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盡是一片叫囂的衝殺聲。
出了城門,徐牧冷冷停了馬,轉過頭,看着面前古樸的望州城。他從未想過,有一日會以這種方式,和自己的第二故鄉告別。
這一次後,即便望州城尚在,但估摸着也會變成一座廢城。
“小東家,那些狄狗殺進來了!”
徐牧冷冷打下手勢,扛着營旗的魏小五,紅了眼睛,怒喊着把營旗舉高。
在離着北城門外的一處高坡上,上百個搭弓的士卒,紛紛擡起了手裡的戰弓。
火油箭在燃燒。
噔噔噔。
上百道火矢,帶着呼嘯的火煙,齊整地拋入望州城裡。
只隔了片刻,火光一下子冒了出來,灰濛濛的濃煙,瘋狂地飄散在望州城頭。
伴隨着的,還有聲聲狄人的慘叫。
“常威,放馬。”
約莫有上百匹綁着乾草的老馬,渾身滲着火油的嗆鼻味,一下子點着馬尾之後,紛紛吃痛衝入城中。
要不了多久,整座望州的北城,便會燒成一座小火爐。
魏小五繼續揮着營旗,百騎在坡上的人影,一下子迂迴趕來。
“走。”
徐牧凝聲低喝了句,帶着三千餘人的輕騎,往前方迅速追去。
……
“所以,望州的這場大火,會燒死很多狄狗!”騎着老馬的廉永,聲音顯得無比歡喜。
“確是。”徐牧也鬆了口氣。不管怎樣,這一次撤退的事情,還算是順利。
至少短時之內,不用擔心會有追兵圍剿。
當然,北狄的大軍,也沒可能是一把火就能燒掉的。估摸着在後頭援軍到來之後,會變得更加兇戾異常。
“只可惜,這一路沒遇見趙青雲那個賊子!”廉永單手提刀,語氣帶着憤恨。
古往今來,如袁陶廉永這般的忠義之臣,最恨的,莫過於像趙青雲這樣的叛賊。
“我尋思着,或許在河州便能碰到了。”
沒了河州,趙青雲仿若喪家之犬,對於狄人而言,更是沒有了價值,所以,定然會想辦法搶回河州城。
“河州?那便好,若讓我抓着他,定然砍了他的頭!”廉永還在氣怒無比,這麼一個髒種,差點把整個中原,置於水深火熱之中。
“老爺子,我等先趕路。”
“河州城內的營地,已經溫酒殺肉,若落了最後,則手慢無!”
加在一起攏共三萬多的人馬,齊吼連連,提了一波士氣,循着長蛇的隊形,迅速往河州的方向回趕。
隨着大軍去河州的,尚有三四萬的百姓,生怕自己跟得慢了,會陷入狄人的圍剿,即便無力,即便一路嚎啕,但都腳步邁得飛快,不敢有絲毫停滯。
天色過了黃昏。
春天不屬於邊關,也並無任何“畫戟朱樓映晚霞”的盛景,有的只是大漠孤煙,在屎色的天空直上雲霄,與邊關黃沙遙遙相映,組成一幅蕭殺至極的畫面。
“牧哥兒,又有幾十個百姓累倒了。”
徐牧回頭看了一眼,走在大軍中間的三四萬百姓,許多人已經無了力氣,只能就近折了枯枝樹棍,拼命撐着身子趕路。
但即便如此,沿途之中,沒有任何一人爲了活命趕路,而丟下身上的包袱累贅。
徐牧估計,山林應當還有不少百姓,但終歸是害怕,沒敢跟着大軍走。只以爲哪一日邊關安定,天下太平,再出來面世。
“這幾萬人,是覺着望州安穩了,卻如何能想到,才過了不到二三月,又要拖家帶口的,疲於奔命了。”
“那怎的不去其他地方?”司虎一臉不解。
徐牧久久嘆氣,“望州重新克復,應當是有降賦。”
“確是,左右都活不得了,留在望州城,尚且還不算殺人稅。”廉永雙目有了濁淚。
殺人稅,一家幾口吊着命,忙活了整年,才發現大半的銀子收成,都充了賦稅。
“原地休整,半個時辰後再上路。”徐牧凝聲開口。
這句話一出,不少百姓都嚎啕起來,顧不得泥塵,紛紛在地上坐下。
……
河州城外五里。
騎在馬上的趙青雲,瞪得眼睛都腫了。
“當有萬人的守軍。”黃道春也臉色不好,雖然不願意提及,但確實是如此……整個孝豐營,以及他這位北狄第一智士,是被人當猴耍了。
“出城之時,又沒帶任何輜重,僅有幾日的乾糧。”
趙青雲眉頭緊皺。
無了河州,他便沒有投狄的資本,即便北狄願意接納他,估摸着王爵什麼的,就不用想了。
小東家去了望州,眼下,便是他最後的機會。
“有無攻城的辦法?”趙青雲轉了頭,冷冷看着面前的黃道春。
一想到那蠢得發綠的算竈之法,他便差些忍不住,揚起馬鞭要抽人。
但日後真去了北狄,還需要面前的北狄第一智士周旋,他也不敢得罪的太死。
“河州城裡,應當是做了準備,強攻是爲不智。”
“那要如何?讓河州的守軍大將,也來算竈嗎?然後誘敵出城?”
“趙將軍,莫提這一茬……若是按着我的建議,是圍而不攻。當然,可就近取些林木,趕製城梯。再去附近山林蒐集逃難的百姓,當着河州守將的面,讓這些人充爲炮灰先鋒。殺還是不殺,這事情就有趣了。”
“會不會太慢了。”
“不急的。”黃道春臉色篤定,“我早講過了,望州要守不住。那小東家居然還敢去望州,實則是一條死路。”
“等我十萬北狄大軍會師,這望州城的一萬守軍,如何能守。”
“有些道理。”趙青雲臉龐還是發愁,“但黃道春,我總覺得,徐牧那小東家,或許會出現奇蹟。”
黃道春怔了怔,騎在馬上放聲大笑。
“趙將軍,你是被打怕了。我先前就說,我不過是漏了一策,他再來與我對智,我若是不輕敵,他會輸得很慘。”
“莫要忘了,我可是北狄國師,塞北草原的第一智士。”
不知該不該信。
趙青雲擡頭,看着不遠處河州城的輪廓,心底裡,突然涌起了一股難言的懊悔。
他不想和小東家爲敵,偏偏卻成了死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