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便到了秋祭之日。
秋祭求的是豐收,謝則安新官上任,第一次主持的正是這個傳統儀式。明眼人都看得出謝則安與趙崇昭的關係大不如前,幸災樂禍的不在少數。沒想到秋祭當日,謝則安緊跟在趙崇昭身邊出現。
趙崇昭時不時回頭,與謝則安說話,語氣與神色俱是親近。
祭祀過程比較正式,趙崇昭撐了兩個時辰,到後院休息時忍不住向謝則安喊累。人都是這樣的,要是身邊沒個親近人,怎麼苦怎麼累都會自己把它嚥下去,可一旦有了這麼個人,總忍不住像讓對方給自己一點慰藉——哪怕只有一點點都好。
謝則安打量着趙崇昭,明明是秋涼天,趙崇昭卻累得汗流浹背,看起來非常疲憊。眼看其他人都被打發得老遠,謝則安坐到榻上伸手抱住趙崇昭,示意他在自己懷裡歇息。
趙崇昭心頭一喜,躺到謝則安腿上閉上眼睛,高高興興地說:“我睡一會兒,睡一會兒我們再回宮。”
祭臺設在南郊,不是寺廟也不是道觀,卻同樣有着出世般的清幽。這年頭空氣極好,鳥兒也叫得歡暢,明明天氣已經轉冷,幾隻麻雀還是跳到窗櫺上,嘰嘰喳喳地歡叫着,啄食上頭藏着的草籽。明媚的秋光從窗外照進來,給屋內的陳設都鍍上了一層淡金。
謝則安擡手拍撫着趙崇昭的背,靜靜地看着趙崇昭緊閉着眼的側臉。
那一晚之後,他們的關係終於緩和了。這樣的親密對於君臣而言是不應存在的,可左右無人時他們都已經習以爲常。謝則安覺得這也許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段平靜時光,因而趙崇昭的許多要求他都不再拒絕。
等趙崇昭熟睡,謝則安掏出懷錶看着它滴滴答答地轉。直至分針跑了半圈,謝則安才把趙崇昭從睡夢中叫醒:“陛下,起來了。”
趙崇昭還沒睜眼,已經伸手猛地抱緊謝則安的腰。謝則安還反應過來,他一把將謝則安按在榻上,不容拒絕地吻咬起謝則安柔軟的脣。
窗櫺上的麻雀驚得紛紛撲棱着翅膀飛走。
趙崇昭親了個夠,才說:“你又喊錯了,這是懲罰。”他得了便宜還賣乖,“三郎,你讓我說你什麼好?都罰了這麼多次還沒記性!下次你再喊錯的話,我會懷疑你是故意讓我親你。”
謝則安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論不要臉,陛下敢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又喊錯了。”趙崇昭遺憾地說,“可惜再親下去別人恐怕會看出來,還是先記在賬上,下次再罰吧。”
“……”
謝則安不想理會這個不要臉的傢伙,他替趙崇昭整了整衣領,說道:“回宮了。”
趙崇昭乖乖下地,領着謝則安離開。
其他人早就候着了,見趙崇昭神清氣爽地出來,心裡都很歡喜。趙崇昭心情好,他們的日子纔好過啊!
謝則安騎馬陪在趙崇昭的車架旁,眼看宮門到了,他笑着說:“陛下,我先回去了,後天大郎成親,我已經向徐參政請了三天假。”
趙崇昭不太想放人,可又不能不讓謝則安去陪謝大郎迎親。而且,謝則安挑在這種地方向他道別,是看他在這地方沒法發作吧?
趙崇昭偏不讓謝則安如願:“成,當然得回去。不過我還有點事要和三郎你說,你先與我入宮一趟吧。”
謝則安:“………”
趙崇昭從御駕上下地,不由分說地抓緊謝則安的手往宮裡帶,即便被沿途的宮人內侍頻頻側目也依然故我。
謝則安的如意算盤落空了,只能認命地跟在趙崇昭身後。
趙崇昭斥退左右,把謝則安領到自己的書房。越是朝夕相對,他越是捨不得與謝則安離開片刻。晚上要把人放走是沒辦法的事,突然連白天都見不着了,趙崇昭哪裡樂意。
趙崇昭帶上門後又把謝則安壓在門板上親了又親。
謝則安有點無奈。
趙崇昭說:“一眨眼大郎都要成親了。”他壓着謝則安不讓謝則安動彈,“我們成親還是好多年前的事,那時我連什麼是洞房都不知道,那麼簡單就被你忽悠過去了。”
謝則安:“……”
趙崇昭說:“三郎,什麼時候我們才能真正地洞房?”他啃咬謝則安的脖子,“我想要你,三郎,我想要你。”
謝則安垂眸:“陛下想要的話,我哪裡能反抗。”
趙崇昭有點生氣了,明明他們已經這麼親近,謝則安卻還是咬死不鬆口,這麼久以來,也就叫了他那麼一聲“趙崇昭”,無論他怎麼“懲罰”都不肯再改口。他咬牙說:“你明知道我不會逼迫你,三郎,你不答應我永遠不會逼你。”
謝則安笑了笑,擡起手拍拍趙崇昭的腦袋,像在安慰一隻大狗。
趙崇昭說:“大郎都要成親了。”
謝則安說:“陛下你的三年孝期還沒過……想想父皇對我們的好。”
趙崇昭的火氣頓時被澆熄了。這兩年多他經歷了太多,感覺時間過得特別慢,這麼一段備受煎熬的時光對他而言簡直像是過了好幾輩子。要不是謝則安提起,他都想不起三年還沒過。
趙崇昭說:“三郎你說得對!”他依依不捨地放開了謝則安,“回去吧,大郎成親那天我會去的。”
謝則安說:“好。”
謝則安獨自出了宮,還未到謝府,迎面撞上了一個熟人,竟是許久不見的“蔡陽”。謝則安叫芸娘去追查“蔡陽”,發現了許多線索,種種跡象表明眼前這人並不是“蔡陽”,而是“蔡陽”的遠親蔡東!
蔡東完全沒了當年的窮酸,一身得體的儒生打扮,眉宇間帶着幾分意氣風發,看起來過得極好。
謝則安雖然知道蔡東是冒名頂替,卻拿不出證據。蔡東此人出身寒微,心腸卻狠毒得很,察覺有人追查時,竟引了盜匪將村中人殺了大半。盜匪過村他正帶着官兵幫自己運送着給鄉親的貴重謝禮“衣錦還鄉”,看到村中“被屠”,他涕淚橫流,抽出刀親自上去殺盜匪。護送的官兵都敬他重情重義,和他一起把盜匪殺了個乾淨。
活下來的人被蔡東救了命,個個對他感激涕零。而那些被錢財吸引而來的盜匪則統統被就地格殺。
原本是有兩個活口的,蔡東卻紅着眼上前一刀把他們了結了,口中大喊:“天子腳下,你們竟敢如此猖狂!實在可恨!”
線索到這裡,徹底斷了。
蔡東做事周密,連戴石和芸娘都找不到證據,只能大致推斷出蔡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對於這種人,謝則安只能謹慎以對:“蔡兄,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蔡東口裡說:“當然好,我如今的日子過得可舒坦了。”他狹長的眼睛從謝則安臉上掃過,落在謝則安的脖子上。蔡東從不虧待自己,以前他只能在暗想裡找些暗娼,如今他有了錢、傍上了皇帝,想找什麼人沒有?所以這幾年來他算是嚐遍了被人伺候的快活。
只是雖然長得多了,總歸還是惦記着沒嚐到的。
蔡東盯着謝則安頸上一處並不明顯的紅印。
這點印記落在別人眼裡肯定不會想太多,蔡東的身體卻像被燒起來了一樣。瞧這正正經經的模樣,暗地裡還不是被人玩的?
蔡東說道:“三郎你去涼州去得可真夠久,回來後又那麼忙,我們都沒機會找你。”
“哪裡的話,其實我也想和你們聚聚,改天我再請你們過府一聚,好好敘敘舊。”謝則安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明日我兄長成親,蔡兄若是得空的話可以過來。”
這話正中蔡東下懷,他說道:“我能有什麼事兒,一定到。”
謝則安回到府中,謝大郎正在那兒試喜袍。謝大郎向來愛穿玄衣或白衣,這種鮮豔的顏色還是頭一回上身。
謝則安湊到謝大郎旁邊左看看右看看,十分新鮮,轉頭對謝小妹和謝小弟說:“我們家大郎穿什麼都很俊。”
謝小妹和謝小弟點頭應和。
謝季禹也休假了,見謝則安在,說道:“三郎,秋祭沒出什麼漏子吧?”
謝則安恬不知恥地說:“有我在呢,能出什麼漏子。”他拉着謝季禹上前,“您瞧瞧,咱家大郎帥不帥!”
謝季禹說:“當然帥。”
在一家人的誇讚中,謝大郎心安了不少。他朝謝則安比劃了幾下,意思是等成了親馬上繼續幫他。
謝則安說:“忙什麼,先給我生個胖侄子。實在沒有胖侄子,侄女兒也行!”
謝大郎看着謝則安。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明明說成親以後還是不會變的。
謝則安上前抱了抱謝大郎,說道:“大郎,成家立業四個字你聽過吧?成家不立業,日後怎麼給兒女一個好前程?你不能總想着幫我,應該好好和二孃謀劃一下才行。”
謝大郎抿緊脣,盯着謝則安不挪眼。
謝則安打發弟弟妹妹回去睡覺,拉着謝大郎坐下。
他換了種說法:“大郎,有很多事我不放心交給別人,你要是能接手的話,我比較放心。”
謝大郎半信半疑地看着謝則安。
謝則安說:“我有這麼沒信用嗎?”他認真地開口,“我是說真的。大義在造大船,那是先皇在世時吩咐的,先皇讓我全權負責,所以連陛下都不知道。新造的大船吃水深,走得遠,也許能抵達目前我們都沒到過的地方。可光能戰勝風浪是不夠的,我們還需要精兵,熟悉海事、熟悉海戰的精兵,否則我們駛出去的大船隻會變成別人的戰利品。大郎你天賦極高,二孃是武勳之家出來的,又與你心意相通,你們若是能聯手訓練一批得用的人,我們遠航海外指日可待。”
謝大郎心頭一跳。
謝則安說:“若是真有什麼避不開的禍患,我們也有退路可走……”他見謝大郎面色凝重,笑着寬慰,“當然,用到這條退路的可能性很小。主要還是用來做些別的事,比如搞海外交易或者包抄作戰之類的。”
謝大郎點了點頭,在紙上寫:“我去,我和二孃去,這件事絕不會泄露給任何人。”
謝則安說:“不急,你們成親後去哪都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