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遼國兵力最巔峰時不是現在,而是在陛下兩次北伐之時。表面上看兩次北伐是指揮失誤,實際不然,它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遼景宗一朝時遼國用兵很少,只有小規模的戰爭,既磨練了兵士,將士也得到很好的休息。但我朝剛剛用兵江南,再度用兵河東。若是當時先帝聽從臣之進勸,休息幾年再戰,也許就會是另一個結局。因此兩次北伐因士兵久戰厭戰而失利。”
“但是遼國那邊同樣如此,遼國在好戰的蕭燕燕帶領下,與我朝多次交戰,同時又徵高麗,女真、韃靼與烏古敵烈,士兵也漸漸厭戰了,這纔是深層原因,然後加上李繼隆的指揮能力,故兩次擊敗遼國第一名將耶律休哥。從岐溝關之戰中,遼國就開始走下坡路了。雖然瀛州一戰與望都一戰,他們算是小捷,可那不是代表着兩國將士真正的實力,完全是傅潛、周瑩懦弱導致的結果。”
宋九說道。
不僅如此,就是史上宋朝那麼大危機,澶淵之戰中還略佔上風,因此楊六郎與寇準等人要求決一死戰。不過那時候形勢似乎更危險,王超死死地將十幾萬河北軍隊聚集在遙遠的定州,閉門不出。西北又有一個強敵。
這才導致趙恆不得不城下議盟。
實際那時將曹瑋或者李繼隆調到定州擔任主將,恐怕形勢又是另一個方向。
但真相是,遼軍雖南下攻破了數個城池,真正交戰時。卻是從前線一直到澶州城下,屢屢失利。
隨後遼國又被李元昊打得狼狽鼠竄。
然而這個道理。居然沒有人察覺。
因爲城下結盟,宋人恥辱。只好遮掩,誇大了遼國的戰鬥力。假話說了一百遍後,就成了真話。
明明被西夏得打差一點全軍覆沒,而西夏與宋朝交戰,互有勝負,但宋軍就漸漸害怕遼軍了。甚至一直到宋徽宗時,因爲這種心理,再加上耶律大石的指揮能力,兩敗童貫。
甚至蘇東坡等人的記載中。遼使來京城,縱橫直撞,在御街上如若無人之地,但沒有一個人敢反擊,反而躲在一旁憟憟發抖,士大夫們面如土色。
甚至後人忽視宋朝的數次大捷,滿城大捷,雁門大捷,土蹬寨大捷。唐河大捷,徐河大捷,子汊河大捷,雄州大捷。莫州大捷,威虜軍大捷……
甚至導致許多士大夫們根本不想戰爭,害怕戰爭。
宋九繼續說道:“因此不用害怕戰爭。然而戰爭連連,必傷害百姓。傷害國家財政,也使士兵厭戰。然而承平久了。又會產生很多弊病。最明顯的一個例子,安史之亂前後的唐朝關洛百姓。唐明皇初期戰爭也不少,但府兵制敗敗了,於是設節度使,用邊軍用胡兵。當時唐朝兵制主要分爲三塊,一是河北安祿山手下的軍隊,二是青海西域的軍隊,三是關中的御林軍。”
“御林軍久不戰,開始墮落乏戰,因此平南詔時導致慘敗。那支御林軍成了花架子,已不可用了。加上唐明皇不理朝政,安祿山這才大膽起兵謀反。唐明皇雖將哥舒翰與高仙芝、封常清調了回來,卻因爲時間緊急或者因爲忌諱等原因,沒有調回多少青海西域軍隊。三員虎將不得不用關中的御林軍,或者從洛陽徵百姓爲兵。怎能不敗。後來整個北方烽煙四起,百姓不再害怕戰爭了,於是郭子儀漸漸打敗叛軍。若是將三將與郭子儀來一個互換,郭子儀在洛陽與潼關未必能勝利,三將在亂後未必會慘敗。正是一個久不習戰畏懼戰爭,與適應戰爭的區別。”
這種說法未必讓大家信服,但也不能說它一點道理都沒有。
“還有一個特例,如唐初,唐初將士戰火不休,然爲何無厭戰情緒,因爲隋唐替更,全國大亂,山河破碎,家園焚燬,人心亂極思安,爲了重建家園,戰爭也得到將士與百姓支持,由是百戰而不厭戰。不過國家承平久了,性質又不同了,比如唐太宗徵高麗。遼國也是如此,他們立國時間更長,百姓承平,甚至也不渴望打草谷帶來的一點財富,因此戰久便會厭戰。”
“所以老子說盛極而衰,衰極復盛,孫子說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必須要休息千日才能一戰,但休息千日正是爲戰而休息的,故夫子又說中庸,不是教導大家不要去學木秀於林而風必催之,而是學會有智慧有德化地去持中之道,若是大家一起裝平庸,不敢擔當,不敢出人頭地,陛下還有人才可用麼?國家那還了得?最少陛下沒有言臣了。”
“因此不必爲不戰而不戰,將士缺少實戰磨練,一旦到了大戰來臨之時,即便國家養了百萬禁兵,與徵來的百姓役兵又有何區別?那國家花那麼錢帛養那麼多將士又何必?不如不養,施惠於民。相信國家取消了豢養禁兵的費用,馬上就可以取消所有兩稅了。但不能爲戰而戰,那麼會增加百姓負擔,將士也會厭戰。”
“燕雲能收回來了,說不定馬上可以收復遼東,讓大漠各部誠服羈縻之。但未來還會發生戰事。先帝曾有一個夢想,光復漢唐盛威。那麼最少玉門關以東要收回來,包括肅甘涼蘭河西走廊四州,以及青海河湟地區,以及南方交趾、大理。說不定北方會陸續出現叛亂。因此不會缺少戰事。然而陛下需有持中之道,在朝延財政準挾下,在百姓沒有太多負擔之下,先用良將,適度地發起一些戰事,對國家有益而無害也。”
“但是南方一定要注意,南方天氣溼熱,北方軍旅多不適應。因此以臣之見,未來若是陛下有意南方,多用川兵與廣兵。以及川馬,然後再選撥對南方熟悉的將領。如陋節領軍,那麼就不會因不適應地形而導致大軍會得瘧疾的現象。也不會因不熟悉而導致指揮失誤三軍潰敗的可能。”
“軍事如此,政治用人也是如此,就象太極圖,陰中有陽,陽中有陰。國家非是沒有人才,而是沒有用好人才,如寇準敢於擔當,大事可以決問寇準也。不過寇準心高氣傲,不能容人。任人唯親,又是其所短。故此陛下用寇準可以問其國家大的政務,但不可以聽從寇準之用人。”
“張齊賢爲人疏闊馬虎,赫然有魏晉風範,但不拘於小節,因此一個寡婦門而讓天下人恥笑。然而張齊賢處政多年,素有經驗,特別在軍事上頗有見地,又是其所長也。陛下可以問張齊賢軍旅事務。但不可以指望張齊賢細緻的規劃。”
“王欽若有理財之能,可爲人性子偏弱,心胸又短,因此陛下用王欽若可以用其理財之能。但不可以聽王欽若進言,否則可能會有諂媚讒言困惑陛下之耳,而中傷朝中大臣。”
“朝中還有一人。東京留守王旦,此人與李沆、臣以及畢士安一樣。喜於行而少於言,若是用此人爲首相。朝堂必減少不必要的爭執而導致矛盾激化,戾氣沖天,阻僥國家發展。然而此人疏於言,若是陛下出現嚴重失誤時,他就不能及時撥亂反正。”
“……”
宋九一口氣點評了十幾名重臣的長處與短處。
當着大家麪點的。
於是所有人都在苦笑,包括寇準,包括趕來迎駕的王欽若。
但這時候大家都不氣憤,這是宋九爲下去交待以後國家注意事項的。若是因爲說了自己缺點而動怒,在這時候與宋九衝撞,那純粹不亞於去送死的。
“再說夫子最重視的東西,禮儀。實際禮儀就是秩序,國家有了秩序,有了規範,各安其職,國家就會安定,國家安定,百姓安居樂業纔是禮儀的根本。不能爲了禮儀而去禮儀,那是舍其本求其末了。特別是敬鬼神,夫子之道,敬鬼神而遠之。相信此次安定後,肯定又有大臣獻媚,要求陛下前去封禪了。”
“嗯,我們來看封禪泰山國家的下場,秦始皇封禪泰山,結果不久秦朝滅亡。漢武帝封禪泰山,太子冤殺,國家窮弊。唐高宗封禪泰山,武則天篡國,李氏差一點盡屠。唐玄宗封禪泰山,結果安史之亂,唐朝衰敗。就是漢光武封禪泰山稍好一點,然而東漢一代不如一代,更無中興之君。爲何?”
“佛教感化世人,本是好的宗教,又爲何周世宗滅佛,爲何王禹偁排佛?無他,沒有多少真正的大和尚。八成和尚出家不是爲了信佛,而是因爲好吃懶做纔出家的,因此許多和尚視錢如蜜。然後藉助佛的名義,蠱惑人心,騙取百姓財富,甚至爲非作歹,兼併土地,私放高利貸剝削百姓。而且廣建寺觀,大修銅佛像,必傷國家財政,諸多人出家,導致田地無人耕種而荒蕪,百姓將財產田地寄於佛的名義下,國家稅務無法收徵。這些人名爲出家,實際已不是佛的子弟。”
“若是聽他們蠱惑,即便死後,佛祖也不會將此人帶入天堂。最有名的便是梁武帝,因爲信的是僞佛,馬上就遭到了現世報。那麼佛要我們什麼,積善行德,這不是給佛敬多少香火,而是行善事於世人。如陛下做一個明君,使百姓安居樂業,國家強大,佛就會喜歡。如果不顧百姓死活,用百姓血汗的稅錢而去封禪,而去大修寺觀,佛會不會喜歡,會不會給這個國家帶來好運?”
“說得好啊。”寇準道。
宋九就沒有再說了。
可能以後還會說,但想到了才說。
在位一天,盡職一天吧。
然後他看着北方,主要還是北方。
不過有兩個良好的基礎他未說出來,第一個就是遼國擄走了許多漢人,甚至將他們送給了韃靼,宋九不打算學習唐太宗,將漢人一起帶回來,有他們在各個北方部族裡,利於加速民族融合。
第二個就是多年的洗腦與宣傳。
宋朝還有許多不好的地方,如一些貧困山區,特別是夔峽哪裡,讓宋九認爲是自己執政數年最大的污點。但總的來說,宋朝百姓生活條件好得多。
而且會越來越好。
棉花,灌溉“機械化”,未來可能越來越低的稅務,發達的商業,一些齊人政策,而且書院那邊發明了電與電池,只是不能運用,海外開墾對人口壓力的疏散……
況且也擄來許多百姓,他們生活應當還不錯,只要調一批原來的遼國百姓回去宣傳,與以前的種種宣傳政策結合起來,會更加迅速地安定與融合。
但隨後宋九又提議趙恆下了三道詔書。
第一道詔書是下給河東軍與西北軍的,可以酌情決定是否立即收回山後,但除反抗者外,一律不得格殺,更不得擾民,不得奸掠,不得燒殺。
第二道詔書是下達給北方所有鄉兵,以及參加捕拿遼軍逃兵的百姓,若擊殺了逃兵,必須攜帶相關的盔甲武器與軍牌做證明,不能僅用人頭就前來領賞。更不準殺害平民百姓冒功,犯者必斬。
第三道詔書是下給曹瑋、王德用與李繼隆,對於那支大股遼軍,能降則降,不能降才殲滅之。降者甄別處理,未殺害百姓者,務必妥善安置,賞錢等同擊殺。
三道詔書下後,大隊人馬滾滾北上,每走一步,離幽州,離醫巫閭山就近了一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