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主要還是經商所得吧。”韓琦搖頭道:“近百年的家門,枝繁葉茂,都有好些生意,自然不是等閒可比。”
“哼!”包拯怒哼一聲,還要和韓琦理論,卻聽官家輕咳一聲,似乎要開口,只好住了嘴。
“議裁軍就是議裁軍。”果然,趙禎緩啓玉音道:“不要扯遠了。”
“陛下,老臣斗膽直言,”包拯不同意道:“其實裁軍之所以步履維艱,根本就在於它實質上是個腐敗問題。我大宋朝文官的吏治,看似還算清明,但軍隊裡卻烏煙瘴氣,腐敗橫生!微臣看度支司的賬冊,得知天下每月支餉的禁、廂、邊軍,達一百五十萬。這一百五十萬人,朝廷包吃包住包穿、包武器裝備,每年還要支出五十貫的軍餉。國家的支出,七成以上便全耗在這裡。就算只有一成是空額,也有八九百萬兩的銀子,被那些蠹蟲們貪污了!”
“文官們打得好算盤,讓武官們去貪、去吃空餉,他們則躲在後面吃孝敬,還擺出一臉清官像!”包拯不看趙禎的臉色,自顧自道:“當然,吃人家的嘴短,這時候就得替他們出力,給裁軍使絆子、拖後腿!爲的就是能舒舒服服、心安理得的吃下去!”
“夠了!”韓琦怒喝一聲道:“包相公,這世上就你一個清官,我們都是貪官,不明着貪,也拐着彎貪,對不對!”說着朝趙禎一抱拳道:“陛下,臣懇請徹查此事,還百官一個清白!若是子虛烏有,請治此老誹謗羣臣之罪!”
“好了……”趙禎輕嘆一聲,先安撫包拯道:“空穴來風、事必有因,寡人相信包卿家說的。肯定不是子虛烏有。法由人執。吏治不清,這是沒有辦法的。”
“陛下英明,懲治腐敗、刷新吏治。已經迫在眉睫了!”包拯大受鼓舞道:“老臣斗膽請纓,爲陛下犁庭掃穴,把那些蠹蟲全挖出來!”
“哎……”趙禎卻搖頭道:“刷新吏治是一篇極難做的文章。下猛藥是要出亂子的。所以得緩緩來,從易處着手。平平安安地把事情辦下來。”說着笑望着包拯道:“再說,還談不上迫在眉睫吧?眼下既無外患,又無內亂,何妨從容行之?”
包拯聽得一陣陣心涼,韓琦依舊毫無表情,但神態愈顯鎮定。
那廂間,富弼心中暗歎起來……韓琦這個人,智術太高明瞭。老包雖然也見事極明,但終究還是差他一籌。你道韓相公爲何敢在君前力保將門?他就不怕官家以爲他結黨營私?他不怕,因爲他是樞密使。總管天下軍事。爲武將們說話天經地義。但最重要一點,還是他看準了。官家不願多生事這個心思,所以才放膽滅火。
都說富韓二相不結黨、不營私。他福彥國這些年,是真不結黨營私,但韓琦這些年來,卻專門裝好人,保了這個保那個,不知多少個犯了事的大臣,都被他硬保下來!可笑有些人以爲只有沆瀣一氣、拉幫結派纔是結黨營私,殊不知這麼一保,被保的人銜恩銘骨,都死心塌地的成了他韓相公的人!
只是這樣,要置國家社稷於何地?富弼想到這,就手腳發冷,亦愈發羨慕起當年文相公和龐相公的同心戮力來……
“富愛卿,繼續說下去。”本來有些跑偏的話題,被官家拉了回來,而且將討論範圍,限定在裁軍上,就事論事,不準借題發揮。
“是。”富弼定定神,低聲細語道:“所謂削額不裁兵,就是現有的官兵一個不動,只將編制上的水分擠去。若是查出空額,只將其一筆勾銷,對責任人則既往不咎。但日後,照實額發餉、撥付軍需如數。”頓一下,他解釋道:“這法子,不波及廣大士卒和下級官兵,就起不來大亂子。而那些吃空餉的軍官,已經撈了幾十年、幾代人,早就肥得流油,重孫子都揮霍不完,現在朝廷既往不咎,他們也該知足了。”
“若是還不知足呢?”趙禎問道。
“冥頑不靈之輩,”富弼雙目一寒,從牙縫迸出三個字道:“殺、無、赦!”
妥協只是百般掣肘之下,用來贏得空間的手段,你道我富弼是吃齋的不成?!
往日裡溫文爾雅的宰相突然發作,大殿裡頓時一片安靜,再沒人去挑戰他的權威。
連韓琦,也緩緩垂下眼瞼,顯然這是早達成的協議。
趙禎細想之下,覺着這個主意不錯。這些日子皇城司不斷報來,說京城的鬥毆、殺人、搶劫、縱火案件,都是平時的幾倍,民心極度不穩,似乎還有人在暗中串聯……他是真擔心裁軍會釀出大禍呀!
對朝廷來說,減空額之法,和裁軍的效果一樣,都可以減少開支,且不會觸及到中低層官兵的飯碗,他們的眷屬自然不會再鬧事……想必這個方略一公佈,京裡的治安就能好很多吧。
只是,就像包拯說得,空額是那些將門的飯碗,背後還連着百官的利市,豈是想減就能減掉的?趙禎驀然回到七年前,狄青在廣南西路砍下的那三十顆人頭。當時還是藉着戰爭的掩蓋,打碎了嶺南將門的飯碗,卻也讓狄青在數年後遭到羣起而攻之,險些被活活逼死。
此事依然分外兇險啊!趙禎掂量出了分量,望向幾位相公道:“雖然說查清空額,只需對着花名冊點人頭,但此積弊已年深月久,辦起來也很不容易吧……”
“是。”富弼點點頭,沉聲道:“老臣請旨擔綱,一切責任,唯我是問!”
“相公還是不要越權,”包拯站起來道:“這本就是三司的事情,當由三司來辦!”
“兵額之事,當屬樞密院。”韓琦也站起身道:“臣懇請擔此重任!”
“好了。你們都不要爭了。”趙禎搖搖頭溫聲道:“這是件招人恨的事。你們還能當幾年官?總得爲兒孫考慮吧?”
“陛下……”三位相公的聲音發顫,官家是真爲臣子考慮的寬仁之君。
“不用說了。”趙禎輕聲道:“寡人想來想去,最合適的人選。還是這幾個小子……”說着,他的目光投向了立在邊上的趙宗實、趙宗績、趙宗祐、趙宗諤和趙從古。
五人當時就凌亂了,不知道這算不算躺着中槍……雖然他們是站着的。
“你們最近不是喊着。想要跟績兒一樣歷練麼?”趙禎的笑容,慈祥又別有意味,似乎帶着淡淡的嘲諷,道:“這次就是最好的歷練。你們是寡人的從子,未來至不濟也是個王爺,大宋朝誰敢動你們?”
幾人都囁喏了,尼瑪,這可是把人往死裡得罪啊……
“將來想要擔負更大的責任,”趙禎又沉聲道:“就得拿出你們的責任心來。不計謗譽,實心任事,讓寡人看到你們的能耐!”
這一番似是而非的蠱惑。撓中了幾個小子的癢處。一個個變得血脈賁張,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敢闖一闖了!
“孩兒願往!”
“孩兒遵命!”
“孩兒定然不負陛下所望!”
見五個宗子全都蹦出來請戰,相公們的表情精彩極了……這怕是官家的報復吧?叫你們上杆子給我當兒子,那就別怪我拿你們當孫子用!用殘了算你們倒黴,反正有的是想給我當兒子的。
“陛下請三思。”韓琦馬上反應過來,勸諫道:“幾位小王爺雖勇氣可嘉,但茲事體大,弄不好會釀成大亂的,老臣懇請,還是讓老成幹練之臣擔綱吧。幾位小王爺還是從小事做起,慢慢歷練吧……”
幾位小王爺恨不得抱着韓相公親一口,乃是俺親爺啊……
富弼和包拯也勸說,還是換人吧。
趙禎卻不爲所動道:“寡人對他們有信心,你們有麼?”
“有!”幾個小王爺一起喊道。
“有就好。”趙禎點頭笑笑道:“幾位相公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這樣吧,你們給他們配上得力的幫手,也就是了。”
“……”相公們還待說什麼,卻見趙禎擺擺手道:“今日就到這兒吧,寡人有點乏了。”
“是,臣等告退……”
“孩兒告退……”
待臣子們退下,趙禎久久不語,半晌才擡頭問道:“老胡,太醫們昨天怎麼說?”
“啓奏官家,馮太醫和周太醫,還有從宮外請來的錢婆子,一致診斷說……”胡言兌輕言細語道:“三位有身孕的娘娘中,兩個懷得是龍子。”
“當真?”趙禎揪心道。
“確實是這麼說的。”胡言兌小聲道。
“啊……”趙禎長長舒一口氣道:“我就說麼,怎麼可能一直是女兒呢?”說着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道:“這回,終於改過風水來了。”
胡言兌臉上卻沒什麼笑,張張嘴,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趙禎看他一眼道。
“沒,沒什麼……”胡言兌結巴道:“老奴只是聽說,這種事,沒生出來之前,是斷不能生長的,否則……”
“笑話,寡人會那般不曉事?”趙禎大笑起來道。
胡言兌暗歎一聲,不再言語。
今天的基本更完成,下面是還債第一更,也是總還債第五更……要被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