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說完起身,握緊手中的那沓紙,在太監的攙扶下步履艱難的離開了金鸞大殿,消失在了衆人眼中。
皇帝走了,將證據也帶走了,自然沒有辦法再治容燁與他身後一衆大臣的罪。
“走了走了,散朝了。”之前嚇出一身冷汗用袖子擦額頭的大臣此時畫風一轉,得意洋洋的轉身出了大殿,臨走時還向容域一派的大臣投去了一個挑釁囂張的眼神。
“你!……”眼見容燁與他一派的大臣都相繼離開了大殿,容域一派的一名大臣極不甘心,憤慨不已的重重拂了拂袖。
容域淡淡的掃了一眼憤怒不已的大臣,薄脣輕啓寬慰道:“好了,這個結果諸位不是早就料到了,又何必如此動怒。”
早在他們將蒐集到的證據交到空域手中時,他們就曾討論過結果,也早就已經預料到了今日的一切。
是以,對於皇帝的反應和做法,容域沒有任何意外。
考慮到昨晚皇帝病重,容域本不打算這麼快將容燁犯罪的證據拿出來的,但他沒想到皇帝會突然下旨封他爲太子。
聖旨一下後,容燁一派的大臣極力反對,兩派起了爭執,若是就這麼回去,容燁與支持他的大臣縱然會不甘心,會有所動作,到那時,他就處於被動狀態了。
所以,思慮再三,容域將掌握的證據拿了出來,讓容燁與支持他的大臣無話可說。
今日容燁等人回去後一定會聚集到景王府商議下一步的動作,若他沒料錯的話,他們近日就會……逼宮!
“可是……”之前說話的大臣仍舊有些不甘。
“安大人,王爺說的沒錯,既然早已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又何必動怒氣着自己。”安懷王拍拍憤怒不已的大臣的肩膀,一臉的雲淡風輕。
他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縱然景王犯下了天大的罪行,但他必竟是皇帝的兒子。常言道,虎毒還不食子呢,皇帝會袒護自己的兒子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況,那些證據中牽扯的人太多太廣,一旦較真徹查徹辦,幾乎會將西楚一半的官員都牽扯進來。
倘若當真連根拔出,只怕西楚的朝局和經濟都會癱瘓,到時,西楚沒有被外敵攻破,卻會被內亂給打敗。
容域也是深知這個道理,所以在皇帝說出‘明日再看’時,他並沒有任何意外,也沒有任何不滿和不甘。
他蒐集容燁的罪證並交給皇帝,是給皇帝和天下人都打一個預防針,讓他們知道容燁的所作所爲,無法置疑他所做的一切。
他與容燁之間,注意只能存在一個。
就算退一萬步他不殺容燁,但也絕不容忍他繼續活躍在朝堂之上,繼續爲禍西楚百姓。
——
皇帝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寢宮後,摒退了身邊所有人,顫抖着手從袖中拿出那沓被他攥出皺褶的紙,一一看了起來。
纔看了不過幾張,皇帝便忍不住憤怒的渾身顫抖,越往下看,心中的怒火越盛。看到最後時,更是直接怒罵出聲。
“混帳!混帳!”
守在寢宮外的太監宮女聽到皇帝的怒吼,全都趕緊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裝作什麼也沒有聽到。
六月的皇宮,明明熱的人彷彿置身火爐,但宮中所有人,尤其是近身侍候皇帝的人,都覺得周身被寒冷的氣息所籠罩,直凍的人止不住渾身顫抖。
……
當晚,皇帝氣怒攻心大量咳血,侍候皇帝多年的太監趕緊派人將容域急召進宮。
“父皇!”容域跪在龍牀前,修長有力的雙手握緊皇帝微微顫抖的手,心中後悔不已。
早朝時他應該再忍一忍,不應該只想着自己,不應將證據拿出來刺激到他父皇的。
皇帝喘了口氣,無足輕重的拍拍容域的手道:“父皇沒事,只是你母后說她想念朕了,讓朕早點去陪她。”
以前他在這偌大的皇宮,詭譎的朝堂中苦苦支撐,都是爲了能護得容域平安。
如今容域已然能夠自己保護好自己,不再需要他的護佑了,那他也可以安心的去找容域的母后了。
“父皇,您別這樣說,您去陪母后了,那兒臣怎麼辦?”容域死死的握緊皇帝的手,緊緊的看着他,生怕他一不注意,一個閃神,他父皇就這樣離他而去了。
在這世上,他的至親之人本就不多,當年他母后離他而去時,他一度心灰意冷覺得生無可戀,若是現在他父皇也撇下他而去,那他在這世上就當真是孤身一人,再無至親之人了。
“咳咳……”皇帝咳嗽了幾聲,順了順氣後緩聲道:“域兒,父皇老了,總會先你而去的,再者,你母后她一個人在地下很孤單,父皇得去陪她。”
“父皇……”容域沉痛的喚了一聲,素來堅強面對千軍萬馬都面不改色的鐵骨男兒,此時卻幾欲落下淚來。
“域兒……”皇帝再次拍了拍容域的手,寬慰道:“就算父皇走了,你也不是孤身一人,你還有你的王妃,以後還會有你們的孩子……”
說到這裡,皇帝停了一下,片刻後重重的嘆息一聲道:“只可惜,父皇怕是見不到你的孩子了,這是父皇此生,最大的遺憾。”
像容域這般英武絕世的男子,與葉璇璣那般聰明伶俐的女子所生的孩子,一定會是這世上最可愛,最聰明的孩子了。
只可惜,他怕是無緣見到了。
聽到皇帝說孩子,容域趕緊道:“不,父皇,您好好養病,一定會見到的,一定會見到兒臣與璇璣的孩子的。”
說起孩子,容域心中暗恨不已。
若非上次蘇扶影害得葉璇璣流產,此時他們的孩子都已經快要出生了。
只可惜,他與葉璇璣的第一個孩子,那個可憐的孩子,還沒來得及見到這個世界便早早的消失了。
容域這一生中有兩件最無力最憎恨的事。
一是八年前明知他母妃被人毒害他卻無力相救,也無法立即爲她報仇。
二是知道葉璇璣有了孩子後,他卻只能任由他流掉,卻無力留住他。
而如今,他不想再讓他父皇成爲他人生中第三件讓他無力又憎恨的事。
“域兒,生死有命,現如今父皇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親眼見到你登基爲帝。”皇帝含笑看着容域,一臉的坦然,顯然已經將生死置之了度外。
自從上次處死皇后以後,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內,皇帝蒼老了許多,身體也跟着垮了下來。
對於自己的身體,皇帝心中有數,他知道,自己活不長久了。
“父皇,您不要放棄,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人能夠治好的您的身體的。”容域心慌意亂的說完,擰眉沉思糾結了起來。
聽到容域的話,皇帝並未放在心上,只當是容域不想讓他放棄寬慰他的話罷了。
然,就在容域思索猶豫着要如何救皇帝時,守在門外的太監急匆匆的跑了進來,‘咚’的一聲跪在龍牀前萬分焦急慌張的道:“皇上,辰王,不好了,景王帶兵逼宮了!”
“什麼!”
“噗……”
躺在龍牀上的皇帝先是驚呼一聲後猛的從牀上坐了起來,緊接着就噴出了一大口鮮血,幾乎盡數噴到了跪在龍牀前的容域身上。
吐完血後,皇帝龍目一翻,直接氣暈了過去。
“父皇!”
“皇上!”
“快,快叫御醫!”容域將皇帝扶着躺下,整個人慌亂不已,心中升起一種強烈的不詳預感。
御醫很快便來了,爲皇帝把脈檢查一番後回稟容域道:“王爺,皇上他氣怒攻心,恐怕……”
後面的話御醫不敢說出口,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帝……怕是不行了。
聽到御醫的話,容域氣怒的一腳將他踹倒在地,怒斥道:“廢物!朝廷每年拿那麼多俸祿養着你,你卻連個病都瞧不好,那還要你何用!”
生平第一次,容域無法控制自己的怒氣遷怒於別人。
御醫見容域發怒,不敢辯解,趕緊重新跪好磕頭道:“請辰王恕罪,臣醫術不精,能力有限……”
然,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怒火中燒的容域厲聲打斷。
“既然知道自己醫術不精,平日裡爲何不用心鑽研!你難道不知,庸師誤人,庸醫誤命嗎!”
容域說完,墨眸冰冷刺骨的盯着御醫,直盯的御醫渾身發抖,額頭上的冷汗絮絮直落。
一旁的太監看了看龍牀上昏迷不醒的皇帝,又看了看正在發怒的容域,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最終,太監猶豫再三,壯着膽子道:“王爺,景王帶兵逼宮,已經攻破宮門往承乾宮而來了!”
到時,景王帶兵包圍了承乾宮,只可能有兩個結果。
一是逼着皇上寫下退位詔書並囚禁或殺了辰王,二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殺兄弒父,斬草除根!
只要景王逼宮成功,今夜所發生的事將由他杜撰,他完全可以詔告天下是辰王意圖謀反,逼皇上退位,他只不過是帶兵護駕清君側而已。
到時,不管天下人信或不信,他的目的都已經達到了。
聽到太監的話,容域重重的吐吸,強制自己鎮定下來。
片刻後,容域冷聲命令御醫時刻注意皇帝的情況,盡最大的努力保住皇帝。然後,容域一拂帶血的衣袍,擡步走出了承乾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