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英是聽姚鼎言說起謝老夫人壽辰那天的事,特意過來逮趙崇昭和謝則安的。
謝則安是晏寧公主選定的幫手,這一點趙英從一開始就知道。可趙英萬萬沒想到謝則安纔剛到東宮沒多久,已經讓趙崇昭對他最強勁的“對手”下手,一方面是學着齊王世子趙旻大興農事,另一方面則是……把齊王氣得吐血。
謝則安要不是故意的,那他的運氣可真是和他爹謝季禹一樣好到逆天!
趙英問:“你倆剛纔在做什麼?”
趙崇昭乖乖回答:“練騎射呢,”他高興不已,“三郎沒我強!”
趙英頷首,瞅着謝則安說:“聽說三郎你對暖房很有興趣?”
謝則安說:“是啊是啊,大冬天的,什麼新鮮的瓜菜都吃不上,簡直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搓着手,“老是去陛下的暖房摘,多不好意思,所以我想自己搗騰一個……”
趙英說:“只是一個?”
謝則安一喜:“有地兒的話,多弄幾個也成……”
趙英:“……”
他怎麼越看越覺得這傢伙像謝季禹親生的?
趙英說:“你要是真能弄出來,多給你點地也不是問題。”
謝則安從來不會忘記給自己留餘地:“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弄出來,畢竟要做到冬暖夏涼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真要那麼簡單,我早把自己住的地方弄成那樣了!”
趙英一瞧謝則安那小模樣兒就知道他的想法,笑罵一聲:“小滑頭。”
這幾天趙崇昭整天和謝則安湊一塊,對謝則安說的玻璃大棚也很瞭解,見趙英好像很感興趣,馬上替謝則安介紹起來。最後他還給趙英打包票:“肯定能成的!”
謝則安:“……”
不怕神一般的對手,就怕豬一般的隊友啊!
趙英一樂,說:“那我可就等着你們的瓜菜了。”
趙崇昭喜滋滋地應了下來:“沒問題!”
趙英似笑非笑地睨着謝則安。
這大概是一報還一報,謝季禹總讓他頭疼不已,這會兒該換謝則安頭疼了吧?
攤上個直接把自己賣得底朝天的隊友,謝則安覺得自己特別苦逼。
趙英都發話了,謝則安知道自己不用心點是不成的了。他老實不客氣地向趙英要了幾塊好地,屁顛屁顛地跑去找譚無求,請他幫忙挑幾個人給自己幫忙。譚無求把關,他絕對信得過!
沒想到人員還沒就位,又出了幺蛾子。姚鼎言和趙崇昭都把沈敬卿推薦了過來,認爲應該讓沈敬卿負責這件事。
謝則安躲在譚無求家裝死。
譚無求問:“你討厭沈敬卿?爲什麼?”
爲什麼討厭沈敬卿?謝則安沒法回答——他總不能說自己在沈敬卿身上嗅到一種熟悉的人渣氣息吧?
謝則安沒沒法向趙崇昭他們證明這沈敬卿有啥問題,但他不喜歡這傢伙,憑啥讓他把玻璃大棚交給他?
謝則安客觀地說:“說不上討厭,不喜歡而已。”
想到譚無求和謝暉相交莫逆,謝則安坦言相告:“這人心術不正,他要是能自個兒平步青雲我管不着;但要讓他踩着我去平步青雲,我可沒那麼好心。餵養毒蛇是愚蠢的,因爲它遲早會反噬你一口。”
譚無求說:“沒想到這種話會從三郎你口裡說出來。”
謝則安說:“……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譚無求看着他,溫言道:“沒什麼意思,實在誇你。三郎你喜歡劍走偏鋒,別人看來你好像都隨時會走歪,實際上你心中自有一把秤桿。”
謝則安一頓,轉開了頭。
這話確實是在誇他,他以前是個沒底線的人,只要能達成目的,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
直到那頑固到令人痛恨的老頭兒在他心裡畫出一條線。
謝則安自認永遠不可能有剛直無私之類的寶貴品質,可他也有自己堅持的東西:手段是可以用的,而且有時候必須要去用,不用是傻子。但就算再會耍手段,也不能淪爲不擇手段、只爲追名逐利而活的人,這是他最後的原則。
所以遇到越過這條線的人他纔會不喜。
譚無求說:“你不想沈敬卿負責的話,不妨把它交給我。”
謝則安面露喜色:“譚先生你願意?”
譚無求說:“有什麼願意不願意的,我如今是一介白衣,有事可做我比誰都高興。”他含笑瞧着謝則安,“倒是你,要先想好怎麼回絕你姚先生,聽說他脾氣拗得很。”
謝則安說:“這有什麼難的,要是譚先生你肯和先生見一面的話,他保證會把沈敬卿忘光光!”
譚無求微眯眼:“你小子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打這個主意?怪不得你小子最近老往我這邊跑,看來是早有預謀。”
謝則安的表情看起來純良又乖巧:“譚先生您怎麼會這麼想?”
譚無求忍不住擡手敲了他腦門一下。
謝則安吃痛地捂着腦袋。
他悶悶地說:“你們爲什麼都打我……”
譚無求見謝則安死撐着不認,也拿他沒辦法,搖搖頭說道:“算了,既然我開了口就不會反悔,你把我推薦上去。如果你姚先生要見我的話,我會和他聊聊。”
謝則安一喜,又和譚無求說起謝季禹對姚鼎言的評價和推斷。
譚無求聽完後微訝,說道:“看來你爹把什麼都瞧得清楚。”
謝則安毫不避嫌地往謝季禹臉上貼金:“爹比誰都厲害!”
譚無求說:“我回京不久,對你姚先生不是特別瞭解,要是能借這個機會看看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也不錯。可要是你爹看人的眼光沒出錯的話,他恐怕還是會把沈敬卿推過來,因爲我這一雙腿和我這樣的年紀決定了我再也無緣仕途,即使能把事情辦得比沈敬卿漂亮,於他而言也沒有任何助益。”
謝則安一陣頭疼。
這還真是個大問題啊。
譚無求安靜地看着緊皺眉頭的謝則安好一會兒,說道:“三郎,你是不是還沒有真正把季禹當成你的父親?”
謝則安一愣。
譚無求說:“這樣的事,你最應該和季禹商量。雖然我和你祖父是多年知交,但你和我之間終究還是隔了一重。季禹是工部尚書,司農寺也在他轄下,這種事最應該由他挑些人來負責。你別覺得這是小事,你爲了這件‘小事’已經讓你姚先生他們和齊王叫板,也鬧到了陛下面前,最後要是沒做好的話,後果遠不止是‘丟臉’兩個字。”
謝則安:“……”
他苦着臉說:“……我就是想吃點新鮮的菜……”
譚無求被他噎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他說道:“不管你的本意是什麼,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經譚無求這麼一提點,謝則安眼前明朗了不少。
他確實不該一個人糾結,謝季禹是他父親,他們理應一條心。自個兒找不着適合的人選,讓謝季禹找多省事啊!他手底下別的不多,專業人才最多!
謝則安說:“我明白了!”
譚無求淡笑:“還有一點。”
謝則安趕緊豎起耳朵。
譚無求說:“你和太子親近,還是沈敬卿和太子親近?”
謝則安說:“……我吧?”
譚無求說:“那不就是了,你和太子更親近,你不喜歡一個人,居然還能讓太子喜歡他?”
謝則安說:“……總覺得怪怪的。”
譚無求笑容不改:“哪裡怪?”
謝則安說:“聽着像是那種整天陷害忠良的奸賊纔會做的事!”
譚無求說:“出師表讀過吧?”
謝則安點點頭。
譚無求說:“裡頭先寫了句‘親賢臣遠小人’,然後點出一批‘賢臣’讓君主去親近沒錯吧?”
謝則安繼續點頭。
譚無求說:“臥龍先生是奸賊嗎?”
謝則安:“……”
從譚無求家裡出來時,謝則安的三觀已經經歷了一次重塑。
他想通了兩件事:第一,對謝季禹是不需要客氣的,父子同心其利斷金!第二,不管幹啥事,都要告訴自己“我就是正義,正義就是我”!比如擠兌走不喜歡的傢伙其實是爲了勸太子殿下親賢臣遠小人,是爲了日後的江山穩固,是爲了天下百姓免遭禍難……
哎喲這麼一想他還真是高風亮節!
謝則安在腦海裡把自己的出發點擡高擡高再擡高,頓覺深受感動。他跑回家後果斷找上謝季禹,和謝季禹商量找誰負責搞這個玻璃大棚。
謝則安說出玻璃大棚的設想時謝季禹不在場,聽到謝則安主動和自己商量,謝季禹頓了頓,沒立刻說話,反倒高興地看着謝則安。
謝則安一愣。
謝季禹伸手揉揉謝則安的腦袋,說道:“殿下那邊肯定有人可以負責這件事,是不是他們給的人選你不喜歡?”
謝則安點點頭,說:“對,他們選的人是沈敬卿,我不喜歡。”
謝季禹說:“沈敬卿嗎?”他停頓下來,思考片刻後肯定了謝則安的決定,“這個人的確不太好,我給你挑幾個人選,有司農寺那邊的,也有不是的。”
謝則安說:“謝謝爹!”
謝季禹聽謝則安喊得爽快,心裡更加高興。他說道:“你要是能把那幾個沒入司農寺的人留在東宮的話,太子殿下一定很快把沈敬卿忘掉的。”
謝則安:“……”
他的三觀又碎掉了!
這還是大家都說耿直過頭不知變通的謝尚書嗎?明明和譚無求是一樣的一樣的!
謝則安慨然保證:“我一定會把他們留下來!”
謝季禹說:“我相信三郎你能做到的,因爲你總有許多新想法,他們喜歡新鮮的東西。”
謝則安摩拳擦掌:“那我先回去準備準備。”
謝季禹笑着點頭。
等謝則安跑掉了,謝季禹回到屋裡找到了李氏,從李氏背後伸手抱住了她。
李氏一怔,轉頭問道:“怎麼了?”
謝季禹笑了起來:“心裡高興。”他語氣裡帶着毫不掩藏的喜悅,低頭親了親李氏的發頂,“三郎他和我親近多了,我和三郎往後一定會比親父子還親。穎娘,我很喜歡我們家三郎,一瞧他那聰明勁我心裡就高興,以後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羨慕我們有三郎這樣的兒子。”
聽到謝季禹說“我們家三郎”,話裡話外滲着毫不摻假的喜愛,李氏鼻頭一酸。
能遇到肯完全接納她們母子三人的謝季禹,真是天大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