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深深吸了口氣,他的暖兒眼中全是悲涼與絕望,是整個靈魂被抽走的萬念俱灰,是行將枯槁的窮途末路。這樣的眼神,像是跌入在無間的地獄中,是他一生都不願看見的。
是啊,是他忘了,皇帝之於他不過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可與她而言,卻是十年寵愛的舅舅,是帶領着她從懵懂無知的少女成長爲可以守護一方的長郡主。是她生命中無法缺失的光彩。
可現在,有人將它剝奪了,在她眼皮下,毫不留情血海淋漓地剝奪了。
誰還能要求她冷靜地保留理智呢。
“我知道你的傷心,我知道你的絕望,暖兒,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周越用懷抱,將她禁錮在自己懷裡,“你還有我,我會幫你復仇,我會幫你。我說過會站在你身邊,你想發泄,我陪你鬧個天翻地覆。”
“可在這之前,你確認你的決定了嗎?你確定有朝一日跪在皇陵中,你可以心懷坦蕩地面對陛下的遺骨嗎?你確定,他願意看到他用身體擋下暗箭,用生命守護的你變成嗜血的人嗎?你確定,他在天有靈,看到支離破碎的大周江山流離失所,他會開心嗎?”
“尋暖長郡主,你,確定嗎?”
她確定嗎?
她不確定,她一點也不確定。
“暖兒,乖,暫時撿起你的理智來。悲傷,難過,自暴自棄,都不屬於此刻的你。你現在要做的,是替他完成他未竟的功業,是爲他平定好宮裡接下來到來的戰亂,是送他走好最後的路程。做他希望你做的事情。”
周越平緩溫和的聲音,像是滑過山間的小溪流,帶着從天上而來的清甜,一點點滋養在白錦怒火紛紛的心上,喚回她失去的理智冷靜。
嘉陽殿縞素一片,哭嚎聲哀哀慼戚,無數的人匍匐在地上,用淚水祭奠大周逝去的皇帝陛下。這纔不過幾個時辰,重臣們便都身着喪服跪在了嘉陽殿中。
“皇長子節哀啊。”
“多謝孫大人。”
“丞相大人。這陛下……
不,先帝已逝,國不可一日無君,只是陛下尚未立下太子。不知這新君……”
孫大人說完話後,在場的衆位都不禁低頭私語起來。是啊,中宮空懸,儲君未立,當務之急乃是確定陛下到底屬意哪位皇子,早些讓新君登基,否則這喪儀都無人來主持啊。
“是啊,丞相大人,皇貴妃娘娘,不知陛下可有立下遺囑,究竟是立哪位皇子爲帝?”
衆人皆竊竊打量起在場的幾位皇子來。甚至若是有人細心觀察便會發現大臣們看似中立打量,實則偷摸着瞥向自己中意的那個。
“依下官看,這先帝離世前最爲倚重的便是大皇子殿下。且大皇子又是長子,自當繼承大統。”
“二皇子乃是嫡子。”另一位皇族宗親,年過半年比先帝還要打上幾歲的老王爺插話道。“我大周,自當追求血脈的純淨高貴,嫡子纔是最佳繼承人。”
只是,當他說完之後,卻發現在場衆人並無其他人應聲。顯然,被陛下廢除過的前太子並未在衆人的考量之中。
這時候,一直沉默着沒有說話的劉丞相慢慢地站了起來,臉上掛着的都是未能爲主盡忠的傷心之意,“先帝在世,常言任人唯賢,而非任人唯親。故老夫私以爲既然陛下發病突然,並未立下遺囑,自然應該……”
跪在後方的白潤微微皺眉,滿臉的不可苟同。誰不知道,劉丞相乃是大皇子的外祖父。劉丞相會放過這種做國舅爺的機會嗎?
顯然不會。
他思量片刻,終於擡頭,正要說話卻聽見不遠處腳步聲響起。他回頭一看,又重新跪了下去。
“應該,應該如何?”
衆人紛紛回頭,看向身後滿身縞素,但面色尚平靜的白錦。
“微臣見過長郡主,長郡主千歲萬安。”
白錦輕輕揮手,示意衆人免禮。“先帝大喪,這些俗禮便免了吧。”
“老臣私以爲,應當推舉大皇子爲帝。” WWW ●тTkan ●C O
“既然是私以爲,那就當劉丞相沒有說過吧
。”
此言一出,衆人皆譁然。先帝靈堂之上,長郡主竟然這般無禮。即便是一品的長郡主,但劉丞相貴爲當朝丞相,百官之首,豈可如此無禮。跟何況,所說的還是擁立新帝的大事。
“郡主此舉怕是不妥,”最初開口的孫大人立即起來打抱不平。
白錦輕哼一聲,臉上露出一絲蔑然,顯然是並不打算理睬。
“噢,尋暖如何無禮了?”一個雙眼通紅的女子朝着白錦走過去,站在了她身邊,氣勢昂然,自帶着一股天生而來的皇家風範。“長郡主爲君,爾等爲臣。如今,皇兄屍骨未寒,你們就打算以上犯下,是想造反當個逆臣賊子嗎!”
後背一暖,白錦不自覺地舒了口氣。
“多謝母親。”
“不必,本宮是爲了皇兄。”
“長公主教訓的是。”劉丞相謙遜地說道。天下皆知長公主金枝玉葉,最是注重皇家體面,又在一衆宗親中頗有權勢,他並不想得罪與她。“但老臣句句所言皆是奉行陛下遺志。國不可一日無君,老臣這才舔着臉做出提議。還請長公主殿下,長郡主殿下寬恕。”
“寬恕?若是都這般寬恕,皇家顏面何在!不管是是誰登基,本宮都是皇家的長公主。來人,將方纔那個冒犯郡主的不長眼的東西拖出去,以大不敬之罪,杖斃!”
果然,鮮血纔是最好的祭奠品,嘉和殿的抽噎聲小了幾分。白錦放眼望去,竟然莫名覺得舒適了一些。即便是讓她再面對劉家人一天一夜,她應該也可以做到風雨不動安如山。
“劉丞相,舅舅離世,母親心情不好。重懲也在情理之中,您說呢?”
劉丞相面上不動,心裡卻是對自己眼前這兩個女人恨透了。隨便來一個,他都尚且可以應付,可這兩人站在一起,一個理智縝密精通算謀,另一個膽大妄爲雷霆之怒不容反駁……簡直讓他頭皮發麻,難以自持。
“諸位。”白錦高揚着聲音,從衣袖中掏出一卷紫金色布捲來,“跪下接旨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