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宋九正在家中做一個春夢,夢中與一個白衣少女卿卿我我,忽然被一頓敲門聲驚醒。
宋九在牀上翻了一個身,不想起牀,繼續沉浸在夢中,又傳來一陣敲門聲,終於醒了,慚愧地換下衣服,心裡想,自己大了,這個宋九也大了,要不要找一個女朋友?
他有點兒時代混淆不清了。
對門外叫道:“稍等一下。”
打起一桶井水,洗了洗臉,又想到夢中場景,不知道昨天看到的那個女子是誰家女子。唉,就是知道了,看她的衣着打扮,恐怕比劉家還要好,哪裡能看上自己。
打開門,宋九呆立。
門外好多人,整整一百多號人,恭恭敬敬地站在胡老大身後。
“胡行頭,你這是?”
“小九,我沒辦法了。”胡老大愁眉苦臉地說。
讓他唱歌行,這時代法律不完善,比如朱家鋪嫁妝,就滯留在宋九家門口,宋九又能怎麼辦?朱家有錢,也不敢招惹這羣野蠻人,於是報官,官府派衙役過來,胡老大一瞪眼,咱家偷了?咱家搶了?咱家打人了麼?
爲了搶活計,兩岸羣毆了好幾回,他也進了三回開封府,衙役算什麼。
這件事比較轟動,連開封府尹趙匡義都親自來調解過,衙役們只好對朱家的人說,我們管不了,你們自己解決。
朱家那個鬱悶別提,無奈拿出錢軟求胡老大,胡老大大眼一瞪:“幹嘛!咱家未看過錢啊!”
朱家自黃昏被人吼到三更,此時又有人前去繼續吼叫,但那是朱家,胡老大與他們沒交情,更相互看不順眼,鄉里鄉親的就不同了,說到底,胡老大面冷心熱,是一個赤誠人,不然也不會讓苦力們選爲行首,能打,河中能打的人有好幾個,爲什麼選胡老大?
要挑人學算術與簡單的會計,以及識字。
河中窮啊,原先最有學問的就是宋九讀書時的私塾老先生,教了十幾個弟子,但他也沒有本事考中舉子。此時宋朝一年錄取的進士名額少,舉子名額同樣不多,是原先的宋九,換現在的宋九,解試考同樣不得過!
論學問,宋九當第一,其次管賬的分紅會多,宋九反覆鼓吹有了學問就有了智慧,就有了起重吊機,就能將汴水變成黃金河,原先內定了幾個名額,但最後許多人來央求胡老大,這羣娘們帶着孩子過來,胡老大打是不能打,罵是罵不過,蔫了。於是索性將他們一起帶到宋家,交給宋九解決。
宋九看着這羣娘們,同樣也蔫了。
好男不與女鬥,河中娘們那一個不兇悍?況且這麼多娘們聚在一塊。
他摸了摸下巴的小鬍鬚,看了看這些娘們,也不純粹是“老孃們”,還有“小娘們”。餘下便是青年少年,大者二十出頭,小娘們就是他們的妻子,還有一些少年,小者只有十三四歲,老孃們就是他們的母親。
一百多人,男女各半,男的眼中有嚮往,有迷茫,有期盼,女的眼中有殷勤,有巴結,有乞求,但不能當真,若是自己拒絕了,這些娘們馬上會“原形畢露”。
宋九低聲對胡老大說:“你是有意的?”
“小九,我那會是有意,有幾個人管管賬就行了,用得着這麼多人?”
這麼多人堵在門口不行,馬上天一亮,巷子要通行,現在連巷子也生生堵上,宋九道:“你們先進來。”
客廳是站不下,將他們請到院中,宋九踱來踱去。他每走一步,一百多雙眼睛就跟着他走一步。宋九來來回回走了幾百步,最後屈服道:“收也可以,但我有幾個條件,第一個條件從碼頭上每月扣下五貫錢,我還要請一個先生,不然這麼多人我一人教不來,第二個條件各位自備筆墨紙硯,第三個條件我申明在先,我自己都未能考中進士,因此傳授你們一些實用性的知識,說不定以後能做一個匠師,一個管賬先生,一個管家,甚至有能力自開作坊,但不要指望前去科舉,也不得任何人科舉。”
對科舉不排斥,可這些人不是小孩子,那怕十三四歲,在家中也能做一些活計,家中又窮,若是科舉,一門心思對着經義,會使家中的生活雪上加霜。這個同樣發生在以前的宋九身上,他取代了前宋九,宋九十八歲了,在這時代早就開始獨立,可是宋家呢?自己那個便宜父母死了,宋家底子還是不薄的,比如宋家的宅子,論住宅面積不亞於劉家朱家,但自己附身時,宋家是什麼局面?空空如也,一貧如洗。原先還養着十幾個奴婢僕役,其中包括父親手下幾個傷兵,一間商鋪,但父親一死,從母親開始,一直到宋九,陸續敗完。
這就是讀死書導致的。
就是做匠師、管賬先生與管家,也比在河堤上討生活強。“行啊,”一起答道。
宋九又道:“第四個條件就是進我門中,得遵守幾個條件,尊重長輩,孝順父母,友悌兄弟姐妹,愛護幼弱,不得偷雞摸狗,不得以強凌弱,不得坑蒙拐騙,做人要誠信、恭讓、遷善、謹思、明辨、篤行、明道、重本。誠信就是誠實重守信諾,恭讓就是恭敬謙讓,遷善就是習善悔過,謹思就是謹慎學會思考,明辨就是不懂了有疑問了敢於提出疑問,不要藏在心裡,篤行就是做事要小心,三思而後行,明道就是能學會樹立一個遠大的理想併爲之奮鬥,樹立道德標準,重本是不能象陳勝那樣忘本忘恩負義,寵辱不驚,學會坦然面對命運。知識是打開智慧寶庫的鑰匙,但不立德,智慧越深危害越大,因此夫子多次寫過先學會做人,才能做事,第一是物格,其次是後知,意誠,心正,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若這十五條做不到,就不要來學習了。”
十五條師規全部是個人道德標準。沒有一條是講國家的,講愛國沒用,這些人與宋九一樣,自己都顧不了,那可能會顧國家,講了也白講。
實用主義讓宋九發揮到極致,包括道德標準。
但這些人哪裡懂,只知道宋九是讓他們孩子與丈夫做一個好人,不是太贊同,也不是太排斥,一個個表示能辦到。
沒有那麼簡單的。
宋九又道:“胡行頭,你讓我犯難了,不過有一件事你必須要替我們做一做。這麼多人來學習,但學習什麼?不能僅教識字,還要多少教一些經義,書籍又貴,一本小冊子少則幾百多文,多則數貫錢,經義很多,不一定要全部學習,最少要學九經,不一定要讀懂,可要瀏覽它,周易、尚書、詩經、左傳、禮記、周禮、孝經、論語、孟子。全部備齊,費用不是小數字,得益的僅是少數人,其他鄉親未必會服氣。不過我朝倡化文教,河中又是京城有名的髒亂差地區,倡導教化,相信朝廷一定很高興,你必須帶人向開封縣令討要。若是不給,鬧到開封府大理寺都可以。”
“中,”胡老大興奮地說。
以前到官府,那是打架鬥毆進去的,現在到官府,乃是文事,是雅事。
“恩,就是這幾個條件,還有一些小問題,這麼多人要學習,我要準備一些東西,你喊人來幫助一下。同時你們,也要自備凳桌。”
開始記錄姓名。
一共是六十三名學生,最小的是十三歲,最大的二十三歲,宋九有些頭痛,敢情比他還大四歲。
“你們都回去吧,”記好了姓名,宋九對那些娘們說,孔子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河中的女子更可怕,胡老大怕,自己更怕。這些婦人們一個個心滿意足走了,宋九將朱三從牀上拖起來。
朱三每天在瓦子裡說書,到三更纔回來,這時睡得正香,揉着眼皮子抗議。
“朱兄,別說書了,天大的好事來了。”
宋九打算開設五門課,經義、算術、物格、會計、實用,後四門課朱三多半不行,經義可以請朱三來教。說書收入並不高,收入會有多少,君子恥於言利,宋九未問過,但相信每月不會超過五貫錢,宋初科舉帖就是帖論語十條,墨義是春秋與禮義十條。但還有諸科,九經、五經、開元禮、三史、三禮、三傳、學究、明經、明法九科。其中九經是最重要的,朱三教授學生同時,同樣能溫習功課,對科舉宋九是死了心,朱三沒有死心,老家訂了一門親事,遲遲不婚,不中就不結婚,估計這事兒玄着,溫習了也未必能考中,不過相信對朱三來講,是一次頗有利的機會。說書能增長什麼?難道科舉會考《盧眉娘》《畫琵琶》《虯髯客傳》?
朱三一聽精神來了,道:“宋賢弟,那個每月房租怎麼算?”
河中偏,房租踐,朱三孤身一人,只租了兩間房子,每月房租只有一百二十文錢,宋九笑罵道:“朱兄,難不成你也是一個一毛不撥的主?”
實際這時候教書先生待遇並不高,每月薪水只有一貫錢左右,落一個好名聲,生活卻是十分寒苦。不過不同人不同待遇,宋初舉子仍然很金貴,朱三憑藉舉子身份,這五貫錢也能拿。
兩人嬉鬧一會,來到院中。
六十三個學生還站在院中等宋九,朱三是舉子,這些人同樣十分尊敬。未學習,先打通了後廂房一面山牆,將兩間房連在一起,當成教室。何謂實用,就是教這些學生學會動手能力,好學以致用,而不是讀死書。
然後製造一面大黑板,以及大量粉筆。
這個錢不是太多,宋九墊付了。人多力量大,一會兒弄好,又開始製造小黑板,不提學習,這時代學習成本同樣高昂,不能真讓學生們學習歐陽修在沙盤上寫字,於是改用黑板。適當的時候也學一學毛筆字,但就不指望象王羲之那樣將自家的池塘染成墨池了,那不是墨池,是一個又一個銅板,六十三個學生,那一家都承受不起。
宋九與朱三在吃早飯,這些學生一大早都吃過來的,一個個在做活。
快到中午時分,教室佈置妥當。
先教字,將來這些學生有什麼樣的前途,誰都不能預料,但眼下必須從中能挑出一些聰明伶俐的人管賬。管賬會算術還是不行的,必須要識一些字,清楚的記下各個貨物名稱數字。
然而新的麻煩到了,第一個不是學生,而是朱三。
製造粉筆,那怕是這種落後的粉筆,也沒有那麼簡單,石灰加水後必須沉澱過濾一下,濾去不必要的雜質,製成塊狀,涼幹,上午製造的粉筆還不能用,不過宋九原來搗鼓了一些粉筆。
而且宋九又訂購了一些防止紗布口罩,爲此宋九又花掉了八百多文錢。但朱三問題來了,讓他寫毛筆字,比宋九寫得還好,然而朱三什麼時候寫過粉筆字?朱三將粉筆當成毛筆玩,開始在黑板上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