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院。
陸景恪眉眼彎彎地露出他獨有的桃花笑,看了一眼傅朝雲,然後說道:“我可是再不敢給你喝梅子釀了。”
傅朝雲想到自己昨日的醉態,臉上一紅。該死的,這次她竟也讓陸景恪看了笑話!
涉江看着不合時宜,早已退了出去。
陸景恪長腿一伸,便坐在她的桌子上。見她臉色羞紅,知道她定是不好意思了。
連忙又岔開話題道:“聽說今日宮裡來人了?說起來我還沒見過女子的官服長什麼樣呢!”
傅朝雲想了想便回他道:“天青色的,看起來跟普通官服沒什麼區別。”
陸景恪倒不是真在乎她的官服長什麼樣子,只是喜歡看着她胸懷天下、躊躇滿志的樣子。
說起朝堂的時候,她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完全不同於後宅鬥狠時的波瀾不驚。他想,她大概是真的不喜歡後宅吧……
“蝗災的事情是解決了,可是官場上的貪污之風並沒有收斂。你若是想有一番作爲,少不得還是要爲此事多費心。”
陸景恪說的的確是實情,世家把持朝堂,聖上雖有意扶持寒門,但是因着時間尚短,未見成效。
至少如今看來,世家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寒門根本無法與之相鬥。
傅朝雲想了想,然後才說道:“世家不急着動,傅家也是世家,我總不能自掘墳墓。”
這話也對!傅家也是世家,若是朝堂上都是寒門,那傅家也會沒了立足之地。
“至於貪污……”傅朝雲頓了頓,然後糾結道:“我讀史書的時候倒是看到前朝有貪污五十兩銀子就殺頭的先例。”
陸景恪便替她分析道“五十兩銀子太少,若是都殺頭了,那世家不都得滿門抄斬?”
傅朝雲點了點頭贊同道:“這法子是前朝建國之初立下的律法,的確不能在本朝適用。不過我倒是看到,史書上記載說是前朝的順帝將兩個貪污最嚴重的官員,扒了皮塞上草然後樹在門前做宮衛。”
陸景恪想到那副情景,不由得便有些惡寒地哆嗦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殺雞儆猴?”
“先鎮一段時間,然後纔有時間尋到破綻,來上一擊重創。”
“看來你是都打算好了?”
傅朝雲勾起嘴角,詭秘地笑了笑,書房中燈火明滅。
次日,朝堂。
大黎開國六十載,能做上女官的,掰着手指都能數出來。故而衆人對傅朝雲的好奇可不是一星半點。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是這麼大的女娃子想出了治理蝗災的法子。
幸而此刻陸景恪沒在朝堂之上,不然看見滿朝堂的男子盯着她一人看,心裡怕是要醋海翻騰。
傅朝雲也不知道怎麼會突然之間想到陸景恪,想到他吃醋的樣子。
聖上還未到,朝臣們三五一羣地聚在一起。
猶有幾人聚在傅海容身邊說道:“百川兄可真是好福氣啊!得了傅大人這樣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兒。只怕我們這堆老朽越發不中用嘍!”
傅朝雲聽了只是淡淡一笑,並沒有說什麼。說什麼都是得罪人的,還不如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
“聖上到!”
隨着引禮太監的一聲呼,朝堂上瞬時安靜下來。傅朝雲隨着衆人叩拜山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時,謝氏昏睡了整整兩日才醒過來,頭暈目眩地閉了閉眼,然後才發現衛媽媽守在一旁。
她轉過頭去,只見衛媽媽眼裡含着的兩行淚,突然間就流了下來。一邊連忙走上前去,一邊哽咽地道:“夫人可算醒了!”
謝氏剛退了燒,嗓子還有些疼,低聲嘶啞地問道:“雲兒呢?”
衛媽媽撇過頭去不敢看謝氏,小聲回道:“大小姐上朝去了。”
謝氏閉了閉眼睛,也流下兩行淚來。卻又掙扎着起身道:“媽媽,我餓了,去給我端碗粥吧!”
昏迷了兩天,粒米未進,自然是餓了。衛媽媽扶着她起身,墊好了身後的枕頭。這才一邊擦眼淚,一邊歡喜道:“夫人等着,老奴這就去膳房。”
謝氏愣愣地看着帳頂上的流蘇,然後彷彿失了神一般,動也不動。
她本意也是想讓傅朝疏進朝堂,而傅朝雲,只要能夠承歡膝下便好。
沒想到傅朝疏無意朝堂,傅朝雲又厭惡後宅,終是成了今日的局面。
但事情已成,她又能如何?不過是殫精竭慮地替傅朝雲算計着,讓傅朝雲在朝堂上能夠有立足之地罷了。
謝氏靜靜地吃了粥,然後才低聲說道:“媽媽,給江南傳信,讓安元過來一趟。”
安元,正是謝氏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謝玄機,字安元。
傅朝雲既然忤逆了傅海容的意思,想必傅海容此刻正在氣頭上,怎麼也不會庇護她。
如此,她只能求助謝家。而謝安元是謝家這一輩中最有能力的,只有謝安元過來了,她才能徹底放心。
謝氏吩咐完這些,又覺得有些昏昏沉沉的,忍不住又睡了過去。
臨波苑前。
銀杏故意做出一副囂張的樣子對看門的丫鬟大聲說道:“現下誰還肯踏足臨波苑!也就我們姨娘,不計前嫌,還肯來看看。”
沒錯,劉氏此番過來,正是爲了挑釁。王氏雖被禁足了,但是手上還握着代爲掌家之權。
謝氏的腰傷好了之後還沒來得及收權,便又病倒了。她覬覦已久,此次可算是得了機會。
眼下傅朝雲不得傅海容歡心,謝氏正病着,王氏又被禁足,正是她奪權的大好時機。
王氏靜靜地在屋裡坐着,聽見銀杏的聲音便想要衝出去。蓮香忙拉住她說道:“姨娘,小不忍則亂大謀。眼下您正被老爺禁足,無論如何不能出了這臨波苑的大門。”
王氏恨恨地咬牙道:“劉氏那個賤人!仗着自己有了身孕就敢來臨波苑撒野,這口氣我怎麼咽得下去。”
“姨娘,正是因爲她有了身孕,所以我們才更要避其鋒芒。若是此時起了爭執,那位的孩子有什麼閃失,可不是咱們能負責的。”
這話好似一盆涼水澆在王氏頭上,登時滅了她的怒火,讓她猛地清醒過來。
是啊!她才因着傅昭和的事情被罰了禁足,若是此刻劉氏再在臨波苑有什麼閃失,她就無論如何也說不清了。
劉氏在臨波苑前好一番挑釁,卻始終不見王氏出面,不由得有些氣惱地回了迎風閣。
本來是看着平日裡王氏最沉不住氣,所以才故意去挑釁。只要王氏出了這臨波苑的門,傅海容回來了自然會處置她。
沒想到這王氏如此不好對付,任銀杏在門前費盡了口舌也不肯出門半步。加之王氏被禁足,臨波苑封了門,她又不好闖進去。
“姨娘請用茶。”魏紫端了茶盤上來,垂了頭畢恭畢敬地侍候在旁。
劉氏眼珠一轉,一邊用茶一邊斜眼打量着魏紫,然後問道:“你覺得有什麼辦法,能讓我把掌家之權攥在自己手中。”
魏紫依舊是頭也未擡,只是低聲道:“奴婢愚鈍。”
劉氏慢慢地啜了一口茶,看來魏紫是不想惹事上身了。
此時,朝會剛散。傅朝雲出了奉天殿,正要去值班,便聽見身後遠遠傳來一聲:“傅大人請留步,皇上召見。”
傅朝雲腳步一頓,轉過身來,隨着那小太監又去了御書房。
蕭頌正在批閱奏摺,見她來了,便擱了筆。
“臣叩見皇上!”傅朝雲跪地行了禮,便聽見蕭頌連忙說道:“愛卿快快請起。”
傅朝雲這才起身,半弓着腰站在一旁。眼眸垂下,直盯着身前的波斯毯上繁複的花紋。
這才聽見蕭頌說道:“朕前日頒佈了聖旨,愛卿的法子此刻已經在湖廣開始試用了。若是真有效,朕必然重重有賞!”
傅朝雲欠了欠身,然後說道:“一切都是皇上洪福庇佑,國祚太平,臣不敢居功半分。”
“愛卿不必推辭,此次愛卿爲朕分憂,想出這等絕妙的法子,於江山社稷自然是有功。”
傅朝雲垂首站着,並沒有再說什麼。她知道,聖上可絕不單純只是想表功。
果不其然,頓了頓便聽蕭頌說道:“只是這蝗災雖然告一段落,但是朝堂上的貪污受賄卻仍然風行,不好治理。愛卿飽讀詩書,不知可有何良策?”
終於還是來了,無論如何也逃不過的貪污問題。蕭頌怕不是覺得她既有法子治理蝗災,就該有法子治理貪腐吧?
傅朝雲默了默,然後纔開口道:“皇上恕罪,臣以爲,這貪污只能鎮,不能治。”
此話一出,御書房裡頓時安靜了。蕭頌是帝王,自然喜怒不形於色。但是那股帝王的威壓還是能明顯感覺得到。
許久,傅朝雲才聽見蕭頌問道:“看來愛卿是有法子了?只是朕倒需要愛卿解惑,爲何不能治?”
傅朝雲這才緩過一口氣來說道:“聖上想必也知道,貪污的癥結在於世家。而世家,只能削,不能滅!”
保持平衡,這是爲君之道。若是滅了世家,寒門崛起,同樣會不受控制。
蕭頌倒是通透,一語便明白過來。
“那你說說,倒是要怎麼鎮?”
“殺雞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