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翼將面吃完,去洗漱後又回來了。
“這一套淺色的不錯,你以前就愛盯着深色的衣服。”臨江王妃很不滿意兒子的審美,在她看來,生氣勃勃的少年人,就應該穿明亮的顏色,像初生的朝陽。
但她兒子太老成了。
“我去宮裡了。”沈翼任由他娘給他整理衣服,一會兒後腰上多了一塊墜子,他忍了沒說話。
臨江王頷首,叮囑他道:“此番你立了大功,所有人都在看着你,你更要謹言慎行,不可輕狂。”
“孩兒謹記。”
待沈翼走了,臨江王妃坐在邊上,給臨江王按腿,低聲問道,“那天的信中,你不是分析出,他可能對那位葉四小姐有些不同的嗎?”
“等他回來,我們要不要問問?”
她很好奇,但兒子和她不說私事,就是這位葉四小姐的事,還是他寫信回來,說廣南東路局勢的時候,一封信三張紙,他統共提了這位小姐三次。
他們讀了五遍,才咂摸出這個味兒。
“不要問,就當不知道。年少多情誰不曾經歷過,”臨江王叮囑王妃,“這位葉四小姐越出色,就越不能和他有結果。我們不要干涉了!”
“年輕人的事年輕人自己解決,令瑜有分寸。”
臨江王妃明白,越出色的女子就越要強,不可能甘願做妾室,可他們兒子的婚事,就是他們父母的也難辦。
“可我好奇,想見見。”臨江王妃道,“夫君,你就不好奇,這可是兒子第一次主動提小姑娘。”
臨江王也好奇,但面上搖頭:“不好奇,你不要擅自做傻事。”
“哦,知道了。”
……
沈翼出門後就換了一件深藍的錦袍,腰上掛着的墜子也取下來交由歸去。
他獨自進宮,先去了太后住的仁壽宮。
仁壽宮裡不止住着太后,旁側的殿內,還有兩個新進宮養着的外府小姐,沈翼還不曾見過,但聽蔡公公描述,都是才及笄的小姑娘,青澀又漂亮。
太后養着,多數是給聖上預備的。
“小王爺來了。”仁壽宮裡大管事太監姓蘇,五十歲,大家尊稱他蘇大官,管事嬤嬤姓苗,這二位在宮中的地位,便是太子見了,都要行禮的。
沈翼抱拳施禮:“大官這一年可好?看着越發的健朗年輕了。”
“小王爺還是和以前,嘴甜呢。”蘇公公笑着道,“太后娘娘午休起來就沒出門,說等小王爺來呢。”
沈翼露出驚惶的表情,應着是大步進了門。
蘇公公看着沈翼的背影,感嘆道:“小王爺出去一趟,氣質越發沉穩了。”
沈翼進到殿內,太后坐在拔步牀上,穿着紅色的對襟宮裝,目光清亮堅韌,容貌也十分清秀。
太后的容貌最讓人有記憶的,是她下頜上一顆芝麻大小的痣,這顆痣讓她略顯嚴肅的面容,多了一份慈祥。
太后姓姚,孃家是現在的韓國公府。但韓國公以前是富安伯,雖是勳貴但不是世襲爵位,於是,他一家人用盡了手段,將太后送進了宮中。
由於怕這顆痣過不了嚴選,她用了法子將這顆痣遮了幾十年。
直到先帝駕崩,她當了太后,這顆痣才露出了真容。
沈翼行禮,太后打量他,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幾眼,終於露出了笑容:“不錯,瞧着精氣神更甚從前了。”
“給令瑜上座。”她道。
蘇公公親自端了個圓凳,放在了一側,沈翼落座後他上了茶。
“大風後的重建,都做完了?”
沈翼應是,給太后解釋一系列的重建以及後續安排,着重提了魯志傑:“……還有一些後續的事情,交給魯大人善後。”
太后喝了一口茶,房間裡沉默下來。
也不知什麼時候,只剩下太后和沈翼兩個人。
“哀家以爲,你會心軟要將陳王帶回來,沒想到你將他殺了。”太后很滿意,“他的骨灰撒了沒有?”
沈翼應是。
“他真兒子呢?你帶回來了?”
沈翼依舊應是。
“那就是殺了。”太后放了茶盅,雲淡風輕地道,“斬草不除根,將來便後患無窮。”
這一次,沈翼沒有應是。
太后盯着他,很不悅:“你要不忍,哀家就讓其他人去做。”
“太后娘娘,”沈翼低聲道,“殺他其實沒有必要,不如將他養在京城,他做不了什麼,但卻更能體現削藩政策的正確性。”
“能證明您和聖上只對事,不對人!”
沈翼目光堅定地回視太后。
“你的意思,外面有人在議論,哀家是因爲嫉恨死去的淑妃,纔要削陳王的藩,讓他死?”
“是。外面確實有很多這樣的議論。”沈翼低聲道,“姚子邑無足輕重,很好控制。爲了他而影響您的名聲,不值得。”
太后靠在了身後軟軟的靠墊上。
“你去見過皇帝了嗎?”她突然畫風一轉,問道。
“沒有。”沈翼道,“先來給您請安的。”
房間裡又是一陣沉默,連外面下得小雨凝聚的水珠落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蘇公公將碧紗櫥裡的簾子撥開一條縫,他從這條縫隙裡,觀察着沈翼的一切,手指的位置、眼神、甚至坐姿。
太后決定留着姚子邑,倒不是被沈翼說服了,而是她想到了別的。
“你說的有道理,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哀家說他是皇室,他就是。”太后道,“那後續這人交給你了。”
沈翼料算到了,所以沒有驚喜。
“那商戶怎麼說,和你一路回來的?”太后知道,但還是要問。
“是!一起到京城,他們如今住在羊場巷新購置的宅子裡。”沈翼低聲道,“暫未做其他打算,等您和聖上召見。”
太后就盯着沈翼,眉眼細細打量着,頷首道:“馬上端午了,哀家看……就明天吧,召見了葉家人,也好讓他們早點回去。”
“免得等年底,天氣冷,他們南方人受不住。”
沈翼應是。
“你去給皇帝請安吧。”
沈翼應了,起身離開了仁壽宮。
蘇公公從簾子後出來了,笑着給太后捶腿,太后問他:“你看出他什麼反應了嗎?”
“不像有假,陳王確實死了。那姚子邑也確確實實是不承認的,陳王還是姚子邑的養父殺的。”蘇公公道。
太后不是要問這個。
“哀家是說,提到那商戶的時候,他什麼反應?”
蘇公公心頭一跳,垂着頭回道:“奴婢沒看出什麼。不過娘娘,就算小王爺喜歡,那就過幾年等郡主有了嫡長子,把那女娃子賞給他。”
“商戶女,又是外地人沒什麼根基,放在後院裡,還不是個木頭樁子糯米糰子。”
蔡公公帶去的人裡,將從化的事打聽的清清楚楚回稟了。
葉四小姐在當地很有聲望,女菩薩一樣,可在京城完全上不了檯面。
不足掛齒。
但太后生氣的,是沈翼不聽她的話。
“你去聽聽,他和皇帝說什麼。”太后道。
蘇公公從仁壽宮的後殿,繞着一條抄手遊廊,到了太極殿的後院,又從殿內撫廊進了小院,小院正中一個房間,房間裡一道屏風,繞過屏風是到隔扇牆,牆的隔壁就是御書房。
聖上和沈翼正在裡面說話,看不見人但能聽到聲音。
蘇公公在椅子上落座。
房間裡,當今聖上沈元友一身玄色中衣,坐在龍椅上。太后的三個兒子容貌很像,就連沈翼,眉宇間都和聖上有一分相似。
唯不同的是,聖上一雙眉毛太淡了些,顯得不夠銳利。
聖上的龍案上擺着很多奏疏,堆得小山一樣高,沈翼來前,他正和掌印太監張公公一起批奏摺。
但若細看就能發現,在龍案下有個抽屜,這會兒抽屜推進去了,但由於匆忙,裡面的東西沒放好,有一角木頭頂着縫,露出了一個尖尖的耳朵。
“廣南東路的奏摺,朕看了很多遍。”聖上揚眉道,“朕沒看錯你!”
沈翼笑着道:“是託您的福,不然也不能這麼順利。”
“那邊的百姓,一聽說撤藩,以後統歸皇權,都激動得徹夜難眠。臣回來的時候他們夾道相送,喊着萬歲。”
沈翼聲音清越,當他擡高了調子說話時,喜悅感會更強烈,非常能鼓舞和帶動他人的情緒。
這倒也不是天生,而是他練出來的。
“這些百姓覺悟很高,知道誰對他們好。”聖上趿着鞋子,從上面走下來,坐在沈翼邊上,問他,“那個從化首富一併到了?”
沈翼應是:“臣和他們一起回來的。他們一家都想來京城,所以拖家帶口難免走得慢,於是拖延了行程。”
聖上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你剛纔去見太后娘娘,他怎麼說?什麼時候接見他們?”
“說明日。下午臣就要去通知他們,好做些準備。”沈翼道,“太后娘娘說見完了就早些讓他們回去。”
聖上凝眉,他覺得太着急了,人家來領賞的,賞賜結束了,什麼時候回去他們就不要干涉了。
“那、那就聽太后的。”聖上道,“你和朕說說,這一路的見聞。”
沈翼拿了個冊子出來。
他打開冊子後,上面記錄了這一路看到的樹木、花草、他特意翻到一頁,遞給了聖上。
上面是他的畫一個木雕,雕的是一隻虎,不知是畫得好還是雕的好,簡直栩栩如生。
再往後翻,居然還看到了一棟院子,精緻到每一扇窗戶都雕刻了花紋。
“這、實物就是刻的?”
沈翼低聲道:“臣買回來了,選一日您去家中看看。”
“妙妙妙!”聖上捧着畫笑着道,“要說你這畫工越發好了。”
沈翼笑着應是。
“還有一件趣事,葉家的四小姐有位師兄,他身有殘疾但卻能四處行走。”
聖上來興致了。
“他有個殘疾輪車,做得十分精巧。”沈翼低聲道,“這車,便是葉四小姐設計,她的師弟白通做出來的,白通還只有八九歲。”
聖上左右看看無人,和沈翼道:“明日,叫他們全家一起來,別來一個不來一個,厚此薄彼的。”
“是。”沈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