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妻子看到勸說無效,她不知道自己在見證着一個歷史,哇哇大哭。
宋九沒有管他們,而是大聲吆喝,河堤有一些孩子在玩耍,讀書對於普通人家還是一個很遙遠的名詞。許多孩子隨着父母一起到了汴堤,在汴堤上下嬉鬧,大人們除了叮囑不要玩水外,什麼也不管了。看到它,孩子一起集中過來。
事是沒有事的,宋九爲了試驗,在家中院子古槐邊幾人合力做了一個類似的高臺,汴堤上的高臺高達兩米五左右,家中那個高臺高度只有一米半,也沒有鑄鐵軸,而是利用古槐的一個粗樹椏系定滑輪,測量各種數據。這是開始,若是大規模運用,還要進一步試驗測量。也測量了承受重量,在網兜裡放了八十石泥袋與石頭,看做轉軸的鐵皮木材與鐵鏈能不能承受得起。
結果平安無事。
實用時宋九未指望八十石,而是在五十石上下浮動,最大載重不得超過六十石,究竟它能承受多少重量,宋九暫時未試驗,不過能承受八十石,現在僅裝五十石,會是很平安的。
但要防止意外,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站在它的下方,無論是孩子,或是大人。萬一出事,五千斤的貨物一起砸下,落在人身上……想都不敢想!
孩子們在宋九的喝聲中,一起逃走,還是站在不遠處觀看。
看的不僅是他們,河兩岸的苦力、行人與船家一起放下手中的活計,擡頭向這邊看。
在一百來步外有幾人同時也站着不動,盯着這個網兜,一個長相威武的大漢對身邊的中年文士說道:“則平,網兜裡裝了許多陶瓷。”
宋九將它從家中擡出來時就轟動了,又要安裝,花了很長時間,足以讓一些大人物們趕來圍觀。
“是啊,足有四五十石重吧。”
“則平,你說這個物事能否將它吊起。”
“不知道……”中年文士艱難地搖了搖頭。
鐵鏈漸漸絞緊,七姐夫與戚八郎二人仍緊張地抓住了繩子。
這同樣有着力學原理。
從堤岸到水面上,有着一段很長的距離,做爲轉軸的樹木根本沒有那麼長,就是有那麼長,宋九也不敢,力臂越大,相同的力量得到的彎距就越大,越易折斷,相反越小。
一些雜耍中兩人拿出一根很長很粗的鋼筋,對着肚子,大聲一喝,鋼筋漸漸變曲,但換一根短的鋼筋試試看。只要訓練一下,普通人注意好安全,一樣可以辦到。
現在問題是不能讓它彎曲,那麼木頭早遲必會崩斷出事。所以力臂不能讓它過長。而是用繩子將網兜拉到船頭裝貨,等於垂直距離在增加。一旦鐵鏈絞緊,引力作用,必然垂直向下,一垂直必撞向河堤。不說這一網陶瓷,就是普通的貨物,最好也不要撞擊,從而引起反彈震盪,損傷整個吊機的壽命。
但需要的力量並不是太大。
這也是力學原理,引力與重量沒有其因素,是一樣的。五十石貨物的重量就會有五十石向下的引力。但現在鐵鏈與轉軸在承受着它的重量,也等於負擔着它的向下引力。七姐夫二人根本不需要那麼緊張,只要稍微有一些力道使上去,貨物就會在空中保持着彎曲,一直到它與地面成垂直距離從容放下繩子。
類似的道理是吊鐘。
有的寺廟裡大銅鐘能重達千斤,但它吊起來後,那怕使出十斤力氣,都能使它劇烈搖擺。
同樣道理還能用於河中的貨物,幾百噸的貨船往往十幾個縴夫就輕鬆地將它拉動,貨船引力沒有改變,但河水的浮力抵消了它的引力。縴夫拉縴時的力量非是針對引力,而是針動改變物體的慣性力、船隻破開河水的阻力與摩擦力。
都是簡單的力學原理,包括器械本身,但若在這時代一一解釋,會讓所有人都感到頭大。因此,它一問世,就讓人感到神奇無比。
在七姐夫與戚八郎二人拉扶下,網兜終於從船甲板上斜斜地向空中升起。
看到它升起來,船家夫妻不掩面不敢看,船孃哭聲更大,與其他人無關,於是一起緊盯着,有人發出驚呼聲。
不久網兜與堤岸呈現垂直狀態,宋九又拉了拉,鍾大郎、何二郎拉動另一邊的繩索,作爲轉軸的木頭轉動,貨物順利上岸,一人將網兜穩住,宋九二人過來幫忙,從網兜卸貨。
其實開始時宋九未想到轉軸,而是直接將木頭固定住。但最後考慮到無論堤上或河下,必須有四人拉繩子,繩子呈直線狀態,人會比較省力,一旦呈扭曲狀態,等於扭距彎曲,貨物又重,慣性會更大,必須要更多的人手才能拉穩繩索。若那樣,就失去節約人力的意義,因此又想出轉軸與波浪形圓圈高臺鐵面。
四人將貨物飛快落下,七姐夫又將網兜拉回去,宋九在岸上放回鐵鏈。開始準備吊第二趟貨了。
“這也行啊?”胡老大張大了嘴巴。
平時他們搬卸,多用肩膀挑,同樣要放好,再從船上的跳板上岸,從河邊再沿着河堤到堤岸上,然後再下河堤走回船上。滑輪組起一組貨物的時間比他們一個來回要長一點。
然而人家是六個人操作,一次就足夠他們挑上二三十回,三四十回。並且搬搬拉拉,都不會因爲吃力而閃了腰桿子。同時也騰出空間,人挑一擔貨物上下,肯定比它速度快,可是人少船小,船大人必須多,這麼多人紮在一起,往往擠成一堆,必須有人等候閃讓而耽擱時間。外行人還難以比較,胡老大就在這裡謀生,並且是行首,一估算就得到答案,它吊一趟貨所需的時間僅相當於挑夫來回挑一趟的一倍半時間。效率何止提高了一倍,兩倍三倍也有了!
胡老大一邊看得稀奇,一邊抓耳撓腮。第二趟貨物又拉上來,胡老大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果然是讀書人,學問多管用啊。”
遠處那個長相威武的大漢道:“我們回吧。”
看到了也知道了,不必要再看下去,但他面帶微笑,是神奇,可接下來才叫麻煩,這個神奇用奇技淫巧來解決,接下來的麻煩是人,什麼巧都派不上用場。看看這小子到時怎麼辦!
汴堤上人來人往,誰都不會注意這幾個陌生人。
繼續在拉。
胡老大看得心中癢癢,道:“小九,讓我來試一試。”
“行。”
他帶頭,他手底下幾個兄弟同樣將何二郎他們攆到一邊,跑過來接替。
陶瓷船不大,本來需要十幾個勞力要折騰半天才能卸完的貨,只是十幾個來回,船上的貨卸得空空如也。
看得所有苦力直瞪眼。
胡老大放下手中鐵鏈,又憋出一句:“中啊,還是這個快啊。”
有了第一艘船做樣子,迅速好幾艘船躍躍欲試,圖新奇啊!不用七姐夫找,又接了第二船貨物。
岸上胡老大拉宋九的胳膊,宋九裝作不知,繼續指揮。
胡老大又拉了一下,大聲道:“小九。”
“胡行頭,有何貴幹?”
“賭約啊。”胡老大急道,倒不是他想分多少好處,而是他立即想到這個物事的競爭力,若是在河堤上豎起一百個這樣的物事,輕而易舉就能打敗河北挑夫。
“賭約?”
“是啊,我們來說說賭約。”胡老大喊來一個小弟接替他工作,將宋九拉到一邊說道。
“行,我就說說我心中的想法。”
實際就是股份制度。
河中的苦力都可以入股,股份按人頭攤派,本錢也按人頭攤派。再選一百個長老管理賬目,防止貪墨,組裝滑輪,巡邏看守,特別是防備河北苦力,不能讓他們前來搞破壞。爲了補償這些長者,每人擁有兩到十人股份,十人股份是幾個頭才享受到的,也包括胡老大在內。任何人皆不得泄露這個技術。
作爲始作俑者,宋九負責傳授技術,監管實施,但必須與七姐夫擁有百分之一的股份。
“小九,你們多了吧?”胡老大不傻,馬上反應過來了。
“胡行頭,我算一筆賬給你聽,現在這個貨物由河兩岸百姓掌控,河中佔的份額多些,不過懸差不大。有了它,能不能迅速將河北的活計一起搶過來?這就是雙份,最少一半活計能搶過來吧。卸貨活計搶過來,還要運到各坊中,那麼這個活計是否也搶過來了?相比於這些多出來的活計,這兩小股分成又算什麼?當然,你可以不答應,我相信都是街坊鄰居的,你不會帶人將它拆掉吧。有了它,我們還能多賺錢。隨便你。”
這是宋九反覆思考過的,百分之一看起來是不多,可是汴河漕運繁忙,清閒時正常也有幾百人在做活,忙時會達到幾千人之衆。也就是他出出技術,等於每天會有二三十人在替他打工。
這個進賬也不少了,每月能得六七十緡錢,此時宋朝官員工資還不算高,遠遠趕上不後來包拯一年拿三千萬人民幣的級別,這個收入能勉強相當於一個知州的收入,與大姐那個酒肆收入差不多,比五姐那家客棧收入還要高些。有了它,宋九就直接進入小康水平。
但它又不算太高,不至於會讓人眼紅,總之,是一個很微妙的數字。
並且它還有更美好的未來,現在宋朝京城四條運河,汴水不及五丈河繁榮,不過隨着淮南安定,南唐拿下,其他三條運河吞吐量總和甚至達不到汴水的十分之一。
“小九,你是行首還是我是行首?”胡老大換了一個說法,意思俺纔是行首,但分成遠遠不及你,這不公平。
“胡行頭,自古以來,可曾出過這種物事?”
胡老大默想一會道:“沒有。”
“請一個行首(花魁)叫局,或者到正店(京城幾十家最有名氣的酒樓名曰正店)吃一頓飯,少者四五十貫錢,多者幾百貫甚至上千貫錢。而我這份創意可以天上地下,獨一無雙,後無來者,前無古人的創意,它會值多少錢?”
“這個,這個……”
“或者再換一個說法,我若將它賣給河北行頭,他們會付多少錢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