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垂着頭,蹲坐在地上將臉埋在雙膝之間。
他的背後是軟榻,那個他特意找了工匠精心製作的軟榻。
軟榻上躺着一個人,一個蓋着披風昏睡不醒的人。
他深深的吸氣,卻發現自己的胸口前所未有的擁堵,壓得他喘不上氣。長久的靜默,他終於擡起了頭。
看向眼前滿室的狼藉,隨地散落的月牙白的衣裙布料,倒在一邊的木凳,東倒西歪的茶具,還有那支跌落在梳妝檯前的紫玉簪子以及空空如也的白玉藥瓶。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雜亂的房間。
不久前他們兩人在涼州過年的時候,那兒的小院也是這個樣子。
暖兒生來嬌養,他又是一貫的自由灑脫不拘小節,本就是爲了躲開衆多隨從的兩人自然不可能留下收拾的侍女。不過短短兩天,兩人睡得屋子就已經變得雜亂無章。
那是,他們還互相取笑彼此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只是兩人心中不介意,那有些零亂的小屋倒顯得更爲溫馨。暖兒還說,亂一些好,亂一些纔像是普通人家過日子的小夫妻。
那時他不過是揮之一笑,算是認同了她的觀點。
但其實,誰家過日子會把家裡搞成那個樣子啊?
又不是落草爲寇。
不過沒關係,反正她喜歡最重要。
周越伸出雙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溼溼的,粘在嘴角還有一些鹹鹹的味道。他的腦海中閃現的是足夠他心悸一輩子的畫面。
他又一次眼睜睜的看着白錦暈倒在自己眼前,像個被抽掉翅膀的鳥兒一樣,跌落在昏暗的大地。。
而這次的始作俑者,是他自己。
身後的呼吸聲逐漸平穩,就像是一副濟世良藥灌入他的身體。他掙扎着,用雙手撐着才得以平穩的站了起來。
他不敢回頭。
周越無聲失笑,怎麼他不敢的事情越來越多了。如今,便是連簡單的回頭他都得鼓足勇氣纔敢。
睡夢中的白錦咕噥的一聲,周越心頭一燙,他不用細細聆聽也聽見她在說什麼。
“阿越。”
她在喚他的名字,一如他們親密無間的曾經,一如方纔那場爭吵並未發生。
周越心中猛地一痛。
過往
一點一滴清晰起來。
在涼州的時光無疑是他二十多年來最爲輕鬆愜意的日子,沒有顧忌,也沒有孤寂。有她的相伴,邊塞之城的涼州也像是鳥語花香的世外仙境。
他的心頭是前所未有的歡喜。
直到一個人的出現——何生。那天,他們從神女祠出來,在一條小巷被人攔住。他很不開心,看着眼前這個名叫何生的人。何生是身份他是知道的,皇帝的貼身侍衛禁軍的左統領,其的武藝若是放到江湖中也算的上是一等一的。
對於何生此人,他是敬佩的。
但是他之所以不開心,是因爲何生的出現,意味着他們的悠閒甜蜜生活得結束了。要回京都,他自然是很不情願。但是他從來知道,他的妻子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當朝的長郡主,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她享受了長郡主的尊榮,就該完成相應的職責。
這世上,從沒有什麼可以不勞而獲,一切,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她沒有辜負皇帝的期望,他們日夜兼程用了一半的時間便趕回了京都。甚至因爲趕路,他本來計劃好送給暖兒的生辰驚喜也只剩下了一碗銀絲壽麪。
但是看着她焦急的面容,周越到嘴邊的否定勸解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他能做的,就是盡力在保證速度的前提下,將馬起的穩一些。好讓她可以稍稍舒適一些。
當然,在他們趕回京都之前,他早已經安排到了人查探到了這次的事情。畢竟,滿江樓是他的地盤,這樣的地方,消息之快足以越過官方。從前,他不就用滿江樓裡來的消息幫助過她嗎?
再來一次,又何妨。
懷貴妃病逝,太子怨恨劉賢妃意圖刺殺,皇帝震怒,太子扣押與東宮。
呵,好一齣奪位大戲。
不過,這些與他都是沒有任何關心的。他所在乎的只是他的暖兒因此添上的一絲倦容和滿身的疲憊。他囑咐了廚房做了最好的膳食,責令好不容易休息下來的她吃。
儘管不情不願,她還是乖乖的用了。
僅僅是如此,已經足夠他高興起來。
反正太子是死是活,與他何干!他又不稀罕那個寶座。
可是木丹帶回來的消息卻讓他心悸。從看到她突變的臉色,他便猜測此事,越王府怕是也陷了進去
。
那句當場誅殺的話,讓他無端響起叢書告訴他王妃對着那十幾個意圖不軌的刺客淡然自若的“杖斃了吧。”
那時,她是爲了給他報仇。
這次,她是爲了護他周全。
他無法理解爲什麼最注重身份的江越王妃會做出那樣冒險的事情,她難道不知道,作僞證陷害與貴妃一事已經足夠無數的人爲她陪葬。他知道,自己的眉宇之間定然是愁容和震驚。
不然,他的暖兒不會用那麼擔憂的語氣去喚他。
她可是一個對着滿朝文武大臣都能泰然自若鎮定如初的人。
事已至此,想了想,他發現自己竟然笑了,心裡也並沒有濃重的擔憂,甚至比不上剛到江州發現她失蹤的時候。
“暖兒,這次,可能得靠你救我了。”
他只是說了這一句話,便轉身離開了。
他篤定,她會救他,她也有能力救他。
禁軍包圍着越王府,一時之間自己好像徹底的與世隔絕。只是,他周越又豈是任人宰割的無能之輩。他願意乖乖呆着王府,等着皇帝的命令,是因爲相信他的暖兒。即便是禁軍林立,他的人也有能力穿過重重阻礙向他傳遞消息。
他沒有想到的是,等來的第一個不是暖兒到來的好消息,而是江氏下毒與懷貴妃證據確鑿,當場羈押。其三族之內男子處斬女眷爲奴爲娼的消息。
下毒?真是令他不得不震驚。
這種手段不是後宮女人喜歡使用的嗎,江氏一個孤寡的王妃,下毒給一個得寵平平的貴妃意欲何爲?
他雖疑惑,卻也僅僅是奇怪。
更令他擔憂的是,若是如此那麼暖兒想要從皇帝手上保住他的做法無疑是螳臂當車。皇帝怎麼會輕易放過一個試圖挑戰他權威的人
那一瞬間,他甚至在想,若是皇帝真的不放過他。那他要不要帶着暖兒私奔去?反正天涯海角,有他護着,他們也可以衣食無憂的過自己的日子。
當然了,若是皇帝能放過他更好。
他喜歡看她神采奕奕的自稱王妃的樣子。
可是,在他腦海思緒不斷甚至連以後“私奔”的路線都規劃好的時候,他收到了她命人傳給自己的紙條。
一封足以令他失控的紙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