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則安對喪儀不是很瞭解,只讓張大義騰一批銀錢出來送到長孫府。
張大義對銀錢向來上心,雖說他不介意把錢送給謝則安花,可這是送到長孫府,張大義不得不找上謝則安盤根問底。
謝則安問:“張大哥,你覺得長孫將軍如何?”
張大義一家人當初會流落京城,正是因爲那時候戰亂頻起,害他們一家不得不離鄉背井。對於長孫將軍這樣的英雄人物,張大義自然敬佩不已。
張大義說:“長孫將軍是個了不起的英雄。”想到近日風傳的事兒,他又嘆了口氣,“可惜竟一次次白頭送黑髮,長孫家如今的地位都是用命和血換回來的啊。”
謝則安說:“這錢長孫將軍是要來給‘小長孫’辦喪儀的,那樣的人物要是無聲無息地下葬,沒有人會知道他們這樣的人爲百姓犧牲過。”他低垂着眼,“他們自己不在乎,總有人是在乎的。”
不知爲何,張大義從謝則安的話裡聽出了少有的認真和沉凝,彷彿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事。
張大義很清楚謝則安身上充滿了謎題,並沒有盤根問底。他一口氣應了下來:“好,我這就着人把錢送去。”
謝則安說:“謝啦,改天請你喝酒。”
張大義說:“爲什麼不是今天?”
謝則安說:“我有客人,”他朝拱門那邊擡了擡下巴,“正巧你也來了,可以先認認人。這是長孫家的二郎,以後會常來。”
張大義擡眼看去,只見一個和謝則安差不多大的少年站在那兒,模樣兒非常出挑,皮細肉嫩的,和謝則安相比也差不到哪兒去。
正是長孫家的二孃。
對上他們的視線,二孃微微一頓,走上前說:“衡哥。”
謝則安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叫自己,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啞然失笑,給二孃介紹張大義。
張大義見謝則安有事要忙,寒暄幾句就走了。
謝則安說:“二郎以後要是找不着我,可以去找張大哥,他人很好。”
二孃點點頭。
謝則安邀二孃進書房,知道她要來,謝則安已經把謝大郎和謝小妹都叫了過來,不是兩個人獨處,往後二孃經常來謝府的事真要被發現了也可以解釋過去。謝大郎雖然不能說話,謝小妹卻很黏他,謝則安邁進去時她正和謝大郎下象棋,一口吃掉了一個小卒,高興得直拍手。
二孃沒見過象棋,好奇地看了幾眼。
謝則安也不急着教二孃什麼,隨口給二孃解釋象棋的下法。謝則安是最瞭解象棋規則的人,可惜他只會下一手臭棋,連謝小妹都能把他殺得片甲不留。這也是連謝則安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明明他反應不慢,思維更不慢,卻什麼棋都下不好。
謝則安一直扼腕不已。
多好一裝逼技能啊!
謝小妹是個專注力很好的娃兒,專心下完一局才轉過頭好奇地看着二孃。
謝則安說:“這是長孫家的二郎,你可以叫‘他’二郎哥。”
謝小妹乖乖喊人:“二郎哥!”她熱絡地招呼,“你要來下一盤嗎?我和你下。”
謝大郎聞言站了起來,把位置騰給二孃。
謝小妹邊下邊教二孃。
二孃悟性極好,一開始輸了兩盤,很快反殺回去,贏得極爲漂亮。
謝小妹:“……哥哥我要和你下一盤!”
謝則安:“……”
這是小心臟被挫傷了,想找他回回血嗎?
謝則安捨命陪君子,萬般無奈地在第三個人面前暴露了自己的短板。
真要命,他就是下不好棋啊!
二孃本來還期待看到個高手,等看到謝則安的棋被謝小妹打得落花流水,不由噗嗤一笑。
謝大郎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有謝小妹在,二孃很快適應了謝府這個新環境。
謝則安見二孃心情好多了,開始盤問長孫府的“不動產”有哪些。長孫府一開始並不是沒有鋪面之類的“實業”,可長孫將軍那些不省心的親戚要麼把它們敗光了,要麼把它們據爲己有,長孫府竟連一處賺錢的產業都沒有。田產倒是有,可惜的是長孫將軍把它們分給了一些傷兵殘將去耕作,田租一直是意思意思地收一點兒,有時還得倒貼點錢去上下打點。
長孫將軍自己坦蕩磊落,自然覺得別人也坦蕩磊落,誤信別人的次數遠比其他人要高,大好的產業統統搞沒了。謝則安搖搖頭,他佩服長孫將軍的性情,但要是找合夥人的話,他肯定不會找這傢伙!
謝則安肅然起敬地看着二孃:“二郎啊,你可真是任重而道遠……”
二孃:“……”
謝則安最擅長的就是“起死回生”,把長孫府的產業清點完後,他圈了幾個地方讓二孃先回去想辦法把它們收回來。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長孫府要是不拿回一點底子,他也沒辦法幫到他們。
二孃看了看謝則安畫出來的地圖,點了點頭。
過了兩天,燕凜又找上了謝則安。他問道:“三郎,你對長孫家的……二郎說了什麼?”
謝則安微訝:“沒說什麼啊。”
燕凜面色古怪:“有流言說這兩天二郎領着人去砸人家的店,紛紛傳言長孫府這是破罐子摔破,變回山匪了。”
謝則安:“……”
果然是將門虎女啊,收回店鋪的姿態都這麼颯爽!
謝則安沒向燕凜說出長孫家的困窘。
燕凜看出謝則安不願多提,頓時住了口。他朝窗外望了眼,轉了話題:“徐先生都來了,殿下怎麼還沒到?”
謝則安搖了搖頭,說:“教習殿下武技的先生前兩天回來了,我早上都沒去找殿下了。”
燕凜點點頭。
眼看徐君誠要進來了,兩個人默契地結束了談話正襟危坐。
見趙崇昭沒到,徐君誠皺了皺眉,正要差人去找,卻見趙崇昭急匆匆地跑來,拉起謝則安就要往外跑。
徐君誠少有地動怒了:“殿下!”
趙崇昭心裡咯噔一跳,還沒說話,眼眶先紅了:“先生,我回來再向您請罪!”
徐君誠一看趙崇昭那紅通通的眼睛,馬上知道是真的出了事兒,擺擺手說:“去吧。”
趙崇昭牽着謝則安直跑,手握得死緊,像是害怕一放開謝則安就會消失一樣。
謝則安問:“殿下,到底怎麼了?”
趙崇昭的牙關在打顫,手也在發抖。他哽咽着說:“寧兒昏迷了,生辰那晚之後她就沒再醒過來。我以爲她只是和以前一樣病一兩天,可太醫說、太醫說她有可能就這樣一直醒不過來,甚至、甚至——三郎,我害怕,我很害怕。”
謝則安聽趙崇昭毫無保留地把內心最深處的恐懼說了出來,輕輕回握趙崇昭的手。
他明白趙崇昭的感受,看着最親近的人躺在病牀上飽受折磨,自己恨不得替對方受過,事實上卻什麼都做不了。眼睜睜看着他忍受痛苦,眼睜睜看着他日漸消瘦,眼睜睜看着他走向死亡……
這樣的過程無疑是天底下最難熬的劫難。
謝則安只能勸慰:“會沒事的。”
趙崇昭說:“三郎,我害怕以後都見不着寧兒了……人爲什麼要死呢?要是大家都不會死就好了。”
謝則安沒有說話,而是伸手抱了抱趙崇昭。
多虧這段時間趙崇昭鍛鍊得多,瘦了不少,要不然他可能抱不了這圓胖的小胖子!生在帝王家,趙崇昭和晏寧公主之間還能有這樣的兄妹情誼,實在難得。他說道:“事在人爲,我們再想想辦法。殿下不要亂了陣腳,先把幾個厲害點的大夫都請到京城來……”
趙崇昭被謝則安抱了一下,心底的害怕少了大半。他站直了身體:“三郎你說得對,太醫救不了,天底下還有很多大夫,我們知道的厲害的大夫就有不少,我馬上派人去請!”
謝則安說:“我也回去想想辦法,放心,一定不會有事的。”
趙崇昭點點頭,咬牙和謝則安揮別,回去召集東宮衆人讓他們分頭去請名醫。
謝則安並沒有回徐君誠那邊,也沒回家,而是直奔譚無求的住處。
他知道譚無求身邊有個神醫,連起死回生都能做到的神醫。
雖說這個神醫似乎對皇家很有意見,但生死攸關的事哪還顧得了那麼多?謝則安敲響了譚無求的家門。
譚無求見謝則安行色匆匆,不由問:“三郎,出了什麼事?”
謝則安說:“譚先生,我能見見您身邊那位楊老先生嗎?”
譚無求一怔,追問:“你先和我說說是什麼事兒。”
謝則安簡單地把晏寧公主的情況告知譚無求。
譚無求陷入了沉默之中。
趙英這一雙兒女,一個得不到他的認可,一個註定無法活得長久,不管是身爲一國之君還是爲人之父,趙英心中的苦楚恐怕都不會少。
譚無求說:“我去和楊叔說說。”
謝則安一喜。
可他還沒來得及高興,一把冷硬蒼老的嗓音就插了進來:“找我做什麼?我不救趙家人,提你都別和我提。”
譚無求苦笑。
他說道:“楊叔,晏寧是無辜的,而且她是月兒的女兒……”
楊老冷笑:“那又怎麼樣?誰叫她投胎到趙家,下輩子換個人家託生,我一定救他。”
譚無求說:“我不也算是趙家……”
楊老說:“你還覺得趙家對你有養育之恩?要不是他們——”見旁邊有個謝則安在,楊老沒再往下說,背對着譚無求開始整理藥材,分明是暗自生起了悶氣。
謝則安無疑探知譚無求的身世。
他問道:“姓趙的您不救?要是她不姓趙呢?”
楊老擡頭看了他一眼,嘿嘿冷笑:“這麼關心人家公主,莫非你也想當駙馬?你這話的意思是你娶了她她就不姓趙了?”
謝則安說:“我想娶,陛下也不會讓我娶啊。”他說道,“您真要是因爲公主殿下姓趙而不救她,我可以去說服陛下讓殿下隨母姓。”
性命和姓氏哪個重要,趙英應該分得清楚纔是。
楊老說:“這主意倒不錯,你真要能說服趙英,那我就去給她治病!不保證一定能治好,但肯定能讓她多活幾年。”
謝則安說:“那好,我這就去求見陛下!”
楊老冷笑目送謝則安離開,轉頭看向譚無求。
譚無求高興地笑了起來:“我知道楊叔你肯定不忍心眼睜睜看着晏寧出事。”
楊老說:“別淨擔心別人,你還是想想你自己吧。我出面的話,你還藏得住嗎?”
譚無求說:“因爲我的緣故,謝大哥一直沒有在人前露面,就算是爲了謝大哥,我也應當去見一見陛下——”
楊老冷哼,打斷了譚無求的話:“從你說要回京開始,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反正我永遠勸不了你,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我管不了。”
譚無求說:“對不起……楊叔,真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