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則安怎麼都沒想到會牽涉出這樣的事情。
趙崇昭殺蔡東殺得那麼幹脆利落,更是讓謝則安心生狐疑。趙崇昭卻不想和謝則安多說,開玩笑,光是想到蔡東叫人畫的那些圖,他都想把蔡東再殺幾遍,怎麼會把這種事告訴謝則安。他還是那說辭:“此人喪盡天良,百死難贖!”
趙崇昭不說,謝則安自然也有辦法知道。得知趙崇昭痛殺蔡東的原因,謝則安有些哭笑不得。趙崇昭這傢伙說他不成熟吧,如今又沉穩了不少;說他成熟吧,有時又還是以前的脾氣。
謝則安沒再跟進這些事。
由夏轉秋,朝中的風波總算平息下來,只是已經少了幾個熟面孔。
趙崇昭依依不捨地回朝,國舅又入宮來拜訪。他喜歡天象,謝則安順手幫他搗騰出瞭望遠鏡,天天這看看那看看,日子自在得不得了。他沒了以前的畏首不前,看起來灑脫多了,趙崇昭讓他坐下,他也大大方方地坐下。甥舅倆喝了幾杯,便說起了醉話:“我這一生最悔的,就是知其不可爲,也就不再爲之。我所看見的只是一個趨勢,假如我敢去改變的話,一切都會不同。”
趙崇昭聽着國舅的“逆天而行”言論,卻也沒生氣。他本就不是多重皇權的人,把這些事看得比老一輩的人淡。他想起國舅第一次見着謝則安時說的話,試探般說:“舅舅您說的雙星並耀之象,如今還是一樣嗎?”
國舅意味深長地一笑,對趙崇昭說:“是不是一樣,你不是最清楚的嗎?”
趙崇昭一笑,不再追問。
國舅卻自顧自地說了起來:“要說一模一樣,那還真不是。那時雙星並耀之象只在紫微宮附近,十幾年過去,它們已經移入紫微宮,而且越發亮了。”
趙崇昭怔了怔,臉上的笑意更濃。他說道:“它會一直這麼亮下去。”
國舅靜默片刻,說道:“難怪臨均會認可你,你和他們都不一樣。”
國舅沒有明說他們是誰,心裡的百轉千回也不曾開口。
往上兩代,趙英和聖德皇帝都有拿着“勸君尺”的人,那兩代人之間的遭遇何等相似。當年君常待聖德皇帝極好,可惜有些擅權專政,即使手執“勸君尺”也沒擋住聖德皇帝的殺心——曾經那麼令人豔羨的君臣二人,落得一個遭凌遲處死、一個癡狂終生的下場。當年臨均一手扶持趙英登上帝位,從聖德皇帝手裡接過了曾經被他父親執掌的勸君尺,卻在趙英的示意之下自願趕赴死局。
趙崇昭與他們是不同的。
趙崇昭生於太平之世,謝則安又有治世之才,怎麼都不會落入那種絕望局面。
他們之間雖然也有過猜疑和爭執,最終卻都是兩人攜手面對風雨。
趙崇昭身居帝位,但從未以皇權欺壓謝則安;謝則安手執勸君尺,但從未動用它的“勸君”之能。他們之間爭吵得再厲害,也不需要外物來打壓對方的氣焰。
他們之間,從來都像是兩個最平常的人在相處,一直有矛盾、有摩擦、有難以調和的分歧。
不過這一切都被他們早早定下的決心掃平了。
雙星並耀,名臣盡出。
朝中少了一批人,自然補上了另一批人。謝則安本想早早把李明霖培養起來,自己躲到一邊躲懶,結果禮部上下他打點好了,姚鼎言一句話又把他安排到吏部的空缺上。吏部曾經被沈敬卿和杜綰把持,瞧上去烏煙瘴氣得很,好在裡頭得用的人還是不少的,他稍加考校,便選了幾個“得力助手”帶在身邊培養。
姚鼎言早八百年就摸清了謝則安的脾性,等謝則安稍稍鬆了口氣,又把謝則安扔進了制置三司條例司。這幾年謝則安沒少暗搓搓把人安排進制置三司條例司,他一進去,立刻受到了熱烈的歡迎,只差沒每件事都逮住他問一問。
謝則安:“………”
這日子沒法過了!!!
姚鼎言叫人拿着差點去找徐君誠喝茶。
兩個人在政事堂附近的涼亭裡聊起了謝則安,徐君誠莞爾一笑:“還是你治得了他,我一直都拿他沒辦法。”
姚鼎言說:“我也憋着氣啊。別人都擠破腦袋想往上走,這小子呢,好像讓他掌點權比打他一頓還可怕。他既然敢一跑跑了那麼久,那就要有回來後加倍還回來的覺悟。”
徐君誠被逗樂了。有謝則安這麼個學生在,他們平時倒也能聊起來了。在正事上,他和姚鼎言還是有許多理念不合的地方。這段時間他們把以前的事兒翻出來一琢磨,覺得但凡他們沒法達成共識的東西,扔給謝則安一般就能完美解決,所以他們也決定偷一把懶,吵不出結果就不吵了,讓謝則安想辦法去。
有了這樣的想法,徐君誠和姚鼎言終於能心平氣和地坐下喝喝茶說說話了。
聊完謝則安,姚鼎言又和徐君誠說起了別的事兒:“以前你爲相時,其實一直在幫我壓着那些頑固的傢伙吧?”徐君誠當時沒有表露對他的支持,但徐君誠是秦老太師的得意門生,光憑他沒有站到守舊派那一邊,沒和他們一樣不擇手段打壓新法,就已經足以說明他對新法還是挺看好的。只可惜他當時也被自己的急切迷了眼,沒有看清徐君誠的立場,只把爲自己搖旗吶喊的人當自己人,從來沒想過爭取徐君誠這些人的支持——以至於後來雙方矛盾越來越大,幾乎是無差別攻擊了。
徐君誠幾乎是朝中最先看好姚鼎言的那批人。當年他自己也是銳意改革的人,只不過世事催人,他慢慢被磨平了棱角。在看到姚鼎言的時候,徐君誠心中燃起過一絲希望。曾經的猶豫與觀望,如今說出來也沒什麼要緊了。
徐君誠大大方方地說:“我那時是想看看你能做到什麼程度。後來我對你的急進其實很失望,一度想要把鬧得民不聊生的新法廢除。我得說,你看人的眼光實在不太好。”
姚鼎言不僅沒生氣,還有點高興。徐君誠果然還是徐君誠,即使過了那麼多年,他依然是那個正直到固執的人。
姚鼎言說道:“那小子總還是有點用處的。”他們兩個人沒有真正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少不了謝則安的調和。
徐君誠和姚鼎言對望一眼,相視而笑。
以後有什麼爭持不下的難題,就扔給謝則安去煩惱吧。
正在自己家裡與禮部衆官員重聚閒談的謝則安不由打了個噴嚏。
糟糕,怎麼有種不妙的預感……
謝則安被迫開始了漫長的“鬥法”生涯。
姚鼎言和徐君誠都在把事情丟給他,而他一直在做的就是挖掘人才、挖掘人才、挖掘人才,把每件棘手的事情都妥當地安排下去,自己偷來浮生半日閒。趙崇昭也忙,忙得連軸轉,兩個人都覺得人不夠用啊不夠用,他們看向底下每一個人的眼睛都充滿期望,恨不得挖出對方所有的潛能,然後把事情都扔給對方去辦。
這種另類的偷懶方式得到了姚鼎言和徐君誠的認可,對於他們一有閒暇就湊在一起到處玩兒的“劣行”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其他人當然看不出趙崇昭和謝則安這麼做只是爲了偷閒,只覺得君恩浩蕩,暗暗發誓要對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做到這種程度,陛下真是慧眼識人,陛下真是聖明啊!
趙崇昭瞧在眼裡,覺得這些平時有點兒頑固的傢伙也挺可愛。
朝中一片欣欣向榮。
時間一晃就是三年,謝則安和趙崇昭忙裡偷閒,已經把京城周圍的鄉縣溜達個遍,後面兩年趙昀能走了,趙崇昭不甘不願地帶上他。
那麼小一個小子,平時卻極爲精明,彷彿知道謝小妹和趙崇昭都想搶謝則安似的,一見面就往謝則安懷裡撲,不是讓謝則安牽着走就是讓謝則安揹着抱着,看得謝小妹和趙崇昭都頗有些眼紅。
謝小妹既吃兒子的醋又吃謝則安的醋,一方面謝則安以前抱着的人可都是她這個妹妹,後來才加上個弟弟,現在他們都長大了,只能看着兒子得意洋洋地摟着謝則安不放;另一方面,趙昀明明是她兒子卻和謝則安親成那樣,她難免還是有些吃味。
糾結了許久,她只能跑去趙昂那找平衡。被哥哥和兒子雙雙拋棄了,至少她還有丈夫嘛。
趙崇昭就比較可憐了,難得和謝則安出去走走,總跟着那麼多電燈泡不說,還有個小娃娃硬生生佔了謝則安的懷抱!他不由慶幸自己和謝則安沒有孩子,光有個外甥都這樣了,真要有了自己的孩子還得了?
先讓這小子得意幾年,等他再年長些就把他扔給姚鼎言和徐君誠去教。當初一個徐君誠已經那麼難搞了,到時給他來個雙管齊下,他肯定別想再這麼霸佔着謝則安!
趙崇昭每每帶着怨念和謝則安說出這個決定,謝則安都忍俊不禁。在人前表現得再冷靜再沉着,趙崇昭還是當年那個趙崇昭,一點都沒變。
謝則安只能摟住趙崇昭吻了上去,堵住趙崇昭那帶上了酸味的委屈抱怨。
三年一到,謝則安瞅準時機又跑了。他跑得太快,姚鼎言和徐君誠根本沒反應過來。他們找上趙崇昭痛斥謝則安一番,趙崇昭卻只是好言安撫他們。
姚鼎言馬上瞧出了端倪:“陛下早就知道三郎要溜?”
趙崇昭說:“三郎還年輕,當然想出去走走。”
徐君誠說:“他也太胡來了,當朝廷是什麼地方?”在場沒有外人,徐君誠說起話來一點都不客氣,“說來就來,說跑就跑,要是等他回來以後哪兒都沒有他的位置了,看他怎麼哭。”
趙崇昭說:“三郎這不是看先生你們都正當壯年纔敢往外跑的嗎?朝中有先生你們在,三郎沒有才走得沒有後顧之憂。”
徐君誠沉默下來。
姚鼎言也知道趙崇昭話說得在理。要不是身居相位,姚鼎言也想和謝則安一樣多到外面看看。有了以前的教訓,姚鼎言早已明白耳聞不如眼見的道理,光聽別人說、光看別人的奏報,總有些事情是自己瞭解不到的。還是得親自去走走,親自去看看,才能真正瞭解新法如今的施行情況。
謝則安這次“出巡”也算是充當他們的眼睛。
有了這樣的想法,姚鼎言和徐君誠便不再反對。
倒是吏部的人急得團團轉,跑去找李明霖取經——當初謝則安也是直接把禮部交給李明霖,一路北行,走到虎頜關才停下來。
李明霖想起禮部最初的兵荒馬亂,笑着安撫對方:“按照三郎的安排去做就是了,不會出亂子的。”
謝則安素來愛“人盡其用”,平時的事務都已經明確地劃分到每一個人手裡。即使他不在朝中,吏部依然沒受到太大的影響。
朝中還真沒出什麼亂子。
謝則安這次是往南走,一路走走停停,花了兩個多月才抵達目的地。
謝小妹跳下甲板,遠遠瞧見了前來迎接的謝大郎和二孃,還有謝大郎抱着的小乖。
在異鄉看到親人,二孃臉上滿是笑意,領着他們回府。有二孃在,家中過得頗爲寬裕,謝大郎的府邸絕對不算豪奢,卻處處讓人感到舒適又雅緻。
謝則安說:“我都有點不想走了。”
二孃說:“那就多住幾天。”她橫了謝則安一眼,“但我知道你肯定住不久的,三郎你可是御前大紅人!”
謝則安摸摸鼻頭:“陛下倒是沒什麼,就是徐先生和姚先生有點可怕。”他揉了揉趙昀的小腦袋瓜,語氣裡飽含期待,“阿昀啊阿昀,你可要快點長大。”
謝小妹、趙昂:“……”
聽着這“養肥了就宰你”的語氣,他們得替自己兒子默哀一番。
偏偏趙昀絲毫沒有危機感,還高高興興地撲進謝則安懷裡:“我一定會很快很快長大!”
謝則安笑了起來,語帶嘉許:“阿昀真乖。”
安頓下來後,謝則安和謝大郎一起走到海堤上,拍岸的浪濤飛濺如雪,可見海中有多兇險。謝則安說:“大郎你們辛苦了。”
謝大郎搖搖頭,意思是“一點都不辛苦”。他從袖中掏出幾張畫,畫的是他們在海外建起的塢堡。以塢堡爲中心,他們已經慢慢開拓出一片不小的“領地”,那邊物產豐富,氣候極好,正是靜修的好地方,謝則安有些“老朋友”好奇地跟着船過去看了看,便藉口說“人老了,不適合再走那麼遠的海路回去”,賴着不肯走了。這些畫都是那些“隱士高人”畫的,有些已經建成了,有些還在計劃中,想來不用多久全都會實現。那邊有廣袤的土地和物種可以做“實驗”,他們是打算把那邊當成試驗基地來玩兒。
相比起來,那邊能把保密工作做得更好,火槍火炮什麼的,都能好好琢磨琢磨!
謝則安看着畫面上那春暖花開的“海外桃源”,臉上不由帶上了幾分笑意:“以後我要去看看的。”
謝大郎看了他一眼,在紙上寫:“這次不過去?”
謝則安笑了笑,搖了搖頭,說道:“這次不過去。”他已經溜出來太久了,真要跟着船出海三兩個月,那就不止姚鼎言和徐君誠發飆了,連趙崇昭都會暴走。有道是有去有回,再去不難;有去無回,再去好難!
他得走可持續發展路線……
兄弟倆聊了一會兒,相攜走下海堤。這時謝則安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竟是離京數年的姚清澤。幾年不見,姚清澤變了許多,曾經身上那股略帶陰鬱的文氣弱了不少,皮膚被海上陽光曬成了小麥色,看起來是個英俊又健康的大好青年了。
見了謝則安,姚清澤先是一怔,然後朗然一笑,說道:“我還想着爲什麼今日大夥特別高興,原來是三郎你來了。”
謝則安也一笑:“姚兄,許久不見,你看上去變了不少。”
姚清澤說:“三郎你倒是一點都沒變。”寒暄了幾句,他望向碼頭那邊,“燕將軍他們要回來了,三郎你要一起去看看嗎?”
謝則安說:“那當然是要的。”
三人行至碼頭,便看到天際出現一張白帆。接着是第二張、第三張——漆黑如箭的船頭出現在遠處,突突突突地駛向碼頭。這新型海船還是謝則安參與打造的,真正看到它們的海上英姿卻還是第一次。看着那堅固的船身和船上飄揚的旗幟,謝則安心裡涌現出一種莫名的感動。即使他只是一個獨自來到這個時代的孤魂,這個時代卻已經印上了許多與他有關的印記。
他所擁有的知識,不知不覺轉變成了堅船利炮,轉變成了四方通達的道路和河堤。這個時代改變着他,他也改變着這個時代。
他已經不再是孤魂,他屬於這裡!
謝則安當晚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便像有人催着一樣,早早踏上了回程。
回去的路程似乎比來時要短很多,他們不到一個月就回到了京畿。還會抵達京城,就有人來報說趙崇昭正在軍校那邊“閱兵”,謝則安沉吟片刻,先讓謝小妹他們回去,自己前往軍校和趙崇昭“會師”。
走到軍校外時,裡頭正在舉行莊嚴肅穆的“升旗儀式”。這些花樣都是謝則安定下來的,目的讓所有步入軍校的人心裡都裝進“國旗”,裝進“國家”。謝則安靜靜地站在軍校大門前觀看這讓他有時代錯位感的一幕:身穿軍服的“儀仗兵”舉着代表着大慶的旗幟走到旗杆下,讓旗幟跟着戰歌緩緩升向天空。
天穹蔚藍,戰歌嘹亮。
旗幟隨風高高飄揚。
謝則安收回目光,往前看去,恰好與趙崇昭往外望的目光撞在一起。
兩人相視一笑。
這是他們的時代。
平靜的時光過得飛快,眨眼間趙昀已然十五歲。今上正當壯年,卻無意立後生子,禮部尚書李明霖是個通達人,一路不通就想另一路,諸王世子之中,當屬趙昀最爲出挑。他從小得趙崇昭和謝則安愛重,親自帶在身邊教導,小小年紀便穩重過人,待人接物、爲人處事都透出幾分不凡。這樣一個大好人選擺在面前,百官心中都有了計較。
趁着春耕初定,沒什麼大事,李明霖牽頭提出讓趙崇昭選立太子。
趙崇昭早有此意,假意徵詢朝臣的意見後就下詔封趙昀爲太子,謝則安爲太子太傅。而平時負責教導趙昀的人,卻換成了姚鼎言和徐君誠。
比之像泥鰍一樣油滑的謝則安,趙昀明顯更符合姚鼎言和徐君誠的心意,兩個人都盡心教導這個頗有“希望”的太子。
事情落定後已是入夏了,趙崇昭和謝則安清閒下來,早早跑去行宮那邊“避暑”。想到很快可以撂擔子不幹,兩個人都愉快得很。謝則安找人琢磨出幾個熱氣球,在行宮外面讓它們冉冉升空。
兩個人都已經三十來歲,但骨子裡還是好玩喜動的個性,趁着朝中那些老頑固都不在,謝則安興致勃勃地派人嘗試升空幾遍。等試驗的人兩腿打顫地下來了,謝則安和趙崇昭命人替做好防護措施,親自登上了熱氣球升上半空。
趙崇昭和謝則安站在一塊,遠眺遠處的山河。那草格外青,那山格外綠,連天穹都透着別樣的藍。天上萬裡無雲,晴朗得叫人心曠神怡。空中的風極大,他們根本沒法開口說話,只能輕輕地握住對方的手。
天風滿袖。
謝則安兩人還沒過足癮,一隊人馬已經由遠而近地殺到。趙昀是領頭的,後面跟着臉色鐵青的耿洵和李明霖。
謝則安發現了底下的情況,只能遺憾地讓人把熱氣球降回地面。毫無疑問地,他和趙崇昭都被耿洵劈頭蓋臉地臭罵一通。馬御史致仕之後,耿洵順理成章地接替了他的擔子,早已成爲了御史臺的中堅力量。
早些年對謝則安那些欽佩和敬慕,早就被謝則安這十幾年來的“折磨”磨得只剩下氣怒交加這種心情了。原本大家都認爲謝則安的脾性比趙崇昭要穩妥得多,後來謝則安隔個三五年就往外跑,大夥才發現這傢伙纔是真正難搞的人。
今天這出鬧劇不用想都知道是誰的主意!
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耿洵的火力幾乎全部集中在謝則安身上。
謝則安三十多歲的人了,遇上耿洵這種認死理的正派人還是隻能乖乖捱罵。
等耿洵把這件事上升到國家安危上去,謝則安才無奈地反駁起來:“這不是好好的嗎?試驗過很多次的,安全得很。”
趙崇昭憐憫地看了謝則安一眼。耿洵這傢伙現在專心走彈劾謝則安路線不動搖,每次上朝第一件事就是罵罵耿洵,一天不罵那一定是太陽從西邊升起,更何況這次他們確實有點胡來……
這不,謝則安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耿洵罵得更厲害了。直到趙昀接收到謝則安的求援目光出來打圓場,耿洵才甩袖而去,自個兒回了京城。
趙昀和李明霖齊齊望向謝則安,李明霖還火上澆油地給他補了一刀:“耿御史一定是回去稟報姚相和徐相了。”
謝則安:“……”
趙崇昭輕咳一聲,搬出長輩的威嚴問趙昀:“昀兒,你來是有什麼事?”
趙昀說:“父皇您的生辰要到了,我是想來問問您決定在這邊辦還是回京辦壽宴。”
趙昀還是喊趙昂爲“阿爹”,但改口喊趙崇昭當父皇是必須的。趙崇昭是看着趙昀出生和長大的,在趙昀身上耗費的心血也不少,聽到這聲“父皇”還是頗爲受用。
他笑着說:“不必那麼勞民傷財,一切從簡就好,到時請些親近人過來便是。”
謝則安卻說:“還是回京操辦吧。”
趙崇昭轉頭望着他。
謝則安說:“阿昀剛剛被封爲太子。”餘下的話謝則安沒有說出來,多年以來的默契卻讓趙崇昭一下子明白過來。趙昀剛被封爲太子,地位根本不穩固,他們還是得回去給趙昀撐撐場。也許還得再過個幾年,他們才能真正清閒下來。
趙崇昭說:“那就回京吧。”
得了趙崇昭的話,趙昀放鬆下來。謝則安知道趙昀最近累得很,叫人備些冰茶讓趙昀喝,他自己和趙崇昭沒什麼顧忌,各自抱着碗冰淇淋消暑,還順口叫人給李明霖勺了一碗。
李明霖:“…………”
那冰冰涼涼、顏色漂亮、綴滿水果的冰淇淋是讓人食指大動沒錯,但這對趙昀好像有些殘忍。有這麼兩個貪圖享受的“長輩”在,趙昀居然沒長歪,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趙昀對上李明霖的目光,笑着說道:“李先生且吃,我喝茶就好。”
李明霖覺得太子殿下實在太招人疼了!
謝則安說:“阿昀小時候也沒少吃,不過吃了經常鬧肚子,還是別貪圖一時的痛快了。”
李明霖見他們親如一家,也就放下心來,坐下品嚐謝則安喜愛的美食。
趙崇昭生辰是大事,許多人都提前備着壽禮。生辰當天,周邊各國都派了使者過來道賀,順便送上分量不輕的賀禮。
沒辦法,大慶這十幾年來厲兵秣馬,練兵選將的事一刻都不曾放鬆過,正等着哪個倒黴蛋往槍口上撞呢!
吐蕃早些年想往東搶點糧,結果被人兩面包抄,打得割了一大片土地才勉強保住自己的“吐蕃”名號。有些比較弱小的小國已經直接歸降,表示願意成爲大慶的一部分。
歸降有什麼不好?瞧瞧西夏和北狄,那可真是一日更勝一日!
這雖然還不算是四海來朝,不過對於曾經見識過外敵禍亂邊疆的老臣們來說,這樣的光景已經足以讓他們高興到老淚縱橫。
因此在壽宴上,連最不喜飲酒的徐君誠都多喝了幾杯。
每個人臉上都帶着幾分開懷的笑意。
這一刻他們都對自己曾經最不看好的皇帝陛下予以最真誠的祝願,願他與山同壽,與海同昌。
不少人的目光,也都齊齊落在趙崇昭身邊的謝則安身上。這位曾經最被人看好也確實一直平步青雲的“駙馬爺”,已經被時間打磨出最耀目的光彩。不管從文還是從武,他都是許多人心中最景仰的人,文能安邦、武能定疆,任誰提起他都讚不絕口。
這位兼有“駙馬爺”“狀元郎”等等名頭的謝參政只有一個缺點:他實在太疲懶了。
這麼想着,所有人心裡又有些幸災樂禍。
謝參政要是知道姚相和徐相的打算,一定會苦惱不已吧?
趙崇昭的壽宴結束之後,姚鼎言和徐君誠就找上了他和謝則安。
謝則安在壽宴時已經察覺許多人的目光有點古怪,再看到姚鼎言兩人聯袂而來,心裡咯噔一跳,覺得有點不妙。
果然,姚鼎言一開口就讓謝則安眉頭直跳:“陛下,老臣想辭掉相位。”
徐君誠也同樣表態。
趙崇昭吃了一驚:“徐相,姚相,你們正當盛年,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徐君誠面不改色地說:“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謝則安:“………”
這個理由好生耳熟。
姚鼎言說:“偏居一隅,見識難免狹隘,還是得多出去走走,看看民風民情。”
謝則安:“……”
這個理由還是好生耳熟。
徐君誠和姚鼎言繼續你一眼我一語地搬出理由,都是謝則安以前溜走時用過的。
謝則安算是明白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謝則安和趙崇昭對視一眼,只能說:“可先生你們都去了的話,政事堂的事誰來做主?”
姚鼎言和徐君誠齊齊地看向他。
謝則安拒絕得相當激烈:“不行!別找我!”
姚鼎言說:“哦,本來我還沒想好交給誰的,既然三郎你自動請纓那就交給三郎你吧。”說完他裝模作樣地詢問徐君誠,“徐相,你意下如何?”
徐君誠捋着自己的長鬚,笑着頷首:“正合我意。”
當年七月,姚鼎言與徐君誠雙雙辭相離京。
當朝駙馬謝衡,字則安,人稱“謝三郎”,十歲與聖上相識,十六歲三元及第,十八歲掌勸君尺,二十歲爲尚書,二十五歲爲參知政事,三十六歲拜相,官居一品。謝三郎與聖上感情甚篤,二十餘年不曾改變,榮顯一時,鮮有人能及。
時前朝範丞相長子入京,恰逢駙馬與聖上同遊橋市,憶當年所見,作“立秋上河圖”。此畫長十六尺,寬一尺,京城繁華皆在畫中,更有聖上與駙馬攜手入畫。
聖上頗爲喜歡,放入御書房中。御書房內,已掛有二十餘年前的舊畫。
橋市繁華更甚從前,燈火燦亮更甚從前。
只有畫中人如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