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太子太傅徐君誠第一時間得知了趙崇昭修撰《本草》的打算,因爲趙崇昭遞交給趙英的摺子必須他先把把關。

徐君誠看完後覺得這事大有可爲。

雖說醫者地位低微,可平日裡誰不需要治個病之類的?要是真能把《本草》修出來,那絕對是好事一樁!

徐君誠幫趙崇昭修了修,把摺子還給了趙崇昭。

教授結束後徐君誠又去老師秦老太師府上拜訪,和他說起《本草》的事。

秦老太師聽完後頓了頓,說道:“君誠,這個三郎是根好苗子。”

徐君誠訝異地看着秦老太師,對於閱人無數的秦老太師而言,這種評價是非常高的了。

秦老太師說:“你是太子太傅,應該知道太子殿下是什麼脾氣。能在太子殿下面前說上話,而且還能讓太子殿下把話聽進耳裡的人,你見着了幾個?”

徐君誠苦笑說:“還真沒見過。”他當這個太子太傅也算盡心盡力,平日裡沒少在很多事上勸說趙崇昭,可趙崇昭常常把他的話當耳邊風,聽進去的次數少得可憐。

秦老太師說:“當初選太子太傅時是在你和姚鼎言裡選的,最後陛下選了你,因爲太子殿下生性不羈,什麼事都想做,姚鼎言又有滿腔想要施展的抱負——姚鼎言在士林聲望日高,和太子殿下碰上是遲早的事,陛下選你當太傅就是希望你能當繮繩,以免他們橫衝直撞釀成禍事。”

徐君誠神色羞慚:“我辜負了陛下的期望。”

秦老太師緩緩地開口:“君誠,我剛纔說了,這個三郎是個好苗子。”

徐君誠愣了一下,靜心琢磨起秦老太師的意思來。過了半餉,他說道:“我明白了。”

太子和姚鼎言一旦碰上的話會比現在更需要“繮繩”,就算光靠自己做不來他也不必灰心得太早,大可多找幾根“繮繩”。這個“謝三郎”明顯是不錯的苗子,要是把他收到門下悉心教導,日後可能會有大用處!

徐君誠從秦老太師府上離開,一路都在思索着怎麼開這個口去“收徒”。他連這個“謝三郎”的面都沒見上,貿然提出收徒的話實在太唐突了。

徐君誠回到家中後寫了張拜帖,準備下次休沐時去謝家拜訪。他準備先見一見“謝三郎”,要是閤眼緣就當場把事情提出來。

操心謝則安的人遠不止姚鼎言和徐君誠,謝老夫人在謝則安兄妹倆入府前就打定主意要給他們請先生。眼看謝大郎和謝則安越晚越好,謝老夫人對這件事更上心了,想把謝大郎也塞過去讓先生一起教。

她畢竟是一介婦人,選誰來教三個小輩這種要緊事一時也有點拿不定主意,只能把謝季禹和李氏找過去商量。

李氏聽到謝老夫人對自己一雙兒女這麼上心,心中感動,說道:“全憑阿孃做主。”

謝老夫人說:“禹兒,你說說看。”

謝季禹搖搖頭說:“一般先生教不了三郎。”

謝老夫人大概知道謝則安在外面搗騰的事,可也僅僅是知道而已,遠不如謝季禹瞭解得深。聽到謝季禹這話後謝老夫人氣得直樂:“敢情我們還得把宰相請來教他不成?”

謝季禹認真想了想,說:“張相太守舊,不成。”

謝老夫人:“……”

李氏拉拉謝季禹。

謝季禹一怔,這纔回過味來:他母親剛纔是在說笑來着。

謝季禹說:“三郎確實不一般,阿孃你多和他處處就知道了。”

謝老夫人說:“那難道就不給他找先生了?”

謝季禹說:“先給小妹找一個女先生,三郎的話,等等再說吧。”

謝老夫人說:“既然你都有主意了,那就按你說的辦吧。女先生的話我倒能找着幾個人選,到時給你們瞧瞧哪個適合。”

李氏說:“讓阿孃你操心了。”

謝老夫人說:“老了不操心幾個小的還能操心什麼?”她拍拍李氏的手背,“回去好生歇着,等我把人選挑出來再給你們送去。”

李氏從小孤苦無依,鮮少碰上謝老夫人這樣的長輩,聽到謝老夫人關切的語氣後心中一暖,眼眶都有些發紅。

謝季禹牽着她的手往外走,等離謝老夫人那邊遠了,他忍不住吃味:“穎娘你心裡喜歡阿孃多一點。”

這酸溜溜的語氣讓李氏一怔,紅着的眼都睜大了。

謝季禹覺得可愛,藉着梅樹的遮擋俯身親了李氏一口。接着他在李氏不贊同的目光中露出了滿懷愉悅的笑容:“情難自禁。”

謝季禹牽着李氏的手往回走,對李氏說:“我們三郎已經很好了,不過這還不夠,還得再加把勁。”

李氏不是很理解。

謝季禹耐心解釋:“三郎的出身還是陛下心裡的一個疙瘩,三郎得表現得更加出色才能讓陛下忘掉這一點,真正承認三郎是我們兒子這件事。不過穎娘你不要着急,我會想辦法的。”

李氏垂下頭。

她錯付終身,不僅僅讓自己在第一常姻緣中慘傷收場,還害了一雙兒女。要不是趙英將她指婚給謝季禹、讓兒女入了潼川謝家的籍,即使她甘願一死也掙不回兒女的好前程。

謝季禹抓緊李氏的手,說:“穎娘,那不是你的錯。”他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雪景,五指收攏,“你只是看錯了人,是他辜負了你。”

李氏擡起頭看着他。

謝季禹笑了起來,拉着李氏一步一步往回走,再三保證:“以後我都不會讓你難過。”

兩個人回到主屋後把謝則安找了過來,和他商量拜師的事。

謝則安眉頭突突直跳。

謝季禹說:“你小子聰明歸聰明,可也不是什麼都不用學了,我們會幫你物色先生的人選,到時你得配合點,別故意把事情攪黃了。”

謝則安喊冤:“我是那樣的人嗎?”

謝季禹笑了笑,問道:“假如我給你找個像和尚唸經一樣嘮叨的先生,你會乖乖拜師嗎?”

謝則安:“……”

想想就覺得人生一片黑暗!

謝季禹說:“三郎,我知道你聽得明白,所以我直接和你說說拜師這事兒的關鍵所在。”

謝則安正襟危坐。

謝季禹滿意地點點頭,說:“你以後肯定是要走正途的,不管以文入朝還是以武入朝,拜師都是很重要的一環。即使是拜在‘名士’門下,你也沒法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沒有立場,所以在拜師之前先要了解他們的主張,免得日後陷入麻煩裡頭。”

謝則安心中一凜。

他說道:“您有什麼建議?”

謝季禹說:“從眼前來看,前些天你碰上的姚鼎言是最適合你的,以你平日裡的行事方式,要是選了個想法比較保守的人肯定很難接受,那會讓你束手束腳。可想在朝中找出想法不保守的人挺難的,只有姚鼎言可以選。”

謝則安敏銳地抓住了謝季禹話裡的關鍵:“您說的是‘從眼前來看’?”

謝季禹嘉許地一笑,說:“對,從眼前來看他最適合,不過往後看的話,變數實在太多了,我也拿不準。”他認真地看着謝則安,“他胸中的抱負太多,伸展抱負的機會太少,好幾次建言都被陛下打回了,所以他始終有一口鬱氣憋在心頭,前些年他之所以‘三辭’館閣,未必沒有負氣的原因在裡面。”

謝則安明白了。

憋太久的人一旦有了機會會怎麼樣?會大刀闊斧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種過於急切的心情會帶來很多糟糕的後果。

謝則安說:“那您的意思是我不能拜姚先生爲師?”

謝季禹沉默了許久。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搖頭,對謝則安說:“不,他是最適合的。”

謝則安迷糊了。

謝季禹說:“要是他有意向收你這個學生,你就拜師;要是沒有,你也不要主動提。”

謝則安問:“爲什麼?”

謝季禹說:“因爲他的脾氣。”他見謝則安還是不理解,唯有把話說得更明白,“他是一個固執的人,他想要讓你拜在他門下的話一定會不達目的不罷休。與其鬧成那樣,還不如直接答應了。而且你是他學生的話……”他皺了皺眉,還是沒把更長遠的事說出來,而是含糊其辭地帶過,“到時你就明白了。”

謝則安明白得比謝季禹想象中更快,直接問出口:“您的意思是姚先生還有點剛愎自用,一旦身居高位必然會排除異己,我是他學生的話也許還能避開這種禍事?”

謝季禹驚訝地看了謝則安一眼。

他沉聲吩咐:“今晚的談話不要和別人提起。”

謝則安點點頭。

謝季禹說:“這只是我自己的推測。”他看着謝則安,“姚先生有大才,陛下卻始終不肯大用,原因很簡單,就是時機還沒到。陛下覺得需要磨磨他的拗脾氣,或者說給他找一個劍鞘才能啓用。”

謝則安安靜地聽謝季禹解釋。

謝季禹說:“可現在他在士林中聲望越來越高,想找一個能讓他抗衡的人實在太難了——而且,陛下已經年過五十。陛下一直想給太子留一個平安盛世,在位期間恐怕不會再有大動作。在這段時間內他都是最適合你的老師人選,可一旦換成太子即位,你應該已經知道太子殿下是什麼脾氣吧?”謝季禹少有地嘆了口氣,“他們碰上的話……”

謝則安接話:“他們碰上的話,就是關了很久的猛虎被放了出來——還是兩頭一起被放。”

謝季禹說:“你明白就好。”

謝則安心裡除了“服氣”兩個字之外沒別的想法了。

姚鼎言果然是個牛人!

瞧瞧,人家當官當到讓皇帝既捨不得弄走又不敢重用、既想把他留給太子又怕他會把太子帶偏,只能煞費苦心地留在身邊觀察。

天底下有幾個人能讓皇帝費這種心?

這樣的人即使最後失敗了,應該也算是不枉到人世走這一遭。

謝則安頓了頓,老老實實地向謝季禹坦白:“其實他已經提過收我爲徒的事,不過我拒絕後他就沒再提了,應該是順口說說而已。”

謝季禹眉心一跳。

他怔愣片刻,苦笑搖頭:“三郎啊,看來這個師你是拜定了。照着這位姚先生的脾氣,不會那麼容易放棄的,肯定還有後着。”

小謝:“……”

來人啊!耍流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