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依然站立不動,雙眼左右環視,不時揮一下手,指尖鬥氣激射,所有試圖逃跑的山賊均被一一擊斃。斯達特回頭四顧,臉色驚訝之色難掩,而凱文就站在將軍身前不動,也不去看背後的殺戮,只是心中五味繁雜,卻不知該說什麼。
凱文不是沒想過將軍會食言,畢竟他兒子死了,軍隊重創,作爲劍聖這種級別的強者來說,他沒有直接提刀殺進來亂砍一起,已經是很有涵養了。山賊從任何角度推演都沒有活路,這一點從凱文出發之時就已經明白了。但不論如何,食言也有衆多方式,將軍的文書墨跡未乾,海螺內的聲音尚在繚繞,將軍已經提起屠刀。
說起來,凱文在出發前讓將軍立誓,其實也是有給他挖個坑的意思。凱文知道將軍必然會食言,就看他如何能在自己的誓言下用何種方式來違背。凱文原以爲山賊多半還會帶回去審訊,畢竟他們還見過幕後黑手,多半能審點東西出來,也許審訊的時候發生什麼火災,什麼塌陷山賊死絕,那也就罷了。雖然明眼人都知道是將軍乾的,但好歹還掩飾一下。
而沒想到的是,將軍沒有掩飾,甚至不惜親自出手。對凱文這種吟遊詩人來說,自己說出的話是很重要的,言出如山,更別提立下的字據了。酒館裡哪怕說錯半個字,都有可能立馬被人跳出來罵個狗血淋頭。哪怕說個歪理來唐塞一下,扭曲一下原句的意思,玩個文字遊戲,那總算有個說法。不能這麼直接的不要臉啊。
如果立下的誓言都可以隨意違背,如果簽下的字都可以輕易違反,那麼凱文作爲其手下,如何相信他以後的話?誠然他們是山賊,他們該死,他們是敵人。但換句話說,凱文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將軍會視他爲敵人。
所謂兵不厭詐,那也總有限度。都在談判桌上了簽字了,轉身就撕毀殺人,藉口都不找一個。這次的確是贏了,那以後還有人敢和你談判麼?還有人信你所謂的簽字麼?
更何況,幕後黑手還沒抓到,山賊完全可以接受審訊,他們接觸幕後黑手較多,不論如何會有很多線索。這麼急切的殺人,有必要麼?
背後殺聲陣陣,山賊慘叫聲聲,凱文和斯達特都一言不發,一衆俘虜也都一言不發。凱文明白此時山賊對他的痛恨,那是恨之入骨,他們覺得凱文欺騙了他們,即便站在凱文的立場上,就算再來一次凱文依然會這麼選擇。但就算如此,凱文依然感覺後背陣陣發涼。
不論如何掩飾,凱文此時扮演的就是一個欺騙者。在山洞中和山賊化解恩仇,給他們打開世界的大門,給他們眼界,給他們理想,山賊們激動萬分,然後一出山洞,把他們全賣了。
片刻之後,身後安靜下來。回頭一看,屍橫遍野,血流一地。山賊人數也有六七百,他們經過幾次戰鬥也有大量受傷,實際能戰鬥人數已經不多。但這一次所有山賊不論受傷與否全都出來了,光着人頭數量,也得一人提上三個。
“抓緊,”將軍開口,對着那些光着身子的俘虜說,“你們還能動吧?把他們的衣服拔下來穿上,快點!”
衆俘虜愣了愣,然後就開始麻木的動手。這些山賊身上穿的大多數還都是雷之騎士團身上拔下來的盔甲,原本就是他們自己的,穿回來到也沒什麼問題。就是屍體血淋淋有點噁心。
“你們聽着!”將軍聲如洪鐘,“你們並沒有失敗,也沒有被俘虜。你們將提着人頭,然後得勝而歸。明白了沒有?”
衆俘虜怔了怔,然後漸漸開始欣喜起來。
將軍再給他們一句定心丸:“今天的事情,除了少數人之外都不知道。你們也不要說出去,這幾天也是你們人生的污點。如果你們想隨便把被爆菊宣揚的到處都是的話,那就隨便你們。”
“我們不會亂說的。”衆俘虜已經激動萬分,能逃出來已經是萬幸,能不追究責任更是萬幸,如果還能“勝利”,那將是何等的恩惠。
凱文默然看着這些俘虜,此時的他們一改在囚籠裡半死不活的樣子,扒屍體都特別的勤快。小兵果然不會想太多,但凱文卻不免多想,這大概就是智者的悲哀。有時候凱文也不得不捫心自問,是不是上級一旦不按照自己的思路走,自己就會看不慣?是否自己一旦知道更多的內幕之後,就越有自己的想法?
或許自己真的不適合當一個基層軍官。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俘虜都興奮,參謀依然光着身子,他被人從十字架上解救下來。邊上人還是習慣性的給他遞上一件披風披上,而參謀只是呆立良久。直到大家扒的差不多的時候,他才終於下定決心,顫顫巍巍的走到將軍面前,然後跪下。
“將軍,請治我的罪。”
將軍只是神色複雜的看了他一眼:“你先起來,穿好衣服,你的事情回去再說。”
“是。”參謀輕聲回答,然後還是顫顫巍巍站起來。邊上護衛還是遞上盔甲給他穿,到底還是個參謀。
將軍轉頭,看見凱文和斯達特還站着邊上,倒也過來誇上兩句:“你們兩個幹得不錯,回去一定給你們記功。斯達特我可以給你升一級,變成中尉,凱文的話由於你已經升了一級,一年連升兩級有點太快,可以留到明年。明年你就是上尉。”
一般人受到如此榮耀,那馬上欣喜若狂。上尉軍官退役,那直接給授予子爵爵位,比男爵都高一級。而且有多個工作分配,運氣好還能當個村長什麼的,運氣好還能分到一撞房子。比凱文原來四處漂泊講黃段子,那顆幸福多了。
但不知爲何,凱文此時聽到這些封賞,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想笑。當然他不敢真的笑,只是低下頭表示感謝:“謝謝將軍。”
但出乎意料的是,斯達特居然回絕封賞:“這個,將軍我能否不要這個賞賜。”
“爲什麼?”將軍問。
斯達特捂着胸口:“我經歷幾次大戰,感覺身體已經有了暗傷。可能已經不太適合服兵役,能否……額……”
將軍一眼看穿他:“想退伍的話,還要等年限到才行。你要是實在有暗傷,我可以調你去後勤部隊。”
斯達特無奈,只能閉嘴退下。
將軍轉頭看凱文:“你不會也有暗傷吧?”
“實話說,還真有,”凱文說的是真實話,“曾經被史密達國高手打出的傷,前幾天又復發了。”
將軍點點頭:“好,我可以給你休個假。中尉以上本來就有假期,每年一個月左右,你這次戰鬥有功,我再多批你10天。總共40天,隨便你去哪裡,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40天之後準時回來。”
這次凱文倒是有些意外,雖然說凱文基本每天都可以四處跑,但身上都是帶着任務,肩上都有壓力,真的休假那還是不同的感覺。不免凱文也有些神往。
“謝將軍。”凱文也只能再次表示感謝。
將軍轉頭掃了一眼衆士兵,此時他們又已經穿戴整齊,雖然衣甲上血跡斑斑,但精神總算不至於太萎靡,每個人手上提着幾個人頭。將軍一揮手:“帶回!”
部隊就這麼浩浩蕩蕩的往回走,速度很慢,因爲他們已經沒了馬匹,只能步行。但沒有抱怨,此時他們想的是回去之後能洗澡,回去之後能吃好吃的,回去之後能睡好覺了,再艱苦的日子都過來了,這點路算什麼。
當天傍晚,部隊進入中轉站休息。次日清晨出發,次日傍晚時分,他們終於回到了雷之騎士團的軍營,當看到軍營營門的瞬間,他們都熱淚盈眶。營門附近依然停留衆多家屬,眼見大軍歸來,不由紛紛涌過來圍觀。
他們是第三大隊的家屬,不少人還在傻傻的等着,說不定自己的兒子還活着。但如今將軍也只能將真相告訴他們,第三大隊除了二十幾個逃回來的人,剩下的人已經永遠的埋葬在哪個不知名的山丘下。
營門外瞬間嚎哭陣陣,將軍自己也不免受到氣氛感染,老淚縱橫,他畢竟也丟了一個兒子。如今只能安慰大家,至少仇報了,提起手中這麼多的人頭,這些就是山賊。
有家屬有些害怕,畢竟和平年代沒多少人見過真人頭,有家屬比較憤怒,甚至還想衝上去打爆這些腦袋。有家屬纏着士兵,問有沒有看見自己兒子,或者自己兒子的屍體。有家屬朝歸來的士兵跪拜,感激爲他們兒子報仇。而衆士兵們只覺得愧疚難當,甚至不知所措。
在營門口陣陣耽誤了一個多小時,直到不知是誰開口一句:“我們的士兵累了,讓他們去休息吧。”這才讓家屬們漸漸放手,士兵們進入營門的時候,更多的是一種狼狽,一種逃避。
這一夜,凱文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着。索性半夜爬起來,拿起筆和紙,將整個和山賊戰鬥的始末全都以報告的形式寫下來,並附上自己的看法。長長數頁紙,直到凌晨時分才收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