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頌便奇道:“先帝跟我怎麼也求不到謝家之子爲官,怎麼過了這麼久,你舅父反倒突然要入朝了?”
傅朝雲默了默,然後說道:“大抵是擔心我一人在朝中應付不來。”
蕭頌頓了頓,然後失笑道:“這麼說來,朕倒是應該早早讓愛卿入朝爲官啊!”
傅朝雲眨了眨眼睛,然後面不改色地說道:“現在也不算太晚。”
“朕看你是被景恪給帶壞了”,蕭頌笑意盈盈地說道,“現在真是什麼都敢說了”。
傅朝雲平靜地說道:“臣惶恐。”
君臣二人皆笑。
宋家那位在大理寺獄中聽說孫尚書狠狠參了他一本,導致宋家被抄家,嫡系旁系三百二十二口人全部入了刑部大牢。
不由得更是破口大罵,說自己錯信了孫尚書那個小人。然後又含淚在獄中寫下血書,指控孫尚書不僅貪污受賄,而且利用職權徇私枉法,偷換死牢囚犯。
大理寺卿連夜審理,次日將證據提交給聖上。
當日,孫尚書被革職查辦,孫家二百九十餘口人亦全部入獄。
經大理寺查證,宋家與孫家多年貪污受賄,利用職權徇私舞弊,共計貪污銀錢一千一百餘萬兩。
聖上大怒,下令將孫宋兩家所有嫡系子弟處斬,旁系流放。史稱——孫宋案。
次日,卯時初,天色方亮。
衆臣一如既往地入朝,走至奉天殿便看見二人一左一右地侍立門前,看官服倒像是孫、宋二人的。
衆人皆惑,紛紛上前查看。走在最前的戶部侍郎突然驚叫一聲,然後指着二人說道:“死……死人!”
衆人湊上前去細看,這才發現,二人被扒了皮。自然有前朝過來的世家,立刻想到了剝皮揎草。
心裡甚是畏懼,當今聖上,也不好糊弄啊!
傅朝雲站在人羣最後面,低下頭去輕笑一聲。這殺雞儆猴,用得甚好啊!
此刻,京郊傅家的莊子上。
傅錦雲自從來的第一天便被欺負,到底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這裡可沒人在乎她是不是傅府的小姐,然後也沒人在乎她是不是吃飽穿暖。
將近一個月,支撐她走下來的,唯有恨意。她一定要回傅府,有朝一日她要將傅家所有人都踩在腳下。她所受的苦,要讓傅朝雲百倍千倍地還。
“傅錦雲!”
旁邊一個粗使婆子發現她在偷懶,連忙上去揪着她的耳朵說道:“你不好好幹活兒,在這兒發什麼愣?還想着你做小姐的日子呢?我告訴你!你不過就是個犯了錯的人!還妄想着老爺能接你回去?做夢……”
那婆子一邊罵罵咧咧地揪着她的耳朵,把她帶到牆根處,一邊扔給她一大桶髒衣服說道:“我看你是故意偷懶吧!我今天還非得扒了你這身懶骨!這些衣服洗不完,今天別想吃飯!”
傅錦雲垂了眸,並沒有辯解什麼。多日來的欺辱早已讓她學會了沉默,她若是敢有定點反抗,哪怕是瞪那婆子一眼,怕是今日都逃不過一頓毒打。
一個在院裡提水的小丫鬟趁那婆子偷懶的時候遞給她一個饅頭,然後說道:“馮婆子今天賭輸了錢,所以才故意找事的。我這裡還剩了個饅頭,你先吃點吧。”
傅錦雲擡頭看了看那個小丫鬟,不過比她大兩三歲的年紀,看起來也是格外稚嫩。
她淚眼模糊地看着那丫鬟走遠了,纔敢咬了兩口手中的饅頭,卻看見中間夾着的字條立時露了出來。
她一驚,看着四下無人。這才取出字條細細地看,上面只寫着四個字:靜俟時機。
傅錦雲自嘲地笑了笑,然後默默地把那張字條塞進嘴裡,就着饅頭一起嚥了下去。
是啊!她要靜俟時機,然後才能回到傅府去,把那些曾經驕傲的人,踩在她的腳下。
迎風閣。
劉氏掌了中饋,正是春風得意。正穿了新做的淺紫蘇繡綾花襖裙,一邊喝茶一邊看戲本。
魏紫進門來給她上點心,然後纔回道:“姨娘,二少爺不肯吃飯!”
劉氏手下一頓,然後冷冷地說道:“不必管他!”他以爲他還是以前那個二少爺嗎?現在對她來說,他毫無利用價值!一個廢了的少爺而已。
魏紫在旁邊站了片刻,然後踟躕道:“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劉氏因着拿到掌家之權,對魏紫近來是越發看重。頭也沒擡便道:“你說!”
魏紫便小心翼翼地說道:“既然二少爺已然是一步廢棋,姨娘何不棄子?”
劉氏愣了愣,然後擡起頭來看向魏紫問道:“如何棄子?”
“姨娘忘了臨波苑那位了嗎?”
是夜,臨波苑與迎風閣爲了一碗冰糖雪梨盅再起爭端。
起因是臨波苑提早吩咐膳房做了一道冰糖雪梨,但迎風閣的銀杏見了,便說劉姨娘近來咳嗽,能不能把這冰糖雪梨讓一下。
臨波苑的蓮香自然也不是由着欺負的,便與銀杏發生了爭執。最後,以蓮香獲勝告終。王氏的冰糖雪梨,最終還是好端端地進了臨波苑。
只是偏巧來送膳的媽媽多說了兩句,王氏這才知道爲了一盅冰糖雪梨同迎風閣鬧了起來。當即便命蓮香將那冰糖雪梨送到迎風閣去。
劉氏眼下懷着孩子,又掌着中饋,她是怎麼也得罪不起。去時還好生囑咐蓮香,見了迎風閣的人要好生說話。
戌時二刻,傅昭和歿。
劉氏帶着那碗冰糖雪梨跪在傅海容書房前,只求傅海容爲自己做主。
原來,那冰糖雪梨進了傅昭和肚子裡。傅昭和當即七竅流血,竟至毒發殞命。
趙大夫趕去查看,這才發現那冰糖雪梨的盅上被人下了見血封喉的毒藥。所有證據通通指向王氏。
這冰糖雪梨盅是王氏要求膳房做的。當時劉氏的丫鬟索要時不給,卻等到拿回來臨波苑以後才送到迎風閣去。
如此種種,皆是疑點。
傅海容得知後震怒,當即下令,將王氏遷到府上東北角上的荒院。
傅朝雲聽說此事的時候正在練字,頓了頓那墨汁便在紙上洇開一片。她揉皺了桌上的紙,然後一把扔在地上。
這才慢悠悠地吩咐道:“當真是可憐了王氏。你去,傳我的意思,給王氏送牀被子。”
初秋的天氣已經見冷,王氏還懷着身孕,又兩次險些滑胎。荒院人跡罕至,實在太冷,她怕王氏的孩子受不住。
那畢竟是同她有些血緣關係的,她的弟弟。
常棣過了將近半個時辰纔回來了,進門便說道:“小姐可是多此一舉了。那劉姨娘將王姨娘的房間佈置得乾乾淨淨的,光是被子就鋪了好幾牀。”
傅朝雲愣了愣,然後才輕笑一聲。她怎麼就忘了呢!王氏肚子裡的孩子,對劉氏來說,可是至關重要呢!
迎風閣。
魏紫擺好了傅昭和的屍身,然後才默唸了兩遍心經。
若非迫不得已,她也不想害死傅昭和。按照大家族的慣例,早夭的孩子是不允許葬入祖墳的。
傅昭和也只是得了薄薄一口棺材,然後當晚便被擡出去葬在了郊外。劉氏只是象徵性地擠了幾滴眼淚,然後便回房去了。
從此,傅家再無傅昭和。不過一個廢子而已,留下來又有什麼用?
傅海容每每看見他便記起,是她逼着傅昭和去學騎射,所以他纔會摔斷了腿。而傅昭和死了,傅海容便只會憐憫她的喪子之痛。她便再也沒有一個摔斷了腿的兒子礙手礙腳。
順便,她還能借機陷害王氏。讓她在府裡徹底翻不了身!一箭三雕!
正院。
謝氏依舊病着,雖然早就退了燒,卻還是每日昏昏沉沉地睡着。好不容易醒來一回,便聽見衛媽媽回道:“夫人,二少爺歿了。”
謝氏愣了愣,然後才問道:“怎麼回事?”
“說是臨波苑送去一碗冰糖雪梨,二少爺吃完便中毒去了。”
謝氏低低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才說道:“我記得當年他出生的時候我還抱過他。”
可惜,早夭的人不能厚葬,所以謝氏並不能拿什麼陪葬,只得吩咐衛媽媽多燒些紙錢。
衛媽媽應聲,然後又說道:“夫人,二少爺明日到京城。”
這個二少爺,說的自然是謝氏的胞弟,謝玄機。
謝氏扯起嘴角來,勉強一笑,然後說道:“怎麼到得這麼快,我以爲怎麼也要再有幾日的。”
說到底,不過是謝玄機從小便跟她親近。聽說雲兒有難,巴巴地把好幾日的行程縮到了兩日。
衛媽媽嘆了口氣,她是謝氏的陪嫁丫鬟,自然也是熟悉謝玄機的。
“媽媽,我許久沒見到安元了。不知道他看見我現在這個樣子,可會心疼。”
謝氏病了足有半月,整個人都消瘦下來。衛媽媽一邊看着她,一邊抹淚道:“二少爺自小跟夫人親厚,自然是會心疼的。”
“如此,便讓雲兒替我去碼頭吧!”謝氏撐着力氣說話,卻又忍不住沉沉地睡過去了。
衛媽媽抹了抹眼淚,自去采薇院傳話。傅朝雲聽說謝玄機要到了,連忙吩咐着常棣,要好好準備。
內宅還是不安穩,朝堂上只她一人撐着。看來少不得要過上一個“多事之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