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清澤和蔡東、沈敬卿坐一起開小會。
蔡東有點扼腕:“大好的機會,白白讓謝三郎佔了去。”
姚清澤知道蔡東的“大好機會”指的是撈錢機會,有些不喜,但礙於蔡東是自家大舅哥的好友,還是好言安撫了幾句,對蔡東和沈敬卿許下“日後會有更好機會”的重利。
蔡東和沈敬卿一走,屏風後走出了一個人。這人眉毛長得特別開,叫人一看就忘不了。他叫呂寬,不久前剛到京城,與姚清澤一見如故,引爲知己。想到蔡東目光短淺的嘆惋,呂寬冷笑出聲:“這叫什麼大好的機會?沒想到你會和這麼個蠢東西往來。”
姚清澤說:“有些事也只有他們這樣的人才能去做。”
呂寬想了想,贊同地點頭。比如攛掇趙崇昭建行宮的事,難道姚清澤能出頭?當然不能,言官的唾沫會淹死他。現在麼,蔡東和沈敬卿大張旗鼓地聯繫鹽商“湊錢”,無疑是捅了馬蜂窩。
誰接手誰倒黴。
呂寬說:“謝三郎聖寵再濃也扛不過百官的喉舌,在涼州的太平日子過久了,他肯定沒領教過朝廷裡殺人不用刀的殺機。”
姚清澤一直與謝則安不對付,如今有了呂寬這一助力,頓覺眼前豁然開朗。他沒指望呂寬第一次給他出謀劃策就把謝則安踩到腳下,可只要找到了缺口,把謝則安按下出還不是遲早的事?
姚清澤說:“最近父親正忙,改日我再向父親引薦呂先生。”
呂寬笑着說:“不急,你我傾蓋如故,爲與你結交又不是爲了讓你引薦。”
呂寬這話讓姚清澤心中熨帖,一直以來不少人接近他都是因爲他是姚鼎言的兒子,呂寬的出現讓他如逢甘霖。他說道:“正是因爲你我傾蓋如故,我纔要把你引薦給父親。”
呂寬笑了笑,沒再推拒。
姚清澤少年時還算機敏多智,做過許多令人驚歎的事,可惜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如今也淪爲心胸狹隘的低劣小人之流。妒忌和貪婪果然是世間最毒的□□,能把好好一個人變成這樣。
不過這對他來說是好事,“中毒”的人多了,他才能裝成“解藥”把他們拿捏在手裡。
卻說蔡東與沈敬卿離開姚清澤住處,很快與沈敬卿揮別。他臉色變了又變,哼笑起來。當他是傻子麼,鼓動他出頭引出造行宮的事又不讓他撈好處,真是笑話。
蔡東幫趙崇昭搞蹴鞠社,花着趙崇昭的錢收攏了一大批街頭閒漢,平時還讓他們無所事事地坐在街頭,只不過他想盯着誰就讓他們在誰面前坐久一點。這讓他的消息比別人靈通一點兒,呂寬前腳剛與姚清澤結交,蔡東後腳就知道了。蔡東不知道這呂寬是什麼玩意兒,可他知道這次姚清澤把他和沈敬卿當槍使的事肯定有這傢伙的功勞在。
蔡東摸着下巴,想到最後接手籌建行宮事宜的謝則安,腦袋裡冒出個剛看過的事例。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
蔡東差人給自己找了身普普通通的衣服,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wωw ¸T Tκan ¸¢ O
蔡東去的是謝府。謝則安雖得趙崇昭賜府,門前卻依然冷落。除卻聖寵,謝則安的職位根本沒什麼實權,自然沒人上門巴結。蔡東向門房報了名字,見謝府中偶爾出入的僕從謙恭有禮卻不卑不亢,暗暗記在心裡。他沒有好出身,什麼都得學着點,本來他覺得買了一大批僕人伺候自己已經很風光,看到謝則安府上的光景後又覺得自己府中還缺了點東西。
蔡東一向好學。
很快地,蔡東被人領進府。負責引路的僕人說:“我們官人正在沐浴,請蔡官人在客廳稍候。”
蔡東點頭,在僕人指引下坐定,鎮定自若地打量起周圍的陳設。謝則安顯然不是喜歡豪奢的人,但他品味好,屋裡的貴重東西再少都不顯寒酸。蔡東環視兩圈,腦海裡想到僕人剛纔那句“沐浴”。不知日前獻給趙崇昭那本春-宮有沒有派上用場,那臉蛋、那身材,嘖嘖,擺起那樣的姿勢來肯定比畫上那些軟趴趴的兔爺兒更有滋味……
蔡東正想着,一個玄袍人走了進來,禮數週全地說:“蔡官人,我們官人請你到亭中一敘。”
蔡東笑着起身,心中有點扼腕。難得他找到了由頭上門一趟,竟不能與謝則安獨處,叫他怎麼能不失望。
不過來日方長,不急。
蔡東在玄袍人的帶領下來到涼亭中,亭在湖心,僕從都被遣到岸上,只餘那玄袍人靜立在旁。
蔡東一看,馬上懂了:謝則安知道他找上門來是有事情要告訴他,而且事情不宜讓太多人知道;而這玄袍人是謝則安的心腹,什麼都不用瞞着。
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
蔡東說:“三郎,我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怎麼說我與你都結識了幾年,實在不忍心你落入小人陷阱裡。”
蔡東說起這話面不紅耳不燥,要多正經有多正經,一點都不記得自己也是小人之一。
謝則安知道蔡東這樣的人永遠無利不早起,這次找上門恐怕是要和自己“談交易”。他淡笑着問:“什麼小人陷阱?”
蔡東砸吧了一下嘴。像謝則安這種永遠從容自若、一本正經的傢伙,真想看着他狠狠栽一把,丟了從容沒了正經,只能躺在別人身下哀哀求饒。可惜現在他還沒那本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別人對謝則安那麼做,實在不過癮。
先給謝則安提個醒,以後再取足回報好了,反正他絕對不會讓自己吃虧。
蔡東說:“我給你畫個人,看你認不認識。”
謝則安眉頭一挑。
不須謝則安發話,旁邊的戴石已經將紙筆放到桌上。蔡東拿起戴石遞上來的鉛筆,說道:“這東西不錯啊,用着可真順手。”
謝則安說:“小東西罷了。”
蔡東說:“這小東西又好使又便宜,許多沒念過書的窮人都買一兩支放在家裡呢,連兩三歲的孩子都愛拿着它寫寫畫畫。這東西多好啊,三郎你能耐可不小啊。我從姚學士那邊看到了你的文稿,人之初性本善那篇真是句句都朗朗上口。”
謝則安眉心跳了跳。
姚清澤會拿到《三字經》,肯定是姚鼎言給他看的。難怪姚清澤那麼不喜歡他,姚鼎言的教育方式肯定是經典的“你看別人家的孩子”!很不巧,他就是那個“別人家的孩子”。
蔡東說的小人難道和姚清澤有關?
蔡東不再說話,專心畫畫。蔡東字寫得難看,畫卻還行,三兩筆已經把呂寬的樣貌畫了出來。其實不用畫全,直要把那兩根眉毛畫出來已經能認了。 wωw⊕ TTkan⊕ c ○
蔡東提議畫出來是想多留一點,好好過過眼癮。
謝則安這幾年拔高了不少,不再是少年時那一手可抱的小身板兒,可比之他這種鄉野出身的粗人還是弱了一截。大概是脾氣的關係,他臉上總帶着淡淡的笑,對誰都像像是多年的好友一樣親近。
蔡東明知道謝則安只是裝得好,有那麼一瞬間還是忍不住覺得他們確實是好朋友。他們見面時一個作的詩是“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一個作的詩是“饅頭沒餡嚼亦甜”,可不就是臭味相投的知己嗎?
蔡東手中的筆一頓,把畫像遞給謝則安。
謝則安在蔡東畫的時候已經認出來了。這人正是端王身邊那個寬眉毛的人,叫呂寬。端王與他走得越來越近,呂寬忽然不辭而別。端王向趙崇昭坦白他母妃的事時,謝則安本想把呂寬的存在告訴趙崇昭,端王卻爲呂寬求情,說給呂寬一個機會讓他重新開始。
呂寬一家是含冤而死,當年柳老臨急斷案,權衡之下還是選擇判呂寬舉家抄斬。呂寬是端王母親救下的,讓他從小跟在端王身邊,端王學什麼他就學什麼,端王知道什麼他就知道什麼,端王母親死後呂寬更是繼承了端王母親的意志,一心幫端王“重奪正統”。
端王的脾氣確實如他多年的僞裝一樣,心中總存着點善意,對於和自己一同長大的呂寬他向來頗爲愛重,不忍呂寬因爲這些年的“謀反”前科斷了前程。
謝則安皺緊眉頭。
他知道這個呂寬一定是個禍端,沒想到這禍端這麼快來到眼前。
謝則安和端王不同,一來他沒和呂寬相處那麼多年,二來他向來習慣先把事情往最壞的那方面想。呂寬比端王本人更野心勃勃,呂寬會離開端王無非是因爲端王已經沒有謀反之意,也就是說,端王已經沒有利用價值。呂寬的目標是找一個更好的“主人”,利用對方來實現自己的野心。
蔡東明顯是從姚清澤那邊知道呂寬的,莫非呂寬和姚清澤攪合在一起了?
姚清澤應該沒辦法滿足呂寬的野心纔是,那呂寬的目標其實是——是姚鼎言!是新法!
謝則安眉頭直跳,聲音卻很平靜:“你見過他?”
蔡東哼笑:“這傢伙喜歡藏頭露尾,從來沒和我們見過面,不過我知道攛掇我們去聯繫鹽商的肯定是他。姚學士那腦袋,想不出這種陰險的計謀,那種在暗裡躲慣了的人才會做什麼事都透着齷齪的算計。”
謝則安訝異地看了蔡東一眼:“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蔡東說:“有些事你我都心知肚明。”他看了謝則安一眼,“我這人很簡單的,貪財好色,做什麼事都是圖錢圖享受,沒有別的野心。有人把我當槍使、有人給了我財路又擋起來,我心裡不痛快。越簡單的人呢,表達自己不痛快的方式就越直接,比如我。我來是想告訴三郎你一聲,他們好像料到了你會接手籌建行宮的事,繞了這麼一個大圈子其實是想讓你成爲衆矢之的來着。”
謝則安挑了挑眉:“你這是要把我當槍使?”
蔡東說:“哪裡的話?我這不是和你同仇敵愾嗎?你要是想對付他們的話,有什麼用得上我的儘管開口,我保證幫忙。”
謝則安笑着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蔡東擊掌一笑:“這話說得對頭!”他又肆無忌憚地看了謝則安好幾眼,“尤其是你還那麼能來錢,要是什麼時候從指縫裡給我漏一點,我們的‘交情’會更深。”
蔡東這是決定要在他面前當個真小人了。
謝則安頓了頓,終究沒把話說死:“也許將來會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