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盯着他,說道:“其實我在碼頭上出現之前,就來到江州。自黃州上的船,當時看到許多人要乘船渡江來江州,感到奇怪,然後聽大家的議論,知道了一些真相。對你們來江州,我不是太討厭,就包括貪墨賄賂。以前我與陛下交談,說漢朝文景二帝非是無爲而治,即便無爲,這種無爲比有爲更難。我也怕麻煩,但想不麻煩比麻煩更難。”
有些繞口兒。
但許多聰明人還是能聽出來的,想要無爲而治,實際真的不易,那需要上下齊心,真正的政通人和,才能實現它。
“無爲我不敢想,想不麻煩更不敢想,我想的只是清靜。就是清靜也同樣很難。因此只要不過份,我很少去過問。但這個有底線。然後我到了江州城。初看時不錯,江州開始有了生機,可心中總覺得不對,又不知哪裡錯了。於是上街看,不久便看到一件事,六和記布店前有一個婦人抱着嬰兒在哭。我便上前看。得知真相,這個婦人家人被官兵殺死了。在此,我再說一句,陛下對這件事不喜也!”
宋九僅說一句。
曹翰做得聰明的地方,便是將大頭交給了朝廷,自己得了小頭,再加上朝堂現在很詭異,於是無人彈劾。
這些錢的用場,宋九也知道了。
若是按照趙匡胤的用意,那是需要與契丹來一次持久戰,生生利用中原的人力財力,將契丹耗死。
趙匡義上臺後,後果不妙。
但也沒有關係,就看宋九走到那一步了。若是影響力夠大,依然能解決。
他已經在謀劃了。
只說江州這些錢帛。若是爲了幽雲十六州,還不知道能不能拿下來,便要如此做,那個幽雲十六州就是拿下又有何意義?
但不能多說。繞過這個話題,又道:“這個婦人抱着孩子逃了出去。江州安定後,婦人帶着兒子無法生活,返回江州城,然而她家的邸店卻被一戶朱姓人家佔有,開了六和記布店。婦人討要,朱姓人家不給。到縣衙要,衙役將她轟出來。她只好再去曹家央求,我在邊上聽。孤兒寡母,何等可憐,但沒有一人說一句公道話,相反的。朱家下人將她們趕走時,滿街嘲笑。”
“江南如今是大宋領土,江南百姓同樣是大宋子民。五代十國之時,你們也多屬於南唐管轄範圍,是誰給了你們高高在上的權利,朝廷,陛下?還是兩個貪官。江州快成了一個罪惡之都。人心扭曲,善惡不分。若是如此,這份生機我不要也罷。”
宋九等衙役將他的話傳達後,他又低聲吩咐道:“去將那個六和記布店的主人與管事找出來。”
衙役如狼似虎撲下去,一會兒就從人羣帶出兩人,一箇中年胖子,一個高個老者。
兩人嚇壞了,跪下求饒。
“我剛纔是怎麼說的?”
“小人不知啊。太守饒命。”
宋九很想將這兩人中一人棄市立威。
但想了想,終將改了主意,震攝是好事,可怕做過了,於是說道:“給你們一次機會,將那對孤兒寡母找回來,邸店立即交出。若找不到,依律問斬。”
“是,是。”
“但你們死罪可免,活罪不免。來人哪,將他們拖下去,杖六十,再押入大牢,若是半月之內不見那個孤兒寡母,當斬首示衆。”
幾個衙役將兩人拖下去,當着衆人的面開始用竹杖抽屁股。
不會打出人命的,但這六十杖打下去,也將兩人打得鬼哭狼嚎。
也算是立威了。
人羣鴉雀無聲。
宋九道:“江州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還給你們一個機會。有三種區別,一是直系親屬在世的,一是直系親屬在世的,但有五服之內親戚在世的,一是連同五服之內親戚都沒有人在世的。”
“若是有直系親屬在世,包括祖父母,同祖父母叔父,同祖父母從兄弟(堂兄弟),以及他們子女,孫子女,曾孫玄孫子女,以及妻子,必須將宅地一起交還。至於你們所花的錢帛,除了邸店裝修費用外,包括住宅裝飾費用,耕地花費,以及賄賂費用,這些一律不計,只有邸店裝修費用巨大,雙方可以協商處理,由對方以後進行補貼。若是對方無力經營,可以協商着讓對方將宅地便賣給你們。”
“宋公,若是對方要價太高呢?”有一個大着膽子問道。
“無妨,你們若是調解不當,本官可以派人協助你們調解,”宋九指了指他身後的人,這些人皆是來自各個衙內家的管事,以及書院的一些學子。
還會麻煩,可想不麻煩,就必須先得很麻煩。
實際除了宅屋外,大多數邸店原江州的百姓已經無力經營了,一無充足的親人,二無足夠的錢帛做成本。
只能說宋九所做的是一種平衡,一要保持江州不能荒蕪,二要給原來江州百姓一個公道。
又有一人說道:“宋公,若是手中沒有那麼多錢帛怎麼辦?”
“可以分三年償還。”
大家開始小聲的竊竊私語。
虧肯定是虧大了,但大多數人經營都有了起色,讓他們捨棄,肯定是捨不得的。
有人對宋九不滿,可不敢說,還有人開始低聲咒罵張霽與古通判。
宋九又說道:“若是沒有直系親屬在世,但在五服內,也就是高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己身、子、孫、曾孫、玄孫、兄弟、從兄弟、再從兄弟、三從兄弟、姊妹、從姊妹、再從姊妹、三從姊妹、叔父母、再叔父母、祖叔父母、從叔祖父母、曾祖叔父母、姑、從姑、再從姑、祖姑、從祖姑、曾祖姑、侄婦、從侄婦、再從侄婦、侄女、從侄女、再從侄女、侄孫婦、從親屬,在這些親戚當中,若是有人在世,財產對半處執,一半歸你們,一半歸他們,但不得計任何投入費用。若是無五服在內,你們仍只有得到其一半財產,餘下由官府處理。這些財產官府所得,將會投入到江州水利,或者白鹿洞書院。至於財產各的協商調解,與第一類相同。”
一旦露布公文下達,江州原百姓不會只有一個親戚在世的,這同樣也要調解。
反正接下來數月,江州城不得安定了。
然而這樣處理後。江州甚至江南百姓怨恨就會減少一點。而且動作要快,平衡之道是解決糾紛的最好辦法,但平衡之道同樣是玩火之道。
動作不快的話,若是有人在中間煽風點火,頃刻之間,就會崩潰。
因此真相揭開之後。宋九動作很快,說完了,又看着衆人。
不滿是必然的,但多少還討了一些便宜。
讓大家散去,宋九又寫了一封奏摺,說了江州來龍去脈,朝堂馬上要大變了。宋九也不敢多事,同樣說了江北百姓來江州的一些意義,肯定了張霽與古通判的部分做法。
對了不遮蔽,錯了也不隱瞞。
奏摺發向京城,宋九開始向周邊九州三十多個縣發出露布公文。讓江州的逃民返回江州,可以安居樂業了,同樣分返他們的財產。
忙碌這纔開始……
…………
時光過得很快,眨眼間落葉紛紛。
湓浦口。宋九便裝,看着羅大說道:“你勿要擔心。”
“小人謝過宋公。”羅大說道,他妻子兒子讓宋九送到京城,做了人質,但對他兒子前途肯定是有好處的。
四家船隊回到密州,抓回來六個國王,送到了京城。
呆了這麼久。有些機靈的水手能用當地語言,做簡單的溝通。
吩咐他們不能說是抓來的,而是說來朝拜中國。
宋九對此十分不喜,要這個面子幹嘛。可古人喜歡,萬國來朝,纔是國家的盛事。
果然,趙匡胤大喜。
開始送金子,銀子,綢緞。
這時候船隻出事消息也不用隱瞞了,有幾個大臣進諫,但效果不大,與江州一樣,利益牽涉得太深了,多家衙內派出海船去海外謀利,密州船塢上還有幾十條船未下水呢。說得淺不管用,說得深,得罪的人太多。
趙匡胤這時候也沒有心思去過問,這些奏摺呈上去後,如石落大海,沒有任何消息,幾個大臣見勢不妙,閉上了嘴巴。
幾個國王呆了一些日子,不能再呆,又隨船隊返回他們的“國家”。
但這次出海的人比去年要多。
他們中間有些人不是貿易,而是長居,僱傭當地百姓,或者自己種植香料,甘蔗,水稻。
趙匡胤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可在這之前宋九也說過,權當一個試點。
因此這些人出海,朝廷也沒有人過問。倒是有些衙內機靈,開始將自家的船隻發出,隨四家船隻下南海。
羅大就是隨這次船隊南下的,他是一個狠腳色,放在海外會有大用場。
這次還是一個開始,若是能站住腳,以後陸續設置幾個供給點,那麼探索的範圍會越來越大,最終能將船隻發向大洋洲。
還有幾萬裡外的彼岸,宋九不想了。
就是南海這些島嶼,以後能控制起來,意義就非同小可。
帆船遠去。
宋九回到家,對潘憐兒說道:“我們去湖口吧。”
這種宋式財產分配法,雖說相互平衡牽就了,但爲了估算財產,這一個多月來吵得不可開交。
不但江州這裡吵,下屬幾個縣都在吵鬧,也包括湖口與彭澤。
宋九必須要親自前往。
潘憐兒看着丈夫吃苦,不禁抱怨:“陛下不是說三司使相待嗎?”
一個大劫後的州知州,一個三司使,兩者區別太大了。
實際宋九也不滿。
若是現在就是三司使,以這個職位,再加上趙匡胤的軍事天賦,契丹會忌憚的。那麼就能通過一些手段將蘋兒弄回來。
但現在不行了。
不知道趙匡義會什麼時候動手,一旦動手,趙匡義取代趙匡胤,對契丹震攝力會更小,那麼弄回蘋兒會更麻煩。
“三司使啊,好大的官,咱們不要想吧,”宋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