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天色昏黃,司虎方纔駕着馬車趕回。
此時的馬車上,已經有六七個人影,隨着喜娘一道,有些急促地下了車。
徐牧看了一下,發現大多是村婦,只有兩個有些瘦弱的男子。
“喜、喜娘說,二錢銀子?”還沒等站穩,幾個散戶便匆匆忙忙問開了。
“二錢銀子,每日二頓飯,等酒坊莊子修起來,可搬入莊裡居住。”徐牧笑了笑。
老馬場整個範圍,快有兩個足球場大小,即便多住些人也無妨,這樣一來,或許還能攏住人心。
“有無公證?”一個男子想了許久,謹慎地開口。
“自然有的。”
“那、那我等願意!”
“陳盛,你來安排一下人手。”徐牧鬆了口氣,吩咐一句後,便往馬場裡走。
小婢妻姜采薇,正氣喘吁吁地蹲在地上,待看到徐牧走來,臉色驚了驚,又把旁邊的半截斷樹扛起來。
“你先放下。”
“徐郎,奴家有力氣,以前都是扛二擔柴。”
“先放下吧。”
姜采薇急忙放下斷樹,脆生生地站在一邊。
“你識字的。”
“識……識得一些。”
“以後,你便不做這些活了,來幫我記賬。”
姜采薇頓了頓,一時不敢答話,垂着頭搓衣角。
那會入瞭望州城,她便已經認命了,一輩子辛勞也無妨,只求過得清清白白,不要被賣到清館。
“徐郎,奴家怕做不好。”
“爲夫相信你。”
這一句,讓姜采薇愕然擡頭,連着徐牧自個,都突然覺得有些不對。
他是順着姜采薇的話,不知覺間就脫口而出了。
爲夫爲夫,多親暱的詞兒。
“徐郎放心,奴家一定做好。”姜采薇紅着臉,急忙應聲。
“那,先如此。”
起了身,徐牧也不知爲何,心裡頭有了些小歡喜。
……
天色惶惶暗下,有了七八個散戶的幫忙,老馬場裡,很快搭起了幾間木棚子。
徐牧原本還打算用加班費的噱頭,來個挑燈夜戰,但想想還是算了,真累壞了身子,這幫人明日也幹不了活。
“東家,那我等先回去,明日再來。”七八個散戶,分配的芋羹糊糊也捨不得吃,用葉子裹着,急急往家走去。
原本停了一日的春雨,這時候,便又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不多時,便將整個老馬場,變成一片溼漉漉的世界。
“哥幾個,還是老規矩,三人值夜——”
徐牧的話還沒說完,驀然間頓住。
在旁的司虎幾人,也皆是紛紛面色大變,各自從旁取了武器,便重新聚過來。
近些的小木棚裡,喜娘探頭看了兩眼,嚇得立即縮回木棚,抱着兩個孩子瑟瑟發抖。
姜采薇從包袱下取出老柴刀,緊張地小跑幾步,跑到徐牧身邊。
“回去。”徐牧咬着牙,天知道自家的小婢妻,是什麼時候學會帶刀了。
姜采薇紅了紅眼睛,又匆忙往棚子裡跑,卻不時探着頭,注目着徐牧的方向。
“東家,他們要喊話。”陳盛握着鐵胎弓,手臂微微打抖。
“讓他走近。”
隔着荊棘籬笆,徐牧往前看去,發現此時在老馬場外,約莫有六七個晃動的人影,不時鬼鬼祟祟地探着頭。
昨日司虎的射弓,估計是讓這些人投鼠忌器了,畢竟普通百姓,可沒有鐵胎弓這等武器。
“一無姓來二無家,走着吃打着花,敢問,江湖路上是哪家?”一道嘶啞的聲音,冷冷響了起來。
天王蓋地虎!
徐牧差點忍不住要喊出來,這要是個小家小戶的,估摸着這些山匪也懶得喊,直接就殺人放火了。
“東家,怎麼回?”
“竈王爺姓東,騎白馬挎長弓。”
“東家,這是個啥話?”陳盛臉色愕然。
“回就是了。”
徐牧心底也有些打鼓,他哪裡懂這個,左右都是些黑話,隨便蒙就是了。
果然,在陳盛喊出之後,雨中的六七個土匪,瞬間變得鴉雀無聲,估摸着是摸不着徐牧的路數。
這年頭,帶着武器還敢打山匪的,除了官差,幾乎是沒有人了。即便是官差,也大多走個過場,不了了之。
“林深夜寒,討碗水喝!”不多時,一個遮着麻面的山匪,抱着一個大碗,急步走到莊子前。
“牧哥兒,他們要喝水?”
“喝個鬼。”
徐牧皺起眉頭,自古今來,便有賊不走空的道理,這六七個山匪摸不到徐牧的底,又不想狼狽回山,纔想着討一些東西。
你要是給水,問題就大了。
“司虎,扔一把碎銀。”
酒坊莊子在建之初,徐牧可不想招惹太多的問題。
司虎懵懵懂懂地應了聲,從褲襠裡摸出一把碎銀,照着山匪舉着的大碗,扔了下去。
準頭不好,許多碎銀迸濺出來。
“不夠!碗還空着!”捧碗的山匪,又是一聲怒喊。
徐牧冷笑,這要是來多討幾次,乾脆喝西北風算了。再者,這羣山匪連村子都能搞得家破人亡,又豈是好相與之輩。
“司虎,射弓。”
聽見徐牧的話,早就迫不及待地司虎,急忙摘下鐵胎弓,捻上了鐵鏃箭。
“着!”
這一輪,司虎總算不負衆望,一箭射碎了山匪抱着的大碗,驚得幾聲怒叫,響徹了山頭。
早在離開望州城,要建立自己酒坊莊子的時候,徐牧便想過會有這等事情,卻不料會來得這麼快。
似是爲了報復一樣,零零散散的幾支石鏃箭,不時落在莊子下的泥地上。
都是些簡單的木弓,自然無法造成太大傷害。
“司虎,陳盛,射幾箭出去。”
待司虎兩人搭弓,匆匆射出幾箭,那幫子山匪,已經嚇得退到遠處。
在雨中又罵了一會,才匆匆轉回身,往山裡跑去。
“東家,山匪退了!”陳盛舉着弓歡呼。
“跑得慢些,我射死他們!”司虎也豪氣地開口。
徐牧並沒有這麼樂觀,加上村子的事情,這樑子,基本上結下了。
“三人一組值夜,明日務必趕工,把莊子圍起來。”
徐牧臉色微沉,歸根結底,他只想做好私酒生意,好讓自己在這個亂世,多一些傍身的籌碼。
卻不料,總是事與願違。
木棚裡,姜采薇沉默地收回老柴刀,重新壓在包袱下。
在沒入望州城的時候,爲了自保,她自個做了把柴棍,提防那些要佔她身子的難民,可惜後來丟了。
入了城,發現破院有把老柴刀,不知覺間也成了倚靠。
即便在最開始的幾日,躲在屋子裡,她有時也不敢睡過去,將老柴刀壓在身下傍身,她怕徐牧突然醉醺醺地撞門而入,撕她的衣服……
但現在,自己嫁的這個棍夫,好像不是什麼壞人。
“徐郎,奴家也有把柴刀,磨、磨一下,尚可大用。”
“你先留着吧。”徐牧頓住腳步,轉頭露出笑容。
他何嘗不知道小婢妻的心思,過於缺乏安全感。
但並非是說小婢妻姜采薇的性子,過於謹慎。
徐牧能想象得到,當初狄人破關,幾十萬難民餓殍千里,一路南下。
姜采薇亦在其中,扶着孱病老父,帶着嬌弱丫鬟,不僅要護住口糧,還要提防難民的侵擾。
大戶人家,琴棋書畫的優雅小姐,轉瞬間,成了帶刀傍身,披荊斬棘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