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兵相接,她看到刀光劍影中他以一敵十,斬殺無數韃靼鐵騎。她看到士兵行動疾如風、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霆。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因勢變化,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百戰百勝,不戰亦勝。這,便是自小爹爹講給她的那些故事中的戰場嗎?可她聽到的爲何是萬馬齊喑,士兵哭號震天?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那喊出這句詩的又是誰?子冉只覺得喉嚨裡,鼻子裡,全部都是血腥的味道,劇痛自嗓門裡一直延續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雙腿痛入肌骨。有人在哭,是女人,她聽到了這場戰爭裡最爲平凡的一句話:“仲德,你若爲國捐軀,我亦生死相隨。只是,冉冉還小,你捨得她與我們共赴黃泉麼?”
“她連這個世界,都不曾睜眼看過!”“她連父母的愛,都不曾親身感受!”
許久許久,風沙淹沒了男人的視線,他仿若在風中哀嘆,卻道:“我已將她託付子詢,生死由命吧!”
夜,雲如紗,捲過月,帶走涼意森森的幽光。她在那女子悽楚的哭聲中睜開眼睛,卻想起:“生當爲人傑,死亦爲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或者那偉岸的男子便是項羽,而那女子,該是虞姬了吧?
她睜着眼睛,望着牀幃,許久許久,直到那張臉在幽暗的月光中漸漸清晰,才恍然覺出,她是醒了,活了!
猛地掙扎起來,才覺得渾身睏倦無力,雙腿膝蓋疼痛刺骨,不免呲牙咧嘴的呻吟出聲,卻仍舊滾落下去,將本已冰涼的雙腿磕在硬邦邦的地面上,雙手支額,呼吸急促得伏地對眼前的男子拜
下。
今日,他是黑色繡金龍靴,青色紫紋錦袍,腰間八寶玉珠腰帶,冠額間一縷烏黑長髮落在胸前。
毫無預兆的頭皮一陣劇痛,迎面而來啪的悶聲直打得她雙眼發黑眼冒金星,滾落在一側摔得渾身疼痛,一時竟差點窒息過去。半響,才喘着氣,再從另一個地方回來,把盛怒中的龍瑾蘭看清楚。
他打過她耳光的那隻手在顫抖,月光下分明的骨節泛着森森白光,一雙狹長的鳳眸裡卷着濃濃的怒火,幾乎燒紅了黑白分明的深眸,風翻浪涌,要將她吞沒進去。她惶然撐起身子,一張煞白的瘦削的臉驚得發青。
這樣的她,令他緊握的雙手抖動的更加劇烈。
燭光嗶啵爆出個火化,他終究蹲下,雙手環着抱起了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的她,放回到牀上,然後很多餘的,給她蓋了兩層被子。轉過身,依舊如她醒來前那樣,站在窗口,彷彿凝着月光。
子冉的眼皮顫了顫,沒能抵禦過重的睡意,再次昏昏沉沉得睡過去了。
再醒來,身邊早已沒了他的蹤影,卻是魚兒守着,靠在牀側的桌子上點着頭打瞌睡。她動了動,她便醒了。
見她睜着眼睛看自己,魚兒笑道:“醒了,可是真醒了!”
說着跳起來,從溫在爐子上的藥罐裡取出一隻小碗送到她身邊,又殷勤得扶她起身,盛了一勺巴巴得送到她脣邊:“先喝藥,太醫說了,只要醒來就喂藥。”
子冉慘淡的扯出個笑容,乖乖得把乾澀的嘴脣湊上去。她痛得兩個胳膊也擡不起,只能靠着魚兒喂藥了。
一小碗藥,要喂,要喝,魚
兒很是嫺熟,子冉沒有嫌苦,很快就下去了。
放好碗,又讓她漱過口,魚兒才放下心。興奮的臉兒也漸漸沉下來,同情的看着子冉。
“差點就不行了,幸好陛下親自來接太后娘娘,聽說後立即準了太醫前來診病,纔算保下來。太醫說,若再晚些,毒入心,就救不了了。”
果真是龍瑾蘭來了麼,子冉困難的擡起手摸了摸那側臉頰,火辣辣的燒着,難不成,昨夜真是他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又把她抱到牀上麼?
“謝天謝地,你總算是沒有事。那毒婦已經被陛下關起來了,只等押解回京後再行審問。太后也很爲你難受,讓我好生照料你,這幾日可不必時常伺候在身邊。”
子冉點了點頭,突然又有些擔心,苦於沒法打手勢,只好用那麼一雙眼睛看着魚兒。幸好往日裡她們之間多有眼神交流,魚兒是很懂她的,拍拍她的手笑道:“你只管放心養病,這幾日太后眼跟前兒的雖是阮芸,但時刻有趙德盯着。”
如此子冉纔算放下心。她們做奴才的,有點和做妃子的很相似。
做妃子的見天便是想法子讓皇帝注意到她,否則後宮佳麗三千,早晚會忘記。而做奴才的也是差不多道理,必須日日在主子面前,而且表現良好,面貌也得過得去,否則日子久了,就可能被其他奴才替代,被主子忘記,到時候再想翻身就難。
妃子中總有一兩個會被皇帝記住的,除了皇后,便是朝中重臣之女,或者如瑾妃那般,只在皇帝心裡的人兒。奴婢也是如此,要主子最貼心的,少了她萬萬不能。可子冉知道,她和魚兒都還沒到那地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