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夏天令人焦躁,焦躁的莫名其妙。
這天,後巷的蒼蠅特別多,好像有什麼特別的誘因,又好像只是因爲剛剛路過的清潔車。馬恩琪皺了皺眉,面不改色的走過,彷彿完全沒有注意到夾雜在空氣中特殊的味道。
“你知道嗎?隔壁班的林玲失蹤了……”
“噓!小點聲……”
耳邊時不時傳來幾個八卦女的竊竊私語的嗡嗡聲,馬恩琪一甩頭髮繼續目不轉睛的望着窗外散發着滾滾熱Lang的空氣。不動聲色擡手一擋,一股冰冷潮溼的感覺順着掌心席捲全身,女孩無奈的嘆了口氣。
“毛凱洛,拜託你下次換個有創意的招數好不好?”甩了甩手上冰冷的水珠,長髮女孩一臉的不耐煩。
“大姐,你就不能稍微配合一下我嗎?想給你個surprise比登天還難,偶爾也睜隻眼閉隻眼啊。”說着,毛凱洛一屁股坐到了馬恩琪身邊,拿過可樂就往嘴裡倒。
“別這麼粗神經,你想我被怨念糾纏到死嗎?!(咳咳)”白了毛凱洛一個大眼,馬恩琪毫不留情的打擊道。
“我知道,對了,今晚有行動,老地方見。”嚥下最後一口可樂,毛凱洛低低的耳語到,隨即消失在女孩的視線中。瞄過一雙雙怨毒的眼睛,馬恩琪冷冰冰的吐了口氣,繼續看着她從剛纔就一直不曾移開過目光的地方。爲什麼人類都有那麼強的執念呢……投胎不是件很好的事嗎,真是不明白……心念所及,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在她臉上緩緩盪開,我自己大概沒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吧。
“聽說你姑姑是個神婆,可是我看你們和我們也沒有什麼不同嘛,有必要整天搞的神神秘秘的嗎?真是噁心!”補課結束的夜裡,三個身形略高的女生站在了馬恩琪面前,甚有挑釁的架勢。冰冷的目光帶着輕慢的神情在幾個女孩身上掃過,馬恩琪笑了笑,是嘲諷是戲謔。
“笑什麼你!真不要臉!”嗓門尖細的女生叫着就擺出一副掌摑的架勢,卻不想被馬恩琪一個閃身躲過。
“笑什麼?當然是笑你們愚昧啊,爲了個毛凱洛至於搞這麼大動靜麼……”譏諷的冷笑在臉上越積越濃,甚至在月光中沉澱成一種令人膽寒的黑暗,無邊無際。
“你們幾個還愣着幹嘛啊!還不給我打!”聲音她裡夾雜困窘與憤怒並存的顫抖,幾個女孩一窩蜂的衝向了馬恩琪。
“真是的……”乾巴巴的抱怨了一聲,馬恩琪一個瞬移就消失在了幾人的控制範圍內,臨走還留下了一個傀儡式神給她們“助興”。女人的嫉妒心真不是一般的可怕,這應該也算是執念的一種吧……擡眼望向了頭頂的弦月,她不禁皺了皺眉。死毛凱洛,都是你惹得禍,所以,讓你等一下也理所當然。就在她急匆匆的趕往約定地點時,一股強烈的怨念正悄無聲息的靠向了圍堵她的三個女生,一切都在琥珀色的月光下沉默上演,馬恩琪生命中的一切都在這個夏天發生了令她措手不及的劇變。她不曾想過,就是這個讓她注意了幾乎整個夏天的執念把她生命中的第一個至親送去了德國;她更不曾想過,這份致命的執念竟幾乎奪走了毛凱洛的性命,奪走了自己最初唯一的依靠。
魘魔,就是會讓人沉浸在無盡噩夢中的惡靈,無論你怎樣掙扎,都無法擺脫魘魔的糾纏。因爲魘魔能量的來源就是人類患得患失的心,由此而令心中有鬼,鬼由心生。
後巷中的味道愈發令人難以忍耐,還好這附近沒有什麼居民區,不然還不知道會鬧騰多久呢。自行車的剎車聲突然出現在寂如死水般的暗夜中,驚動了一抹漆黑的影。只聽得一聲不算猙獰的嚎叫,黑影迅速躥出了來人的視野,消失不見。驀地,一股略顯清涼的風掠過頭頂,月光流瀉,唯美中夾雜着淡薄的陰暗。
還沒到?不應該啊……就在馬恩琪還沒來得及疑惑的時候,一股強烈的寒意襲入骨髓,猛地轉身,只覺一片模糊的白閃過視線,隨後便再無其他意識。
今夜和那晚一樣,月光都是紅色的,紅的詭異,紅的……令人恐懼。
雖然姑姑她們都極力隱瞞自己,但她卻一直都很明白,吸血殭屍是她馬恩琪永遠的宿敵永遠的仇人。她看到了,清楚的看到了,就是那個擁有着一頭銀髮的吸血殭屍殘害了她的父母,就是那個殭屍,在那個血色的夜晚把她的父母變成了嗜血的怪物。從此,她憎恨一切一切的魑魅魍魎,尤其是……殭屍。
“啊!……快走!快點帶她走!”心臟狠狠的一震,馬恩琪猛地睜開了雙眼。媽媽……是媽媽的聲音!不顧一切的跑向那個一身白衣的背影,她想再次叫出那兩個字,她想……白衣瞬間變成濃烈的黑,烏髮也瞬間變成刺眼的銀白,她怔在原地,任驚懼將自己腐蝕融化的連殘渣都不剩。蒼白無血的瘦削麪頰上帶着的是刺目的哂笑,與自己越距越近、越距越近。紅似滴血的妖豔雙脣微微張開,她看到了冰冷的白,晃眼的白,幾乎要將空氣中的氧抽乾吸盡般令人窒息,無法抑制。下意識的想要後退,卻怎麼也挪不動腳步,彷彿被人下了定身咒,只得凝滯在原地動彈不得。
“不要,不要靠近我!”捂着耳朵叫喊,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做,她只知道她再次看到了父母那幻化成燼的屍體,她再次看到了那個她永生無法忘記的冷峻面孔。驀地,心神一冷,是什麼冰冷的東西正在一點點的進入自己的皮膚,又是什麼溫熱的東西正在一點點的從身體裡流失。銀白色深深的刺入瞳孔,刺入意識,刺入心臟,最後變成慘絕人寰的驚聲尖叫,那一刻馬恩琪感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崩潰,那麼無力,那麼刻骨。
方伯家中,一老一少兩人滿面愁容的坐在一個白衣少女面前,四周寂靜的可怕,可怕的讓人無法聽到少女的呼吸。
“方伯……”毛凱洛的聲音裡夾雜着複雜的憂思愁緒,他的眼神在少女和老人之間徘徊,無法安定。老人淡然擡手,似乎是在阻止什麼,又好像是在思量什麼。這時,門突然被一陣風撞開,一個身穿黑色風衣紫色短裙的妖嬈女子出現在兩人面前,白皙的額頭上微微滲出些許香汗。
“怎麼樣?查出來了嗎?”毛凱洛急不可耐的站了起來,聲音裡滿是急切焦躁。
“臭小子!真沒禮貌!”白了毛凱洛一眼,馬清雯的聲音顯得極爲高傲。“老方,這次的事還要麻煩你了……因爲恩琪遇上的是,魘魔。”話音剛落,馬清雯的墨色瞳仁中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憂傷。
“魘魔?!”方伯看了看馬清雯又看了看毛凱洛,一個令他頭痛的想法猛然產生。“清雯,這樣太冒險了,我不會允許的,畢竟他是……”方伯把馬清雯拉到一邊壓低聲音道。
“方伯,如果是救恩琪,無論如何我都要去的。”
“臭小子!這是我們大人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插嘴了!”方伯厲聲道,眼神中卻有些閃爍的神情。
“恩琪是我從小到大唯一的夥伴,所以我有義務救她!”篤定的聲音在屋內震響,一時間,方伯和馬清雯的神情都各自浮現出相似的深沉。
“毛家的小子,你真的有那個覺悟嗎?”馬清雯試探性的問道,瞳孔漆黑的仿如黑洞一般,好似可以吸入一切,包括光芒。
沉默在此刻蔓延,如同浸沒在天地間的黑夜,恐懼的讓人無法察覺。
那時的他們或許都太年輕,太沖動,他們並不知道,那時的決定竟會在數年後的某一天被神族利用,被命運玩弄。
看着已然進入睡眠狀態的毛凱洛,方伯和馬清雯臉上均是浮現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這就是南毛北馬之間被稱爲禁忌的血咒——血契麼……”低沉的聲線滑過月光滿溢的房間,馬清雯的神情漸漸隱沒在黑色的陰影中。
“魘魔,是從人類心中對於黑暗的恐懼中產生出來的惡靈,會讓人沉淪於無休無止的噩夢中。若非心念不堅,很容易就會成爲魘魔的食量就此亡於三界六道之中。這次附於馬恩琪心神中的魘魔就是你從消滅的那個惡靈身上分離出的執念,要把馬恩琪從魘魔的噩夢輪迴中解救出來,只有藉助羈絆之血的力量才能辦到,不過,如果凱洛那小子沒有絕對的堅定,恐怕……”話到一半,方伯語塞,他不知道要如何繼續說下去,或許,他根本就不敢去想象失敗的結果。
“他們都是堅強的孩子,老方,我們應該對他們有信心。”雖然嘴上這麼說,可馬清雯心裡也清楚的明白,一旦失敗,他們要面對的就是失去南毛北馬兩家千百年來最重要的血脈。
長嘆一口氣,方伯眼神中多了一份夾雜篤定的期待。“現在也只能相信這兩個孩子了……”話音未落,只見毛凱洛和馬恩琪胸口各自爆發出兩股耀眼異常的紅色精芒,待到光芒淡去,一個極爲複雜的刻印已然漂浮在兩人頭頂上方的空氣中,不斷向外散發着朦朧的白色光芒。
一切就看你們二人和南毛北馬的造化了……此時此刻,方伯和馬清雯並不知道,他們如此的決定,竟險些斷送了南毛北馬的前途,竟會讓兩人的命軌就此被神族操縱。
這是怎樣的歌聲……爲什麼竟會如此熟悉?爲什麼竟會神聖的讓人想要流淚?
四周瀰漫着珍珠白色的薄霧,遮蔽了視線。
“汩汩……”徘徊在耳邊的聲響爲何如此真實,如此貼近,如此令人恐懼?
“汩汩……”墨色的瞳孔好像正在渙散,掙扎變得虛浮,無能爲力的崩潰感襲遍全身。那飄散漫天的銀白色是什麼?那濃重的腥味又是什麼……時間怎麼越變越緩,我怎麼越來越冷……
眼皮在一秒又一秒流失的時間中漸變漸沉,馬恩琪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意識,感覺不到自己的血液正在一點一點成爲那個銀髮殭屍的糧食。只有無盡的吮吸聲仔耳邊遊蕩,卻怎麼也無法反抗。對死亡的恐懼隨着血液的消失一併消亡,視野中只剩下那漫天唯美的銀色髮絲。
四周是一如死寂的黑,毛凱洛完全感覺不到馬恩琪的氣息,心急如焚。這就是恩琪的夢境麼……魘魔到底讓你做了怎樣的噩夢……恩琪,無論如何都請你一定要堅強……思緒所及,毛凱洛咬破食指,在漆黑的空氣中畫出了維繫兩人命運的刻印符號,隨着光芒的起落,四周猛然變成了炫目的珍珠白,銀髮殭屍和馬恩琪赫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呵,毛家的人呢……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妖嬈的聲線刺痛了耳膜,毛凱洛的心臟狠狠的顫動了一下,他不希望自己的猜測變成現實。可就在這時,馬恩琪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撞了過來,銳利如刀的指尖在淡淡的薄霧中散發着點點銀芒。
“恩琪!快點醒醒!這只是夢啊!”毛凱洛一邊躲閃一邊喊,似乎是在進行無謂的掙扎般,至少在銀髮殭屍的眼中是這樣。妖豔絕倫的笑意在銀髮殭屍蒼白如雪的瘦削麪頰上燦然綻放,帶着幾分戲謔,存着幾許哂然。
凱洛的聲音!在哪裡?!你在哪裡啊……凱洛!心絃震顫的讓人無所適從,馬恩琪一步一縱的撲襲向毛凱洛,卻全然不知,自己的軀殼早已變作魘魔的傀儡,而毛凱洛的周身早已傷痕累累。
如果我的血可以喚醒你的意識,那麼……再次擡眼相望,毛凱洛看馬恩琪的眼神中多了分清澈,銀髮殭屍看兩人的眼神中多了分審視。
凱洛,我看到你了……爲什麼站在那裡?爲什麼渾身是傷?爲什麼……我的身體,不聽使喚……不要,快點躲開啊!躲開啊!!!吶喊的聲音撕碎了心臟,摧毀了肺腑,什麼都不存在了。
“不!!!”終於衝破了銀髮殭屍的血液禁錮,馬恩琪瘋狂的叫喊了出來,嘶啞的叫喊了出來。鮮血噴濺了全身,腥氣衝擊了思維。爲什麼你還可以對我笑?爲什麼你可以……爲什麼……
“不要哭……馬家的女人……是不能……爲男人……流眼淚的……”聲線如斷斷續續的雨簾,摻雜着悲傷,摻雜着痛苦。
“毛凱洛!你怎麼可以這樣……我不值得,真的不值得……”狠狠的搖頭,眼圈卻一如既往的明澈,連絲毫的霧氣都沒有泛起。
“傻丫頭……只要你……消滅了魘魔,我們就……能出去了……”話音未落,銀髮殭屍突然消失不見了,四周也瞬間沉入一片無邊無盡的黑暗中。
“真是兩個天真的小毛頭,南毛北馬也不過如此!就讓你們再做一次噩夢吧!”癲狂刺耳的聲音狠狠撞擊着二人的意識,馬恩琪清楚的知道,如果再這麼耗下去,就算是夢,毛凱洛的元神也會受到嚴重創傷。
“要做噩夢的是你!”聲音一凜,除魔劍已然握在掌中,“既然是夢,當然要由我來主宰!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誅邪!”不容魘魔變幻,馬恩琪已然喚出了龍神,隨着震耳欲聾的咆哮和淒厲的慘嚎,黑色的空間瞬間扭曲了,許多所有噩夢般的回憶如同倒帶般急劇收縮向一點,最終幻化成一個藍色的光點,漂浮於前。
你就是一直徘徊在後巷的那股執念……投胎吧,不要再錯下去了……心念一轉,藍色光點已然被一張黃色的紙符包裹,落在馬恩琪手中。
猛地睜眼,只覺眼球被什麼刺痛了一下。待到適應了四周的光線,方伯和姑姑滿是焦慮的神情雙雙映入眼簾。
“成功了!”馬清雯一把抱住馬恩琪,讓她快要無法呼吸。
“凱洛,他怎麼樣了?他怎麼還沒醒?!”用力衝着方伯大聲喊到,馬恩琪眼中掠過一絲恐懼和擔憂。
“恩琪,那小子是不是受什麼重傷了……”方伯開口,夾雜着沉重,夾雜着馬恩琪不願面對的焦慮。轉眼看着一臉平和的毛凱洛,馬恩琪把夢境中所有發生的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方伯,要怎樣,才能讓他醒過來?”沉靜的語氣讓方伯和馬清雯都倍覺詫異,這,簡直不應該是一個18歲的女生應有的口氣和反應。
“元神受創,要用萊茵河的聖女之淚才能讓他恢復,不過,用聖女之淚修補元神會使他的這段記憶消失,而且,需要一年的時間。”頓了頓,方伯開口,始終沒有移開過注視着馬恩琪的眼睛。
“我知道了,方伯,毛凱洛的事就拜託你了。姑姑,我們回去吧。”說完,馬恩琪走出了房門,剩下兩個大人面面相覷了許久。
所以說,從現在起,我們要分離了麼……不過是一年而已,毛凱洛你一定要活蹦亂跳的回來,一定……攤開手掌,藍色光點緩緩飄向天際,安靜的如同神聖純潔的白色日光,讓人無法產生恨意。
“嘀嗒……”臉上好像滑過什麼東西,溼溼的,涼涼的。下雨了……一絲自嘲的笑意浮上脣角,這算是你對我的歉意嗎……魘魔……
馬恩琪原本以爲只要一年,只要一年就可以與毛凱洛再見,可她卻不知道,這個夏天的分離竟讓他們相隔了五年,竟讓她在另一個夏天遇到她生命中第二個不願割捨的人——宮野涼。
“你似乎很喜歡下雨天?”
“不,我喜歡雪。”
這是她們第一次交談,也是第一次相遇。她們都不曾料想,原來自己面前的普通女孩竟會與魅魂共舞,與魍魎相約。直到她們第一次被襲擊,直到她第一次幫她擋下那一支附着戾氣的冰箭。
“膽大的女孩我見過,可你竟然膽大到連鬼也不怕,你到底是什麼人?”那時的宮野涼突然變得冰冷無情,就像那個時候的她。
“這句話用來形容你不也很合適嗎?”毫不客氣的回絕了她的問題,馬恩琪運氣拔出了腿上的冰箭,同時還在上面灑了些符水。
“驅魔龍族?你是驅魔龍族馬家!”
“沒想到我們竟然這麼出名啊,你還真識貨。”
“我是恐山的伊多姑,我們是同類。”那是宮野涼第一次那樣對她微笑,也是她第一次由衷的對除毛凱洛以外的人微笑。
這就是人類所謂的緣分嗎……那個時侯和毛凱洛分別,現在讓我在日本遇到宮野涼……
兩個夏天,分離與遇見的他們不曾想過,命運的軌道正漸漸在神族的掌心成型,帶着他們真心的歡笑與苦痛,帶着他們天真的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