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暫落
柳橋與易之雲趕到了柳家村,還未見到柳河,便在村口被裡正給截住了,隨後,便從他的口中得知了柳河讓他們來的真正原因。
不是質問她設局報復柳江,而是,柳河要跟柳江斷絕兄弟關係。
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柳橋愣住了。
她知道這件事出了之後,柳河對柳江或許真的會死心了,但是卻沒想到他能夠做到這一步!
斷絕兄弟關係。
這很好。
可是柳橋卻無法高興,也無法昧着良心說這對柳河只有好處而沒有傷害。
“阿橋啊。”柳里正語重心長,“你爹讓人喊你們來,是想要讓你們一同做一個見證,他說既然他跟柳江斷絕了兄弟關係,那你跟他們也再無關係,往後他們都不能去騷擾你們。”
兄弟爭產,便是莊戶人家也是有的,但往往只是小打小鬧的,嚴重些的也的確會鬧的人仰馬翻的,可是,卻甚少出人命的,畢竟是自家兄弟,太狠心了,將來也難以在村子裡生活,像柳江這般用如此陰險手段來逼死自家兄弟謀奪家產的,幾乎是前所未有,至少,在柳家村沒有出現過。
消息傳至柳家村,整個村子都震驚了。
雖然之前柳江的所爲有些過分,可村裡的人還是無法相信他會用這樣的手段逼死自己的親弟弟,然而,事情卻是傳的言之灼灼。
隨後,便又傳來了郭家擔心一直跟柳江夫妻有矛盾的閨女會遭毒手,將人給接了回去,說要和離的消息,衆人便是信了一半了。
再後來,又傳來衙門已經定案,村裡的人便是再覺得不可思議也不得不相信。
而聽到消息之後,他便第一時間去問了柳河。
幾日前,柳河借了他的車去了一趟青山縣,原本他以爲他是去跟柳江商量收莊稼的事情,可是沒想到他回來之後卻跟他說他已經寫了休書給張氏,也已經去衙門辦了手續了,以後,他跟張氏再無關係。
當時他問他是不是去青山縣發生了什麼,他卻什麼也沒說,不過臉色還算不錯,他便想着他應該是想通了,去找張氏處理了這段複雜的關係。
對於張氏的事情,他其實一直想跟柳河說說如何處理,可柳河一直沒有提,他也不想逼他,或者再給他打擊,想着這事大家都不說,就會不了了之。
如今柳河直接處理了,那就更好,至於柳河最後懇求他不要讓族裡再追究。
他應下了。
這件事追究下去,對柳河,對柳家村都沒有好處,如今柳河主動寫了休書,而當日張氏改嫁之後,族譜也已經將她的名字劃掉了,這樣解決很好。
可後來竟然傳來了這樣的消息!
原本他以爲可以從柳河哪裡知曉一些內情,可是當他將這事告訴他的事情,他卻是震驚的整個人都木掉了。
這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他也不知。
後來,柳河才告訴他,張氏是出事了,但是卻不知道竟然是有人故意害他們,而幕後黑手竟然就是柳江!
柳里正至今還很清楚地記得當時柳河的神情,在往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也忘不了。
當年他也跟自家兄弟爭過家產,但是也不過是吵了幾場罷了,因爲再如何也是自家的兄弟,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可是柳江!
他竟然做的如此的狠毒!
可是,斷絕兄弟關係……這樣的反應也實在是過了,出了這事,兄弟兩人自然不可能再走下去,可老死不相往來就算了,何必走這一遭?
有些事情只能悄悄地坐,而不能正名的!
可是柳河卻執意。
誰也勸不動!
柳橋握緊了拳頭,“里正,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柳里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易之雲,“阿橋啊,柳江這一次是真的太過分了,族裡的長輩說了,一定會不會輕饒他!可是你爹要跟他斷絕關係……這終究不好!他們是同一個爹孃,這若是斷絕了關係,以後老了下去怎麼面對爹孃?又怎麼對得起他們這一房的祖先?還有,往後清明祭拜,難道就不是拜同一個墳?這關係怎麼能說斷絕就斷絕?你爹往後還得在村子裡生活的。”
“族裡不同意?”柳橋問道。
柳里正嘆了口氣,“怎麼會同意?起先我以爲他求幫忙跟幾個長輩說開祠堂是想向柳江討回公道的,可是他卻當這幾個長輩的面說要斷絕兄弟關係,這可是柳家村立村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幾個長輩怎麼會同意?可你爹卻像是鐵了心似得,跪在祠堂外面求着,這一跪就是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的……”
“爲何不來通知我們?”易之雲面色一震,三天三夜,這幾天都是烈日高照,還不吃不喝的,“岳父現在怎麼了?”
“原本是想要去通知你們的,可你岳父像是知道我們要做什麼似得,擱了狠話,如果我們去,他就一頭撞死在祠堂門口!”
柳橋面色微白。
易之雲憂心地看了她一眼,“那岳父現在如何了?”
“哎。”柳里正嘆了口氣,“族裡的長輩見他一副不要命的樣子,不得不答應他,他現在在家裡,等柳江一家子回來之後,就將這件事辦了,不過……”又嘆了口氣,神色肅然起來,“阿橋,你爹現在怒火攻心,所以纔會這樣,你勸勸他,族裡說了,這一次一定不會輕饒柳江兩口子的,以後也不會讓他再對付你爹,你勸勸你爹讓他不要將事情做的這樣絕,這血緣兄弟,怎麼說斷絕就能斷絕?”
“里正這樣說是真的關心我爹還是爲了你們柳家村的名聲?”柳橋冷笑。
柳里正一怔,隨即肅然道:“阿橋……沒錯,我的確是不想讓村子的名聲再壞下去,但是阿橋,你還小你不懂,你爹這樣做對他也沒好處,往後他還得在村子裡生活,他……”
“跟柳江斷絕了關係,你們就會將我得趕出去?就不會認我爹這個柳氏子孫?”柳橋打斷了他的話,聲音仍是冷着,“在柳江跟我爹之間,你們選柳江?”
“阿橋……”
“你們說不會讓柳江再對付我爹,你們拿什麼保證?”柳橋繼續冷笑,“當日我爹被柳江一家子逼迫的連容身之地都沒有的時候,那些族裡的長輩做了什麼?!當日那樣小小的事情,他們尚且管不好,如今這要人命的事情,他們就能打包票一定不會再出事?你們以爲我爹繼續跟柳江做兄弟,他就會念着那一絲親情?還是我爹沒了這個兄弟就活不下去?!”
“你——”柳里正也有些惱,畢竟一村之主,而心裡也的確一心爲了柳河好,如今卻被一個小娃娃教訓。
“柳里正。”易之雲上前斡旋,“阿橋是擔心岳父所以纔會如此緊張。”
柳里正不語。
“還是讓我們先去看看岳父,至於這是如何處理,我們兩個都是晚輩,勸我們會勸,不過最終還得看岳父的想法。”易之雲將話說的圓滑一些,倒不是不站在柳橋這一邊,而是考慮到將來柳河還得在柳家村生活,他能斷絕跟柳江的兄弟關係,卻不能脫離柳氏。
柳里正也不想跟一個小孩子計較,應了易之雲的話。
易之雲看向柳橋,“阿橋……”
柳橋合了閤眼,壓下了心裡翻滾的情緒,“先去看爹!”
……
到了柳河的家門前,卻發現有好幾個跟柳河年紀差不多的男人從裡面出來,一見了柳里正便迎了過來。
“里正!”
“這是阿橋吧?”
“阿橋,你勸勸你爹吧,柳江狠毒,族裡的長輩自然會罰,怎麼能這樣斷絕關係?”
似乎沒有一個人贊同柳河的做法。
易之雲握住了柳橋的手,擡頭看着衆人,“這事我們知道了,我們先進去看看岳父,其他的事情,等看了岳父之後再說吧。”說罷,看向柳里正。
柳里正點了點頭,招呼其他人走了。
易之雲牽着柳橋的手進了院子,隨即便可見柳河正坐在廳堂的四方桌旁,低着頭,身上穿着一身嶄新的衣裳,似乎是專門穿上的,可是那鮮豔的顏色卻無法驅散他身上的陰霾。
柳橋頓住腳步。
“阿橋……”
這一聲叫喚,沒得到柳橋的迴應,倒是屋裡的柳河注意到了,擡起了頭,露出了一張明顯被烈日灼傷了的臉龐。
眼睛在擡頭的那一刻有過會兒的空洞,而在看到了柳橋之後,當即又浮上了一層笑意,隨後,起身,卻不知是因爲跪了三天三夜的後遺症,還是因爲過於着急,踉蹌了一下,差一點摔倒。
“爹!”柳橋衝了進去。
易之雲忙跟着。
柳河扶着桌子,身子仍是不穩。
“爹!”柳橋上前扶住了他。
易之雲一樣,“岳父,你先坐下!”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身子如何能撐得住?“岳父,我去請大夫……”
“阿雲!”柳河卻攥住了他的手,“我沒事。”
“岳父……”
柳河搖頭,然後看向眼眸微紅的柳橋,擡手撫了撫她的頭,“爹沒事,別擔心。”
“爹……”柳橋不後悔做過的事情,可是,卻愧疚,他越是這樣說,她越是愧疚。
柳河笑了笑,“阿橋,爹沒事,不會有事的!爹還要保護阿橋,看着阿橋長大,生兒育女……”
“爹!”柳橋越聽越是難受,“你別說了,先……”
“不要勸爹。”柳河卻打斷了她的話,“爹知道里正一定先跟你們談過的,可是阿橋,別勸爹,這一次,誰的話爹都不會聽的!”
“我沒有要勸爹,我只是擔心得的身體,爹,你怎麼能……”
“爹不是不愛惜自己。”柳河笑着打斷了她的話,“爹這樣做,不僅僅是爲了求族裡的長輩,更是爲了……向爹孃……向我們這一房的祖先請罪……阿橋……我知道這樣做不好,會對不起祖先……所以,纔會在祠堂前跪了三天三夜……”
“爹……”
“別人家都是偏疼小兒子的,可是娘在世的時候,卻更疼大哥……很疼很疼……有時候我甚至懷疑我是不是娘撿來的……可是爹不一樣,爹對大哥好,對我也好,他臨終的時候拉着我們兄弟的手,讓我們以後相互扶持……娘臨終前讓我多幫幫大哥……”柳河斂去了神色中的迷離,眼眶中滲出了溼潤,“我辜負了爹的期望……也讓娘在天之靈不安心,可是……”
可是——
他再無法原諒!
那是他的親大哥!
親生大哥!
他不但要他的命,還要讓他死了之後還被人唾罵!
回來之後的那些日子,他不敢去埋怨,他一直都在勸自己大哥不過是自私一些,甚至跟自己說,是他的死而復生讓大哥有些措手不及。
所以纔會那樣對他。
所以纔會……
可是這一次,他無法找任何理由說服自己!
“就是爲了這房子……爲了那三畝地……他就要這樣逼死我,還要讓我死後仍被人唾罵,還得拉上一個無辜的人!還要連累我的女兒之後被人嘲笑唾罵,甚至會被夫家嫌棄!”柳河一字一字地道,“他根本已經不再將我當成了弟弟!早已經不將我當成了家人!”
但凡他還有一絲的親情,就不會這樣做!
他已經沒說一定要要回這房子,那三畝地,他能吃多少?東西還不是給他們?如今他還替他們照看所有的莊稼,他做的還不夠多嗎?還是在他柳江的眼裡,他柳河就是以奴才?!
“爹……”
柳河擡手撫着柳橋的頭,“爹不能再縱容他,不可以!這一次他用你娘來逼我上絕路,以後可能就會對你下手!阿橋,爹現在什麼也沒有了,就只有你了,爹不會讓你有事的!”
“爹別說了,是我……”
“阿橋!”易之雲打斷了柳橋的話。
柳橋看向他。
易之雲知道她想要說什麼,可是卻不能讓她這樣做,“岳父恐怕還沒吃東西,我們去廚房做些東西給他吃吧。”
柳橋眸中微顫。
易之雲心裡嘆了口氣,上前牽住了她的手,便對柳河道:“岳父,我們去給你做些吃的,吃飽了,待會兒纔有力氣去祠堂。”
柳河點頭,也沒發現柳橋的異常。
易之雲不待柳橋開口,便拉着她離開,進了廚房,方纔放手,“你如果難過,便哭吧。”
柳橋擡頭看着她,紅着眼睛,卻是不哭,“易之雲,我錯了嗎?”
“不!”易之雲握住了她的肩膀,認真道:“你沒有錯,怎麼會有錯?你並沒有歪曲事實,他們的確是去找了楊蠻子,你不過是將他們歹毒詭計公之於衆罷了?那楊蠻子就算不是跟他們合謀,可他傷了岳母是事實!一切都是事實,你怎麼會有錯?”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柳橋神色中有了迷茫,“可這件事傷的最深的是爹,我……”
“阿橋。”易之雲打斷了她的話,“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這樣做嗎?”
柳橋一愣,隨即道:“會!”
她懷疑她這樣做是不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可是,她仍是不後悔!
“那不就成了?”易之雲握着她的肩膀,“你不後悔,你仍然會這樣做,那是因爲這樣做雖然會傷到岳父,可卻也讓岳父看清了柳江他們的真面目!阿橋,這一次岳父的確是傷心了,可也未必不是好事?傷一次,痛一次,便能看清真相,看清那所謂親人的真面目,值得!”
正如當年的他!
“阿橋,相信我,傷心過了,痛過了,便會好的!往後岳父的生活會更好!”
柳橋看着他,許久,才道:“你剛剛阻止我告訴爹,是不是知道如果爹知曉了我做的這些事情,會不認我這個女兒?”
“他只會更加的傷心,傷心自己身爲父親卻需要女兒來保護,需要女兒來做這些事情。”易之雲卻道,“而且,這些事情不是你做的,是我做的,阿橋,一切事情都是我做的!”
柳橋沒有說話,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他的腰。
易之雲一怔,隨後擡手,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心裡不舒服,就哭出來。”
柳橋沒有哭,靜靜地抱着他許久,方纔鬆手,“我去洗把臉,你看看廚房有什麼東西可以吃。”
“好。”
……
柳河並不知道廚房內的事情,可是,看着兩人端着面進來的情形,笑了,他最擔心的還是這件事會影響到女兒。
如今見他們小夫妻一如往昔,便安心了。
“爹,吃些面吧。”
柳河點頭,聲音有些哽咽,“好。”
面沒有吃多少,便有人來了,是方纔走了的幾人中的兩個,而另外一個,卻讓屋內的三人沉了臉,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柳城。
柳河更是擱下了筷子,猛然起身,卻因爲起的太急,身子又踉蹌了。
“岳父!”易之雲連忙扶住了他。
柳河強忍着眩暈,走到了柳橋的面前,用身子將她整個人給護住了。
柳城已經走了進來,直接跪在了柳河的跟前,“二叔,二叔,你幫幫我爹吧!二叔,你幫幫我爹吧!”
柳河眼睛已經一片冰冷。
易之雲也皺了眉頭,如果說之前柳城不知道柳江所做的事情或許還說得過去,可現在事情傳開了,難道他還不知道實情?不是來道歉,反倒是來求人!“堂哥這是什麼話?我岳父幫你爹?你想讓我岳父怎麼幫?犧牲自己成全你們?”
“妹夫……”
“你走吧!”柳河開口,“我幫不了他,也不會幫他,待會我就去祠堂,由里正跟族裡的長輩做主跟你們斷絕關係,從今往後,我不再是你的二叔!”
“二叔!”柳城面色一變,“你不能……”
“我能!”柳河厲聲道,面色微顫,“我可以!在你們做下那樣的事情之後,我爲何不能跟你們斷絕關係?!”
“二叔……”
“不要再叫我二叔!”
柳城咬着牙看着一臉決絕的柳河,眼底閃過了一抹寒意,開口道:“二叔,你真的要跟我們斷絕關係?就因爲外面那些閒言碎語?”
“閒言碎語?”柳河笑了,卻是慘淡,“究竟是不是閒言碎語,我很清楚,你們心裡也清楚!你不要跟我說這件事你什麼都不知道,柳城,你爹不將我當成兄弟,沒想到你也一樣!好!很好!這樣很好!斷絕了關係,我們就再無關係!”
他真的想過百年之後由柳城爲他送葬上墳的,可是如今……
他知道大哥自私,但對這個侄兒也還是抱着一絲希望,即使當初他拿阿橋來威脅他,讓他知道他並非外表所表現的那麼純良,可是他還是抱着一絲希望!
可是如今……
“二叔。”柳城擡頭看着他,“你就算不爲自己想想,也要爲阿橋想想,難道你想……”
話沒有說下去。
不是柳河開口阻止他,不,實際上阻止他的人也是柳河,只不過,這一次他沒有開口,也沒有退讓,而是盯着他。
目光似淬了毒一般。
直至將柳城看的心頭冰冷,他可以肯定,如果他真的在這時候說出一個字,眼前這人一定會殺了他!
“柳城,阿橋是我的妻子,是易家的人,柳家的事情跟她沒關係!”易之雲也惱火了,哀求不成,現在卻來威脅了!
“我是阿橋的爹!”柳河死死地盯着他,目光像是要吃人似得,一字一字地道,“你們如果敢動阿橋一根頭髮,我發誓,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就算拼着跟你們同歸於盡我也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柳城雙手緊握成拳,面色泛白。
“現在給我滾出去!”柳河在他又拿女兒威脅他之後,便已經不想再留情面了,“阿雲,將他趕出去!趕出去!”
易之雲並未發覺柳河心中的秘密,只當他是氣柳城到這時候還拿柳橋威脅他,“柳城,你無需拿阿橋來威脅岳父,阿橋是我易家的媳婦,不管她的孃家如何,她都我易之雲的妻子,而且,如果她沒了你們這一家子親戚,我會更加高興!”
柳城盯着眼前的兩人,至於柳橋,始終被柳河給擋在身後,“二叔,不管如何,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我的二叔!”說完,鄭重地磕了一個頭,才起身離開。
陪同他來的兩人見狀嘆息連連,柳城這一舉動是贏得了他們的認同,可要譴責柳河,卻也說過不去,最後只能嘆息,然後,又勸了柳河幾句,才陪同柳城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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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他們走的沒影了,柳河緊張的身軀才鬆弛了一些,轉過身,看着身後的柳橋,“阿橋……”
“爹。”柳橋看着他,“不管你想做什麼,我都只支持你,你也不需要顧忌我什麼,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夫君都會陪着我的。”
易之雲心頭一喜,“岳父,我不會因爲這些事情而嫌棄阿橋,我發誓!”
柳河看了看兩人,眼眶溼潤,“好……好……”隨後,吸了口氣,“我去祠堂……阿橋……你陪爹去祠堂!”
“好。”柳橋上前扶住了他。
易之雲自然跟着。
……
柳家村的祠堂在村子的中間,更林家村一樣,祠堂只有在祭祀或者有大事情的時候纔開的,而所謂的大事情,近二十幾年來,不是商議事情便是喜事,今日這事,卻打破了這個慣例。
柳橋的記憶中沒有關於祠堂的,但是卻並不算陌生,柳家村的祠堂跟林家村的祠堂格局基本一樣,而最大的不同不過是祠堂上供奉的靈位不一樣。
這時候,祠堂裡裡外外都擠滿了人。
柳橋扶着柳河在漸漸散出來的一條道中走進了祠堂,易之雲也顧不得他自己不是柳家的人,仍是跟着進去。
三人進了供奉祖宗牌位的堂中,便見柳江躺在擔架上面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而黃氏並不在,至於柳城,則跪在了柳江的旁邊。
他們的面前是四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他們是柳氏一族輩分最高的人,沒大事的時候,他們就是一老人,雖然受人尊重,但是也沒有多少人真正惦記,到了有大事了,他們便成了主心骨。
柳河上前,與柳城隔了一米的地方跪下。
柳橋也跟着跪下。
易之雲猶豫半晌,負手站在了一旁。
“阿河,你真的決定了?”其中一個老者開口。
沒等柳河開口,一旁躺着的原本合着眼睛像是昏迷了的柳江猛然睜開眼睛,隨後,不顧腳上的疼痛掙扎起來,面容猙獰可怖,“是你害我的對不對?是你害我的!柳河,是你害我的!我要殺了你——”隨即,便動手。
柳城猛然拉住他,“爹!你冷靜點,爹——”
“放開我,我要殺了他!殺了他——”柳江拼命掙扎着,“是他害了我!是他——他自己的腿瘸了,就讓人來砍斷我的腿!”
柳城用力摁着,耐心勸着。
柳河悽然一笑,看向眼前的四個老者,“四位叔公,我還有選擇嗎?”
四人看了一眼柳江,臉上都有着怒意。
“叔公,不是萬不得已,我絕對不會這樣做,我也怕我死了之後爹孃會責怪我,可是叔公……”柳河眼眸泛起了淚水,“我怕!我怕我會死在了我的親大哥的手裡!就算他還是不肯放過我,但是至少斷絕了兄弟關係,我死了之後,可以告訴爹孃,殺我的人不是我的大哥!”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無不動容,之前他們還覺得柳河過分了,可如今他這般說,便將原本的不孝清除了。
他是爲了將來九泉之下好給父母交代才執意如此的。
四個老者各自看了看對方,最後,齊齊嘆了口氣。
那邊,柳江還在發瘋。
“二柱子!”其中一個老者喝道。
柳里正當即上前。
“將這畜生的嘴給我堵了!”那老者喝道,兄弟爭家產的他們見多了,可是狠毒到這個地步的,柳家村還是頭一遭!
“太叔公……”柳城欲爲父親辯解。
柳里正如何給他機會?直接喊了幾個青年上前,三下兩下的,不但將柳江給摁回了擔架上,連收也綁了,嘴更是堵住了。
柳江還是掙扎着,可是劇痛漸漸地侵蝕了他的憤怒,讓他再也沒有支撐支持下去。
“柳江害你在線,你要跟他斷絕兄弟關係,我們雖然是身爲長輩,可也不能不分是非,既然你決定了,那往後你們就不再是兄弟!族譜上面我也會讓人更改,不過……”其中一個老者道,“你還是柳氏一族的人!這一點我希望你能夠記住!”
“柳河明白,柳河這一輩子生是柳氏的人死是柳氏的鬼!”
“好!”
“另外。”老者看向柳江,“柳江爲奪弟弟家產竟然聯合外人設計逼害柳河,且讓我們柳家村蒙上污名,我們幾個老傢伙昨天商議了一晚上,決定將柳江開除出宗族!”
柳江疼的沒反應。
而柳城則面色大變,“太叔公……這……這怎麼可以!”
“你在質疑我們的決定的嗎?”另一個老者怒道。
柳城搖頭:“不!柳城不敢,可是太叔公,先不說那些流言還不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就算我得真的做了……我相信爹也只是一時糊塗!太叔公,誰沒有錯過?我爹只是鬼迷心竅纔會這樣做的,他不是真的想害死二叔的!太叔公,就算他真的有錯,你們也該給他改錯的機會啊!太叔公,爹已經老了,如今又廢了一條腿,大夫說了他這條腿再也站不起來了!太叔公,如果你們再將我得逐出宗族,我們只有死路一條!”
莊戶人家沒有那些大戶人家講究,但是宗族的觀念也是極重的,一旦被趕出了宗族,雖然戶籍仍在,但是往後他們就像沒跟的浮萍,甚至連祭拜祖先,乃至過世的父母的資格都沒有!
便是大富大貴之人,離開了宗族,也是無根之人!
柳城還沒大富大貴,他更加不能承擔這種後果。
“二叔,二叔!”他爬到了柳河的身邊,“二叔,我爹真的只是一時鬼迷心竅的,他不會再犯的!他真的不會的!我知道你恨我爹,可是你們始終是一場兄弟,你念在跟我爹一場兄弟的份上求求太叔公,我們被趕出去只有死路一條的!二叔,你也不希望往後我爹連去祭拜爺奶都不成吧?二叔,你現在只有阿橋一個閨女,以後誰替爺奶上墳?!二叔,你忍心讓爺奶連個上墳的親孫子都沒有?!”
“我岳父還年輕,自然還能生兒子!”易之雲在聽到了他們要被逐出宗族的時候也曾動了惻隱,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沒有宗族的苦,可是到了這個地步,柳城還是想到威脅!這一絲的惻隱也散去了,對這樣的人動惻隱之心無異於養虎爲患,“屆時自然就有人承繼岳父這一房的香火!”
柳城看了他一眼,眼底閃過了一抹恨意,可是卻並未發作,而是低下頭繼續給柳河磕頭,“二叔,我求你了,我求你了,你就看在爺奶的份上,看着你跟爹幾十年的兄弟份上,求太叔公讓我們留下來吧!二叔,我求你了!”
“阿河,你看呢?”其中一個老者問道。
柳河面色慘淡,“叔公,既然我跟他們已經沒有關係了,他們的事情我也沒有資格過問。”
柳城擡頭,臉龐僵住。
“只是……”柳河看了看跪在他身旁的柳橋,然後道:“只是,他說的沒錯,清明之時,我爹孃如果看不到他,在天之靈會不安的,所以……逐出宗族一事……就算了吧!”
那發問的老者聽了這話,眼底閃過了一抹滿意。
而柳橋恰好捕捉到了,果真應了心裡的猜測,他們並不是有心要將柳江逐出宗族的,只不過是做做樣子,至於爲何不是真的有心,倒不是說他們護着柳江,而是,將自己的子孫開除出宗族,往後十年,乃至幾十年,都會淪爲其他宗族的笑話,因爲唯有子孫犯了大錯,纔會動用如此嚴重的懲罰,而且,將子孫開除宗族,不是單單他們四個人就能決定的,柳江這一房在柳江和柳河上面還有長輩,如今,他們沒有在這,必定不是不關心,而是或許已經跟這四人達成了某種默契。
誰說莊戶人家便簡單?
便是淳樸,可淳樸不是簡單!
“太叔公,既然爹說了,阿橋也逾越一番,求四位太叔公開恩。”
四人掃了她一眼,卻並未將她放在眼裡。
柳橋沒有在意,嚴格說來,她跟易之雲是沒有資格走進這個祠堂的,“只是……”目光轉向柳城,“因爲你爹,我娘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我爹更是差一點萬劫不復,就算族裡不追究你們,可是你們也總該補償我爹!”
柳城盯着她,“阿橋說的對!”隨後,轉向四位來這,“太叔公,我們會給二叔補償的!如今二叔的屋子,自然是屬於二叔的,還有先前那三畝田地,也是二叔的,我們絕對不會在覬覦,此外,我們還會劃出十畝地來給二叔作爲補償!並且在這裡當着列祖列宗和所有長輩兄弟姐妹的面發誓,從今往後,我們絕對不會再做出任何傷害二叔的事情!如有違背,天誅地滅!”
四人頷首,看向柳河。
柳河點頭,然後厲色盯着柳城,“柳城,記住你今日的誓言,以後你若是敢違背,就算老天不收你,我也不會放過你!”
“二叔放心,我一定會記住的!”柳城目光掃了一眼柳橋,看着柳河正色問道。
柳河看了一眼已經暈厥過去的柳江,嘴邊泛起了一抹悽然的苦澀,“還有,我不是你二叔,從今日起,不再是了!”
不再是了!
他親手砍斷了這份親緣!
誰說血濃於水?
誰說血脈相連便是至親?
不!
是否是至親,是否有親情,從來都不在那虛無縹緲的血脈!
而是在於心!
在心上!
……
從祠堂出來,柳河便倒下了。
三日三夜,在走出祠堂的那一刻,終於熬不住了,身子熬不住,精神更是熬不住,他如願以償,也沒有趕盡殺絕,他對得起死去的父母,可是,他又得到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
就算是解脫的感覺也沒有!
不!
他還有一個!
還有阿橋。
他的女兒。
“大夫,我爹如何了?”
前來看診的便是每個兩天來給他鍼灸的張大夫的徒弟,“疲勞過度,累壞了,先讓他好好休息,然後服用幾服藥調養調養,看看情況吧。”
“看看情況?!”柳橋一驚,“你這是什麼意思?”
“別急。”大夫道:“應該沒有什麼大礙的,不過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如今這天這麼熱,萬一暑氣攻了心,麻煩就大了。”
柳橋仍是緊張,“現在真的沒事?”
“脈相上並無大礙,不過……”大夫沉吟會兒,“病人似乎心有鬱結,好好開導開導,以免抑鬱成病。”
柳橋抿緊了雙脣。
易之雲將大夫送了出去,又去廚房將藥煎了,“藥我煎上了,你待會去看看,我回城裡一趟,買些白米來煮粥,大夫說岳父最好喝幾天粥,岳母那邊……要不我去跟娘說一聲,讓她去照看岳母?”
“不。”柳橋搖頭,“別這麼麻煩。”
“阿橋。”易之雲溫和道:“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他們也是我的父母。”
“我知道。”柳橋道,“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別讓娘知道爹的事情,你回去之後說我回村子去了,明日再去看她,孃的情況好了許多了,應該不會有事的。”
易之雲擰緊眉頭。
“易之雲,就這樣好嗎?”柳橋道。
易之雲看了看她,“好。”
……
柳河一覺便睡了一天一夜,而期間無數次夢囈,大多叫着女兒的名字,也有喊張氏的,甚至,還有柳江。
柳橋知道,他的心真的很痛很痛。
而她心裡的愧疚也更深。
“對不起……”
或許是我自私了。
對付柳江,是爲了替娘報仇,也是想讓你看清楚他們的真面目,讓你不再被他們矇蔽擺佈,讓你可以能夠過更好的生活。
可是,我也無法否人,這樣做亦是爲了發泄我心中的怒火,更是爲了,往後不再需要爲了這些麻煩而勞心勞力。
對不起,爹。
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爹,可好?
柳河不知道柳橋心中的想法,也正如柳橋不知道柳河心中的秘密一般,不過,柳河卻似乎聽到了她呼喚,在沉睡了一天一夜之後,便醒來了。
而氣色還算不錯。
其後三日,便是盡心修養。
而這三日之內,柳里正送來了柳城承諾的那十畝地以及這房子的屋契,而在斷絕關係的當晚,一直躲在家裡不出的黃氏來鬧,不過連門也進不了,只能在門口大罵,隨後,被柳城拉了回去,沒過多久,一家三口便又離開柳家村返回青山縣,說是爲了治療柳江跟黃氏的傷。
至於真正的原因,或許是柳城不想再橫生枝節,又或許他心裡另有盤算,至於真正如何,除了他誰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