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義與李崇矩開始發呆,又看着宋九,宋九笑嘻嘻地說:“二大王,李司使,這就是數學的真諦。你們來看,折一次,一分爲二,折兩次一分爲四,折四次,一分爲十六。折八次,一分爲二百五十六次。這幾乎快到這一張紙摺疊的極限。但折十六次呢,是六萬多次,若是折三十二次呢?是四億多次。若是折六十四次呢?一百次呢?”
李崇矩也冒汗了,手揮了揮,對那個想發財搶着上來摺疊的小吏說道:“好了,你可以回家養老。”
那個小吏悲催了。
宋九又說道:“簡單的未必那麼簡單,複雜的未必那麼複雜。唐人生產陌刀,多是達到百折鍛鋼,那麼摺疊了多少次?一百次還是一百次。因爲每次摺疊後工匠重新錘打,變成一個整體後再折。又不是一百次,爲什麼這種鋼會鋒利,在錘打過程中有一個碳化合金過程。表面上是摺疊了一百次,實際是將鋼的整體分成幾萬億億億個面切割均勻碳化,所以才生產出第一流的好鋼。這就是它的原理。然而我看到現在,居然未看到任何與技術相關的記載,李司使,你也有失職之處啊。雖是小道,它也是利國利民的小道,不能不記載。”
李崇矩還在發呆,顯然一個一百與幾萬億億億好象相差太遠,怎麼就聯繫到了一起?
這是一個很迷惑人的誤區,若非宋九用這個摺紙表演,多數人認爲這種百折鋼僅是錘打了一百次,兩百面。實際每一次摺疊猱合再錘打折疊,不是兩面那麼簡單,小於二的一百平方,但遠不止兩百面。
“技術很重要,一項技術能使鐵產量增加一倍,再來一項技術又增加一倍,第三項技術又增加了一倍,實際是增加了多少倍,不是三倍,是八倍!”
有些繞人。
不過兩人都是極聰明的人,想了一會,終於想明白。
宋九說什麼合金,什麼元素,說了也白說。但做了一個簡單的摺紙試驗,比說什麼都管用。兩人對視一眼,眼中充滿着期翼。至少相信了六成。於是有了第二道詔書。
聽取宋九意見,改旨爲巡檢河北路諸坑權利,並且又升了一級官,撥爲第二十三級正八品散官承事郎。若一下子升爲正八品散官也許就那麼一回事,有的大臣會反對,聲音不會很強烈,只是散官,不是職官與差官,雖有階卻不貴。然而這一級一級地升,數月間升了三階,朱三又開始胡言亂語了。
宋九未理他,看着眼前四人,兩人正是他家那對賣狗皮膏藥的房客郭家兄弟,那個大鐵錘往人身上砸別較真,若讓宋九練上一練,同樣會玩,它是力學上的壓強原理。
但這對兄弟孔武有力,對武藝武功的什麼,宋九未練過,不大清楚,估計武藝有的,武功未必有。這對兄弟雖表演在忽悠人,然而每天不停地練拳,未比試過,雖然宋九得便宜父親宋德功勞,塊頭大力氣大,但想來這對兄弟本領不弱。而且久在江湖飄,未必捱了刀,可也能算是見多識廣。
還有一個人,胡老大,郭家兄弟有沒有打過架宋九不清楚,就是打過架他也未看到過,胡老大多次鬥毆他是親眼目睹的,上次與河北力役羣毆時他一個人放倒了四個大漢,到開封府狠打一百大杖才釋放回來。
最後一個也是河堤上苦力苗輝,原來是獵戶出身,家鄉遭遇水災,舉家搬到京城,有一手好箭術,宋九經常往河洲上跑,哪裡地廣人稀,有些野禽,曾看到過苗輝一箭射中正向天空飛的一隻野雉。河中這麼多百姓,應當還有一些奇人,但未看到過,聽人傳言,宋九不大相信。於是只找來這四人。
胡老大咧着嘴道:“小九,啥意思,讓我做你的部曲啊。”
“胡行頭,我朝那有什麼部曲?去不去隨你。”
“去可以,但我申明在先,我不是你的部曲,不是你的家奴。”
“行。”
“還有,我是看在你對河中家鄉不錯的份上纔去的,不是巴結你。”
“別聽朱三在發瘋,我這只是散官,有什麼值得巴結的,去河北也不能算是辦事,只是看一看,迅速就回京。”
“小子,正八品啊,那是考中狀元才授予的散官之職。”
“得,人家還有職官差官呢,我的職官差官在哪兒。”
“你小子就知足吧。”
大姐不知道幕後的故事,在邊上只是笑,從上午一直笑到現在,幾乎嘴未合過。玉蘋溫婉地站在一邊,也帶着含蓄的笑意,看到宋九將四人定落下來,玉蘋說道:“九郎,你替朝廷辦事,也是朝廷官員,不能丟了朝廷的臉面,這是奴家給你縫製的錦衣。”
將小包打開,裡面是一件繡工頗佳的錦袍,顯然玉蘋爲了縫製它花費了一番心血。
“謝過了。”
“不用謝,這是奴家份內的事。”
胡老大大笑起來,有內情啊!
“胡行頭,別瞎想。”
話音未落,外面又涌來一大羣人,宋九消息不靈通,有的人消息靈通,符家的,潘家的,曹家的,韓家的,這些原來與宋九有交往的公子哥們大半聚衆到來,符昭壽將宋九一把摟着,道:“九郎,你不夠意思啊,升官了,也不通知一聲。”
到了正八品級散官,某種意義上,能真正與他們來往了。
“符三郎,這個升官是辦事,若事情辦砸,那不叫升官,叫找罪受,有什麼好值得通知?”
那行,一起吵着要宋九請客,不用去正店的什麼破費,還象上次那樣,在家中做,特別是那個果子,得多做一點,個個準備着吃着還外帶着回家。正在鬨鬧間,更大的大人物到了,趙匡義。
趙匡義在這羣人當中歲數還不算是最大的,然而看到他到來,一個個鴉雀無聲,恭恭敬敬地施禮。宋九在心中嘆息一聲,也不得不施禮。
“大家一起免禮,怎麼你們也來了?”
宋九看到趙匡義的震懾力,趙匡義卻看到了宋九的親和力。趙匡義心中想到,這小子可惜志向不遠大,否則絕對是一個人物。大傢伙支支吾吾,趙匡義又說道:“不必說了,你們鬧着要請客,但宋九這一回是替朝廷辦正事去的,不能耽擱。”
“是,是。”
“宋九,你可準備好了?”
“二大王,準備好了。”宋九道,不但行李準備好了,連幾個隨從都請好了。
“既然準備好了,那就準備動身,我帶來了馬車,順便替你送行。”
大姐傻了眼,聞名京城的二大王親自爲弟弟送行?當然,她蒙在谷裡不知,這是宋九說的,若真拿出讓宋朝一年增加一百萬斤鐵的辦法,就是送出封丘門又有何妨?
趙匡義又看着玉蘋,多次聽說這個行首,這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長相不差,看上去十分溫柔,最少能與這小子般配,爲什麼這小子一心要追潘美家的女兒?他又想到宋九與大哥的賭約,難道這小子是受虐狂,專門喜歡挑戰高難度的?於是乘着大家不注意的時候,來到玉蘋身邊悄聲說道:“玉娘子,這個小子此次若替國家辦好事,以後前途無量,你可要抓緊一點兒。”
“是,謝,二大王,”玉蘋緊張地不知怎麼回答,可心中沒由來一緊。但趙匡義仍看不好宋九與潘憐兒,出了那天的笑話後,潘美夫人回到家中聽聞,大怒,甚至一度將潘美兩個兒子關了起來,不讓他們外出,更將潘憐兒幽閉在家中。還好,念在宋九父親是丈夫曾經的屬下份上,田氏未帶家人打上門來。
若大哥不直接出面干涉,估計宋九與潘美女兒根本就沒戲,趙匡義也想宋九早點成一個家。人一結婚就會變得穩重,這小子過於浮躁油滑,雖有才氣,這個缺點終是不美。現在是散官,若是職官,將這種風氣帶到朝堂上,會讓御史鬧翻天的。
又踱到宋九身邊問:“宋九,此行有幾分把握?”
“二大王,臣只是下去看一看,有沒有把握必須要進行試驗。”
“試驗?”
“對技術改革的試驗。”
“試驗後有幾份把握?”
“二大王,臣從不打誑語,更不敢與二大王打誑語,既然說了就有把握實現,不過能增產幾何,臣又不敢說,也許意外之喜說不定還能超過陛下與二大王的期盼,也許達不到二大王的一百萬斤要求。”
“你說還會有意外之喜?”
“二大王,未知,別逼臣將它當成一種承諾。”宋九也怕了,敢情沾到風就是雨啊,那敢將話說滿?
“宋九,這件事比你那個起重吊機更重要,別抱着輕佻的態度。”
“臣那敢,它對臣那個河洲也重要,不過說不定它也許會給朝廷許多意外之喜,不僅是鐵,石炭、鉛、錫都可以使之增產,甚至還有鋼,但想要增產,必須要朝廷配合臣研發,技術研發出來,也就爲朝廷所得。”
“只要你要求不過份,朝廷會配合你的。”
胡老大四人收拾好行李,趙匡義又說道:“去吧。”
宋九不急他急了。而且朝廷此次也慎重,不僅給了兩馬配置的大馬車,還配置了兩個騎兵侍衛。至於胡老大他們,不好意思,走路吧,給馬也未必會騎。
一行人將宋九送到便橋上,沒有再送。然而潘惟德惱怒起來,趙匡義順着他眼睛看去,看到兩個少女站在汴堤上衝這邊指指點點,其中一個正是潘憐兒。
趙匡義滿頭黑汗,這場大戲,若潘憐兒不參與,宋九是一廂情願,永遠沒戲,但潘憐兒如果參與,那就好玩了。宋九也看到了,站在哪裡一癡。玉蘋也看到了,眼神複雜地看着潘憐兒,可惜離得遠,看不清潘憐兒的眼神。
韓慶雄不顧趙匡義在場,仰天長笑:“哈,哈,哈。”
趙匡義低聲喝道:“宋九,速離。”
自己不在怎麼鬧沒關係,自己在就不能鬧。不要將自己也捲進這場狗血的戲幕中。其實真冤枉了潘憐兒,她來只是一個巧合,看到這一大羣人站在便橋上說話,其中又有她的兩個哥哥,於是駐足,甚至還與丫環說宋九輕狂的事蹟。不管有沒有誤會,宋九當着這麼多人是不能親近的,上了馬車,對大家一拱手道:“各位勿要再送,請回吧。”
馬車載着無數希望,向北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