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張霽說道:“九郎,逝者已逝,生者還生。”
“是啊,當時朝廷不將張兄調往饒州,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慘案了。”
“九郎,我也慚愧。”
“張兄何必慚愧,說來我還要感謝張兄,若無張兄,我此來江州會很麻煩。”
宋九說得十分誠懇,兩人心才稍稍定了定。眼下這個局面,宋九想做什麼是很難的,張霽與古通判同樣害怕宋九。
“張兄,古兄,你們來江州也不過兩個余月,一座死城,如今生機勃勃,州境太平,宋某很佩服。”
張霽有些小得意。
古通判陷入深思,馬上張霽跑了,自己卻不能跑,於是壯着膽子說道:“難啊。”
“是難,所以宋某才敬佩萬分。”
“不是這個難,今天發生了一件事,”古通判將今天發生的糾紛說出來,明起帶着原江州百姓打官司,討要房舍耕地沒做錯,不過張霽命令抓人時,雙方在推搡,那肯定是不對的。
如果將順序原委再稍稍顛覆一下,明起那方會十分無理。
古通判之所以說出來,是宋九進城了,來不及判決這些人,看宋九語氣,對他們二人印象不惡,可宋九始終是一個好官,索性大大方方說出,以免以後爲難。無論以後宋九怎麼處理,他的錢也撈夠了,將政務交給宋九吧。難不成宋九將這麼多江北百姓一起攆回去,讓江州再成爲一座死城?
“明起?白鹿洞那個明起?”
“就是他。”
“一個書呆子罷了,但他在江州影響力不小啊,不能草率處執。”宋九做沉思狀,又道:“這樣吧,馬上交接後,我來勸一勸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陛下想法也不想江州鬧出多大的事。諸位切記。”
“喏。”古通判大聲道。
宋九從京城來的,皇上一定說了什麼。
但這是一個好消息,皇上不想江州鬧出大事,就不能嚴厲處執明起,反過來宋九也不能改變江州現在的格局。
張霽想了想,認爲宋九是在說真話。
忽然人羣中傳來一聲輕脆的喊聲:“喂。”
宋九擡頭,看到如兒用手帕向他揮舞。他皺了皺眉頭,不過現在就要交接了,宋九不擔心她們將自己行蹤說出來,額了額首,算是打招呼,開始進城。
“娘子。果然是他。”如兒興奮地說道。
“如兒,他是國公,與我們差距太遠了,”劉氏嘆然。
她說得不是很對,雙方差距是存在的,連宋九也承認差距的存在。
說齊民,當真在這時代。一個國公與老百姓能做到“齊人”?但他進入了政治圈,前後世對照,對政治二字瞭解得更深。不要說什麼主義,實際說到底政治劃爲兩個類型,一個是集權專政,一個是分權監督,就象道家所說的陰陽一樣,然而沒有絕對的陰與陽。集權也自發地在分權監督,分權監督也在自發地集權,以便決定政策。
至於人人平等,宋九並不認爲有那個國家那個主義能做到。
那是哄人的,或者是愚民的,好讓百姓不鬧事。
但相對而言,對照這一世與前世。他十分佩服老美,人家那個腦子洗得很好啊,一個所謂的民主能抵擋百萬雄兵。然而當真了,也就上當了。
其實這種想法能衍生出許多思考。
從宋朝起。中國政治漸漸陷入怪圈,包括軍事,內戰內行,外戰外行。內部輾壓起來波瀾壯闊,對外卻笨拙得象一頭笨拙的斷腿大象。
因此集權與分權只是一種理論存在,據說宋朝已經做得很好了,宋九未看到,難道所謂的祖宗家法,祖是趙匡胤,宗是趙匡義?在趙匡義手中完善的?
宋九已經走在前列。
差距是存在的,但宋九十分平易近人,非是劉氏所想的那樣。不過宋九對他們這種變相的霸佔江州原百姓財產十分不喜,雖有同渡之緣,以後不會有太大交集。
劉氏會怎麼想,會怎麼做,宋九沒有卻想,兩者差距太大,大象能考慮螻蟻的想法嗎?
入城後,開始交接。
從開始時,宋九對張古二人就表示了足夠的善意,因此交接很快。
交接後宋九道:“將明起帶上來吧,張兄,正好你還在江州,我們一道將這起糾紛平息如何?”
“難辦啊,那明起是一個認死理的人。”
“無妨。”
宋九吩咐將明起帶到內廳,既然皇上說了不想江州鬧出大事來,因此務必以安撫爲主,宋九做法能理解。並且宋九讓幾個主要的官吏一起陪坐,張霽與古通判並沒有產生其他的想法。
衙役將明起拉上來,樣子有些慘,張古走後,衙役抓捕,百姓不讓抓,雙方推搡,百姓手中寸鐵,可人多力量大,從州衙門口開始鬧,一起推搡到幾百步第二個十字街口,看到許多百姓被毆打,明起主動站出來讓衙役抓捕,事件才平息下去。押到牢房時,衙役在拉扯中也被百姓揍了幾下,因此將怒火發泄到十幾個人犯身上,包括明起的幾個學子。前面進了牢房,後面拳打腳踢。
宋九皺了皺眉頭。
張霽會意,喝斥道:“誰讓你們打他的?”
宋九擺手,打了也打了,追究沒作用,道:“明洞長,請坐。”
明起悶哼一聲,沒理睬。
宋九又道:“明洞長,我只想問你幾個問題,我是不是纔來江州,以前也擔任過官員,名聲似乎不算惡?”
明起不能答。
張霽與古通判對視一眼,臉上皆有些喜色。
宋九突然到來,很多事他們還沒有想好,這句話看似說得很公正,宋九官聲不惡,而且纔來,沒有利益瓜分,因此說話能站在一種客觀中立的立場說話。
然而宋九先入爲主,看到江州的變化。十分歡喜,這種中立的立場已經不中立了。所以對他們是有利的。
宋九又道:“明洞長,張知州因何遷向饒州?”
“此一時彼一時也。”
“也是,然而你要知道,若無江北百姓過來,如今江州是什麼光景?鬼城!”
“若無江北百姓過來,不用幾年。江州自然能恢復。”
“明洞長,錯了,就是江北百姓過來,經此催殘,江州也非是以前的江州了,就象巴蜀。原先之富裕不惡於江南,經過動盪後,國家十年治理,然至今還沒有恢復。你是江南國學的洞長,既然要講道理,咱們就講道理,莫要顛倒黑白。那我們就沒辦法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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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起又不能回答。
事實經過曹翰催殘,作爲江南西路的第二大州終北宋一朝,皆不及洪州,還不及地利稍差的贛州、撫州、吉州,甚至也不及後來的一個下州臨江軍,北宋末年宋朝戶數達到巔峰時,江州戶數在江南西路中只能算是中下等,還不及一些山區多的小州。
這一條宋九也不大清楚。
但這種發展趨勢是很明顯的。
宋九在講道理。明起也講道理:“宋知州,明某也聽說過你一些事蹟,我也承認張知州的功勞,我要求並不高,絕戶宅子與絕戶地聽憑朝廷處理,然而有親人在世的房宅,請朝廷勿務交出來。”
“明洞長。就如你所說,可你有沒有想過。曹將軍肆無忌憚之時,城內城外還有一些百姓逃出生天,他們逃走後各奔東西。有的會回來,有的在異地他鄉落葉生根了,朝廷無能力逐一查找,那麼也無法辨認出來何是絕戶宅地,難道就讓江州荒蕪幾十年後再做決定?你認爲可能嗎?”
“人不回來就算了,人回來了,就得退讓出來。”
“你說得輕巧,江北百姓接手的地莊稼半荒,他們接手後就得要耕作,要投入,換作你,會不會心甘情願交出?宅子也要打掃裝修,特別是邸店。不作爲,你們不滿意,一作爲,江北百姓商賈又如何?”
“這個……”
“所以要權衡啊,也許你認爲張知州做得不好,張知州過來是帶任,能在短時間內使江州出現生機,何其不易。請相信朝廷,也請相信我,我最終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不過我想說兩條,慾望是進步的源泉,但不要迷失在慾望裡,人要知足。第二條無論你們有沒有理,已與衙役發生推撞,這是違法的。我現在讓你回去,甚至會向朝廷寫奏摺,恢復江南國學,但不能稱爲江南國學了,而是白鹿洞書院,會撥出錢帛,會撥出一些耕地做學田,也會如你所願望的一部分,最大限度給江州原百姓一個公道,不過我是太守,必須兼顧。這個需要你配合,主動替朝廷安撫百姓。若做得不好,我會判你圖謀不詭。請回去吧。”
明起不大情願,然而至少明處宋九說得有道理,因此想了想道:“行,明某會配合你讓百姓等上兩個月,若兩個月還象現在這樣,明某會到京城去申訴。”
說完就走了。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一名小吏說道。
“諸勾押,朝廷想要清靜……”
“是。”
“我們再說說正事吧,我剛纔進城,看到城牆邊許多殘壁斷垣,這些必須要清理。”
“好,我馬上就派人辦這件事,”古通判說道。
“其次我想上書朝廷,在江州設一鑄錢監。鑄錢需要四種礦料,銅,鉛,錫,石炭,如今九成以上的銅礦石產在江南,江南也有一些地區產石炭,而湖南與廣南多產鉛錫,正好江州是兩地交會之所,在這裡設鑄錢監,會節約大量運輸費用,同時也會給江州帶來更多的生機。諸位以爲如何?”
“九郎,你那個冶銅技術能投產了?”
“還不行,不過設監,要朝廷同意,來回書奏,再到議程建設,最少需數月之久,那時大約能正式投產了。但我就不知道江州還有多少百姓。”
幾人全部沉默。
宋九想法是對的,自從拿下南唐後,朝廷實施了許多政策,其中的銅擺在最前面之一,許多工匠前往各個銅坑,或者尋找新的銅礦。朝廷又運來許多火藥,江州不產銅,但這些船隻必須從江州經過。
冶銅技術本身就是宋九改良的,正好宋九在,技術上沒有問題。
國家缺少錢幣。這件事若是辦好了,是大大的政績。
不過很難,若是設這樣的鑄錢監,必須臨近碼頭附近,哪裡本來就缺少百姓了,沒有百姓,就沒有匠戶。就是有了匠戶,什麼樣的待遇。
“我來得快,張知州沒有做好準備,要走也得幾天,你對江州熟悉,這幾天順便配合一下。”
想走也不會走,他得了那麼多賄賂,不管運到他家中,或是運到饒州,沒幾天也不行的,然而宋九偏偏說是配合,也就是官場上的花花轎子大家擡,有功能大家一起分享,這讓張霽與古通判更鬆了一口氣,於是一起討論。
到了傍晚大家才散去。
張霽還要爲宋九辦接風宴席,宋九拒絕了,他還沒有找好房屋呢。
宋九帶着王枕找房子,張霽對古通判說道:“古兄,這回放心了吧。”
古通判一笑。
“走,到醉鳳樓,聽說裡面來了幾個俏行首。”
“我請客。”
兩人正要準備走,他們兩家管事匆匆忙忙地跑過來,來到他們面前說道:“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