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拂袖離去,留下白錦一人呆坐在清心殿中。許是她一貫被皇帝賞賜各種特權,因此一干侍衛奴才並沒有人敢來趕她走。白錦目光悠遠,她望着門外,落日在臺階上灑下金黃色的光芒。溫暖的像是能照耀近人心中最寒冷的地方。
可若是整顆心都是寒冷的,還可以被照亮嗎?
“郡主,木丹姑娘讓我給您的。”丁全隨着皇帝離開,整個清心殿最高品級的太監便是小丁公公。他獨自上前,遞給白錦一個紙條。
“葉困與越王府,救。”
白錦露出一抹小丁公公看不明白的苦笑:原來啊,竹葉是被關在越王府了。怪不知道她一直都找不到。可她竟然讓木丹去找周越幫忙,還真是蠢得可以啊。
事已至此,她連親自去問一聲的勇氣都沒有了。
徹骨的寒冷澆滅了她的勇氣,白錦覺得自己簡直無法想象若是親口聽到他承認,會不會當場失控像個沒有教養的潑婦一般質問,或者像個委身於人卻被人拋棄的青樓女子一樣失聲痛哭。
她心懷天下與朝堂,數十年如一日的踐行着身爲長郡主的職責,可太后和長公主卻要求她去保住陷害兄弟爲禍朝堂的七皇子,只因爲七皇子自小體弱多病命途多舛。他身子不好,所以他做的所有事都應該被原諒。她從了,所以她心中關於家國的信仰坍塌了;
她信任與周越對於自己的情誼,心軟與他在自己耳邊的溫言軟語,一次又一次的給他機會。她總覺得,他們這樣瞭解彼此的人,一定能有全新全意的信任和愛情。可他親手砸破了她的幻想,將他們的孩子置於死地。她痛了,所以她心底的倚靠沒有了;
可她仍舊是相信海誓山盟的不是嗎?
至少舅舅的情深意重在十幾年的歲月裡也沒有被洗刷掉。可如今,她看到了什麼。一個神韻有些相像的女人出現,皇帝就可以不顧天下人之口將那叫做採荷的女子納爲妃嬪。
噢,不只是神韻。採荷姑娘棋藝也好,性子也傲,骨氣也足。偏偏就是長相不像,這是不是也說明,在皇帝心中那個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其實只是個幻影呢?只要有另一個相似性格與能力的人出現,記憶中的那個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價值。
她引以爲傲的東西一點點破
碎掉了……
像是被魔鬼吞噬過一樣,連個屍骨也蕩然無存。
她還有什麼?
還有什麼?!
……
“郡主您……”
白錦的失魂落魄讓小丁公公心頭泛起一絲慌亂:陛下難道責罵郡主了?!怎麼可能,陛下把郡主當做掌中寶一樣疼愛,什麼時候捨得責罵一句了。
“郡主,許是陛下最近心情不好。您也知道,太后娘娘剛剛……後宮又瘋了個王嬪,陛下想找一些新人也是難免。但是奴才……”
白錦笑了,但是看得小丁公公更加的驚慌。
郡主的笑從來都是燦爛的,明媚的,高傲的,最不濟也是嘲諷的冷笑。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灰白無奈的苦笑。不,或許應該說是慘笑。
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扯出來的笑容,在紫金的夕陽餘暉下反襯的格外的慘烈。
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小丁公公連忙扶住了白錦,聲音裡難掩忐忑:“郡主,奴才扶着您。”
白錦揮手,推開了他。她不要被人攙扶,不要像個爬不起來的廢物一樣。她不是什麼都沒有,至少她還有她自己。呵,小丁公公若是知道方纔皇帝在大殿之內親口說出讓她滾出去的話,估計現在就不是跟着她想要攙扶她而是會暗中推一把她吧。
只是,這清心殿的臺階怎麼這麼高啊,多的讓她數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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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有十九階,足足十九階呢。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安然無恙的走下去。
白錦摸出懷裡的珊瑚玉手串,扯下腰間的白鳳玉,一手一個握在手心。這些東西,也該物歸原主了。
每下落一個臺階,白錦的腳步便虛浮一分。小丁公公在她身後看着,心頭像是敲鼓一般,惴惴不安。
“趕快去請碧霄宮的木丹姑娘來。”小丁公公朝着身後吩咐道。正說話間,他向下看去,赫然發現了越郡王的身影,心頭頓時一喜,這下他可以放心了。
周越也是一身的素袍,淺金色的腰帶還是白錦親手爲他挑選。頭上戴着的,似乎是一根紫玉色的簪子。
白錦頓住了腳步,她也看見了他。
頓時那些曾經的美好就像是翻滾的江水一樣,夾雜着血
腥撲面而來。從他們的初見,到江州之行,京都爭吵又和好,一件件清晰的彷彿就在昨天……白錦沒有一刻覺得周越的面容如此的清晰,清晰到她閉着眼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她終於知道,原來怨恨之外,她一刻也沒有停止過思念他。
也許不是他呢?
會不會這一切都只是個誤會?
她爲何不給他一個辯解的機會?
白錦緊緊的閉着眼眸,心頭的呼喚越來越大。她彎了眼角,恍然已經得到了最爲完美的解釋,恍然已經知道這一切都是一個誤會,恍然她已經回到他的懷抱。
周越也停止了腳步,他站在最低的臺階之上,仰望着全身沐浴在夕陽光亮中的白錦。他忍不住勾起嘴角,雙手緊握。
他在等,等他的暖兒朝着他走來。
就像他一脫身就想盡辦法趕來皇宮,向她走來。
從此只有廝守,再無分別。
他看見了她手裡垂下的珊瑚玉手串,心頭一陣激盪。你看,他親手做的東西,他的暖兒都一直貼身帶着呢。
再也沒有哪一天,比今天更加美好了。
再也沒有哪個人,讓他這樣的耐心的等待了。
越接近,白錦身上的冷汗就越多。
她承認,她在怕。
還有五階臺階,她已經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腰間的花紋了。是紅梅,是在江州的越王府裡盛開的紅梅。原來他帶的並不是她挑選的,而是她親手做的啊。
真殘忍。
還有五階臺階,他已經可以清楚的看到她裙邊的繡花了。是碧荷,是在江州拜祭父王孃親時候的碧荷。原來她穿的是不是品級的宮裝,是他稱讚過的啊。
真美好。
夕陽無限好,可越是美好的東西越是消失的迅速。不過是十幾節臺階的功夫,天邊的晚霞都快要消散,而黑暗將要籠罩大地。
白錦眨了眨眼,發現眼中一片的溼潤,視線開始變得模糊。
她笑的越歡了,手中的珊瑚玉手串無力墜落,眼前也染上了一片黑暗。好像聽見空氣中傳來喧鬧的呼喊聲,伴隨着撲鼻而來的濃重的血腥味,然後漸漸消失。
鮮紅而淋漓的血,浸染在了陽光撒過的地方,肆意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