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灑下,罩在縣衙內院正廂小樓風塵僕僕的瓦片上。接連的雨水沒有洗去瓦上腐朽的松針和沉積的泥土。今日的陽光沒有特別之處,和往日一樣照在房上。但今日正廂在光下卻略顯‘陰’沉。
陽光透過窗,落在窗口案几上,爲上面寫滿娟秀小字的白紙染了層金。旁邊早已枯朽的‘花’藤還盤在一起,保持着它曾經生爲‘花’環時的姿態。時過變遷,就算陽光在它身上染上金亦不能恢復往日神采。但在案几邊男人眼中,它的永遠是青藤環綠葉的‘花’環。
沒有‘花’,但它依舊簡單美麗,勝過一切‘花’環。
因爲有一個白衣飄飄的‘女’子頂着它在自己面前舞劍、調笑。
……
……
“傻丫頭!你相公逗你玩兒呢!咱有這麼容易生氣麼?‘花’環喜歡不?只可惜沒有‘花’。”
“喜歡。相公送晴兒的東西,晴兒都喜歡。”
“那你怎麼謝謝?來來,親一個。”
“相公!”
“哎!怎麼分開了幾天變得害羞了?快來麼麼噠。”
“相公,什麼是麼麼……”
……
……
“傻丫頭!”李權淡笑着喊了一聲。
但伊人已去,以無人再頂‘花’環在自己面前……或許還有人,馨荷、夏茹……家中任何一人都能帶着‘花’環爲自己起舞,而且都美不勝收,都是世間獨一無二的風景。但屬於晚晴的美只有留在記憶中了。
李權笑着,笑着落下幾滴淚,落在紙上幹了的溼痕處。
他知道這是晚晴留下的痕跡,淚於淚的‘交’融似乎感覺到晚晴溫熱的小手從自己指尖流走。
“好在不是什麼生離死別,不然你讓相公如何做?”李權擡起頭,直面蛋黃一樣溫熱的太陽。陽光直‘射’入眼,視線中搞出現很多光斑的亮點,像漫天金沙灑下。
很美。
“晚晴,早點兒回來。”
一聲輕喚,像是想把話寄給風兒捎給不知去了哪兒的伊人,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當李權回到房間看到案几上的書信和‘花’環時,他急過,慌過,也氣過。但當他冷靜下來細想之後覺得應該相信晚晴,相信晚晴真的遇到了什麼不得不離開的事情,相信晚晴遲早是會回來的。
但他真的相信嗎?
“如果我沒有家,只有晚晴一個,我當如何?”
這樣的問題存在內心深處,但他不敢問自己。
李權曾覺得自己變化很大,但到現在才發現自己一點兒都沒有變。賤人依舊是賤人,還是那樣好了傷疤忘了疼。每當遇到覺得自己有負佳人時便會告訴自己不能再去招惹別家姑娘,可當事情一過,轉眼又忘了,看到美‘女’還是要想入非非,遇到可以吃的豆腐還是要吃一口。
李權不想進入這樣的死循環,所以這次他決定淡然一些,至少表面上要淡然一些。
所以幾滴淚後便強忍住了。
……
……
忘記傷心事兒最快的辦法就是讓自己忙起來。
李權找來了衙‘門’的官冊,一看之下才發現原來衙‘門’有這麼多職務空缺。什麼縣丞、主簿、典史、巡檢、閘官等等一個都沒有。出去一些可有可無的官職,比如縣丞主簿之類的,至少還有七八個職位需要人。
縣衙招人有兩個渠道,一是上報州府,由州府從本州的貢生中選人認命。二是縣衙自己命人然後上報。
前者效率高,很快便可將人招滿,可缺陷也很明顯,州府安排下來的人很有可能是知府的眼線,用來監視下方一舉一動的。李權肯定不會用這樣的方式,但要自己找一時又找不到,權衡後,直接讓方大方二出去散佈消息,讓人自己來應徵,有點兒像選秀,但又不能明目張膽地來。
如此辦法也只有李權敢用。
方大方二聽說了李權的大膽做法有些不願,但李權威脅說他們不去散佈消息他們兩個孫子就別想在衙‘門’當差。
說到他們孫子,可算是得了莫大的便宜。雖說驛丞和河潑大使只是不入流的官銜,連從九品都算不上。但那也是朝廷登記在冊的官銜,是有職位有義務的,比衙役還高一級。
方大方二這次本想給兩個孫子某一個衙役的差事,沒想到李大人竟然許給他們兩個美差,而且還沒‘花’一分錢,可說是賺大發了。
現在明知李大人的要求不合律法,但也只能硬着頭皮答應。
這是個大事情,縣中各個職位都空缺,還有衙役的數量也急缺,整個縣衙就像是癱瘓了機器,遇到事兒完全運作不起來。
這次招人,少說也有二十人左右,所以是個長久的工作。
把事情吩咐下去後,李權又回內院。
看着小宅院的景物,感覺到處都是晚晴的影子。李權又一陣感傷。以前不想遇到事兒的時候,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如今想遇到一件事兒來轉移注意力又無人問津。
在院中像個無頭蒼蠅晃‘蕩’許久,李權還是決定暫時先離開這個勾起自己傷感回憶地地方。
……
……
昨夜‘花’燈讓大半曲溪人知道曲溪邊上原來還有一家小麪攤,小面味道不錯,但還是那難倒王師爺的燈謎給人印象深刻。
於是今日一早如‘花’迎來了一次難得的開‘門’紅。
小面的湯頭還沒熬好,幾張小桌已是座無虛席。食客們也不着急,坐在一起相互說着昨夜猜燈謎遇到的種種趣事。
如‘花’看着今年後的新氣象,笑容滿面。
如‘花’現在已是背心肩肘,若今年生意如去年那樣冷清,她真不知該怎麼辦。好在因爲昨夜的‘花’燈會讓小麪攤打響了名氣。想一想,有承了那牛皮糖一次情。
想到這兒,如‘花’有些無力,有些惱火,又有些溫暖。
“也不知牛皮糖今日來不來?”
正想着,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如‘花’,給我來碗小面。”
看到牛皮糖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草棚下,如‘花’微微一愣,本想不怎麼搭理這傢伙,但心中的喜悅讓她不得不翹起嘴角。最後白了李權一眼:
“沒看着這麼多人等着嗎?先來後到,老實在一邊等着。”
聲音好似嬌嗔,頗有幾分打情罵俏的韻味。
李權也沒多說,看了看四周。
沒有空位,於是獨自一人走到溪邊,望着溪水涓涓,撿起溪邊碎石,百無聊賴地打水漂。
溪邊輕風吹得李權衣角擺動。
如‘花’眼中只有那男人的一個背影,一邊煮麪,一邊看着牛皮糖躬身再投擲。如‘花’的心也跟着沉寂下來,微笑幻想着:
“如果真能看着一個男人的背影過一輩子就好了。”
想着,如‘花’很快又搖搖頭:“應該要看是要跟着哪個男人。”
“哎!我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如‘花’接連搖頭,從鍋中撈起麪條,打上湯頭,再看一眼溪邊像個老頑童一樣的男人,笑了笑,最後端着麪條熱情地招呼久等的食客。
如‘花’沒看到背影之後憂愁的臉。
李權用近乎無聊的方式來緩解心中的苦悶。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一個沒好氣的聲音:
“老頑童,該吃麪了。”
聲音雖是帶着沒好氣的意味,但裡面卻帶着甜糯糯的味道,伴着面香,誰都忍不住唾液橫流。
如‘花’知道這牛皮糖肚子大,吃得多,所以這碗麪那是特大份兒的,絕對管夠。而且還大方地賞了這廝一點兒香腸丁在面上,那滋味兒!保管妥妥的。
如‘花’聞了自己有些擋不住面香的‘誘’‘惑’。
原以爲牛皮糖聞到面香會忍不住搶過去大快朵頤,可對方看到麪條後只是微微皺眉,然後淡淡地說道:
“我突然不想吃麪了。”
如‘花’氣惱,自己辛辛苦苦煮好面竟然又不吃了!
“你不是逗我……”
話未說完,如‘花’忽然意識到現在的李權跟以前不同。眼中也跟着升起了一抹擔憂:
“牛皮糖,你今天怎麼了?”
李權擺擺手:“沒啥。待會兒忙完,賠我一起去酒樓喝酒如何?”
“酒樓喝酒?”如‘花’更驚,知道牛皮糖一定發生了什麼,本‘欲’詢問,可立馬有打消了這樣的念頭,笑着說道,“喲!這麼說,李大老爺是要做東?那可不能去一般的館子,一定得去曲溪縣最好的酒樓才行!”
李權強擠出一個笑臉:“隨你選。”
如‘花’看了看李權,然後轉身而去。
李權則繼續往書中扔石頭。
“噗咚噗咚!”石頭入水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像樂曲讓人心變得沉寂。
但李權沒有沉寂太久肩膀就被人輕輕拍了下。如‘花’已經脫掉圍裙,換上乾淨的粗布衣裳揹着小手,像一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出現在李權身後。
“走吧!”
“這麼快?!”李權微驚,看了看天‘色’,這不正是麪館生意最好的時候?
“李大老爺請客能不快點兒麼?過了這村就沒這店兒的。小‘女’子連生意都顧不上做,直接打烊了。”
李權微微一怔,張嘴想要說一句“謝謝”,想想之後又覺自己跟如‘花’沒必要說這些。
“走吧。”
最終,李權只是輕輕點頭,快步走到前方留給如‘花’一個背影。
如‘花’眼光閃動,發現這個男人的背影有些落寞,看着那孤單的手掌很想上前牽着,但終是沒有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