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水閣一如既往的冷清,少了阿諾這個成天守候在榭水閣邊上的隨從,更是清冷得無以復加。
直到深夜了,榭水閣之中的燈火還未滅去,雲姬倚靠在波瀾水邊上,心思隨着滿池的碧波風風吹動而盪漾着,早魂飛天外。
“阿諾死了,以後在這宮中,只得我一個人抵擋住一切了!”她擡頭仰望,深深的看着這深夜之中的天空。中原的天空於她而言,比起胡疆漫天沙塵的情景,倒是清澈了許多。但是比起這中原烏煙瘴氣的阿諛我詐,卻是胡疆快意了些許。
她沉吟在這碧水波瀾之中,卻渾然不覺,在她失神的這一剎那,清歌的身影已然悄然而至,到了她身後的時候,雲姬依舊無所察覺,這倒是一反她的常態。
雲姬該是這皇宮之中,最爲警惕的一個人了,而今卻在這榭水閣邊上呆滯若此,就連身旁來人了都未曾察覺,這卻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風一陣清冷吹來,雲姬才發覺自己衣裳單薄,更有一縷輕紗飄散在水面上,沾染了春潮,她不覺將手摟在自己的腰|間,藉以驅寒。
望將此景,清歌纔將自己肩上所繫着的那一件披風解下,輕遞給了在水邊的雲姬。
驟然英風咫尺,雲姬猝不及防,在清歌這件披風披上的時候,她渾然嚇了一跳,反轉纖手,一掌將劈砍而去的時候,卻見是清歌,纔將手掌收回。
“怎麼是你?”她娥眉緊蹙,看到清歌深更半夜來到此處,倒是覺得詫異了。
自他兩人成婚以來,清歌除了在人前做做戲之外,其餘的便是有事商議纔會到這榭水閣之中來,而今,楚曦霖的隱患暫時除去,清歌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未曾前來,而今看到清歌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雲姬反倒顯得不釋然。
“淮王府已經竣工,只是一直以來你我兩人都身居在這宮中,偌大的一個王府空置着,倒也覺得怪冷清可憐的!”清歌若有似無的牽扯到一些其他的話題上去。
今夜他到此來,爲的,也就是過兩天出征的事情。可是,當他來到這個女子的面前的時候,卻覺得她未必肯真的在戰場上幫助自己。畢竟,她來到中原,也是該有自己的使命和打算,她不可能將全部心裡投放在中原的戰事上。
亦或許,她更多的是想幫她的可汗覬覦中原的大好疆土。
“中原大好錦繡,田連阡陌、五穀豐登,着實是令我那生長在寸草不生的胡疆要好,可是,若是論起王府威嚴,恐怕還不如我胡疆!”雲姬也不知道爲何,卻有心思與清歌這般閒扯。
她側首,任憑着耳畔青絲隨風垂落在腮邊,今夜她卸去了濃妝豔抹,一抹青蓮乍現,倒是清麗,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她的雙眼之中,所透漏出來的光芒,太過精悍,致使得清歌堂堂男兒,都有了一種高山仰止,不敢企及的威嚴。
“你胡疆或許不可能這麼安於現狀吧,你孤身在這中原裡等待,或許,你也是在等着胡疆那邊厲兵秣馬,捲土重來的一天吧!”清歌不知道爲何,在此刻看到雲姬獨自等待傷神的模樣,倒是有些可憐起這個剛強的女人。
“看來,你並不愚鈍!”她斜覷了一眼清歌,對於清歌的這番猜測卻有讚賞之意。
誰知,清歌卻是一笑,“你胡疆的心思,放眼整個朝廷,又有誰踩不透呢?”
“只等我胡疆兵強馬壯的一刻,或許你我兩人就不會再像今日一樣,藉着夫妻的名分在這裡高談闊論,而是沙場上兵刃相見了!”不知道爲何,在想到這一場景的到來的時候,雲姬的心中卻泛起了一層莫名的酸楚。
“難道中原與你胡疆就真的不能安然共存嗎?”清歌不解,何以在這個女子的心中,所掛念着的東西,便只有這些沙場上的殺戮。於清歌而言,像她這般年歲的女子,該是風華正茂,可惜,卻被這沙場的硝煙給侵染得太過於滄桑狠厲。
“你能夠想象,我胡疆子民在那片荒漠之中渴求生存的艱苦麼?”雲姬直勾勾的望着清歌,她的這一聲質問,帶着極大的諷刺,“胡疆連年朔風如刀,牛羊不產,即便是我方子民不想挑起烽火,可是,每個人都有想過上五穀豐登的好日子。”
她一笑,看着這片漣漪波瀾的水面,神色是悽苦的,“你以爲,天下皆沃野嗎?”雲姬的這一番質問,讓清歌無話可辯駁。
“如若我是楚曦鴻,我不會姑息於你!”面對着雲姬這般堅毅決絕的神情,清歌如此說道。對於他而言,胡疆縱然困苦,可是天下蒼生無辜,如若只是爲了讓她胡疆子民過上好日子
,而烽火荼毒至中原,害得百姓流離失所,這樣也只不過是造成更大的慘劇而已。
“如若你是楚曦鴻,你便不會說出今夜的話!”雲姬也冷冷的回了他,“楚曦鴻於我而言,是個鐵腕君王,他懂得綿柔之道,權衡之術。而你,哼,書生意氣!”
雲姬這一番嘲諷,卻是讓清歌咋舌,“的確如此!”他無可辯駁。沉默了一瞬之後,他又再度開口,“既然你時刻都覬覦着中原的疆土,那麼這一次出征,想必你也不會幫我的了!”
清歌這話一問出,雲姬卻怔了一怔,似乎並沒有想到清歌會這樣直接的問她這一個話題,當她回首看着清歌的那一瞬間,她那顆冰冷的心,似乎在這個書生意氣的男子身上溶化了的一般。
“會的!”不知道爲何,雲姬卻是鬼使神差的答出了這一句。隨後,卻又發現自己的失言,才又補充道:“胡疆短時間內不可能緩得過來,想要與你中原開戰,現在還不是時機。”
“現在你朝兩方人馬對戰,如若胡疆在此時進攻,你們再聯手,我胡疆必敗!”
清歌心中瞭然,原來她做的是這樣的打算,讓中原自己先亂個夠,等到中原元氣大傷了,胡疆再趁機捲土不遲。
看來,中原近年來,是不可能有得安寧日子了,隱患一直在,百姓何堪苦!
不知道爲何,雲姬轉過身來的時候,卻是將自己藏在袖江岸的一方信紙給裸露了出來,她似是有意或者無意的端倪了一會,卻是將它交遞到清歌的面前。
“楚曦霖的來信!”她淡淡的說着。
如此淡然的一句話,卻讓清歌變了臉色,他不知道爲何,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楚曦霖還記掛着與雲姬的聯繫。當他看清楚了那來信上所說的內容之後,清歌也才釋然,“他果然在張毅的軍中,還想讓你前去相幫!”
雲姬垂下了頭,她知道清歌是想問她,到底會不會應了楚曦霖之求,畢竟從一開始,雲姬與楚曦霖之間,便是合作的關係。
“清歌!”在此時,雲姬卻是溫柔的喚起了他,與之相處這麼久,這是雲姬第一次這般溫柔的相對。明眸似水,在與清歌的眸子相對上的那一剎那,雲姬只覺心口砰然,臉上火燒。
“你我,畢竟是爲夫妻了!”她沉思了良久,卻終究是將這一句話說了出來,“即便一開始,你我也只是合作的關係,但是,你與楚曦霖不同!”
與楚曦霖不同。
雲姬的話,讓清歌頓時後退了一步,他第一次遇見到這樣的雲姬,柔情款款,此時看將上去,更像是想要訴說什麼。
“阿諾拼其一世,用盡他的生命爲我盡忠,到最後卻也不能夠得到我的青睞,可是,現在,我卻有一種衝動,……”她羞澀的低下了頭,款款而言,“或許我在想,我們可以真正成爲一對夫妻,我可以拼盡全力幫你!”
“哪怕,幫你當上皇帝!”雲姬平穩的聲音不起任何波瀾,卻將清歌席捲得體無完膚,連連後退。“只要你當上皇帝,與我胡疆相互商貿往來,改善我胡疆困境,或許那時,可以避免一場干戈!”
在清歌一步步往後退的時候,雲姬卻一步步的朝着前方而進,直到將清歌抵擋在那玉欄邊上,無處可退的時候,各自才消停下了腳下的步伐。
“我只覺得,你與我剛見到的時候那個文弱書生,不一樣!”她說着,卻是低低的垂下了頭,將頭倚靠在他的胸膛之上,感受着他內心之中竄跳的聲音。彷彿隔着血肉的這顆心臟,此時正是在爲她跳動的一般。
她在表白,她不知道在何時,竟然對這個當初鄙夷的男子動了感情。
清歌卻是怔住了,他猝不及防,這個鐵血將軍,在這一刻,卻全然柔情似水。他一時難以接受得來,一把將她從自己的身邊推開。
興許是太過用力了,興許是雲姬根本料想不到清歌會驟然將她推開,她一把跌倒在欄杆邊上,臉色煞白,不敢置信的望着清歌,“你居然,……推開了我?”
她雙眸含霧,望將此刻清歌凌亂的神情,此情此景,恍若夢中。頭一遭,她覺得是這般的狼狽,也是這般的不堪。
“你我不該有其他的情愫存在!”清歌不想去傷害其他的女子,即便此刻,他想要去將雲姬攙扶起來,可是,這也僅僅是一意之間的念想。
他怕雲姬會深陷其中,何況,他心根本就不在雲姬身上。
“那個華妃呢?”雲姬嘲諷的一笑,兀自撐着欄杆起身,直勾勾的面對着清歌,“你寧願去廝守一個不屬於你的女子,也要忍心推開
我,是嗎?”她只覺得心口處一團火燒得極旺。
清歌卻渾然無言,相對於雲姬,他只能有所愧疚,“於你於我而言,都不該有其他的私念,即便如此,對你我都是不公平的。”他擡首,望着雲姬,“即便,會因此你不肯相幫我,我也不怨你,只希望,你不要與楚曦霖走得太近,他不是個會善罷甘休之人!”
在說完這一番話的時候,他卻也轉身想離去。今夜一晤,他卻不想事情竟會發生至此。
“我依舊會幫你!”雲姬望着清歌的背影,說出了一句讓情歌尤爲一愣的話,可是,她此刻的眼神,卻是帶着一抹不甘,在清歌離去之後,隨着月光的輕移,她的眼神也停放在往華清殿而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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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同樣一輪彎月,照在佛堂之中的一處,面對婉婉的造訪,皇后倒是覺得事出蹊蹺。只一味的讓婉婉守候在自己的身邊,任由着皇后自己將佛經抄寫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功課做完了,纔有心思前來搭理婉婉。
“娘娘,剛纔婉婉所說之話,不知道娘娘怎麼看?”婉婉吃了幾個時辰的閉門羹,而今等到皇后將經書抄寫完畢,也都已經入了深夜,她心中再多的不甘,可是一想到還得仰佔她的時候,婉婉只能夠將心中的不甘給呑忍了下去。
“下催情藥這東西,一向以來不都是你的強項麼,怎麼這一會兒,卻牽扯到本宮身上來了!”皇后一句“你的強項”,便將當初婉婉所幹過的齷齪事給推卸到一旁,倒是剩下婉婉一臉的難堪,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纔是好。
“再者說了,有這華妃在宮裡,總比讓賢妃那廂佔盡風頭的要好,羣芳鬥豔,總比一枝獨秀要來的好,不是麼?”皇后清心禮佛,在佛前虔誠禮拜,一邊卻是雲淡風輕的說着令婉婉不快的話。
“可是,她到現在都沒有一次能夠留得住皇上在華清殿,皇上還不是夜夜留宿歡怡宮!”婉婉不甘的道,這樣的兩個局面,無論如何,都不是婉婉所想要看到的。
“皇后娘娘!”婉婉說着,卻是哭着跪倒在皇后的身邊,“婉婉自知一直以來,皇后娘娘對婉婉都是抱以寬容大度,是婉婉不知好歹,辜負了皇后娘娘您的一片栽培!”她拽着皇后的衣角,不住的央求着,“眼看着我等不入皇上眼的嬪妃一個個失寵,這日子難熬,纔有想請求皇后娘娘相幫的呀!”
皇后冷眼觀看着婉婉此時跪伏在自己腳下的模樣,心中卻也是一時大快,她彎下了身,用食指勾起了婉婉的下顎,“你要是早有此覺悟,不就好了麼?本宮就是要你看看清楚,即便皇上十不來我這裡,我的地位也不會有所動搖,依舊是一國之後。可是,你們不一樣,一朝春色老去,皇上的寵愛不再了,你們在這宮裡,就連條狗都不如!”
她說罷,狠狠的將她的下顎一甩,任之婉婉臉色蒼白。
“婉婉,婉婉知道,所以懇求皇后娘娘相幫啊!”婉婉向來知道皇后並不待見洛華,可是卻沒有想到,自己在皇后的心頭,也是一根刺。
皇后從佛堂的下方,摸索出來了一個下陶瓷,她凝視着那一個小小的陶瓷瓶,心中充滿了快意,將之扔往婉婉所跪着的方向,對着婉婉道,“這東西,可是比你之前用過的催情藥藥效要好上百倍,你若是想成事,就最好是在這兩夜,否則,等到淮王的軍隊遠去了,你想下這催情藥給華妃上套,都沒處下!”
婉婉錯愕的望着皇后丟在自己身上的這催情藥,一時之間破涕爲笑,“謝過皇后娘娘……”她懷揣着這催情藥而去,獨剩下皇后一人在這佛堂之中,凝視着門外撒滿天街的月色。
“婉婉,你這賤人,本宮早想弄死你了,偏偏你還這麼不怕死,撞到本宮的槍口上!”皇后忿忿的言道,“對於背叛過本宮的人,你以爲本宮就當真這麼寬宏大量嗎?”
她的話悽悽清清,迴盪在這佛堂周遭,讓人不寒而慄。“這麼急着要別人的命,本宮就先要了你的命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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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華於她而言,還有用處。
她靜靜的尋思了一瞬,“既然想鬧,那本宮也就幫你,把事情鬧得再大些。”她緩緩起身,吩咐了身邊的侍女替她換上衣裳,“走,移駕鳳儀殿,咱們和太后去看看皇上未出生的皇子!”
出了皇后的佛堂之後,婉婉即刻命身邊的內侍,“去,速速去稟報淮王爺,就說華妃娘娘動了胎氣,須得他此刻立即到華清殿診治!”
內侍按照婉婉的吩咐行事,婉婉心中的得意,卻是一路朝着華清殿而去。
今夜,皇宮之中註定有一場鬧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