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香院人多嘴雜,所以宋安然讓宋安傑將蔣沐紹約在後花園的荷花池邊見面。
那裡僻靜,大冬天的也不會有人跑到荷花池邊上吹風。在那裡見面說話,足夠安全,不用擔心被人看見,傳出流言蜚語。
蔣沐紹收到邀請的時候,有些詫異。他想不明白宋安傑爲什麼要約他見面,他們雖然是表兄弟,可不管是在侯府還是在書院,幾乎都沒什麼來往,連話都沒說過幾次。
猶豫了片刻,蔣沐紹還是沒能抵住誘惑,決定前往荷花池赴約。若是能夠藉此機會結交宋家嫡子,對他來說有百利無害。
到了荷花池,頓覺渾身冷颼颼的,感覺水面的寒氣全都鑽進了身體裡。
宋安傑早早的等候在一旁,面對蔣沐紹的時候,小小年紀的他心裡頭有些尷尬,不過面上倒是老成得很。先拱手同蔣沐紹見禮,然後說道:“在書院的時候,有一次我無意中聽到沐紹表哥在尋一本前朝珍本,正好我手中有沐紹表哥想要珍本,只不過是手抄本。如果沐紹表哥不嫌棄的話,我就借給你。”
蔣沐紹頓時大喜過望,“多謝安傑表弟。沒想到我的小事情,安傑表弟也會放在心上。”
宋安傑呵呵一笑,有些不太自在。“手抄本我已經帶來了,還請沐紹表哥過目。對了,這件事情還請沐紹表哥不要對別人提起。”
“我知道,我都明白的。”蔣沐紹喜不自勝,從宋安傑手上小心翼翼地接過手抄本,又小心翼翼的翻看,果然是他一直求而不得的珍本。即便是手抄本,也珍貴無比。
蔣沐紹滿臉激動之色,“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安傑表弟。”
宋安傑大手一揮,大方的說道,“沐紹表哥不用如此客氣,我們是表兄弟,應該互相照顧。嗯……”
宋安傑猶猶豫豫的,原本和宋安然商量好的,他藉口離開,然後田嘉裝作無意間路過同蔣沐紹相遇,之後的事情就看田嘉如何發揮。如此一來,就算事情談不攏,宋安傑也可以推脫說自己完全不知道田嘉的事情。
可是面對蔣沐紹真誠的感謝,宋安傑又覺着這樣欺騙對方很不好,有違君子之道。
想了又想,宋安傑還是覺着有必要同蔣沐紹說清楚。
“沐紹表哥,其實今天約你出來,除了借書之外還有一件事情。有個人想要見你,問你幾個問題。沐紹表哥會介意嗎?”宋安傑小心翼翼地問道。
蔣沐紹愣住,“有人要見我?莫非是宋表妹?”
“不是,不是我家姐姐。”宋安傑連連擺手,“是田嘉表姐。你也知道,田嘉表姐和我們一起進京,大家都很熟了。她遇到事情求到我,我也不好拒絕。故此只能冒昧約沐紹表哥出來見面。”
蔣沐紹笑了起來,“我之前還奇怪得很,平日裡我和安傑表弟並無來往,爲何剛回到侯府安傑就約我來荷花池見面。原來這裡面還有內情。”
宋安傑很羞愧,“沐紹表哥,是我不對,我應該事先將話說明白的。你如果不願意見田嘉表姐,那就當我沒提過這件事情。書我照樣借給你,你看完了再還我就成。而且我也覺着沐紹表哥的學問不錯,只是平日裡沐紹表哥不肯在人前展露而已。”
蔣沐紹笑笑,“安傑表弟不用如此。既然來了,不妨見一面吧。”
“啊?”宋安傑很意外,他沒想到蔣沐紹竟然會同意和田嘉見面。莫非這二人的婚事真能成。
宋安傑轉眼又高興起來,“多謝沐紹表哥不怪我擅做主張。”
蔣沐紹呵呵一笑,“你也是受人之託,而且你還借書給我,我怎麼能怪你。”
“太好了。”宋安傑朝身後小樹林叫了聲,“田嘉表姐,你出來吧。”
蔣沐紹見到這一幕,頓時失笑。別看宋安傑小大人的模樣,其實很多時候也會露出孩子氣的一面。
田嘉羞紅着連從樹林裡走出來。
自始至終,宋安然都沒出現。當初宋安然只答應幫田嘉將蔣沐紹約出來,剩下的事情就靠田嘉自己。如今宋安然雖然沒有露面,但是她對田嘉的承諾已經完成。
宋安傑朝田嘉招了招手,“田表姐,你有什麼話就同沐紹表哥說吧。我就先走一步,去路口替你們看着。”
宋安傑不等二人挽留,就跑走了。
蔣沐紹大大方方的看着田嘉。田嘉則有些忐忑不安,微微低着頭,“沐紹表哥,約你出來見面,是我的主意。還請沐紹表哥不要見怪。”
“田表妹客氣了。不知田表妹想同我說什麼?”
田嘉鼓足了勇氣,終於擡起頭來看着蔣沐紹。她內心緊張,手心冒汗,心口一直在快速的跳動。她無數次想要掉頭就跑,可是這輩子就只有這一次機會,要是錯過了就再也沒有下次。
所以就算雙腿發軟,身體搖搖欲墜,在跌倒之前她也要將心裡話問出來。
田嘉深吸了一口氣,“約沐紹表哥出來見面,是想同表哥說一說我的婚事。”
蔣沐紹微蹙眉頭,沒有吭聲,想聽田嘉接下來會說些什麼。
開了頭,後面的話就很容易說出口。田嘉繼續說道:“大表嫂吐血,將不久於人世。大表哥拒絕娶顧四娘爲填房,此事想來沐紹表哥已經聽說過了。不過你不知道的是,我娘想讓我嫁給沐文表哥,但是我不願意,沐文表哥也不會願意娶我。”
頓了頓,田嘉用盡所有的力氣說出餘下的話,“儘管我不願意,可是我娘是不會放過我的。我不想被我娘擺佈,我想自己尋一門婚事。沐紹表哥,你願意娶我爲妻嗎?”
田嘉瞪大了眼睛,她想看清楚蔣沐紹臉上的每一絲表情。
蔣沐紹面無表情,內心情緒絲毫沒有顯露出來。田嘉又急又失望,難道真的是她一廂情願。
最後的勇氣已經用盡,田嘉一臉蒼白,“要是沐紹表哥不願意的話,就當我今天沒來過,更沒說過那些話。沐紹表哥,對不起,是我糊塗,我這就告辭。”
田嘉轉身,匆匆離去。
走出幾步,蔣沐紹卻突然叫住她。
“田表妹稍等。”
田嘉的心跳再一次加快,臉紅如血,不知是該繼續往前走,還是該回頭等待蔣沐紹的下文。
最終還是對未來的期待戰勝了被拒絕的恐懼,田嘉緩緩轉身,表情似悲似喜,眼中飽含希望又有絕望,“表哥叫我?”
蔣沐紹顯然被難住了,他有些爲難的說道:“表妹突然同我說這些,說實話,我一時間真沒反應過來。不過我還是要感謝表妹不嫌棄我的出身。”
“不嫌棄,不嫌棄。其實我除了是嫡出外,並沒有比沐紹表哥好多少。”田嘉有些自卑的說道。
蔣沐紹斟酌了一番,小心翼翼地說道:“不瞞田表妹,在這之前我還沒想過自己的婚事。畢竟二哥和三哥都還沒有定親,要輪到我估計還得等兩三年。但是能得到田表妹的青睞,這是我的榮幸。只是這件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現在我真的沒辦法回答田表妹。不如這樣,你給我一點時間,在回書院之前,我會給你答覆,你看可以嗎?”
田嘉雙眼發亮,充滿了欣喜之色,連連點頭,“願意,願意。多謝沐紹表哥不嫌棄我。”
蔣沐紹露齒一笑,“田嘉表妹不必妄自菲薄,其實你挺好。”
田嘉羞紅了雙臉,這是不是意味着蔣沐紹對她也是有那麼一點點想法的。這種猜測,讓田嘉的心快要跳出來,她不敢繼續停留,“沐紹表哥,那我,先走了。”
不等蔣沐紹回答,田嘉就急匆匆的跑了。
蔣沐紹也收起了臉上的笑意,表情開始變得凝重,甚至皺起了眉頭。
說實話,就如田嘉自己所說,她除了一個嫡出的身份外,可以說是一無所有。娶她,不僅不能得到妻族的助力,反而還會被田姨媽拖累。不僅被拖累,而且田嘉還沒有嫁妝,他還得倒貼田嘉田姨媽母女兩人。並且婚後,夫妻二人還會處處被人嫌棄比較,他未來的路將比現在艱難十倍。
反之若是娶一個有嫁妝,妻族能提供助力的女人,即便不能少奮鬥幾年,至少他未來的路會走得輕鬆一點。不必爲銀錢發愁,不必爲丈母孃的無理取鬧而分心,不必因爲妻子的哭哭啼啼而心煩意亂,影響讀書。
任何一個有理智的男人,都不會願意娶田嘉爲妻。除非某個男人愛田嘉愛得癡纏,纔會願意不顧一切的娶她爲妻。
可是蔣沐紹依舊心軟了,面對田嘉那絕望的小眼神,他沒辦法一口回絕。他想自己如果一口回絕,田嘉一定會絕望的想要跳荷花池吧。那樣一來,他豈不是害了田嘉一命。
思來想去,蔣沐紹決定請宋安傑幫忙傳話。
反正宋安傑已經攪入這潭渾水,不妨幫忙幫到底。
宋安傑守在路口,見田嘉紅着一張臉跑出來。本想問問事情怎麼樣了,結果田嘉衝她羞澀一笑,就跑走了。
宋安傑愣了一下,這是答應了嗎?難道蔣沐紹真的願意娶田嘉爲妻。
宋安傑摸摸頭,有些糊塗。正準備離去的,就聽到蔣沐紹在身後叫他。
“安傑表弟,請等等我。”
宋安傑回頭,笑了笑,“見過沐紹表哥。沐紹表哥同田表姐談完了。那你們之間……”
“看來安傑表弟很清楚田嘉表妹找我談話的目的。”
宋安傑呵呵一笑,有些不好意思。“那沐紹表哥是答應了嗎?”
“沒有。我說需要時間考慮,在回書院之前我會給她答覆。”蔣沐紹表情嚴肅的說道。
宋安傑本來還想打趣兩句,不過見蔣沐紹嚴肅起來,也料到蔣沐紹十有八九會拒絕田嘉。
獎沐紹鄭重地同宋安傑說道:“安傑表弟,我不方便同田嘉表妹見面。你能不能幫我轉告她,就說我謝謝她的好意。只是我暫時沒有娶妻的打算。辜負了她的心意,還請她見諒。就在我們回書院之前告訴她吧。”
啊!果然是拒絕啊。
宋安傑替田嘉可惜,“沐紹表哥真的要拒絕田表姐嗎?你們之間真的沒一點點可能?”
蔣沐紹笑了笑,“我目前是真的沒有娶妻的打算,所以我不能耽誤了田表妹。再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我答應她,那便是私相授受,這樣做不好。”
宋安傑皺了皺鼻子,“其實是因爲沐紹表哥不喜歡田表姐,所以纔會拒絕吧。”
“你這小子,懂得不少。”蔣沐紹坦坦蕩蕩的,他對田嘉的確沒有絲毫的男女之情。之前同田嘉有所來往,也是因爲兩人處境差不多,有一種同類的感覺。可是蔣沐紹不想娶一個同類爲妻,那樣做的話,不僅夫妻二人可憐,就連他們的孩子也遭罪。理智的做法,就是拒絕。
宋安傑也跟着笑起來,“沐紹表哥放心,你的意思我會在明天轉告給田嘉表姐。只是這樣一來,田嘉表姐該傷心了。哎,田姨媽將田嘉表姐逼成這個樣子,可真夠狠心的。”
宋安傑和蔣沐紹分開後,就回到荔香院將宋安然。
宋安然讓人奉上一杯熱茶,“安傑弟弟辛苦了,今兒姐姐得好好感謝你。”
宋安傑眯着眼睛笑起來,“要讓喜冬下廚,我要吃她做的紅燒肉,還有紅燒魚。”
“好的,我一會就讓喜冬準備。”宋安然笑眯眯的,拉着宋安傑去了小書房說話。
小書房內只有姐弟二人,宋安然悄聲問他,“事情怎麼樣?他們見面了嗎?蔣沐紹答應了嗎?”
宋安傑先是搖搖頭,接着又點點頭,最後才說道:“田嘉表姐和沐紹表哥見了面。沐紹表哥對田嘉表姐說,需要時間考慮一下。我看田嘉表姐臉都羞紅了,估計這會正高興着。不過後來沐紹表哥叫住我,讓我轉告田嘉表姐,說他暫時不打算成親,不能因爲他耽誤了田嘉表姐的花期。還說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私相授受不好。要我說沐紹表哥根本不喜歡田嘉表姐,所以纔會拒絕。”
宋安然長出一口氣,“蔣沐紹果然拒絕了田嘉。”
“姐姐早就料到會這樣?”
宋安然點點頭,“田嘉曾和我說過一番話,她說蔣沐紹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愚鈍,還說蔣沐紹其實很聰明,只是從不在人前顯露而已。聽到這裡,我就知道蔣沐紹是在扮豬吃老虎。這樣的人,對自己的前程有着清晰的規劃,他們理智,冷靜,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懂得通過什麼方式去獲取自己想要的。這樣的人,只要理智還在,就不可能娶田嘉爲妻。畢竟田嘉一無所有,又有田姨媽那樣一個親孃做拖累,實在不是個良配。”
“可憐的田表姐,這回要哭死了。”宋安傑小大人一樣地說道。
宋安然笑了起來,“人各有命,強求不得。蔣沐紹的意思,我會親自轉告田嘉表姐知道,好叫她死心。”
宋安傑有些八卦地問道:“那接下來田嘉表姐該怎麼辦?聽從田姨媽的話,嫁給沐文表哥嗎?”
“你覺着沐文表哥會娶她嗎?”
宋安傑皺起鼻子,“沐文表哥人品不行,而且我聽說他喜歡絕色。可是田嘉表姐又不是絕色,估計沐文表哥也不會娶她。哎,田嘉表姐果然可憐。難不成她只能給人做妾。”
“胡說八道。什麼妾不妾,以後不準再說。”宋安然不輕不重的呵斥了一句。
宋安傑不好意思,“姐姐教訓的是,我不該這麼說田嘉表姐。好歹我們也是表姐弟。我也希望她能嫁個好人家,徹底擺脫田姨媽。”
這個願望很難。要是田大人還活着,田嘉的處境會比現在好上十倍不止。那樣的話,就變成了蔣沐紹配不上田嘉,該輪到田嘉去嫌棄蔣沐紹。只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晚飯的時候,宋安傑如願的吃到了喜冬燒的紅燒肉,紅燒魚。順便抱怨了兩句書院的飯菜難吃,說書院的廚子全都在煮豬食,沒有一點味道不說,還難見葷腥。
宋安芸就好奇地問他,“安傑弟弟,南山書院那麼多世家子弟,難不成都得忍受豬食一樣的伙食還能不鬧事?”
宋安傑揉揉圓滾滾的肚子,“當然不能忍受。不過世家子弟都有書童照料。書童們每天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從外面酒樓買飯菜回來。”
“哇,原來還能這樣。”宋安芸好興奮,她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嚮往。
宋安然笑道:“既然吃不慣學校食堂的飯菜,那要不要也給你配一個書童,讓書童天天出書院給你買飯菜。”
宋安傑連連搖頭,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是去讀書的,不是去享受的。書童就不用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搞定。”
宋安然笑了笑,沒說話。
宋安樂和宋安芸倒是挺佩服宋安傑的,單是從這一點來說,宋安傑就比樂於享受的宋安平要強。
第二天下午,侯府的小子們和宋安平還有宋安傑就準備啓程回書院。宋安然讓喜冬給宋安傑準備了不少乾糧糕點,方便給他解饞。又準備了幾身厚實的衣服。天氣越來越冷,可別因爲讀書就忽略了身體。
宋安然囑咐了許多,宋安傑一一聽着。
宋子期在旁邊看了,冷哼一聲,怒斥一聲,“溺愛過度。”
宋安然同白姨娘同時被嚇了一跳。白姨娘有些心虛,宋安然笑道:“父親該小聲點,女兒差點被父親嚇出病來。”
宋子期哼了一聲。
宋安然笑了笑,“父親也不想弟弟們在書院餓着,冷着;被人說堂堂宋家子,連飯都吃不飽吧。”
“十年寒窗苦讀,豈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宋子期板着臉。
宋安然笑道,“女兒卻有不同的看法。所謂十年寒窗苦讀,那是因爲條件不好,所以只能寒窗苦讀。咱們宋家並非貧寒人家,幹嘛要學貧寒子弟忍飢挨凍苦讀。這樣做根本就是沽名釣譽,虛僞至極。”
“胡言亂語,曲解要義。”宋子期輕聲呵斥了一聲。
宋安然點點頭,“父親責罵的對,是女兒渾說。不過女兒都已經準備了這麼多吃的穿的,總不能放在家裡浪費。還是讓安平安傑帶到書院,物盡其用纔好。”
宋子期冷聲說道:“罷了,看在你辛苦準備的份上,這次破例。”
雨過天晴,大家都笑了起來。宋安傑揹着宋子期,偷偷塞了一塊點心在嘴裡,衝宋安然愉快的笑着。
宋安然揉揉他的頭,臭小子,好歹悠着點。要是被父親發現你當着他的面偷吃,小心捱打。
宋安傑做了個鬼臉,他纔不怕。反正父親罵他的時候就喜歡舉例各種經典要義,只要他能回答得上,就一定能夠安全過關。
宋安傑察覺到宋安平看過來,還示威似的朝宋安平笑了笑。
宋安平偷偷哼了一聲,轉過頭,再也不看宋安傑一眼。
宋安平不是沒想過要在宋子期面前告宋安傑的黑狀,只可惜他心虛,所以他不敢。因爲宋安傑手上捏着他大把的把柄。他敢告狀,宋安傑就敢將他的黑歷史全捅出來。到時候肯定他更倒黴。
送走了宋安傑宋安平,大家也都散了。
宋安然剛回到荔香院,喜夏就來稟報,“姑娘,田姑娘來了。奴婢看她很着急,好像有什麼事情發生。”
宋安然笑笑,“行了,我去見她。你們就外面候着就行。”
“奴婢遵命。”
宋安然走進小書房,田嘉頓時跳起來,抓住宋安然的手,急切地說道:“安然妹妹,沐紹表哥明明答應我,說是回書院之前會給我答案。可是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得到隻言片語。安然妹妹,你說是不是他忘了,還是他出了什麼意外。”
宋安然搖頭,“他沒有忘,也沒出意外。”
田嘉愣住,眼中的光芒漸漸消散,連連搖頭,“不會的,安然妹妹是同我開玩笑,對不對?”
宋安然掙脫開田嘉的手,輕聲說道:“田表姐應該已經猜到答案了吧。”
“我沒有猜到,我什麼都不知道。”田嘉突然怒吼。
宋安然表情平靜地看着她,平靜地說道:“沐紹表哥想讓我轉告你,他不能娶你,希望你能原諒他。”
“不是真的,對不對?安然妹妹,你是在同我說笑,對不對?昨天,他的態度明明很好,還對我笑來着。他如果不願意,他爲什麼不直接同我說,爲什麼要讓你轉告?你騙我,你肯定在騙我。”田嘉激動起來,雙手揮舞,顯得格外的猙獰。
宋安然後退兩步,說道:“他沒有當面拒絕你,是怕你難堪,會想不開出意外。所以他讓安傑代爲轉告。安傑不好去見你,所以只能拜託我來告訴你答案。田表姐,你不要太傷心。婚姻大事,本來就要講究緣分。他拒絕,只能說明你們之間沒有緣分。”
田嘉跌坐在椅子上,“我不要聽。安然妹妹,求你不要再說了。”
田嘉痛苦的抱住頭,低聲抽泣。
“田表姐,錯過你,是蔣沐紹的損失。你會遇到更好的。”宋安然覺着自己的安慰,特別的蒼白無力。看着傷心哭泣的田嘉,宋安然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只希望她自己能夠想明白。
“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安然妹妹,求你不要再騙我了。以我的條件,錯過了蔣沐紹,我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嫁。我這輩子,註定了可憐又可悲。怪只怪我的命不好。”田嘉埋着頭嗚嗚的哭着。
此刻田嘉的內心充滿了絕望,她覺着自己這輩子徹底完了,已經沒有幸福可言。可是真要因爲蔣沐紹的拒絕就去死嗎?田嘉捨不得自己這條小命,她不想死,可是活着真的好痛苦,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或許從一開始她就錯了,她不該抗爭,她該聽孃的話,嫁給宋大人做填房,或者嫁給蔣沐文做填房。
漸漸地,田嘉止住了哭聲。她擦乾眼淚,緩緩擡起頭來,看着宋安然,表情悲苦無比,“安然妹妹,我真羨慕你。你雖然失去了母親,可是你有寵愛你的父親,你吃穿不愁,還有大把的銀錢供你花用,最重要的是你還有豐厚的嫁妝。而我,除了嫡出的身份和這具臭皮囊,就一無所有。
安然妹妹,之前是我不對,我不該對你大吼大叫,將你嚇壞了吧。我該謝謝你,要不是你幫我,到現在我還做着嫁給蔣沐紹的白日夢。雖然知道結果很傷心,可是我並不絕望。這件事情本來就只有五成把握,現在不過是一切重頭再來。安然妹妹,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顧,我都記在心上。將來要是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你的。”
聽了田嘉的話,宋安然的感覺很不好。她總覺着田嘉有些不對勁,“田表姐,你不要緊吧。你要是難過的話,不如痛痛快快哭一場。在我這裡,你不用擔心被人看到,更不用擔心被人傳出去。只要哭出來,心裡面就舒坦了。”
田嘉搖頭,“不了。我已經哭過很多次,這一次我不想再哭。”
田嘉堅強的站起來,“安然妹妹,我真的很羨慕你,又感激你。如果我以前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你體諒。將來,我會盡量少麻煩你。”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田表姐有難處,儘管來找我。”宋安然小心翼翼地看着田嘉,生怕一眨眼的功夫,田嘉就會來個瘋狂大爆發。
“不了。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就此告辭,安然妹妹保重。”田嘉頭也不回的走了。
宋安然站在原地,心有不安。是她的錯覺,還是田嘉真的出了什麼問題,爲什麼田嘉離開時的那一刻,她的心跳會突然快了一拍。
“姑娘,你沒事吧?”喜春走進小書房,擔心地看着宋安然。
宋安然恍恍惚惚中,終於回過神來,尷尬一笑,“沒事。就是田表姐有些出乎意料,我有些想不通。”
喜春就說道:“田姨媽那人好不要臉的,至於田姑娘,奴婢也沒覺着她有多好。姑娘幹什麼處處幫着她。”
“人人都需要幫忙,人人都希望有一二真誠的朋友在自己有需要的時候能伸出援助之手。田嘉表姐身處絕望中,我若是拒絕了她的求助,我真不敢想她會做出什麼事情。而且幫她不過是舉手之勞,犯不着你替我打抱不平。我之前只是替她可惜,命不由人的感覺很壞。”
宋安然有些感慨。宋安然曾設身處地的想過,若是她身處田嘉的處境,有個田姨媽那樣的親孃,自己會怎麼做。結果是無解。因爲沒有真正遇上,所有的答案都是臆想出來的,便不能當真。
不過宋安然始終堅信一點,無論身處什麼樣的環境,都不能放棄希望。
田嘉帶着絕望回到小跨院。
坐在房裡,拿起針線活埋頭做起來。可是她心思不在這上面,她無法專注的去繡花。
田嘉放下針線活,就呆呆地坐在屋裡,看着日頭高起,看着夕陽西下。
一天過去,她始終沒有動彈一下。不知道口渴,不知道飢餓,好像神魂已經消失。
田姨媽從外面喜滋滋的回來,就想在田嘉面前顯擺一番。來到田嘉的房裡,見天黑了,屋裡也沒點燈,就說道:“死丫頭,這麼節省做什麼。你再節省,侯府也不會念着你的好。反正咱們已經住進侯府,今後啊該吃的吃該穿的穿,切莫替侯府節省。”
田姨媽拿出火匣子點燃燭火,滿意的笑了笑,“這還差不多。”
隨意的朝田嘉瞥了眼,田姨媽頓時皺起眉頭,“嘉兒,你這是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是不是生病了?”
田姨媽緊張起來,趕忙伸手觸摸田嘉的額頭。沒有發燒,田姨媽鬆了一口氣,“嘉兒,你可不能在這個時候生病。大少奶奶就因爲生病,如今連命都快沒了。你這會要是也生病,侯府的人多半會以爲你身體不好,是個病秧子。”
“我知道,謝謝娘關心。”田嘉面無表情的發出聲音。
田姨媽笑道,“你知道娘是爲你好就行了。哎呀,我今兒去了靜思齋,嘖嘖,大少奶奶是真不行了。估計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
田嘉轉了轉眼珠子,無悲無喜地問了句,“怎麼這麼快?”
“誰說不是。大少奶奶啊,就是命不好。”
命不好?田嘉底下頭。她們母女的命就很好嗎?她的命就好嗎?沒了父親,失去了一切,寄居在侯府,被人各種嫌棄刁難。婚事艱難,沒有嫁妝,親孃也不肯真心實意替她着想。比起顧氏,誰比誰慘?
顧氏至少還有疼愛她的親孃,還有懂事的妹妹。而她除了活着以外,還有什麼?
田嘉突然問道,“娘,你說我還能做宋姨父的填房嗎?”
田姨媽先是一愣,接着笑了起來,“別想了,沒可能的。你這死丫頭,當初在船上多好的機會,你卻不肯珍惜,還一天到晚的哭天搶地,好像我會害你一樣。如今你是想通了,可是咱們現在已經沒有機會接近宋大人。而且宋大人連歐明茜那樣的絕色都看不上,他也肯定看不上你。”
田嘉苦笑一聲,“原來是這樣。我之前還奇怪,爲什麼大舅母會突然消停。”
“宋大人的婚事不成,不過蔣沐文的婚事還在。”田姨媽笑呵呵的,湊到田嘉身邊,“我閨女長得這麼好,又和侯府是表親,嫁給沐文大少爺再合適不過。”
田嘉面無表情地說道:“他是不會娶我的。”
“你說什麼?”田姨媽不解的問道。
田嘉朝田姨媽看去,笑了笑,說道:“娘,你就別在盯着沐文表哥的婚事了。侯府這麼多少爺,幹嘛就盯着他一人。”
田姨媽頓時來了興趣,“乖女兒,你真想明白了。你同娘說說,你想嫁給誰?無論你想嫁給誰,娘都替你達成心願。不過前提是你得聽我的話。”
田嘉瞬間攥緊了拳頭,她露出一個笑容,“娘覺着沐元表哥怎麼樣?”
“當然好啊。不過沐元是方氏和老夫人的寶貝蛋,我可不敢動他。”
田嘉低着頭,“娘,你該清楚我是沒資格嫁給侯府少爺們做正妻的。既然如此,何不降低要求。”
“你想做什麼?你想給人做妾?”田姨媽跟見了鬼似得盯着田嘉,“你吃錯藥了嗎?腦子進水了嗎?好好的正頭娘子不做,竟然想給人做妾。老孃是庶出的,都沒想過要做妾,你一個嫡出的,竟然要給人做妾。老孃打死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
田姨媽怒極,拿起手邊最近的東西就朝田嘉打去。
田嘉呆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一下。
田姨媽打了兩下,見到田嘉這個反應,反倒是她自己受了驚嚇。
“乖女兒,你可別嚇我啊。孃的下半輩子可就指望你了,你可不能出事啊。”
田嘉撇頭,目光冷漠地對上田姨媽,“娘放心,我不會出事。我只是有些累。”
“原來你累了。那就好好休息,娘不打擾你。至於婚事,我們以後再說。”田姨媽小心翼翼地出了房門,心頭還在緊張,總覺着自家女兒不對勁,肯定是遇到了什麼事,纔會失心瘋一樣,竟然想去做妾。
呸,堂堂蔣湄的女兒豈能給人做妾。就算是嫁給老頭子做填房太太,也不能給人做妾。更何況還是給蔣沐元那個沒本事男人做妾,那更是萬萬不行。
不行,她得儘快做出安排,早點將田嘉的婚事定下來,免得死丫頭又胡思亂想。
田嘉躺在牀上,表情平靜,無悲無怒。
夜深人靜,一點點動靜就能發出很大的聲響。
田嘉晃晃頭,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哭,可是又聽不真切,莫非是她的幻覺。
田嘉從牀上坐起來,呆坐了一盞茶的功夫,然後乾脆起身出門。
哭聲更清晰了,是從院子外面傳來的。那個方向,田嘉一愣,那不是靜思齋的方向嗎?難不成大少奶奶死了?
田嘉心頭一驚,不顧一切的跑出去,朝靜思齋跑去。
離靜思齋越近,哭聲越清晰。田嘉拼命地跑,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急切。
終於來到靜思齋,入目是兩個晃眼的白燈籠。原來大少奶奶真的死了。田嘉茫然四顧,心中悲涼一片。
她看到蔣沐文從屋裡走出來,表情陰沉沉的,眼中似乎有殺意閃現。她又看到顧四娘和丫頭們擡着昏迷過去的顧太太進了偏房,她還看到無數丫頭僕婦開始換上素淨的衣服,前往侯府各處報喪。
田嘉突然一聲嘆息:“原來真的死了。”
一道利芒刺來,田嘉瞬間打了個哆嗦。那是蔣沐文,蔣沐文正死死地盯着她。
田嘉顫抖着,猛地低下頭,縮在角落裡,不敢再四下張望。那樣的眼神,見一次怕一次,她不嫁給蔣沐文,果然是正確的。
侯府的人得了消息,陸陸續續的趕了過來。
宋安然代表宋家也趕了過來,身邊的喜春喜秋還拿着奠儀。
宋安然走到蔣沐文身邊,“大表哥節哀。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請大表哥收下。”
蔣沐文沒有動,他看着宋安然,心情有些複雜。
一陣冬日寒風吹來,宋安然感覺自己的嘴脣已經發紫。半夜從牀上爬起來,真是一件要命的事情。尤其是在北方的冬天,又是在戶外。
“大表哥,請你節哀。”宋安然再次出聲,提醒蔣沐文收下奠儀。
蔣沐文點點頭,“安然妹妹有心了。這麼晚還累你跑一趟。”
“大表哥太見外了。大表嫂生病,我們卻沒能幫上忙,已經很過意不去。如今大表嫂去了,我們總該來看看。”宋安然客氣地說道。
蔣沐文示意身邊的小廝收下奠儀,“表妹有心了。這會裡面正在入殮。表妹不如明日一早再過來。”
宋安然正有此意,“大表嫂的後事離不開大表哥,還請大表哥保重身體。夜已深,我就先告辭。”
“來人,替我送送安然妹妹。”
“不用。這裡來了好幾次,我熟。表哥去忙吧。”宋安然拒絕了蔣沐文的安排,轉身離去。
喜夏在前面提着燈籠,照亮前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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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死了,下一章開始進入另一個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