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正好, 街上也還人來人往,阮樂言一路拉着白夜十分警惕的回到了顧心堂。日頭一點一點的偏下去,阮樂言將白夜交給顧大娘看着自己就一直站在前堂盯着街面。
顧大娘本來見她帶回來一個陌生的孩子, 有些疑惑, 但此時見她這樣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也只得閉了嘴。好在白夜這小孩還算機靈, 打下手也是個好把式。顧大娘樂得平白多了一個勞力, 便懶得去追究了。
日頭捱到山尖尖的時候,韓迦陵終於回來了,但卻不是從正街回來的。阮樂言在前堂望眼欲穿, 後院碾藥的秦伯卻一聲驚叫,緊接着便沒了聲音。
阮樂言趕緊衝到後院一看, 韓迦陵半身是血的抱着渙兒站在屋檐下, 懷中的渙兒閉着眼睛也不知是死是活。
“快, 他們給渙兒餵了東西!”韓迦陵急急的說道,素來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的人居然聲音有些打顫。
跟着阮樂言跑過來的顧大娘和白夜一見這陣仗也白了臉, 手忙腳亂的將韓迦陵迎進廂房。
顧大娘趕到近前捉起渙兒的手腕一把脈,臉上就變了色:“樂言,你先給這位公子止血,然後讓秦伯去準備一大桶熱水來。”
“不礙事,這不是我的血, 等會兒我換件衣服即可, 大娘, 渙兒到底怎麼樣了?”韓迦陵擡手輕擺道。
阮樂言鬆了半口氣, 剛剛她看韓迦陵半身是血, 一顆小心肝差點飛出心口。
“是中毒,不過毒很奇怪, 樂言,你來看看!”顧大娘擡頭說道。
阮樂言走到近前仔細看了看渙兒,小臉兒青白,嘴脣微微泛紫。再伸手一把脈,心裡也犯了嘀咕。
“像是‘恨生’,不過我不大確定,畢竟,我只是在醫書上讀到過,並未真的見過。”阮樂言說道。
“那是個什麼東西?”
“是一種令人產生幻覺的藥,用西南溼地所產的一種特殊藥草熬製,加入一些毒蛇的毒液所製成的,少量服用會讓人產生幻覺,能看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從而覺得現在的生活了無生趣,所以得名‘恨生’。但是大量服用的話,會要人命。”顧大娘接話道。停了停,又怒道:“到底是什麼人如此狠心,對一個孩子用這麼歹毒的東西!”
韓迦陵眯了眯眼,阮樂言似乎看見那裡面筱然閃過一絲火焰。看來,這次,韓迦陵是真的惱了。
“那還有救嗎?”
“方法倒是有,不過成不成功,實在把握不大。”阮樂言回答道:“用熱水將渙兒體內的毒素儘可能激發,然後我用鍼灸將毒逼到一出,如果順利的話,只要最後放出毒血便可。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如果稍有不慎,例如水過熱,或者行鍼不慎,都會讓渙兒丟了性命,特別是行鍼的時候,所走之穴均是重要穴位,着實兇險!”阮樂言接着道,手心早已捏了一把汗。
韓迦陵沉默了一會兒,外面漸漸暗了下來,顧大娘轉身點上燈火,橘黃的光芒照亮了屋內幾張表情凝重的臉。他走到牀邊,身後替渙兒掖了掖被角,轉手握住阮樂言的手:
“阮阮,我信你,開始吧!”
被握住的手感覺的到另一雙手的顫抖,阮樂言明白渙兒在韓迦陵心中的位置,加上此次出事,自己也脫不了干係,如果不是自己和他走神,事情不至如此。而此刻韓迦陵的信任讓她眼眶發熱。
“放心吧!”
天漸漸黑了,襯得顧心堂的後院燈火通明,韓迦陵站在園中的石桌旁盯着那扇最亮的窗戶手握得死緊。
下午的時候,他順着那小攤老闆所指的方向一路追下去,沒有多遠就在城外的樹林裡追到了渙兒和那個蒙面的男人。
男人一見有人追來,立即挾着哭鬧不止的渙兒在林子裡大兜圈子,試圖甩掉韓迦陵。韓迦陵與他周旋一番終於將之堵住,而後便是一番惡鬥,最後雖然逼得那男人不得不放掉渙兒逃命,卻在鬆手之前餵了渙兒藥。所以韓迦陵剛剛摟着渙兒,渙兒就昏迷了。
韓迦陵沒有窮追,他明白此次的事件,只不過是一次試探,但這試探卻讓他惱了火。
時間漸漸過去,秦伯已經來來回回換了好幾次水,屋中的燈火一直沒有暗下去,而此時,怕是已經過了宮門下匙的時間,韓迦陵負手靜立,心中已有了打算。
三更的時候,門終於打開了,阮樂言扶着門板朝他虛弱的笑笑。韓迦陵心中一熱,走過去,無聲的將阮樂言擁入懷中。
“阮阮,謝謝你!”
一番折騰下來,阮樂言早已筋疲力盡,此時渙兒得以安全,韓迦陵的懷抱出奇的溫暖,雖然熟悉的香氣中摻雜着些許血腥之氣,但卻讓她無比的安心,於是,靠着這樣的懷抱,阮樂言悠然的去會了周公。
韓迦陵一句話說完卻不見懷中人有何反應,低頭一看,阮樂言早已睡着,凌亂的髮絲被汗水粘在臉上,雙目下已經有了隱隱的青色,雙脣微張,仔細聽去,綿長的呼吸聲中已然帶了些輕微的呼嚕。
韓迦陵溫柔一笑,低頭在懷中人微張的小嘴上輕輕一碰便離開了,而那張小嘴卻還砸吧砸吧,似乎是品嚐到了什麼美味一樣。他矮身打橫將阮樂言抱起,送到了她的房間,細細蓋上被子,這次回頭去看渙兒。
轉眼天亮,阮樂言醒來的時候,天邊剛剛泛起一絲金色,看來又是一個好天氣。她怔忪了一會兒才記起昨晚的事情,恍恍惚惚記得自己似乎是在韓迦陵的懷裡睡着了,想到這裡,臉頰不禁開始發燒。
拍拍臉,她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才起身。門外的院中,葉子上的露水還未散去,溼漉漉的透着水汽。花木中間站了一個人,樸素的青衣,長髮隨手挽了個髻,鬆鬆的搭在腦後。聽見門響,便微微回頭。
面目清俊,微笑暖人。
“你醒了。早啊!”韓迦陵的聲音有些沙啞,仔細看去,面色也有些倦,怕是一宿沒睡。
阮樂言笑笑,隨手將來不及梳理的長髮用手扒拉順,然後學着韓迦陵的樣子在腦後挽了個髻。
“你沒休息麼?渙兒怎樣了?”
“還好,睡得很安穩,大娘說,調養一陣子就沒事了。”韓迦陵走進伸手將阮樂言挽的歪歪斜斜的髮髻解開,修長的手指翻飛,很快,一個漂亮的盤花髻就盤好了。但他沒有馬上鬆手,左手在懷中掏了一下,再出來時就握了一根玉簪,伸手在阮樂言的頭上比了比,就輕輕的別了上去。
整個過程阮樂言的臉燒得厲害,她想避開,卻發現身子似乎違背了她的意志,絲毫動彈不得。
“好了,這樣就好看多了!”韓迦陵收回手,退後一步仔細端詳了下才笑眯眯的說道。
阮樂言紅着臉不敢擡頭,目光在那青色的衣襬上流轉,她認出這是小七的衣服,應該是顧大娘找出來給他的,畢竟他昨天那件,已經不能穿了。
等等,小七?阮樂言突然驚覺昨夜大家都太忙了,幾乎沒有人發現顧念七是否回來了。
想到這裡,阮樂言飛快的擡頭:“小七,小七昨晚沒回來!”
阮樂言這一說,韓迦陵也皺起了眉:“對啊,昨晚太忙了,好像沒有看到顧兄回來。看昨個早上的樣子,他應該是進宮了,難道是帶的太晚,宮門下匙回不來了?”
阮樂言變了臉色,外臣夜宿宮禁,如果沒有特批,那就是死罪。
“別擔心,我這就回宮去看看。渙兒和白夜先在你這兒住兩天,麻煩你照顧下,城南的宅子怕是不能回了。等我消息!”
“嗯。”阮樂言點點頭。
韓迦陵笑笑,又伸手握了握阮樂言的手,這才轉身去了。
看着那青色的背影消失在門後,阮樂言心情複雜。
渙兒很快清醒,阮樂言專門去碾藥司請了假,一門心思的撲在家裡這兩個小祖宗身上。顧念七在當天晚上的時候回來了,心情不大好的樣子,回來就直接將自己關在了房中,連晚飯都是由顧大娘送到房中用的,而且,也並未吃多少。
顧大娘對着緊閉着的房門長吁短嘆。阮樂言抱着渙兒的小松鼠心裡也是七上八下,也不知小七進了一趟宮到底出了什麼事情,讓他如此苦惱。
來來回回的猶豫了半晌,阮樂言終於拿定了主意。她低頭拍拍懷中的小東西,又指了指半開的窗戶,小松鼠極聰明的明白了她的意思,阮樂言手一鬆,小傢伙就飛快的竄了出去,一躍,從顧念七的窗戶鑽了進去。
阮樂言摸摸鼻子,隱在迴廊的轉角處聽動靜。很快,就聽見小七一聲驚叫,接着門哐啷被打開了,顧念七衣衫不整的出來了,手中握着可憐的小松鼠的尾巴,小傢伙顯然是被嚇着了,吱吱亂叫,四隻粉色的小爪子在空中不斷的撲騰,甚至試圖去抓顧念七。
“這是哪來的,阮樂言,你解釋一下!”
“呃……”阮樂言從拐角走出來,乾笑着說道:“這個,這個是渙兒的,剛剛我還在找這小東西呢,不想卻跑你那裡去了!”說着,就要伸手去接小松鼠。
“慢着!”顧念七一側身,阮樂言撲了個空,小松鼠叫得越發慘烈了。
“渙兒是誰?”
“呃……他,他是太子殿下在外面收的徒弟,在咱家呆幾天,你把它給我吧,再這麼拎着,尾巴要斷了!”
顧念七哼了一聲,一鬆手,小松鼠噗通跌到地上,慘叫一聲,打了個滾,一溜煙兒的跑了,一頭扎進了渙兒所在的房間。
阮樂言有些愧疚,這小東西估計是被顧念七給嚇慘了。
“哦,對了,你昨晚怎麼沒回來?”阮樂言眼見着顧念七又要關門,便不管不顧的喊了出來。
顧念七關門的動作滯了滯,阮樂言從側面看到他皺起了眉頭。
“沒什麼,跟公主說的開心了些,錯過了時辰,就在正陽門門監那裡湊合了一宿。”說完,哐啷關上了門。
阮樂言瞪着那雕花的門扇,憑着十幾年在話本子裡摸爬滾打的經驗斷定,顧念七肯定說了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