人聽了都是心頭一亮!齊王這法子可謂兩全其美,也照顧到了韓琦的面子,顯得十分得體,虧他頃刻間能想的如此周全。
“嗯,此議甚好。”趙禎點點頭道:“你回去寫個條陳,到時候政事堂再議一下,差不多就頒行吧。”
“是。”
還有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