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宋九逃跑,三人將朴刀又放回刀鞘,隨後就追,兩個家丁也跟着追。宋九跑得快,五人追得快。追了一個多時辰,從東水門跑到太廟,從太廟跑到相國寺,從相國寺跑到宣德樓,從宣德樓跑到御史臺,宋九跑得氣喘吁吁,心裡面在喊冤,我沒做什麼啊,只是唱了一首小令,問一下姓什麼,何至要這麼拼命?京城人多,巡邏兵士也多,宋九追得沒辦法,衝一隊兵士大聲喊:“兵哥子,有人要行兇。”
十幾兵士駐足,結果看到那三青年,馬上縮頭裝作看不到。宋九氣得想要罵人,只好繼續逃,他累得不行,身後那五人同樣累得不行,最小的那個已丟下,一個家僕因爲受過傷同樣也丟下,還有兩個大的帶着一個家僕在追,同時脅迫道:“小子,跑得了和尚逃不了廟。”
宋九打了一個冷擺子,說得對,難道以後不回家?
正好前面是開封府,天大地大,肯定沒有這個大王大,要大的只有皇宮那位。開封府也不是那麼好闖的,兩個衙役將他抱住,兩青年追過來要輪起拳頭打,其他幾個衙役一邊制止一邊問:“潘大郎,潘二郎,這小子怎麼得罪你們?”
雖在制止,那是有限的,宋九閃也不行,捱了幾拳頭,宋九心中明白,這個制止是做樣子,自己還得捱揍,只好用拳頭當鼓錘,往門口大鼓上擂。而他心中又想到一件事,那就是潘!“潘美啊!”姓潘又是功將,不是潘美是誰?是潘美就能理解,他是功將同時還是一個美男子,年輕時風流倜儻,武藝出衆,只有潘美才能有如此漂亮的女兒,自己怎麼未想到呢?宋九想抽自己嘴巴,好不好怎麼“調戲”到潘美的女兒,這個麻煩可大了。
趙匡義聽到鼓響,讓衙役將三人帶上,看到他們,趙匡義也不問案子,只是笑,他什麼都知道!
宋九心裡卻叫不妙,難道這個大王也要來官官相護,急忙躬身道:“臣拜見大王,臣有冤要訴。”
“你有冤嗎?記得小蘋初,兩重心字羅衣,不冤哪不冤。”
壞就壞在這一句。
宋九當時說一句粗話,事後也就了之。偏偏作了一首不錯的小令,使人傳揚,宋九不認識潘憐兒,有人認識,但不好公開說。京城起初在疑問是那個蘋兒,在一些貴族閨密圈裡,卻有各家娘子拿這曖昧的一句打趣潘憐兒。趙匡義雖做了幾年開封府尹,年齡也不大,僅二十五歲,公務之餘與二世祖們也互有來往,便聽到這件事。不過在潘妻阻止下,潘家沒有找宋九的麻煩。然而宋九再度與那個小蘋來往,京城好事人也就再度議論,不免又引到潘憐兒身上。大約忍無可忍,潘憐兒鼓動兩個哥哥殺到宋家。
他心中感到很好笑,這小子好的壞的都有,但每每與他在一起,總會讓人感到很開心。
背後還有許多故事。
小裡說是宋九那篇科舉古散文,大里說是從平湖南開始的,五代時馬殷在潭邵二州建立政權,遭到不甘寂寞的李璟進攻。李璟很快拿下湖南,但拖到泥沼戰中,又在北方飽受着柴榮的折磨,馬殷部將劉言趁機收復湖南。不久劉言又被部下幹掉,殺過來殺過去,最終受益人是周行逢。
周行逢死後,十一歲的孩子周保權繼位,他父親部下另一員勇將張文表馬上起兵反叛。周保權身邊大臣派使向宋朝求救。使者來到京城,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得到湖南,可以西上巴蜀,可以東下南唐,但趙匡胤神情平靜,讓使者先下去休息。直到江陵高保勖死,高繼衝繼位,臣屬死了,趙匡胤派使去弔唁,使者帶回一則信息,荊南甲兵雖整,而控弦不過三萬,年穀雖登,民困於暴政。
趙匡胤大笑,隨即下詔,讓慕容延釗領軍出征,樞密副使李處耘監軍,出征湖南。大軍南下,必須經過江陵,慕容與李處耘用計輕易拿下荊南,逼使高繼衝投降。這時慕容生病,李處耕表現不錯,便命他率軍平湖南,湖南卻傳來一個消息,說張文表已平定,感謝宋朝,但宋軍不用再南下了。趙匡胤下詔書,大軍既求爾難,何爲反拒王師,自取塗炭!
周保權不聽,做得更絕,陸地關門閉戶,拆毀橋樑,水陸上又將船裝滿石頭木料,沉在碼頭灘頭。李處耘爲震懾,擊敗他們後,殺了許多俘虜,又從中挑了幾十個長得肥胖的,當着俘虜的面,將他們下大鍋煮熟,讓自己士兵吃下去……不但殺俘,還殺自己人,特別是慕容延釗的屬下。慕容本來就生了病,一氣之下病勢加重,不久身亡。而湖南荊南在李處耘暴政下,軍民皆叛。
趙匡胤不想要這樣的勝利,那與石虎朱溫之流有何區別?最讓他感到痛惜的是慕容的死,那是他的鐵哥們,他當了皇帝,背下場合仍然稱呼其兄!聞其去世,號淘大哭,禮官進諫說人君爲近臣近臣發哀,哭聲宜有常,趙匡胤說道:“吾不知道哀之所從出也。”
悲傷到都不知道悲傷從哪兒來的!
李處耘下放,湖南那邊也成了一個爛攤子,趙匡胤只好下詔宣佈荊南湖南所有亂者無罪,免除當年所有稅務,用此安撫百姓。
亂也亂了,死也死了,活着的人還有活着的事。
趙匡胤從這第一次出征擴張中看出許多問題,偉人必須要學會思考,也就是自平湖南諸多事後,趙匡胤才準備認真構畫他的江山。他心中已經有了一些想法,但就在這時候,看到一篇要命的文章。
科舉結束,陶谷從禮部院出來,奏李景陽八人合格。陶谷又道:“陛下,臣還有一奏。”宋九寫不出四六體駢文賦,就寫了那篇古散文,陶谷要求嚴懲宋九。這時沒有糊名制度,趙匡胤看到宋九名字,道:“宋九,宋久啊,好名字。”
“陛下,名字僅是一個人的代號,因爲名字好壞而錄人,以後老臣恐怕整個天下人都會改爲宋久,宋勝,宋安……若不是這個名字,老臣就要下令抓人了。這篇文章膽大妄爲之極,還請陛下嚴懲不怠。”
陶谷自幼習學儒家經典,後以文章聞名天下。歷仕後晉、後漢、後周至宋。其人品德有些低下,不過很有些才學,宋朝立國,他爲宋朝制立典章制度做出了一些貢獻。
特別是他的駢文寫得很好,因此對宋九這篇文章憎恨到了極點。不過九不僅是音久,九本身就是一個尊貴的數字,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名字對宋朝來說,太吉祥。
“陶卿,不就是一篇文章嗎,這個也要嚴懲,吾將以何讓天下人進言?”趙匡胤大樂,拍拍他肩膀,安慰了幾句,將陶谷打發走,卻派人將自己喊來,道:“二弟,你派人暗暗查一查。”
陶谷覺得這篇文章出現在科舉賦文考上,是斯文掃地,趙匡胤卻看到一些東西,特別是那句“見五代方鎮之足以制其君,盡釋其兵權,使力弱而易制,恐不知子孫卒困於敵國。見湖南之亂,臣民欲思聖上變生革故,以欲權利相掣肘也,恐不知雜冗接踵而至,國家困於財政也”。
宋朝已經在動手釋兵權,準備掣肘權利,一個套上繮繩的權利,纔不會發生吃人肉的故事。比如杯酒釋兵權,比如用薛居正與呂餘慶爲參知政事。但還沒有大規模動手。
趙匡胤看到這一段,能不驚詫?
而且宋九說的頗有道理,這樣一來,就將他心中的所有構畫一起推翻。不知道是否宋九誤打誤撞,不能僅是一個十九歲舉子,比自己想法還要超前。所以讓趙匡義派人暗查,結果一查,無意中查到宋九的父親宋德……
這纔是朝廷關注宋九的真正原因,而非那個起重吊機,爲此趙匡胤還便裝親自去了河中,第一次是裝吊機時,就是他說的話,器械出來了,人不好處理,河中利益如何分配,河北的力役又會產生什麼想法。第二次宋九聚會時又帶着趙普與屬下到場,宋九那番話差一點驚呆了趙匡胤。然而宋九虎頭蛇尾,最後還是爲了錢。趙匡胤氣得哭笑不得回宮。後來學舍種種,數學,器械,以及算盤、粉筆、物格都進入趙匡胤法眼,小子缺點不少,可不得不承認他有才氣。但有一條趙匡胤也未注意,那就是會計,宋九正在教一種了不得的算賬方法,可惜養在深閨人不識。
趙匡義知道大哥想法,提出任用宋九,趙普卻反對之,這背後所發生的一切,宋九肯定是不知道,更不知道他這個名字無形中佔了許多便宜。看到不妙,又躬身說道:“大王,那只是一個巧合,就算不對的地方,大王也要看我爲大宋做了貢獻的份上,化解化解則個。兩位哥哥,在下賠禮。”
潘美的兩個兒子也不理他,對趙匡義說道:“二大王,臣也要訴訟這小子,懇請大王處理。”
“潘大郎,潘二郎,你們認爲如何處理?”
“調戲良家子,應杖一百。”
宋朝律法處執很簡單,最重的是死刑,在宋初還保留着前朝族誅、凌遲、杖殺、棄市等酷刑,到了真宗時這些死刑才一一取締,只保留了絞刑,公開斬首示衆的棄市都少用了,這個宋九是犯不着。
次之配役,集杖、黥、流、役於一身的重刑,先打了,再於臉上刺字,然後流放做苦力。這個宋九也犯不着。
再者就是對官員的管置,是流放,在流放城中有一定人身自由,可以與親友書信往來,可以爲當地人講學,可以與家屬同住,但不能離開所在城市,十天向所在城市長官報到一次。這個宋九想享受都享受不到。
最後是笞杖,笞是用小棘條打屁股,最少是十次,最多是五十下,杖是用三尺長的竹杖,也是打屁股,最少是六十次,最多是一百次。總之,量刑向寬鬆化方向發展。唐朝時不但打得重,打的部分也狠,有腿有背有臀,往往能將犯人活活打死。但在宋朝不會。
如果宋九認識衙役,打得輕,六十杖對皮粗肉厚的宋九來說,頂多是痛一下。但不能打,這些衙役好象大多數認識這兩個潘公子,只要一杖,下手必重,只要一重,那怕就是六十杖,宋九也會吃不消。趙匡義真的判了幾十杖,憑藉自己“調戲人家”,也能判。
而且看樣子,這個陰險的二大王很是很是想看到自己被揍。宋九腦子急轉彎,眼睛一轉,計上心頭,趙匡義就看着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看看這小子如何表演的,他表面上正襟危坐,實際內心在大笑,難怪劉判官說他是活寶。宋九道:“大王,真打臣一百下也行,不過若是將臣打壞了,再也沒人教那些學子。”
本來趙匡義不想打他,一聽反而下令道:“來人哪,將此人拖下去重杖一百,記住,是重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