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物是人非
雲州乃西北門戶,在前朝,這裡原本是西北極爲富庶的一州,只是在西北遊牧名族侵入中原,建立北延國之後,雲州便成了邊陲之州,後又因爲多年戰亂,昔日的富庶一去不復返。
原本在先帝仁宗重創北延國,邊陲安寧十數年後,雲州漸漸地恢復了一些生機,然而,三年前的收復失地之戰卻將這份尚在萌芽之中的生機狠狠地掐斷。
如今大戰雖然過去三年,可是,三年間,北延國仍無數次報復,雖然沒有攻破防線,可是,雲州臨近北延國的縣城幾乎都被洗掠過。
大周在雲州雖然布有數十萬的大軍,可是卻無法全線封鎖,抵禦北延國的輕騎侵襲。
北延國雖然立國,但是仍舊保留着當年遊牧名族的彪悍,更保留了當日侵擾中原之時遊擊一般的戰術,不佔領城池,只是攻破,掠殺。
而許是因爲當日大周主動挑起戰事,最後後自己主動放棄,讓北延國的氣焰更加的囂張,而大周卻因爲東南西南兩面受敵,恆河決堤而無力全線還擊,東南的海盜跟恆河決堤還要處理,只能對方來了,便打,對方走了,卻不敢追擊。
如此折騰了三年,雲州便不說千瘡百孔,也是人心不穩,百業蕭條。
時值盛夏,正午的陽光幾乎要將地面給烤焦一般,這個時候本該是街上行人最少的時候,然而在府城東面的東大街的一間鋪子外面卻是十分熱鬧。
鋪子不大,一個月前才落戶雲州州府,然而卻在短短的一個月內以獨特的糕點聞名整個府城,尤其是在半個月前推出了夏日消暑糕點之後,更是爲人所津津樂道。
這間鋪子名爲美食坊。
而鋪子的東家據說是一個年輕的少女。
而此時,這位傳聞中的年輕少女東家正在州府府衙的後堂依約前來拜見雲州州府凌百川,十五歲的少女明眸皓齒,亭亭玉立,只是神色卻是超出了年齡的成熟沉靜,而在聽了凌百川的回覆之後,眉宇間溢出了鬱色,“凌大人,真的沒有消息?就算是戰死了,也該有個記錄吧?”
“柳東家不信本官?”
柳橋起身,恭敬屈膝一禮,正色道:“小女自然是信大人,小女知道即使大人身爲雲州州府,但是軍隊的事情大人也插不上手,這一次爲小女去查消息已經是爲難大人了,小女在此再次謝過大人。”
“柳東家不必如此。”凌百川國字臉上一片嚴肅,“蕭兄跟安兄跟本官都是多年好友,他們託付之事本官必當盡力,只是可惜本官始終無法查到切確的消息,不過正如柳東家所說的,若是戰死,朝廷一定會將死訊送達戰死將士的戶籍所在的,如今既然沒有,那便是個好消息。”
“那大人以爲如今這般會是何種情況?”柳橋問道。
凌百川沉吟會兒,“如此毫無音訊,或許是本官能力不足沒有查到,畢竟雲州將士數十萬,而且分佈在個個軍營之中,一時疏落也是可能,另外……”
“如何?”柳橋問道。
凌百川看了看她,“如果人真的不在軍營中,而又沒有戰死的音訊,那極有可能是被俘虜,或者……當了逃兵。”
“不可能!他不可能當逃兵!”柳橋當即沉聲道,當日她雖然跟他說熬不住便逃,可她知道他不會的,尤其是在剛剛立過了戰功,至於俘虜……“凌大人,在戰事結束了之後,他尚且還傳回了家書,還說立了功,那時候戰事已經結束,如何可能被擄?”
“本官也只是猜測。”凌百川道,“不過那時候雖然停戰了,但是戰事並不算結束。”
“若是被擄,難道軍中不會上報或者處理嗎?”柳橋道。
凌百川沉吟會兒,“如果確定被戰敗被擄,根據大周的軍法,這個人便當做戰死論,而如果被俘的士兵轉投敵方,會當做投敵處理,這般不但本人會被定罪,還會牽連家人,而這三年來,朝廷並未下詔令株連,也就是說你夫君就算被俘虜了,目前也沒有傳來投敵的音訊。”
“大人,你認爲最糟糕的情況會是如何?”柳橋吸了一口氣,問道。
凌百川道:“被俘虜之後殉國。”
……
被俘虜之後殉國。
被俘虜之後殉國。
從柳橋走出了州府衙門,這句話始終在她的腦海中盤旋,像是魔咒一般,將她死死地纏住。
其實這個結果她也無數次猜到過的。
凌百川的那些可能,她也猜測的出來,在熟讀了大周軍法之後,她便猜到,可是,仍是不肯放棄,仍是抱着一絲希望。
他絕對不會當逃兵的,便是當了,也不可能三年多年都不回家!
所以,只剩下被俘虜。
而如果被俘虜了,爲了她們不被株連,他絕對不會投敵的,不投敵,他一個小小的士兵有什麼價值?沒有價值了,他有什麼資本在敵營中活下去?
易之雲,你答應過我會回來的!
可是現在你去了哪裡?!
就算是死,你也該讓人傳一個消息回來!
至少讓我知道我該不該祭拜你!
不!
不會死的!
不會的!
你還沒有達成目的,你還有事情沒做完,你怎麼可能就這樣死了?你甘心嗎?你忍心嗎?!
可是你到底在哪裡?!
到底在哪裡?!
柳橋後悔了,這一次,真的後悔莫及!
當初她幹什麼讓他走?!
行屍走肉就行屍走肉了!
只要活着就好!
大不了他們一起去跟易晟拼了,就算是死,也是乾淨利落!
可現在算什麼?
易之雲,這算什麼?!
柳橋坐在馬車中,透過車窗看着對面顧客絡繹不絕的美食坊,心裡卻是空空的,忽然間覺得,如果是易之雲真的死了,那她這些年拼命的努力又有什麼價值?她究竟爲了什麼這樣努力?爲了自己?爲了實現自己的價值?
可是沒有了欣賞的人,沒有了懂她的人,如何實現這份價值?
心,忽然間荒蕪了起來。
“東家,可要過去?”車伕開口問道。
柳橋放下了簾子,閉上眼睛,“從後門進去,不要驚動人。”
“是。”
馬車繞進了巷子,從後巷的後門進了美食坊。
下了馬車之後,便有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子迎了上來,“東家。”
柳橋嘴邊扯出了一抹苦笑,擡頭看了一眼刺目的烈日,東家,易之雲,現在我也是東家了,當日設想的康莊大道,如今已經走了一半了,可是你在哪裡?
“東家?”
柳橋收回了思緒,看向眼前的男子,跟欽州其他美食坊分店一樣,美食坊的人員都是賣了身的奴僕,而因爲西北戰事,西南動亂,東南海盜,恆河決堤,過去三年來奴僕的價格極爲的低廉,尤其是一家子買的話,就更加的划算,雲州分店的人員,除了糕點師傅是她從欽州帶來的之外,其他的人員都是當日採買的,她也算是發了國難財,“沒事,你去忙吧。”
“是。”
柳橋進了賬房,查看了一遍賬目,因爲賬房先生不好找,要找信的過的更少,所以每個分店的賬目都是由掌櫃的掌管,而她每個兩個月就會讓人或者親自去查看,如今美食坊總共十家分店,除了雲州這家之外,其他的都分佈在欽州,所以這般做並不算麻煩。
唯獨雲州這邊,雖然掌櫃也是簽了賣身契的,可若是要貪墨也不是不可能,不過雲州的美食坊她志不在賺錢,她只是想讓易之雲知道她在等他,在找他!
可是如今……
柳橋忽覺胸口一陣悶疼,像是壓着什麼似得,壓的她呼吸困難,她合上了賬簿,捂着心口,方纔凌百川的那句話又一次在耳邊響起。
不!
她不信!
也不能相信!
除非見到他的屍體,否則她不會信他就這樣死了的!
便是真的……
她也不能倒下!
當日是她放他走的,如果他真的不在了,那他未完的事情,便由她來達成!
所以,她絕對不能倒下!
柳橋合上了眼睛,狠狠吸了幾口氣,隨後,睜開,眼底的迷茫脆弱已然散去,換上了堅定的決然,次日,柳橋再次去了州府衙門,帶上了美食坊的幾樣招牌點心,而這一次是去道謝,還有告別,同時懇求凌百川如果有消息便通知她。
凌百川應下了,他跟蕭嶸還有如今的欽州州府安成業乃多年好友,兩人聯名拜託,這份人情他必須給,而且,眼前這少女也讓他很是欣賞,美食坊便不說了,就憑她這一份千里尋夫的信念,就值得讓人稱頌。
尋常女子不會有這樣的意志跟信念的!
之後,柳橋在雲州待了三日,便離開了,除了擺脫凌百川之外,其實她更希望自己去軍營走一趟,只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別說是去軍營了,便是自己打聽軍營的事情,在這樣的環境下,恐怕也會被當做細作。
要找易之雲,便必須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返回欽州,已經見到了夏日的尾巴了。
張氏看着出去好幾個月終於回來的女兒,又是高興又是心疼,“你這丫頭啊……不是答應了娘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嗎?怎麼瘦了這麼多?”
她的女兒才十五歲!
十五歲啊!
可是卻做着很多二十五,三十五歲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這才幾年,美食坊便開遍了欽州,如今還開到了那麼遠的雲州去!
“娘,沒事。”柳橋笑道,“養兩天就好了。”
張氏聽了卻更加的心疼,“不說了,娘燒了水,先去洗澡,然後好好睡一覺,今晚上娘給你做好吃的!”
“嗯。”柳橋點頭,起步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如今他們不再住在鋪子中了,而是在鋪子的附近買了一間宅子,一進院,不算大,但是一家三口住足夠了。
雖然這三年買了不少的奴僕,可是都放在了鋪子中,家裡並沒有。
張氏說不習慣讓人伺候。
柳河也說不自在。
柳橋便聽了他們的,自從美食坊擴張之後,張氏也不需要去鋪子了,雖然閒暇的時候還是會過去,但是也不需要像三年前一般起早貪黑的忙碌。
自從搬到了宅子之後,柳河跟張氏也都住在一起,不過卻仍是沒有再進一步,兩人商量好了,只是一心一意照顧女兒。
尤其是在易之雲生死不明之後。
柳橋沐浴梳洗之後並沒有立即休息,而是將擠壓在書房的賬簿給看了,此外還有陸氏酒坊最新一季度的銷售賬目。
忙完了之後,天便黑了。
看着外面黑壓壓的天,柳橋的心便又似墜了什麼東西似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方纔緩過來,而這時候張氏也尋來了,看着女兒的樣子,到了嘴邊的教訓便嚥了回去。
“晚飯做好了,跟娘去吃!”
“嗯。”柳橋笑了笑,隨後便抱着張氏的手臂,“娘真好。”
張氏的心頓時軟了。
母女兩人到了廳堂,而此時飯桌上擺滿了一桌子的菜,基本都是肉食,“你爹也真是的,明明知道你今天回來也不趕回來!”
“爹又回揚子縣了?”柳橋笑道。
張氏聽了這話臉沉了沉,“不是說斷絕關係了嗎?還管他們做什麼?他不心疼銀子,可是也不想想這些銀子是你多麼辛苦賺的?!而且那一家子也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說不定到時候還會咬我們一口!”
柳橋笑了笑,“畢竟是血脈相連,哪裡說斷就能斷的,而且他們那樣的情況爹如果不管恐怕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這所謂的一家子不是別人,而是柳江一家子。
前兩年柳河的確是做到了斷絕關係,沒有再跟他們來往,甚至連他們的消息也不去聽,唯一一次見面便是清明祭拜的時候。
而便是這般兄弟兩人也像是仇人見面一般。
可是最近這一年,柳河卻管起了他們了。
自然也不是日子過好了就大發善心,而是如果他不管的話,那一家子恐怕活不下去,自從那一年柳河大鬧跟他們斷絕關係之後,柳江一家子都住在了青山縣,起初日子過得好算可以,可是不久之後,柳江因爲斷了腿瘸了,心裡積聚了怨氣,先是對家人發作,之後,便跟一些下九流的人往來,最後還染上了賭癮。
染上了賭癮的結果就是傾家蕩產,不但將多年的積蓄一掃而空,連柳家村的祖產田地也都賣了,最後,發狠了,見媳婦一直對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便暗中跟賭坊的人約好要將媳婦給賣了。
當然最後也沒賣成,但是這件事之後,周氏便跟柳城和離了,將生下的一兒一女扔下回了孃家,沒過多久就改嫁了。
而這件事也讓柳城失去了唯一的謀生工作。
最後,一家子只好回柳家村。
柳城靠着打零工養活一家子。
可是柳江還是不思悔改,繼續沉迷賭博,欠下了大筆的賭債,最後又起了買家人的念頭,而這一次買的不是妻子,他倒是想將黃氏賣了,只是可惜黃氏臉上有一道可怕的疤痕,沒人要,所以,將主意打到了孫女的身上。
孫子還是捨不得賣的,說是要用來傳宗接代的。
而這一次,他賣成功了。
柳城得知之後哭天喊地的,求這個求那個救閨女,最後,求到了柳河的面前。
柳河如何能不管?
所以出錢出力,將孩子救了回來,然而這麼一出手,便再也擺脫不了了,這一年中,柳河不知道爲這一家子費了多少的心思。
柳橋對這一家子極爲膈應,可是也不想讓柳河兩面爲難,而且她也不缺這些,就由着柳河去了。
張氏也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一想到當年他們一家子對自己和女兒所做的事情,她就氣不打一處來!“你爹就是心軟!我就怕他幫着幫着將你的身家都幫進去了!”
這份身家女兒是多麼辛苦掙來的,她很清楚,怎麼能夠讓別人搶走?!
“娘你忘了,我已經嫁人了。”柳橋笑道,意思便是就算柳河有這個心也沒有這個權利,“而且我相信爹有分寸的。”
張氏沒有再提這些不愉快的事情,“來,快趁熱吃!”
柳橋點頭。
一頓飽飯之後,柳橋便被張氏拉回了臥室了,“不許再做事了!好好休息,不管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柳橋笑了笑,應了她,隨後,便問起了雲氏,“娘,林家村可有消息來?”
“昨天里正才送來了信。”張氏就知道女兒會問,當即從懷中拿出了準備好的信,“娘找人看過了,信上說你婆婆一切都好。”
柳橋將信接了過來仔細看了一遍,眉間的鬱結卻並未因爲信中的平安而疏散,易之雲失去了消息一事起初她是想瞞着雲氏的,可是如何瞞得住,所以這些年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直冰封着,雲氏沒有大發雷霆,可是,她寧願她大發雷霆,“明日我回揚子縣一趟。”
“阿橋……”張氏皺眉,“你纔回來,要不休息兩日再……”
“里正說村裡的宅子起好了,讓我回去看看。”柳橋道,“而且我這一走就是幾個月的,該回去看看的。”
張氏臉色擔憂,“你這一回去,她又會給你氣受的!”
“娘。”柳橋苦笑,“其實這份氣我是該受的。”
“阿橋——”
“當日的確是我讓他去的。”柳橋道,“娘,我知道你心疼我,只是……這是我該受的,而照顧他娘,也是我應該做的,是我如今唯一可以做的。”
張氏長了嘴,可是看着女兒的神情,便再也說不出來。
而這時候,隱隱傳來敲門聲。
張氏只好收起了思緒,道;“可能是阿瑀來了。”
柳橋點頭,跟她一同走了出去。
來人果真是蕭瑀。
張氏將他請進了客廳,給他倒了茶,便出去了。
“嫂子,可有易大哥的消息?”蕭瑀正色道,眉宇間有着清楚的焦灼,十八歲的少年已經褪去了青澀,添了成熟。
柳橋低頭沉吟會兒,方纔擡頭道:“沒有。”
蕭瑀心頭一沉,看着柳橋,“雲州州府怎麼說?”
柳橋看着他,沉默半晌,纔將事情說了一遍。
蕭瑀面色一變,“不可能的!嫂子,易大哥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也這麼認爲。”柳橋笑道,“所以,我不能放棄,更不能倒下。”
蕭瑀看着她,眼底泛起了氤氳,“嫂子,辛苦你了。”
“什麼辛苦?”柳橋笑道,“他是我的夫君,而且當日是我讓他去的。”
蕭瑀凝視了她會兒,“易大哥一定不會有事的!”
“嗯。”柳橋還是點頭,隨後,岔開了話題,“酒坊這幾個月如何了?”
“一切順利。”蕭瑀也轉了神色,認真道:“研製的新酒已經出來了,找個時間去看看?”
“我要回揚子縣一趟,等我回來之後再說吧。”柳橋道。
蕭瑀點頭,“我跟嫂子一起回去,我也好些時候沒見雲姨了。”
“阿瑀。”柳橋搖頭微笑,“我知道你擔心我,不過新酒纔出來,你走不開的。”
“嫂子……”
“你放心,這些年都過來了,這一次娘總不會真的把我給殺了的。”柳橋笑道,“而且,我也沒打算將雲州之行的結果告訴她。”
蕭瑀點頭道:“不說也也好,我相信易大哥不會有事的,既然他一定會回來,就沒有必要讓雲姨白嚇一場了。”
柳橋笑笑,隨後岔開了話題,“對了,你的婚事……”
“嫂子。”蕭瑀打斷了她的話,“這件事不需要再提!”
柳橋嘆了口氣,“阿瑀,我知道你心裡的怨恨沒有散去,可是你父親這次做的沒錯,他給你選的這門親事不錯的,而你也是時候成家了。”
“嫂子。”蕭瑀看着她,“這件事不要再提了!”
柳橋皺眉。
“我知道嫂子是爲了我好,可是我現在我不想成親!”蕭瑀正色道,“酒坊纔剛剛算是站穩了腳跟,我沒有時間去應付一個大家閨秀!而且,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
柳橋想了想,“那你想要如何回覆你爹?”
“該怎麼回覆就怎麼回覆!”蕭瑀道。
柳橋嘆了口氣,“既然你決定了,那好好跟蕭大人說,只要合情合理,他會同意的。”
“嗯。”蕭瑀道,態度卻是敷衍。
柳橋沒有繼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真的和解,談何容易,至少如今他能夠真正地將陸家酒坊放在心裡,而不是隻想着當報仇的踏板,“你有分寸就好。”
“對了。”蕭瑀轉移了話題,“君世軒前兩日問過你什麼時候回來,似乎有事想跟你談。”
“等我從揚子縣回來就會去見他。”柳橋道。
蕭瑀看了看她,“嫂子,你見他的時候還是小心一些吧。”
“怎麼了?”柳橋問道。
蕭瑀道:“他的夫人又小產了。”
柳橋一怔,“又小產了?”
“嗯。”蕭瑀點頭。
柳橋嘆了口氣,這幾年其實大家都不好過,她擔心易之雲,蕭瑀擺脫不了對蕭嶸的怨恨埋頭工作,而君世軒,他的生意是越來越好了,可是這麼多年,除了夭折的那個孩子,有一次便小產一次,幾乎每年都折騰一次,這樣的折騰,便是心裡承受能力再強的人也熬不住,“你放心,他總不會因爲這是而遷怒我的。”
蕭瑀皺起了眉頭,“嫂子,我的意思是……”後面的話,並沒有說出。
柳橋卻嗅到了一些端倪,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好笑,“阿瑀,我是這麼不安於室的人?”
“嫂子!”蕭瑀忙道:“我不是說嫂子,我是擔心君世軒……”
“只要我自己不動,他能如何?”柳橋道,“再說了,這些年他的心思都在她的夫人身上,哪裡還會對我有什麼念想?而且就算真的有,也不可能做什麼。”
蕭瑀看着她,“君家老夫人似乎打算給君世軒納妾。”
“那又如何?”柳橋笑道,“總不會將主意打到我這樣一個有夫之婦身上吧?”
蕭瑀抿緊了脣,沒有迴應她這句話,他總不能說如今大家都認爲易大哥已經戰死,她成了寡婦,“總之,嫂子還是小心一點。”
如今她手裡有美食坊,陸氏酒坊跟腐竹作坊也是有股份,更重要的是她的能力!
之前還有易大哥壓着,如今大家都認爲易大哥已經戰死,嫂子成了寡婦,君家又在這時候納妾,豈會不動心思?
更何況君世軒早就動過了心!
他不擔心嫂子會動心,只是擔心君家使什麼歪招!
到時候,寡婦嫁入君家當妾,大家不會覺得委屈了嫂子,只會覺得嫂子運氣好!
“好,我會小心點的。”柳橋道,只是心裡卻並不放在心上,如果說沒成親之時的君世軒對她是有些意思,那成親之後,他的心思是歇了的,這幾年下來,更沒有什麼,如果有的話,她也一定會感覺出來的。
而且她也不認爲當日君世軒真的對她動了心,如今她長成了,他尚且沒有這個心思,當年她才幾歲?
蕭瑀見狀也不好繼續說什麼,將話題轉回了酒坊內,“嫂子,今年內我打算將陸氏酒坊落戶京城。”
“你確定?”柳橋神色凝重起來。
蕭瑀點頭,“嫂子放心,我這麼做不是爲了其他,只是單純地爲了陸氏酒坊好。”
“那就好。”柳橋道,“去京城也好,你的年紀也大了,婚事始終都是要辦的,去京城好好跟你爹溝通。”
蕭瑀點頭,“那具體的事情等嫂子回來之後再說,我先走了。”
“嗯。”柳橋起身相送。
送走了蕭瑀之後,張氏便出來,“阿瑀走了?”
“嗯。”柳橋點頭。
張氏摸了摸女兒的頭,“快去休息吧,明天還要回揚子縣。”
“嗯。”柳橋微笑,起步回了房間,坐在梳妝檯的銅鏡錢,梳理的已經及腰的長髮,想起了那一年晚上,易之云爲她綰髮的情形。
放下了梳子,打開了面前的一個小盒子,看着盒子內靜靜躺着的那隻銀簪,沉默。
易之雲,我已經及笄了,可以用銀簪綰髮了,只是你卻沒有實現你的承諾。
我十五歲了。
你卻不知道去了哪裡。
我不怪你不守承諾,但是你一定要平安。
平安就好。
……
次日,柳橋啓程回揚子縣。
兩天兩夜之後,回到了縣城,先去了美食坊,如今揚子縣的美食坊已經換了鋪子,店面比原先大了一半,人手也多了些。
林小燕如今已經不下廚房了,成了掌櫃。
幾年的歷練,當日那遇事驚慌,總是以柳橋爲尊的小丫頭如今也成了獨當一面的幹練少女,而今年,她也十七歲了。
“阿橋,你終於回來了!”
柳橋剛下了馬車,就被林小燕狠狠抱着,如果說有什麼是沒有變的,那便是林小燕對她的友情,“林掌櫃,你的勁又大了。”
“笑話我?”林小燕送開了手,瞪眼道。
柳橋笑道:“哪有,是誇獎,有勁好,有勁頭,才能好好管鋪子,這樣我才能賺更多的銀子!”
“走了,進去坐。”林小燕沒回她的話,拉着她往屋裡走。
柳橋笑着跟着。
兩人坐下,林小燕便開始彙報這段時間鋪子的情況。
“小燕。”柳橋忙揮手阻止,“鋪子的情況先不着急說,我會呆上幾天的,你也讓我喘口氣。”
“也是。”林小燕笑道,“你看我,都沒想到!不過阿橋,這也不能怪我,誰讓你好不容易纔回來一趟?”
柳橋微笑道歉:“是我不好,你放心,以後我會經常回來的。”
“我又不是怪你。”林小燕道,“我知道現在生意大了,你很忙,還要擔心易家大哥……”說完,見柳橋神色黯然下來,便後悔了,“你看我,說什麼不好?”
“沒事。”柳橋道。
林小燕也斂去了笑容,“阿橋,還是沒有易家大哥的消息嗎?”
“沒有。”柳橋搖頭,“不過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也是。”林小燕恢復了笑容,三年前打仗的那會兒衙門不斷接到了戰死的消息,那段時間衙門前哭倒了多少人?“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易家大哥一定不會有事的!”
柳橋笑着頷首,隨後起身,“我得回村子看看,你可要跟我一起回去?”
林小燕頓住了笑容。
柳橋見狀,神色歉疚,“對不起,小燕。”
兩年前,林小燕十五歲,當時她還不是美食坊的掌櫃,只是在這裡幹活,可是就是這般,也讓她成爲了許多人家想要娶的媳婦,而林貴也將當初想將她嫁回她外祖村子的事情提上了日程,而且很快便找到了合適的人家,對方還同意等兩口子成親之後搬到揚子縣城去住,這樣林小燕可以繼續在美食坊中幹活,還能照顧林貴。
當時柳橋也見過了那小夥子,人雖然不算是很出色,但是勝在老實,願意踏踏實實過日子的,而且最重要的願意孝順林貴這個岳父。
當時林小燕也很滿意,同意了這門婚事。
可是沒多久,當日她被賣入青樓的事情爆出來了。
而爆出這消息的人正是當日林花兒。
林花兒雖然逃過一死,也走出了陳家這個火坑,但是她卻的確跟丈夫之外的男人有了關係,不管是被迫還是被騙,可是她不貞已經是事實。
浸豬籠不需要,但是也再也擡不起頭來做人。
她家爲了避免閒言閒語,起初將她送到了她外祖家住着,而因爲當日是她外祖家牽橋搭線將她推入了火坑,所以她外祖家對她也是很不錯,可是林花兒卻記恨,才住了沒半年,就將外祖家給攪的天翻地覆,最後她舅母忍不住了的,說要不趕林花兒走,要不她帶着孩子回孃家!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林花兒被送走,被送回了林家村。
回到林家村,起初還算不錯,她日日不出門躲在家裡,村裡起初也對她回來有過反對議論,後來時間長了,也就過去了,沒有再爲難她。
而漸漸的,她也開始走出家門。
可是沒過多久,卻因爲一次小小的口角而跟人起了衝突,這一衝突,就將村裡人的不滿又給挖了出來了。
大家紛紛要將她趕出去。
而在林花兒的一個堂妹怎麼說親也說不到的時候,林花兒的爺爺也按耐不住了,不願再留林花兒,最後,桂花嬸子沒有辦法了,又去求了雲氏。
當時西北打仗,雲氏開口了,柳橋不想爲了一個林花兒而再那時候跟雲氏氣衝突,就順了她的意思讓林花兒住在易家,然後再給她在縣城找一個活。
林花兒起初堅持要去美食坊,柳橋自然沒同意,幫忙她可以,但是攪亂她的美食坊卻不成。
雲氏在這點上沒有爲難柳橋。
柳橋一連給林花兒找了好幾份的活計,可是都被她推了,而這時候,柳橋也忙着各種事情很少回林家村,雲氏都是拜託林小燕多多照顧。
林花兒又住在易家,自然跟林小燕就接觸多了。
起初兩人也沒幾句話的,後來林花兒被找不到好人家的堂妹打了,竟然要自殺,幸好被林小燕發現救了下來。
林小燕爲了安慰她,將當日她所經歷的事情告訴了她,當時林小燕是爲了激勵林花兒,讓她明白只要不放棄,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會過去的。
可是沒想到她的一片好心竟然成了林花兒要挾她的把柄。
林小燕定了親之後,林花兒便以此要挾她讓她教她美食坊糕點的做法,不是去鋪子幫忙,而是直接要糕點的做法,林小燕如何能夠答應。
林花兒一怒之下便將當日林小燕被賣入青樓的事情說了,還添油加醋的說林小燕早就不是黃花閨女。
這事一傳出,定好的親事自然黃了。
那小夥子再老實再好也接受不了這樣的事情,就算林貴百般解釋也不信。
當然,這件事過後,林花兒在村裡也是徹底呆不下去了,里正做主將人趕出去了,而之後,她就不知所蹤。
可是不管林花兒再慘,也挽回不了林小燕的損失。
自從這消息傳出之後,林貴倒下了,若不是林小燕苦苦哀求,他可能就活不下去,折騰了大半年,父女兩人才緩了過來。
不過林小燕卻歇了婚嫁之心,而這時候,美食坊找掌櫃,她便求了柳橋,當起了女掌櫃,長住鋪子,至於林貴,卻因爲沒臉面對女兒,呆在村裡侍弄田地。
林小燕笑了笑:“阿橋,我都跟你說了一百次了,那事跟你沒關係!你再這麼說我更加擡不起頭了。”
“小燕……”柳橋道,“不如你跟我去州府,州府離這裡遠,這事沒有傳不到那裡的,然後我們再在州府裡找一個好人家。”
“阿橋。”林小燕搖頭,“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可是這事……瞞的了一時但是瞞不了一輩子的,你不是一直都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嗎?我不想嫁了人之後被夫家知道這件事再被趕出來!阿橋,與其那樣,我還不如就這樣過了!我現在不也是過的很好?阿橋,你不用擔心我,我真的很好!”
柳橋無法反駁她過的很好的話,看着眼前笑容明媚,眉目自信的少女,如何能說她過的不好?或許是她自己被同化了吧,在現代,就算不結婚,女人也一樣過的很好,她竟然一心想要將林小燕嫁出去?還不管嫁的好不好?“你說的對,過的好就成!”
是她魔怔了。
“這一次我就不陪你回去了,不是我怕什麼而是鋪子走不開!”林小燕笑道,“雖然夏天快過了,可是來買消暑糕點的人還是很多的!”
柳橋點了點頭,隨後啓程回林家村,因爲坐馬車,所以,很快便到了。
這些年,林家村變化不算大,而易家更是絲毫沒有改變。
不是不會變,而是雲氏不允許變。
柳橋站在門口,靜默了許久,才生出了勇氣推開這道門,不知道從何時起,院子的門再也不關起來了,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
她知道,這是雲氏故意的。
她希望有朝一日兒子回來能夠第一時間進屋。
進了院子,看着熟悉的一切,柳橋心口傳來一陣悶疼,易之雲,這麼多年,我們的家一點都沒有變,你回來第一眼便可以認出的。
在院子靜靜站了會兒,隨後起步往雲氏的屋子去,這兩年易家越來越冷清了,因爲兒子生死不明,雲氏也沒有心思教村裡的女孩子陣線,便是她自己,除了給兒子做衣裳之外,其他的繡品也不做了。
而柳橋走到了門口,便看見屋內雲氏正低頭做着一件秋衣,樣式是男子的,而大小……卻不知道是否合易之雲的身。
柳橋垂了垂眸,吸了口氣壓下了心中的悶疼,起步走了進去,“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