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會做夢,
會夢到很久以前。
非常非常久。
最早,最爲悲傷的記憶。
漆黑的夜。
靜靜地睜開雙眼,深沉的黑夜沒有任何要天亮的跡象。
而在這之前,眼前的景象還是一片光明——兩個景象的差別太大,自己都有些搞不清哪裡纔是現實。
情態了口氣後,安倍晴明閉上了眼,緩緩地開了口。
“……天空。”
忽而,空氣有一絲流動。
季少降臨人界的十二神將天空的氣息傳來,但他沒有現身。
雖然身爲神將們的主人,但晴明與天空鄉間的次數屈指可數。
“……怎麼了,晴明。”
天空的語氣和晴明第一次見到他時完全一樣,晴明輕輕地笑了,他忽然感到,原來已經過了這麼久了。
但這對於神將來說,或許只是彈指一揮間,人類的生命對於神來說實在是太過短暫的東西了。
晴明沒有回答,天空重複了剛纔的問題。
“怎麼了。”
“我有件事想拜託你。”
天空的回答是沉默,這是默許。經過這幾十年,晴明深知這一點。
晴明在剛滿二十歲後不久,舉行了十二神將的召喚儀式。當時最早願意屈尊爲一個人類手下式神的,正是天空。
身負統帥所有神將之責的天空,或於在那時就已經知道了晴明的身份。
“……宿命,星宿的宿命絕不能動搖。但,現在似乎出了點差錯。”
晴明靜靜地睜開眼。
黑暗中,什麼都沒有,但他能感覺到神將正在認真地傾聽。
“我想讓你成爲替身。”
“誰的替身。”
“安倍晴明。”
這個用平靜的語氣緩緩吐出的名字,正是十二神將所跟隨的男人。
黑暗中,老人淡然說道。
“原本我不必那麼早走,但似乎還是妖異的血佔了上風。已經沒有有時間了。”
但是,歷史需要晴明活下去,如果他現在死了,一切都會出問題。
昌浩的存在改變了一個星宿的軌跡,但星宿軌跡是不能被改變的。如果現在連晴明都要去改變,那麼歷史或許會被顛覆。
“安倍晴明必須活下去,所以,拜託你。”
“……”
“爲了不改變星宿的軌跡,我死之後,請你代替我留在這裡,知道我天命之時。”
晴明頓了頓,淡淡地加了一句。
“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天空的氣息消失了。
隨後,表情嚴肅的勾陣和天后現了身。
神將們的主人安倍晴明繼承了天狐的血脈,他自幼便失蹤的母親正是天狐。
十二神將沒有見過她的母親,但知道,他是天狐之子。
如若不然,十二神將是不會輕易歸順一個普通人累的,無論它擁有多麼強大的力量。神將們位列神族的身份,是他們的榮耀與矜持。
天狐通神,地位比誕生自人類想象的神將門要高,所以他們纔會認安倍晴明爲主人。
“……晴明大人,剛纔的話……”
天后的聲音明顯有些僵硬。
晴明淺笑了一下。天后的性格雖然死板還有些固執,內心卻很善良。
浮動在黑夜中的銀髮自她的肩頭滑落。
“這應該不是真的吧,或者……”
“……天后,你應該知道晴明的意思。”
勾陣無奈地開了口。她的語氣雖也有些僵硬,但比天后好很多。
看了看兩位神將,清明眨了眨眼。
“……命運已經不容更改了,你們應該知道吧。”
“但是……”
阻止了天后的發言,晴明接着說道。
“我不想改變星宿的軌道……希望你能明白。”
“但是!”
看着再也說不下去的天后,勾陣將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主人。
成爲他的式神彷彿還只是昨天的事。
他原本風華正茂的肌膚被刻上了時間的印記,聲音也變得蒼老。但是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
“……晴明,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只要我能回答。”
“你原本的天命是幾時。”
晴明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後,緩緩開了口。
“……讓我數數……”
一年前,清明的小孫子昌浩,曾因異邦妖異的奸計差點喪命。
以這件事爲起點,晴明的思緒開始馳騁。
閉上了雙眼,鬧鐘的身影卻依然鮮活。
那個尚且年幼的孩子。
——我要快點長大,長大以後幫爺爺做事。
所以,爺爺一定要每天都健健康康的。
她純真無邪的笑臉,直到現在還能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是啊,也爺爺想能安心培在你身邊。
至少到你能獨擋一面的時候。
至少到能沒有遺憾地放心離開的時候。
大概,這已經是無法實現的願望了。
第二章
昌浩在黑暗中悄然前行了一段後停下了腳步,對橋下呼喚道。
“車之輔,車之輔,在嗎?”
片刻,一陣車輪滾動的聲音響起,妖車爬上了土坡。
昌浩肩上的小怪歪着頭,閉上了一隻眼睛。
“……我一直都在想……”
“啊?”
昌浩將視線移向小怪,看着它的側臉。
它的體型就像一隻大貓或者小狗,全身覆蓋着白色的皮毛,長長的耳朵向後聳起,爲把煞有介事地晃着,四肢踩在昌浩的肩頭。它的脖子周圍有一圈勾玉狀的紅色突起,注視着車之輔的眸子裡透着晚霞般的血紅。
“什麼啊,小怪。”
“車之輔這傢伙,居然能自己爬上這麼陡的斜坡。”
那土坡上下高度大約相差一丈,昌浩因爲個矮身輕倒也能上下自如,但車之輔的原形只是輛普通的牛車,它像爬上來應該是件困難的事。
“啊,被你這麼一說,是啊,大概因爲車之輔是妖車,不管是土坡還是懸崖應該都沒問題吧。”
“連貴船都能那麼快就到了。”
車之輔站在無聊的二人身邊聽着,巨大車輪中的駭人鬼臉不禁有些扭曲。
鬼臉向前微微傾斜,注視着昌浩。
感覺到被車之輔注視的昌浩,以同樣的角度對他歪着脖子眨了眨眼。
昌浩肩頭的小怪也學他歪着頭。
不一會,小怪的白色的爲把猛地一甩。
“……啊!”
“啊?怎麼啦?”
小怪邊用一隻爪子指着車之輔,便回頭看着昌浩。
“你的‘眼睛’啊。你應該是看不見它的,可你現在卻盯着他看。”
車之輔也點了點頭,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啊……”
恍然大悟的昌浩頓時瞠目結舌。
看着車之輔,昌浩終於回過了神,一臉要哭出來得表情。
“讓你單行了,對不起。已經不要緊了,雖然發生和很多事,但我總算又能看見了。”
車之輔瞪圓了雙眼,死死的盯着昌浩。
它顫動着,全身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如果它是人類的話,那現在肯定事激動的熱淚盈眶了。
“車之輔……能再次看見你真的太好了。”
看着陪車之輔一起哭的昌浩,小怪冷冷的念道。
“……會哭得牛車何陪哭的陰陽師,這還真是……”
無奈的聳了聳肩再重重吐了口氣後,小怪從昌浩的肩頭躍下。
“昌浩,你有事找它吧。”
“啊,對啊,不知不覺給忘了。”
小怪用下巴指了指車之輔後,昌浩終於回過神來,他對不明所以的車之輔說道。
“送我們去貴船吧。”
很久沒乘車之輔顛得東搖西晃了。
牛車裡很暗,昌浩想要看看外面,但他還是放棄了,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得時候。
習慣了黑暗後,昌浩擡頭望向車頂。表情有些僵硬,似乎在忍耐什麼。
車頂上坐着是神將何勾陣,以及小怪。平時,小怪都會和昌浩呆在一起,但這次,它似乎和同胞們有話要說。
將視線落下去後,昌浩把注意力轉移到了車子的震動和輪子發出的聲音上去了。
貴船。回京之後他們還沒去拜會過高龍神,今晚是第一次。
“……如果是神,一定……”
忽然間,車頂上傳來一陣敲擊聲。
“……昌浩啊”
混在車輪聲中的,是小怪略帶聲音的話語。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沒有,只是……”
小怪的話語有些躊躇,但片刻後,它還是說了出來。
“……你真的沒事了?”
昌浩睜大了眼睛,嘴脣有些顫抖。而後他閉上了眼,屏住呼吸想要壓制胸口的衝動。
“恩……沒事了。”
“是嗎。”
“恩”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言靈變成了現實。所以,一定……
安倍晴明的生命,也一定可以延續下去。
五月下旬將近,貴船山氣宜人又充滿了莊嚴的氣氛。
真是螢火蟲的季節。貴船川四處竇飛舞星星點點的熒光,交織出夢幻般的美麗場景。
——明年夏天,一起去看螢火蟲吧……
腦海中響起與彰子的約定。夏天快到了。
“等一切都平靜下來,和彰子一起坐車之輔來吧……”
昌浩又想起前幾天和彰子的另一個約定,還有很久很久以前,和爺爺的那個重要的約定。
記憶在腦海中復甦,常昊不覺握緊了拳頭。
不行,還太早,我還沒能獨擋一面。
“昌浩。”
是隱身了的神將勾陣,昌浩點了點頭。
“車之輔,停在這裡吧。”
妖車目送着昌浩和小怪遠去的背影,它知道,他們身邊還有兩位隱了身的神將。
昌浩的背影讓人覺得不可靠。一邊這樣想着,輪子間的鬼臉露出一臉擔心。
車之輔和昌浩無法互相交流,雖然有小怪和其他神將,還有小妖們能爲他們互相翻譯,但是很多時候,還是無法很好表達出彼此的意思。
自昌浩從西邊回來之後,妖車覺得他的身上圍繞着比從前更沉重的氣氛。
鬼臉的表情有些失落,如果自己能爲他做些什麼就好了。
感覺到車之輔視線的小怪抖了抖耳朵。
“昌浩,車之輔很擔心你啊。”
“啊?”
昌浩連忙回頭望去,才發現妖車正用擔憂的眼神注視着自己。
“啊……我沒事哦,車之輔——”
昌浩大大的揮了揮手,在看到車之輔動了動車簾作爲回答後,他邁開腳步跑了開去。
“讓它擔心,我真沒用。怎麼說我都是它的主人哪。”
“讓式神擔心的主人不只你一個,不應那麼自責。”
耳邊響起的是勾陣的聲音,沉默的似乎也很同意這樣的說法。
昌浩輕輕地笑了笑。確實,他們說得對。
昌浩和小怪趁夜色流出來之後,和勾陣也理所應當跟了出來。這不是晴明的命令,而是他們自身的意願。
原本昌浩擔心身爲鬥將的小怪、和勾陣都跟着自己,那爺爺那裡會不會有事。剛問出口,經明確的回答了他。
“青龍和天后,還有朱雀和天一都守在晴明的身邊,不會出錯的。”
而且還有玄武和白虎,六名神將都跟在晴明身邊,即使天狐凌壽突然襲來,也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施了暗視之術向高龍神本宮進發的昌浩,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扭頭問道。
“啊,這麼說來,太陰人呢?”
那個總是精力充沛的少女,昌浩從回京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了。現在她怎麼樣了呢。
小怪聞言,若有所思地將視線定格在了勾陣隱身的位置。
“……她做得太過頭了,白虎從午時就開始足足抱怨了四刻鐘。現在她應該在異界反省吧,你就別管她了。”
“……四……刻鐘……”
這時間還真是長啊。不過對神將來說,四刻鐘應該不算什麼吧。
小怪似乎讀懂了昌浩的心思,它緊鎖雙眉,貌似有些艱難的開了口。
“四刻鐘哪,不知道該誇他說教時間長,還是該誇他創造了新紀錄。”
“哇……”
可怕的十二神將——白虎。
到達了貴船的腹地後,昌浩調整了一下呼吸。
四周的寂靜彷彿讓人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
在看間船形巖的那一刻,昌浩不自覺停下了腳步,腦海中有無數的記憶穿梭着。他似乎感覺到了掌心的疼痛。低頭看去,才發現掌心的傷口早已癒合了。
但爲什麼直到現在,那時的痛苦現在仍然會時不時地折磨自己。
看着昌浩的神情,小怪垂下了眼睛。它已經知道昌浩那時的想法和他所做的決斷。昌浩從沒對它提起過,所以他只得不斷追問勾陣和,直到他們告訴它真相。
“……騰蛇,高龍神來了。”
現了身的勾陣用眼光示意。回過神來的小怪立刻顯出了真身。
他可不想像前幾天那樣再被吼了。
“紅蓮?”
昌浩驚訝的看着變回原形的紅蓮,稍遲現身的也吃了一驚。而紅蓮卻只是一言不發的眺望着船形巖。
忽而風起。凜冽的氣息,伴隨着如同冰刃般銳利寒冷的神氣從天而降。
灰暗的光芒在巖上聚集後,高龍神以人類姿態現了身。
神站在高處,俯瞰三名鬥將以及昌浩,隨後她微微垂下了眼睛。
“……別站得那麼遠,過來點。”
高龍神隨意坐下後對衆人命令道。她用手支着臉頰,以挑釁的目光投向紅蓮。
你是否正確理解了神的意思?
高龍神的眼神裡充滿了這樣的逼問,紅蓮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神的想法有時很讓人不爽。
勾陣見狀輕聲嘆了口氣,在她看來,紅蓮不該在這時還心懷不滿。
“怎麼回事……”
剛吐出幾個字後突然停了下來,他眨了眨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問。
昌浩一步步接近船形巖,在高龍神腳下駐足後緊張得擡起了頭。從高處發看着衆人的神,似乎在等着昌浩先開口。
但是,該說什麼呢,昌浩不知道。
“……那……那個……”
之所以會來這裡,是有事想要想神請求。但是神的思考和意志,不是人類能動搖的。
昌浩害怕自己一句話惹神不悅,而神不悅了,希望也就破滅了。
神冷冷的看着幾次欲言又止的昌浩,忽然唐突的開口道。
“不諳世故的孩子。”
“是……是。”
昌浩反射性的站直了身子,只聽見高龍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有話對我高淤說吧。”
“啊……”
沒想到高龍神會這樣問,常昊腦子裡頓時一片混亂。自己的請求是什麼來着……
不明就裡的三名鬥將同樣一頭霧水。特別是前幾天被高龍神冷眼相待的紅蓮和勾陣,此刻他們更是猜不透身的意圖究竟是什麼。
思索了一會後,昌浩開了口。
“呃……我回來了。”
神的眉頭跳動了一下,昌浩背後的三名鬥將臉色變得煞白。到這裡來就是爲了說這個?高龍神的態度出人意料,而昌浩的反應也太讓人意外了。
以大膽著稱的紅蓮和勾陣此刻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連似乎都嘆息了起來。
空氣變得沉重而緊張。
注視着昌浩的高龍神忽而勾了勾嘴角,然後用手掌捂住眼睛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神用柔和的目光投向了昌浩。
“……你還真是有趣。”
被神評價爲“有趣”的昌浩疑惑的扭頭看着身後的神將們。
他的目光似乎在問,這是什麼意思?神將們無言以對,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依舊神經緊張的昌後對神咧了咧嘴後,神再次笑了起來。
昌浩思考着,忽而他感覺到了什麼似的扭頭向四周望去。
“怎麼了?”
“……沒什麼……大概是我的錯覺吧。”
他的眼神裡寫滿了認真。高淤切身體會到了這孩子的成長,她忍住想笑的衝動。如果再笑出來,恐怕會傷到這孩子吧。
高淤直視着昌浩開口道。
“有什麼事就說來聽聽吧。”
昌浩嚥了口唾沫,同時把準備好的話語小心翼翼的吐了出來。
“我有個請求。”
“好久沒從你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了。”
昌浩的眼神輕微動搖了一下,過去類似的場景似乎和眼前的光鏡重疊了起來。
冷靜下來深呼吸後,昌浩接着說道。
“請告訴我改變人類星宿的方法——我要改變爺爺的命運。”
笑容頓時從神的臉上消失了。空氣似乎一下子凝固了起來。
神的眼中藏着不爲人知的感情,她靜靜的開口問道。
“知道了又能如何。”
昌浩語塞。答案明擺着,而神卻依然這樣問他,因爲他的意願違背了神意。
但如果不違背神意,自己的願望就無法實現了。
“高淤之神,我還沒有成長。我和別人做了許多約定,但到現在一個都沒能兌現。”
神無言的看着他。這視線似乎射在昌浩身上,如電流般在他體內馳騁,可他卻無意識的挺了挺腰桿。
三位鬥將此刻只得默默的守護着他的背影。現在已經沒有他們插話的餘地了。
昌浩只覺得眼底熱熱的,他強忍住衝動接着說道。
“現在還太早,我還不行……”
說不下去了。
或許是因爲神的視線太過銳利,自己害怕了吧。
但昌浩立刻否定了這種想法。
不是這樣的,神並沒有用威嚴壓迫自己。她的眼神如同平靜的水面般看不出任何感情。
使昌浩語塞的,使昌浩自身的感情。
其實根本沒必要費心去準備那些話語。
高淤之神注視着眼前這個強忍着悲傷、緊握雙拳的孩子。
“……你還有些話要說吧。”
昌浩的身體顫抖了。在神面前,任何掩飾都是徒勞的。
昌浩深深吸了口氣。眼底好熱,眼瞼在顫抖,自己真是丟臉哪。
“……請讓爺爺活下去!”
爺爺一定要每天都健健康康的。
不知該怎樣表達自己的心情,只能這樣告訴爺爺的時候,他那張蒼老的臉上綻開了幸福的笑容,然後,他頻頻點着頭。
——恩,恩。爺爺一定努力,每天都健健康康的……
所以,昌浩一直相信,爺爺能好好的陪在自己身邊。直到自己長大,能夠像約定中那樣幫爺爺做事的那天。
命名這是不可能的,但……
隨着自己的成長,爺爺也在慢慢變老。因爲總是在自己身邊,所以從沒在意過這點。不是沒在意,而是不想去在意,所以裝作沒看到。
“我還不行……只是個半吊子……他爲我做了很多事,我還提出過分的要求……可爺爺全都答應了,我……”
我還沒能回報他。
“高淤之神,請告訴,請告訴我怎麼救爺爺……”
悲鳴般痛徹心扉的話語。
神將們震驚了。這孩子和小時候一樣,最喜歡爺爺,把爺爺看得最重,依賴他、仰慕他。就算嘴上說着什麼,但爺爺永遠是他最重要的人。
悲鳴乘着穿過貴船的涼風漸漸消失在夜空中。
風在高淤的黑髮間嬉戲,她胸口的龍珠淡淡的泛着光。
經過短暫的寂靜後,高龍神莊嚴的開口說道。
“不諳世事的、尚且年幼的孩子啊,神不能答應你的要求。”
昌浩睜大了眼睛。胸口似乎被什麼重擊了一般,腦中一片空白。
面對呆立者的少年,高淤抱起了胳膊。
“神不能對尚未定好軌跡的星宿出手……現在還沒到時間……抱歉。”
神的表情是那樣真摯。
貴船之祭神以人類的姿態,向一個孩子低頭。
所以,昌浩懂了。
這就是說,爺爺沒法得救了吧。體內妖異的血脈消減的壽命,祖父的大限或許將近了。
耳邊響起的是紅蓮的聲音。昌後頭也不回的聽他說着。
高淤默默的看着上前一步的紅蓮,見高淤默許,紅蓮抑制住激動的情緒開口問道。
“什麼叫還沒定好軌跡的星宿?如果定下了,是不是能延長晴明的壽命?”
高淤的目光閃了閃,銳利的眼神直逼紅蓮。身份的差異使得紅蓮感到了肩頭的沉重。
“我也想知道,請回答。”
勾陣也加入進來。高淤擡了擡眉,看來沉默的也是同樣的意思。
高淤吸了口氣。
能讓神。將如此仰慕,晴明真是個幸運的人。
“……神並不揹負人類的命運,每個人的命運只能靠自己掌控……如果想知道可以去占卜試試,結果自然就會出來。”
昌浩驚訝得瞪大了眼睛,自己究竟能懂神的意思嗎?
感受到了背後三名神將的視線,昌浩深深地吸了口氣。
“……也就是說,還有希望?”
“有希望或者沒有希望,完全取決於人心。”
昌浩閉上眼睛是自己鎮靜下來。
神的意志永遠超越人類的思考,但昌浩此刻能明白。
真正需要幫助的時候,這位神總會拿出她的力量。
昌浩曾以爲自己要死在貴船,那次戰鬥中,以離魂之術現身的晴明這樣對他說。
——別依賴別人,盡人事知天命就行了。如果你真的努力了,那必定會有希望。
這聲音在耳邊迴響着。
昌浩在此刻中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每當自己陷入困惑,不知該往哪裡去的時候,幫助自己走出去的,總是安倍晴明。
鬆了一口氣的少年坐上妖車後,妖車的氣息離貴船的深域越來越遠了。
在船形巖上感受到這些的高龍神支者臉頰喃喃念道。
“……就是他,我提到過的那個孩子。”
不知何時,一個瘦高的身影靠在了眼似的陰暗處。撓了撓銀白色的頭髮後,天狐晶霞將視線投向貴船之龍神。
青灰色的瞳孔淡淡的閃着光。
不帶感情的眸子。很早以前開始,這位天狐就不再對誰敞開心扉了。她細瘦的身軀中蘊藏難以置信的強大力量,而她的外貌卻如同一名少女一般。
“還只是個孩子而以”
“在我們看來,人類比嬰兒人還幼稚。”
晶霞躍到微笑着的高淤身邊,她嘆了口氣。
“不知凌壽躲到哪兒去了。一旦我離開這片土地,或許就是我族血祭開始之日了。”
“就算是個活不了幾天的老人,但只要是同族,你還是不能扔下不管哪。”
青灰色的眼眸冷冷的轉向了高淤,高淤的眼睛閃爍着。
“真是的,你們天狐對於同族的感情,這染我無法理解。”
“我們和薄情的天神有本質上的區別。”
兩人都口無遮攔,使得氣氛顯得很輕鬆。
晶霞站起身環顧夜空。鬱鬱蔥蔥的森林那邊,是人類居住的都城。在那裡,一明和她同樣擁有天狐血脈的老人,正命在旦夕。
“……那孩子是他的血親嗎?”
高淤知道她指的是誰,於是點了點頭。
“啊,身爲狐之子的安倍晴明,以及成爲他的繼承人的孩子。”
那孩子繼承了他的血脈。
這血脈究竟能延續到何時,連高淤都不知道。
“混有人類和妖異的血脈會消失嗎?”
聞言,晶霞開始了思索,但很快,她的表情被微笑代替。
“……連你都預見不到的未來,一個異國的天狐又怎會知道呢?”
這不像是個答案。
貴船的祭神韋唯勾勒勾嘴角,注視着少年曾經站立的地方自言自語道。
“……就算這樣,我還是很中意你。”
否則,身爲神的我又怎會數次聽取你一個人類的請求呢。
發生了太多的事,或許那孩子正在慢慢的忘記一些事情。
第三章
進入了五月下旬。
終於到了夏天,土御門殿的庭院中盛開着夏季的繁花。
窗戶被打開着,用作遮蔽的蓮子隨風輕擺着。屋內,中宮章子一臉憂鬱的注視着這一切。
就在剛纔,伺候她的女官這樣對她說道。
“中宮娘娘,您的氣色真是好多了,看來您很快就能會宮了。”
主上也等了多日,不如早擇吉日動身……
中宮嘆了口氣。
自從那個駭人的夜晚後,過了數日。
那晚昏倒的女官和僕傭們,第二天醒來後就像沒事人似的回到了日常生活中。
難帶只有她記得那晚上的事?
步,她搖了搖頭。
還有一個人。
那個在破曉時分出現在她面前的少年。
——我答應保護你。
那是個和她年齡相差無幾的陰陽師。
不多久,那個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或許,那只是個幻影,因爲自己太過害怕而想要逃避,於是自己爲自己製造了幻影。
他叫自己“彰子”。那時,她吃了一驚,爲什麼他會知道這個名字。
但冷靜想想,他會叫出彰子的名字並沒有什麼了意外的。
自己本來就是“彰子”的替身。
那麼,那個陰陽師說要保護的,應該是“彰子”吧。
“……”
忽然間,心好痛。
事實明擺在那裡,自己也已經想得很清楚,可爲什麼心還會痛。
自己今後的命運,就是要代替“彰子”一步步走下去。
命名這是毫無疑問的,可爲什麼,現在心裡會那麼亂。
中宮閉上了眼睛。清涼的風輕叩着臉頰,撫弄着耳邊的黑髮。
陰陽師。
在回宮前,真想再見他一次……
天黑了好一會兒了。
一對眼睛正注視着熟睡的中宮。
“……嗯”
趣味盎然的眨了眨眼後,男人彎下腰勾起嘴角,想要看清中宮熟睡的臉龐。
作爲人類來說,算是個美人胚子。等過幾年,或許她的美貌就會被人傳誦吧。但現在,她的臉上還留着太多的稚氣。
對啊,因爲她還小,所以就算她長大後容貌變化很大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天狐凌壽從喉嚨深處發出嗤笑。
“不過,這種軟弱無力的女孩還真是可愛啊。得聽丞按的話去做,真的很無聊。”
那個帶着竹斗笠的男人的目標,正是這個女孩。
上次差一點就能得手,如果讓這女孩回到了被結界所守護的宮中那他再想出手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凌壽用尖爪輕搔着她的臉笑了。
“……雖然很無聊,但我必須讓他有所行動。”
爲了掩人耳目。
白天,這女孩一直愁眉不展,嘆了好幾次氣。
看來她回宮之日是個很好的機會。雖然他對人類的思考沒有興趣,但這似乎值得利用。
“我不會讓你回去的,而且,丞按也會這樣做。”
似乎是感到了風,中宮翻了個身。凌壽死死的盯着她,隨後俯下身,對這名熟睡的少女耳語道。
“……聽得見嗎?”
身體不能動彈。
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這到底是怎麼了?
耳邊只有心跳的聲音,其他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啊……”
拼命想要發出的呼喊卻潰不成聲,恐怖襲遍了全身。
——你的願望是什麼?
腦中傳來一個聲音。這是誰的聲音?從來沒有聽過。
恐怖。劇烈跳動的心臟就像要爆炸一般。
“……救救……我……”
腦中浮現的,是那時的少年。
那個人說要保護自己。求你,幫幫我,救我。
身邊有個無形的東西正對她發出不屑的嗤笑。
想再見他一面。爲什麼那時要救我呢?
——既然這樣……
章子只覺得胸口一顫。
我的願望是……
再次見到他,告訴他那句話的真正意思……
傾盆大雨沒有絲毫停下的跡象。
抱着數本書的昌浩在走過廊下後,忽然停下腳步望向天空。
“這是高淤之神在顯靈吧。”
去年的這個時候,某個神杯異邦的妖魔封印,那時幾乎都不下雨,京城差點鬧旱災。
昌浩足邊的小怪將前爪搭在欄杆上說道。
“什麼顯靈,這時候是應該下雨的啊,否則秋天就沒法過了。”
“恩,也是。”
雨不停也就沒法去貴船了。昌浩想找個合適的晴天,把彰子帶去貴船。
只是,因爲昌浩之前一直在出雲,他一回京就被堆積如山的工作給淹沒了。雖說都是些雜活,但雜活一旦積累下來也是很可怕的。
和昌浩一同前往出雲的長兄成親,現在也處於被工作也得喘不過氣的狀態。
“哥哥從那之後都沒回過咱們家。”
“啊……”
小怪眨了眨眼睛,用右前足煞有介事的撓着腦袋說到。
“因爲在處理完這些事情之前根本沒空啊。不過呢,要說起來歷部已經空閒了兩個月了,因爲某偉大人物不在的緣故。現在哪裡堆積下來的工作實在是……”
小怪滔滔不絕的說着,沒注意到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
“嗯,騰蛇和昌浩啊,還好嗎。”
似乎是爲了表示尊重,快步上前得歷博士將神將的名字放在了前面。雖然他的速度不至於小跑,但也相當接近了。
昌浩向邊上靠了靠向腰部阻礙成親的腳步,同時他皺了皺眉。
“怎麼了,那麼着急。”
“啊,我正要回家。”
“這樣啊,那替我向嫂子問候一聲。”
“啊,那下次見。對了,最近我可能會和昌親一起去趟安倍府。替我向藤花小姐問好。”
好容易反應過來這個稱呼指的是誰,昌浩的表情有些僵硬,小怪也一樣。
成親停下了腳步。
“怎麼啦怎麼啦,別動搖嘛,以後這種時候還多着呢。”
小怪繞道了成親面前站直了身子。
“不管怎麼說,這裡別提起這件事啊。”
小怪瓷牙咧嘴的嚇唬成親,成親不禁往回縮了縮肩膀。
“這麼說來,我想起回京的時候別省的年輕人問我,晴明的宅邸裡是否藏着不知哪家的千金。”
這下昌浩徹底僵硬了,這是怎麼回事,自己完全不知道啊。
成親低頭看張大了嘴了在當場的小怪後,作出一臉沉思的表情。
“大概因爲藏得不好吧,不過我已經採取措施了。”
“什麼措施……”
看着弟弟緊張的表情,長兄露出一臉壞笑。
“我說,那是我弟弟的未婚妻啊,年齡正好相配,全家也都非常喜歡她。對方非常信服,這可太好了。”
成親爽朗的笑着。明明着笑容不帶任何惡意,但他的話卻如同一顆重磅炸彈擊中了昌浩。
面對再次經歷到不能動彈的昌浩,成親滿意的點了點頭。
在一邊旁觀的小怪深深的嘆息着。
“……這時你胡說的吧。”
“算是吧,我只能說,想象的翅膀是自由的。”
成親輕飄飄的說了一句後,回頭看了看身後。
“哦,糟了糟了,我走了阿。”
成親風暴般到來之後,又怒濤般離開了。
一羣歷生快步從僵直的昌浩身邊走過。
“昌浩,我們博士不見了!”
“啊……嗯……”
昌浩回答不上來,只是死死得指着成親離開的方向。歷生們重重點了頭後,到了謝邊追向前去。
小怪擡頭看着抱着書本的昌鎬,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
“真不愧是長子,虧他能回答出那種話來。”
小怪感嘆道。昌浩則仍愣在當場,終於,他自言自語起來。
“未婚……妻……”
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事情居然演變成了這樣。
雖說年方十四,而且只是個半調子,但身爲安倍晴明繼承者的昌鎬,其未來在他本人都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便被規劃好了。
昌浩頓時陷入了極度恐慌中。
不,等等,現在不是討厭不討厭的問題,也不是討論什麼時候娶親不娶親的問題。雖然這看似一句戲言,但萬一傳入了左大臣大人的耳中,大概對方會非常憤怒吧。安倍家族畢竟只是平民階級,根本不配於貴族身價的小姐產生任何瓜葛。雖然安倍家並不貧窮,但要陪去騰原家的大小姐,這身份也太懸殊了。雖說自家供養彰子並沒有任何問題,但這時身份上的問題,合富不富沒有任何關係啊。不過現在看來,這也只是個藉口而已,畢竟本人都沒有表過態……阿部隊,自己的意願已經很明顯了不是嗎……啊各個,你別老套人的話好不好……
“……喂,昌浩。”
迷着眼睛的小怪,用它那鮮紅的眸子注視着昌浩。
“我知道你自己根本沒有發現所以提醒你,你心裡想的剛纔已經全說出來了。”
“啊啊啊啊?!”
彷彿崩潰般呻吟着的昌浩低下了頭。看着再次閉口不言的昌浩,小怪擡起爪子搔了搔脖子。
“哦哦,動搖了動搖了。真行啊,成親。”
真不愧是晴明的親孫子。
抱着書本的昌浩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而小怪則接着搔它的脖子。
實際上,他們身邊還有一直隱着身的神將。視着凝視他的身影,發現他的肩居然在顫抖。
哦,太少見了,居然在笑。
“沒把法,實在好笑。”
小怪認同的點了點頭後,忽的站起了身子。
“冷靜點,別杵在這兒了,你還是快……”
沒等小怪說完,一個斥責聲便插了進來。
“昌浩,你怎麼還站在那兒。”
昌浩下了一大跳。
“啊,真是對不起!”
手持書本的藤原敏次,正氣勢洶洶的像昌浩走來。爲了不被他踢飛,小怪趕忙躲了開去。
“希望你以後能長些記性,你這個光會嘴上說說的陰陽師。”
“這評價不太正確啊。”
說話的是很少發言的。今天稀奇的事還真多啊,小怪苦着臉想着。
“那麼,無能無謀無腦的陰陽師,這樣夠具體了吧。”
“還是公正點的好。”
的語氣平淡,不帶一點感情。小怪眯起眼睛喃喃念道。
“你到底站在誰這邊!”
“現在的問題不在這兒吧。”
間小怪突然站起,依然冷靜應對着。
以校規和的舌戰爲背景,昌浩再次開始聆聽敏次的長篇大論。
“眼見你抱着書出去了,等了半天卻還沒見你回來。就算你剛從西邊回來很疲勞,多少也用些腦子做事好不好。”
“是。非常抱歉。以後我會注意的。”
見昌浩低頭認了錯,敏次皺着眉嘆息道。
“……我很清楚晴明大人的態度,所以如果你還沒有點自覺的話,背地了不知會被人說成什麼樣的。”
“是,我真的……自覺?”
咀嚼出敏次前言和後語的不同含義後,昌浩想也沒想就反問道。見狀,敏次點了點頭。
之後的發言,使得昌浩這次真的要崩潰了。
“現在府上住着一位你中意的千金吧。雖然我能理解你現在很性急,但……昌浩,你怎麼啦?”
書本從一臉茫然的昌浩手中滑落了下來。
連小怪和都停止了舌戰扭頭看着敏次。
有些詫異的敏次彎下腰邊撿起書本邊說道。
“沒必要現在就動搖成這樣吧,有什麼好隱瞞的。”
步,這是必須隱瞞啊。
昌浩的心中呼喊着,嘴上卻什麼都說不出。
“你啊,給我振作起來。你那麼年輕卻那麼引人注目,不知道背地裡那些嫉妒你的人會怎麼想。要是被他們抓到你的錯誤,說不定還會造謠呢。”
就算你是晴明大人的孫子、吉昌大人的兒子和昌親大人的弟弟,但你自身也還只是個半調子而已啊。
將書本還給昌浩的同時敏次仍滔滔不絕,昌浩只得機械的點着頭。他說的話很對。自己生活在這樣的光芒之下,應該有不少人會嫉妒吧。那些人在自己犯錯的時候,是決不會像敏次這樣義正嚴詞的批評他的。
深呼吸幾次後,昌浩平靜了下來。
“……是,我一定注意。”
“恩,明白就好。事情還有很多啊,別偷懶。”
“是……謝謝教導。”
轉身想要離開的敏次,忽而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昌浩。
“……”
敏次眨了眨眼後,淺笑對他點了點頭,又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目送敏次的背影,昌浩的表情有些凝重。
“……是啊……我的振作……”
好像每次,敏次都會在緊要關頭教會自己一些東西。
昌浩自顧自點着頭,站直了的小怪開了口。
“喂喂!你以他爲目標不如以晴明爲目標!”
“不是啊,我要超越爺爺,如果以爺爺爲目標就沒法超越。”
“嗯……”
說得對。
回不上嘴的小怪把矛頭轉向了隱身的。
“一敗塗地啊,騰蛇。”
無言以對的小怪只得抖了抖身體。
“行了,走吧小怪。不要消沉哦。”
“誰消沉了!”
“但你背上漂浮着哀愁啊。”
根在昌浩身後的小怪一臉憤然。看着它的神情,昌浩輕聲嘆了口氣。
正因爲自己動搖過,現在才能如此冷靜地去思考問題。
自己在出雲的那段時間,彰子大概偷偷去過集市。好在哪裡沒人見過藤原家的大小姐,所以她的身份應該沒有暴露吧。
“看來還是別讓她再出去的好。”
但彰子卻非常喜歡出門。正因爲這樣,常昊從沒阻止過她,他想讓她儘可能的自由。如果彰子按原先的人生規劃被送進了宮,就嘗不到這份自由了。
想到這兒,昌浩不禁回憶起幾日前自己見到的中宮。
透過窗戶,昌浩看見了那張與彰子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容。但仔細回想一下,就能發現她和彰子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雖然容貌相似,但還有其他的差異。因爲心不同,所以世上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
但是,她們長得實在太像了,難怪她能成爲彰子的替身啊。
當時她的神情非常不安,似乎就快要哭出來了。
當晚,昌浩只在她面前現身了一會兒就消失了,她應該不知道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是不是要再去看看呢……”
昌浩垂下了雙眼。
“小怪。”
“嗯啊?”
有氣無力的回答,昌浩不得不苦笑。
此刻能感到背後的神氣。如果現在回頭看,應該能隱約看到他的影子吧。
道反丸玉的力量確實強大,原本失去了靈視力的昌浩現在已經能清楚地看見車之輔,還有高淤之神。
在失去時,昌浩才發現原來靈視力是那麼重要。
一隻手抱着書本,另一隻手按上了胸口。衣服裡除了香袋,還有重要的護身符——丸玉。
正因爲有許多的人和物守護着自己,自己才能走到今天。
所以,昌浩想要回報他們。
“……真的……”
胸口猛的抽痛了一下。那張蒼老而自信的面容在腦中一閃而過。
直到我能回報您的那一天,請您好好活着……
歸還了書本的昌浩回到部裡後,立刻被書桌變得敏次喊住了。
“昌浩。”
“啊?”
昌浩回頭看去。他肩頭的小怪呲着牙,並將全身的毛立了起來。
無視帶着無奈的目光,小怪進入了戰鬥準備狀態。每每來到這裡,小怪就像遇到了天敵。
“啊,我立刻去抄寫……” щшш▪тт kān▪C〇
“我不是說那個。”
制住想要繼續工作的昌浩。
“就在剛纔,行成大人來過了。”
“啊?”
藤原行成是昌浩的加冠人和監督者。在二月下旬昌浩要出發去出雲時,由於事情繁多,只以書信形式向他報告了此事。回來後常昊又立刻被各種工作糾纏着,至今還未能前去拜訪。
“行成大人?……難道他不滿於我沒能前去拜訪?”
“我。”
要理解敏次的意思,似乎還要花點功夫。
敏次重複着。
“我。”
“……啊!對了,我禮儀上的不周使得行成大人不快了……”
昌浩邊說邊窺視着敏次的臉色,看來這次他還是說錯了。
“……好像也不是這樣啊……那麼究竟……”
身邊的人們開始整理起手中的事務,看來回家的時間到了,不過,昌浩是鐵定還得留下來繼續幹活的,畢竟他只是個雜役。
“他說等工作結束,希望你能去他府上一次,好像有什麼急事。剩下的就交給我吧,你快走。”
“啊……可是……”
自己剛決定了要振作起來好好工作,怎麼能這麼早就回去。
但是敏次沒能讓昌浩把話說完。
“行了,這是命令,博士也許可了。”
話既然說到了這份上,那也只有走了。
昌浩行了禮後,趕忙離開了陰陽寮。
第四章
右大弁藤原行成時年二十九歲,比昌浩的長兄成親還年長一歲,但他的身份卻遠遠高於成親,是天皇的左膀右臂。但他這人卻從不因此而恃寵而驕。
“行成啊,好久沒見到他了。”
小怪說道,昌浩點了點頭。
“是啊,也就是過年的時候去拜訪過,之後只有在大內裡才能偶爾看見他。聽說他因爲再建內裡的工程忙得不可開交。
“不過,這次突然被叫去實在是太意外了,出了什麼事呢?”
一把抱起扭過頭看着自己的小怪,昌浩喃喃念道。
“因爲擔心我啊,他是行成大人嘛。”
“啊,是啊是啊。”
夏季晝長夜短。昌浩沿右京城的小路向南走着,一邊胡亂思考着些什麼。
究竟行成爲什麼找自己去呢?
“啊,昌浩,你終於來了。”
在擒殿中等待昌浩的行成效着催促他快坐下。
在坐墊上坐下後,一陣涼風從南邊的窗戶和簾子間穿過,讓人非常舒適。
這是個梅雨季節中難得的晴天。
“好久不見了。一直未能前來拜訪,我真是失禮。”
行成滿意地看着昌浩鄭重行禮,隨後讓他擡起頭邊向着侍女們示意。侍女察覺後便退了下去。當殿內只剩下兩人時,行成切入了正題。
“剛纔,左大臣大人派使者來過了。”
昌浩的心猛地一跳。難道那句謠言已經被他聽到了?居然那麼快就傳到左大臣大人耳中了麼?
注意到昌浩神情有些不對,行成不解的問道。
“怎麼了?”
“沒事……大臣大人,都說了些什麼?”
見昌浩還算鎮定的發問,行成點了點頭。
“目前暫住在土御門殿的中宮娘娘,說是想要見你一面。”
昌浩的心再次一顫。
“啊……”
“她仍臥病在牀,並且有惡化的趨勢。”
行成猶豫地說道。
“大概因爲後宮過於壓抑,她太懷念進宮前的生活了。”
怎麼說都是你把她從妖異手中救出來的,因爲是陰陽師,所以她很信任你吧。
昌浩佯裝着一臉平靜,手卻緊緊抓住了膝蓋。
她究竟是爲了什麼才說出這樣的話?或許有什麼難以對人吐露的隱情?但是,那時自己並未告訴她自己的姓名,因爲昌浩認爲沒有必要。
或者,那個擁有強大力量的怪僧又對宮中伸出了魔爪?但他又爲什麼指名道姓地說要和自己見面?
“或許這不是什麼榮幸吧……不過左大臣大人已經安排好了。我知道你很忙,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去一下。”
昌浩連忙答道。
“請您不要這樣說,我去是應該的!既然是左大臣大人和行成大人的命令,如果我不遵從,爺爺和父親都會責備我的。”
見昌浩說得如此真摯,行成笑了。
“很好,那麼明天去吧。”
對話到此爲止。
原來如此,這些話確實不能在內裡說,所以行成纔會把自己叫出來啊。
終於踏上回家道路的昌浩,邊走邊大大的舒了口氣。
“嗯……中宮爲什麼會想見我呢?”
“這個嗎……”
小怪有些無奈的嘆着氣,隨後看了看背後。
“喂,你怎麼想?很明顯去了沒什麼好事啊。”
身後的人沒有回答。雖然他沒有回答,但是從他散發的氣息來判斷,應該是在表示同意吧。
“是吧。喂昌浩,我說你也太遲鈍了。”
“哈?”
含糊回答的瞬間,昌浩似乎觸到了一隻冰冷的手。
他霎時覺得背上一陣發寒。環顧四周,明明太陽還沒下去,但周圍連一個人都沒有。
小怪從昌浩肩頭躍下,不屑的嗤笑了一聲。
“你居然現在還那麼失態。”
現了身的的披風在空中舞動着。沒有感情的黃褐色眸子充滿了殺氣。
“要是在這裡就種了圈套,我沒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正是。”
小怪點了點頭,視線開始遊走。
小路上除了昌浩空無一人。赤色的晚霞開始覆蓋天空,從遠處傳來了雨的氣息,看來前半夜要開始下雨了。
小怪散發出銳利的神氣,它邊搜索着敵人的氣息邊低聲念道。
“……在哪裡。”
這感覺昌浩是不會忘的。這是數日前,壓制住了神將並差點讓昌浩的血覺醒的,那個怪僧的法力。
小怪白色的身軀被火紅的鬥氣包裹着。一邊的將左腕的銀鐲化爲銀槍,作出戰鬥的姿勢。
昌浩深呼吸了幾次,耳邊盡是心臟劇烈的跳動聲。
身體的最深處,有什麼在震顫着。
是火焰。血脈的力量以覺醒,無法再次消除了。
爲了抑制住體內妖異之血而佩戴的護身符,此刻在衣服裡脈動着。昌浩知道,這擁有着道反神力的清冽力量,正抑制着體內的
火焰。
隔着衣服握住護身符和香袋,昌浩逼自己集中注意力。
“在那兒!”
伴隨着喊聲,昌浩右手結起了刀印。
“風蹴魔,陽邪力,討升化,風魔,天歸!”
從刀印中,飛出了數道靈氣之刃。
小路旁某座宅子的屋頂上,出現了一個漆黑的身影。
輕鬆避開昌浩的法術後,怪僧擡了擡斗笠露出自己的臉。他的臉讓人覺得很精幹,氣息更是讓昌浩感覺他比數日前更加強大了。昌浩不禁開始顫慄。
或許因爲道反丸玉的關係,昌浩感覺自己的靈視力比以前更強了。或者,這是天狐輕鬆抑制着自己的強大通力,才導致他有了
這樣的感覺。
他知道,和怪僧對決時自己看不見的某種東西,此刻正在他背後浮動着。
“那是什麼……”
“怎麼了?”
注意到昌浩的神情後,小怪的視線落到了他身上,也是。
昌浩眯起眼睛,同時仍注視着怪僧。
“我看到黑色的……陽炎般的東西……”
怪僧身穿黑色僧衣,背對夕陽帶着斗笠。他提個強姦,看相貌大約三十多歲。他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圍繞着他,顯得有些扭曲。
小怪和聞言,便開始仔細觀察其那僧人來。但昌浩所說的陽炎,他們卻看不到。
但神將們知道,有時人類擁有比自己更爲敏銳地感覺。昌浩是陰陽師,繼承了天狐的血脈,又有了道反神力的加護,毫無疑問他的能力已經比以前更加強大了。
上下打量着昌浩的怪僧嗤笑着,卻又死死的盯住了昌浩。
忍耐不下去的小怪終於怒吼了出來。
“你是什麼東西!堂堂正正報上名來!妖怪……”
小怪憤怒的目光直射向怪僧,而那怪僧卻毫不在意的開了口。
“那就告訴你吧,我叫丞按。”
丞按,昌浩重複着這個名字。名字是擁有力量的嚴靈,但他卻這麼輕巧的告訴了敵人。他究竟在想什麼?
小怪同樣感到了疑惑,它沒想到對方會回答得這麼幹脆。
“……騰蛇。”
的低聲呼喚傳入了小怪的耳中。怪僧的周圍升騰起了霧氣,那霧氣似乎纏繞着他手中的錫杖,幻化出無數的影子。
怪僧丞按臉上的不屑愈發明顯。
“妨礙我的妖孽之子,以及愚蠢的神將們,好好記住這個名字吧。”
他目空一切的發言激怒了小怪,它周身的鬥氣更加濃烈了。
昌浩只覺得熾熱的風叩擊着臉龐。瞬間現出真身的火將騰蛇,正在怒火中用金色的雙眸直視着丞按。
他張開口,屢出尖銳的犬齒,笑意中包含着無法掩飾的憤怒。
“……你會後悔說過這句話的。”
紅蓮腕上的薄娟因熱氣的升騰而舞動着,連的披風都被這熾熱的風不停的翻弄。黃褐色的雙眸微微顫抖了一下,緊鎖的雙眉透出懷疑。
“騰蛇。”
“什麼。”
“昌浩說的話你不會已經忘了吧。”
和紅蓮對視了一眼。
沒有忘。那時自己所承受的痛苦的憤怒以及悲傷的溫柔,是自己無論如何都忘不了的。
十二神將是不能傷害人類、不準殺死人類的。爲了不讓自己觸犯這道義,那個溫柔而堅強的孩子曾告誡自己。
昌浩無言注視着兩位神將。比自己更爲強壯可靠的背影中,寄宿着令人驚訝的脆弱。他發誓,自己要用他們對待自己的態度來對待他們,爲他們甘願粉碎自己的心。
挺身站在神將身前,昌浩和丞按對峙着。
“你的目的是什麼?”
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孩子,卻向擁有強力的自己挑釁。或許是非常中意這一點,丞按輕蔑的笑着答道。
“目的,目的,我告訴你,你難道還想阻止我不成?”
“不管你的企圖是什麼,我絕對都會阻止。”
昌浩斬釘截鐵的斷言道。丞按聞言,立刻大笑了起來。
“——那個女孩是我的獵物。目的是讓那個族羣毀滅。”
“什麼……”
男人身邊的幻妖們迴應般的舞動了起來。蠢蠢欲動的幻妖們,似乎在等着男人向他們發出襲擊昌浩的命令。
紅蓮的短髮隨着神氣的迸發而飛舞着,額上的金環也淡淡的泛着光。
“……紅蓮。”
耳邊響起的是昌浩勸誡的話語。沒必要回頭,因爲他能想象昌浩此刻正用怎樣的眼神看着自己。
“我知道。”
簡短回答後,只見丞按舉起了手中的錫杖。
“首先是十二神將,你們很礙事,就從你們開刀吧。”
錫杖上的金屬環叮噹作響。彷彿這就是命令,無數的幻妖起起的向着神將襲來。
幾日以來修養着的晴明,此刻正身披單衣隨意地坐在屋內,翻閱着以前的記事。
父親在晴明成婚後沒多久就逝世了,身爲獨生子的晴明當時的家人就只剩下妻子和兒子,而妻子也沒幾年就病故了。
“不過我結婚結得挺晚阿。”
“說是完婚,當時你也不過和現在的成親差不多大啊。”
插嘴的是守在晴明身邊的白虎。除了他,還有青龍和天后,又是勾陣也會現身。
晴明的房間並不算太寬敞。十二神將如果都現了身,會使房間顯得很狹小。
白虎看似比青龍他們要矮些,但他實際上卻比他們結實很多。他幹練的外貌使他看起來大約四十歲左右,和玄武還有太陰站在一塊簡直就像父親和孩子。
用灰色的雙眸注視着晴明,白虎微微歪歪了歪頭。
“太過追根究的對身體不好,在青龍生氣之前,你還是先躺下的好。”
“會用青龍來壓我還真是你一貫的風格啊,白虎。”
面對着苦笑的老人,白虎答道。
“因爲我不管怎麼說都沒用不是麼,那我只能挑有用的說了。”
被白虎提及的青龍,此刻正斜倚着牆站着。他抱着胳膊,一如既往的板着臉。他藍色的眼眸有些不滿的看了白虎一眼,立刻轉移了視線。
旁觀的天后輕聲嘆息着。青龍此刻的緊張情緒因爲晴明,他已經時日不多了。否則的話,她的眼神不會那樣冰冷。
低下頭,銀色的長髮從肩頭滑落到胸前,撥弄了一下後,天后深翠色的眼眸注視着神將們的主人。
“晴明大人,還是躺下吧。”
“但是總躺着很容易生厭哪。”
“那我哭了。”
清澈的聲音帶着固執。
晴明沉默了。
他看着天后,只見她緊抿着雙脣,有些飄忽的眼神似乎在告訴晴明,她可不是在騙人,她真的要哭了。
天后視爲溫柔沉穩的神將。或許因爲是水將,她中給人一種如水般的溫和感。她梗直而不容瑕疵的個性,使得她至今都無法原諒騰蛇的罪孽。
她看上去雖然溫弱柔和,但實際上,或許她比誰都堅韌。
“……我可不太想把你弄哭。”
見主人乖乖躺下後,天后終於鬆了一口氣。她回過頭,只見青龍正用比剛纔柔和些許的目光看着她。
“真厲害,天后,還是你的話最有用。”
白虎笑着聳了聳肩後,天后站起了身。
“我會異界看看……白虎,太陰還沒能振作起來。”
白虎眯起了眼睛。
“……那個傢伙,還真是受不了打擊。麻煩哪。”
白虎向青龍走去。
“我走開一下,和勾陣換班。”
“隨便你。”
青龍答道。白虎再次看了看晴明。
“等會兒我抓點鮎魚來,你愛吃的吧。”
“我很期待啊。”
天后和白虎隱去了身形,隨後,他們的氣息消失了,應該已經去往異界了吧。
即使躺着卻完全沒有睡意,清明睜大眼睛看着天花板。
“……宵藍。”
小聲喚出這個名字以後,晴明沒有作聲。雖然正如他預料的,對方沒有回答,但他知道青龍正準備聽他說下去。
“那個叫凌壽的天狐……你還記得他的氣息嗎?”
青龍緩緩得吐了口氣。
“當然。”
下次再遇到他時,定要一雪前恥。
那時,青龍肩上的傷還未痊癒,稍一牽動,整個手臂都會感覺麻痹。雖然自己也不願承認,但天狐的通力但卻在自己之上。
就算手持從天空出得來的武器,自己還是無法與凌壽匹敵。
通力比自己強大的神將只有兩位,兇將騰蛇和勾陣。如果是他們二人,或許能夠戰勝凌壽吧。
當然,那時在兩人通力全開的情況下。
注意到青龍嚴肅的表情,清明輕鬆的開了口。
“大概,他一直都在窺探我的情況。”
片刻後,青龍財力藉助句話的含義。
“……什麼?!”
青龍臉色頓時煞白,清明則淡然說道。
“因爲他隱藏了氣息,所以你們都沒發現吧……真是不可思議啊,我和他擁有同樣的天狐之血,靠這我才發現的。”
嘆了口氣後,清明閉上了眼睛,
而在感覺到凌壽存在的同時,天狐之血液在告訴他,一位名叫晶狹的天狐也同時存在着。
心裡有很多疑團。爲什麼父親到死對母親的事都隻字不提。
那是個怎樣的人呢?爲什麼身爲妖異的母親灰嫁給一個普通的人類呢。
母親失蹤時,清明還是個幼兒。知道晴明元服之時,他才知道自己名叫“晴明”。這名字據說是他出生時就去好的,但他十幾年間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母親的適合自己的名字都是不解之謎。雖然她覺得這沒什麼,但在世人眼裡,這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而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的,只有若菜。
她現在仍在那條河邊等待着晴明吧。她已經在那個黑暗而讓人恐懼的地方,等待了數十年了。
“等了那麼久,真是委屈她了。”
原本她必須等更久,可現在,他就快去了。如果晚去,她應該回生氣吧。現在自己提前去……或許她會悲傷吧。
無論是那個,她都會哭吧。
“晴明,天狐在哪兒。”
青龍詢問的話語中夾雜着怒氣。青龍睜開眼睛,將視線投向他。青龍的視線中滿是怒火,嚴重的憤怒在閃爍。
“宵藍,別走。如果你全力與他相鬥或許能取勝,但現在你肩上的傷只會拖累你……爲了我這條老命,不值得。”
青龍的視線依然銳利,他的氣息,如同冰刃般越來越寒冷。
“……如果你真有些自覺,那就別胡說。”
“這可不行啊,那是我唯一的樂趣。”
老人笑了,青龍的眼中仍帶着憤怒。敢這樣對着主人的,十二神將中也只有青龍了。
晴明欣賞的,卻正是他的真性情。一直都是這樣,即使自己對他說了什麼嚴厲的話,他卻仍然對自己忠心耿耿、沒有半點隱瞞。
十二神將有着各自不同的個性,晴明非常喜歡他們。他們是自己無可替代的朋友,以前是,現在也是。
青龍的眼神愈發銳利,氣息中的憤怒也越發強烈。他的氣息甚至攪動了空氣。
打破着沉重空氣的,是個低沉而平靜的聲音。
“就算你是鬥將青龍,也拜託你別對一個人類這麼認真啊。”
半開着玩笑的勾陣現身在兩人中間。比青龍稍矮的勾陣,抱起胳膊斜視着自己的同胞。
“我和白虎換班,沒想到看到這一幕。青龍啊,一直這樣容易長皺紋哦。”
晴明聞言笑了起來。青龍在勾陣的一瞥之下,忽而隱去了身形。
“……真是的他還是那麼死板。”
勾陣嘆了口氣,彎下腰看着晴明。
“被天后威脅的吧。”
“白虎說的?”
“是啊。”
勾陣點了點頭後,清明苦笑了一下。
“這種時候,天后的固執和青龍有的一拼。”
“對,但天后在這種時候總還能分清對錯,晴明。”
原本半開玩笑的語氣忽而認真了起來。言外之意就是,除了晴明自己,誰都在擔心他的身體。
“我知道了……不過你們就算費心,我也不會改變心意,請你理解。”
“……我說不理解也沒用吧。”
“但我希望你們能理解我,原諒我……我知道這個要求大家很難接受,真是對不起了……”
胸中忽然涌起一陣複雜的感情,勾陣擡頭望着天花板。
看着晴明的表情,勾陣明白了。晴明已經有了覺悟,無論怎樣請求,他的心意都不會改變。
“……你現在放心不下的,只有昌浩了吧。”
勾陣問道。晴明淺笑了一下,默默點了點頭。
第五章
一種律動,從體內,一個比心臟更深的地方傳來。
昌浩對蜂擁而至的幻妖們投去一瞥。釋放出詭異妖氣的幻妖們,正逐漸向昌浩等人圍來。
若不是顧慮着對方是人類,紅蓮和儘可以放手一搏。並且由於幻妖數量衆多且移動速度飛快,光憑力量是戰勝不了它們的。
“滾開!”
伴隨一聲怒吼,紅蓮猛地揮起手臂,炎蛇帶着灼熱的鬥氣向幻妖們飛去。
數條炎蛇吞噬了四散逃命的幻妖,漏網之魚也被的銀槍輕鬆斬斷。
然而,被砍成兩段的幻妖卻能重生www.Freexs.Cc。幻妖得數量頓時大幅增加了,這樣下去簡直沒完沒了。
在紅蓮和兩人與幻妖們纏鬥的同時,昌浩也在與丞按對峙。
昌浩明白,自己胸中不安的烈焰正逐漸升騰。道反的丸玉釋放着神力,壓制着這股律動。
昌浩腦中響起了警告。天狐之血的力量太過強大,就算是神力超凡的護身符也無法完全封印。
昌浩計算着自己的呼吸。他不想死,因爲死很可怕,也因爲不想讓重要的人們難過。
丞按從屋頂躍至地面。已是傍晚時分,四周的一切都被夕陽照亮。
昌浩下意識地想要避開,但丞按彷彿早就猜透了他的行動一般,將錫杖向他揮去。好快,昌浩緊張地嚥了口唾沫。
剎那間,眼前忽然亮起一片銀色的閃光。
本應擊碎昌浩頭顱的錫杖,隨着一聲脆響被擋開了。手持銀槍的介入了丞按與昌浩之間。
“!”
“我不會攻擊的。”
雖說這話聽上去有些勉強,但確實救了自己一命。昌浩咬着脣再次開始結印。
自己還真是沒用,除了讓人救什麼都幹不了。
此時,缺乏感情的話語再次響了起來。”空手面對手持武器的敵人,有勇無謀。”
“可我也沒辦法啊!”
昌浩想也沒想就叫了出來。忽而,紅蓮的喊聲傳入了昌浩的耳中。
“消失吧!”
炎蛇隨着劇烈燃燒的灼熱鬥氣吞噬了幻妖們,烈焰中的幻妖時間被燃燒殆盡。
紅蓮向丞按投去憤怒的眼神。這視線足以讓普通人嚇得渾身顫抖,而丞按卻毫不在意地揮起了錫杖。
杖尖向地面擊去,金屬環發出清脆的響聲,昌浩注意到,這響聲變得越來越混濁了。
從男人的全身升騰起如同陽炎的東西。昌浩只覺得心臟彷彿被揪起一般,莫名地猛跳一下。
毫無理由地,昌浩想起了丞按之前的話語——
你就是妖孽。
之後那男人還說了什麼來着,說他也一樣?
丞按輕笑着。錫杖的根部忽然升起一陣黑色的霧氣,霧氣與陽炎相纏,漸漸顯出了妖異的影子。
幻妖們依舊不斷涌來,但都被紅蓮和在瞬間消滅。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
紅蓮說着,簡單地接了一句。
“關鍵是按錫杖吧。”
紅蓮舉起右手召喚出炎槍,同時釋放出炎蛇爲昌浩製造了一面抵擋幻妖的壁障。
將昌浩留在屏障中後,紅蓮和蓄勢待發。他們的身上纏繞着強烈的鬥氣。
見狀,被困在屏障中的昌浩焦急地喊道。
“紅蓮、!住手!”
兩名鬥將頓時停止了行動。看了一眼昌浩後立刻轉回了視線,隨後紅蓮對昌浩開口道。
“或許你會覺得我們是在詭辯。”
昌浩聞言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他想要說什麼,卻被紅蓮打斷了。
“雖說我們都很看重天理和自己的生命,但我們必須遵守誓言保護主人。”
就算昌浩再怎麼阻止,他們都必須履行自己的誓言。
“如果我說不允許呢。”
昌浩猛吸一口氣。穿過屏障,他清楚地看見了紅蓮和臉上毅然的表情。
“——沒關係。”
因爲這是我真心想幹的事。
“”
兩名鬥將手持各自的武器將昌浩守在身後。幻妖們被紅蓮的壁障所阻,無法在接近昌浩。幻妖們狂亂地發出了刺耳的怒號。
而此刻,丞按卻輕鬆地看着兩位充滿敵意的神將,他身上的陽炎變得越來越濃重。而這,只有昌浩一人能看見。
心跳還是那樣劇烈。昌浩胸口充滿了莫名的焦躁,他攥緊了拳頭。
“我原以爲十二神將多少還有些腦子”
男人邊說邊嘲弄般眯起眼睛。
“看來是我弄錯了,居然如此愚蠢。爲了一個妖孽而放棄神族的驕傲,真是落魄啊。”
紅蓮金色的雙眸頓時染上了紅色,的眼神也變得更加冰冷。
空氣愈發緊張起來。四周的結界沒有動搖,仍將昌浩等人與包圍在其中。
“看來你也不輕鬆啊,丞按。”
這個~~我人懶,能打多少算多少吧。不見了那樓我不補行麼?——
忽然一聲冷笑響起。
被身後毫無預兆的冷笑下了一跳,昌浩摒住了呼吸,猛地回頭望去。
紅蓮和也同樣吃了一驚。在表情詫異的神將和少年身後,正站着一名面帶冷笑的男人。男人揮了揮手,炎之壁障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十二神將騰蛇的通力就這樣被輕鬆化解。
麼時候”
昌浩茫然地喃喃自語着,把他一把拽到了紅蓮身邊。兩位神將把昌浩護在了當中。
昌浩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丞按。
他認識丞按,難道說他們是一夥的?那麼,這男人是誰?
警鐘再次響起。危險,這男人是這妖怪就是
身體深處的火焰燃燒着,昌浩的心臟劇烈跳動着。
“啊,果然還是個孩子。就算他打敗了傲狼,可他體內還是人類的血佔了上風,所以,他呼喚不了晶霞。”
“晶霞”
是哪個救了爺爺的天狐的名字。
丞按的表情扭曲惡劣。
“凌壽,你要妨礙我嗎?”
“妨礙?不不,我根本沒哪個意思,我只是”
凌壽瞥了一眼昌浩,眯起了眼睛。
“我在想,用什麼去威脅那個老頭好呢?然後就想到了這孩子。不過,如果這是你的獵物,那我就不出手了。”
爲什麼現身?凌壽的話音剛落便無聲後退了幾步。在他剛剛站立的地方被炎槍刺中,但它立刻便失去了槍的形態,沒一會兒就消失了。
凌壽不僅輕鬆化解了炎之壁障,連幻妖們也想躲避他的力量。被凌壽的力量穿透身體的幻妖們再也沒有重生www.Freexs.Cc,它們痛苦的慘叫刺耳地響了起來。
忽然,錫杖上金屬環的脆響穿插了進來。
將凌壽交給後,紅蓮咬牙切齒地看着丞按。
身穿黑色僧衣的怪僧仍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毫不畏懼地睨視着十二神將中最強的騰蛇,而後笑了起來。
“十二神將啊,你們居然把那個妖孽看得這樣重。他終究要死的,你們還是放棄吧。”
紅蓮開始暴怒,原本金色的雙眸終於變得鮮紅。
他周身圍繞的灼熱鬥氣,也由紅色化爲了純白。
與凌壽對峙的,此刻也以靈力全開的狀態蓄勢待發,他知道,對方曾擊敗了青龍,萬萬不能大意。
凌壽趣味盎然地觀察着全力以赴的狀態,忽然,他彎下了腰。
愣了一愣,卻被天狐鑽了空子。這只是一眨眼而已,但沒想到身爲鬥將的自己都會出現這樣的紕漏。
“”
“你戴了個有趣的東西啊。”
凌壽的語氣中透出一絲天真,他伸手握住脖子上掛的勾玉端詳起來,簡直就像一個看着玩具的孩子。
勾玉的顏色在凌壽手中微微起了變化。
忽然風起。只能在身後旁觀一切的昌浩,突然感覺心臟猛跳了一下。或許是因爲凌壽的靠近,自己體內的血產生了反映。
“凌”
昌浩反射叉起手臂,拼命地對抗着餘波的侵襲。
因攻擊而跪倒在地的凌壽此刻卻輕鬆開口道。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神將,力量很強啊。這麼說來,上次的傢伙也是神將啊那麼這次,我要殺了你。”
他在最後忽然壓低了聲音,昌浩沒能聽見。
但昌浩卻感覺此刻全身的血似乎都在沸騰,應該是錯覺吧。可是,身體最深處卻冷到像要凍住一般。體內的力量,都被護身符所壓制着。
昌浩能感受到凌壽釋放的氣息。
由於雙方距離很近,他唐突地發現了一些事情。正因爲“血”的呼應,他才能如此肯定。
“這結界,是你佈置的吧”
能在不被神將發現的情況下製造出如此強韌的結界,非妖異不能爲。
凌壽聞言眯起了眼睛。
“正是,不愧是同族。但你太弱,我就放過你了。”
凌壽站起來後轉過身道。
“我這個人心軟,不喜歡殺生。”
言畢,天狐驟然隱去了身影。
與此同時,結界也立刻無聲消失了。
與紅蓮對峙的丞按恨恨地咬起了牙。莫名出手相助,有莫名抽身離開,對妖異還真是不能大意。
“凌壽,你這傢伙”
再過片刻夜幕即將垂下。周圍零星有幾個行人路過,如果接着戰鬥下去,怕是會被人發現了。
丞按用錫杖敲了敲地面,隨金屬敲擊的脆響迸發出的力量,幾乎將昌浩等人吹飛。
“!”紅蓮的神氣頓時爆發,灼熱的鬥氣將丞按的法術瞬間粉碎。
怪僧的身影,隨着金屬敲擊聲一同消失了。
男人用錫杖叩擊着地面,金屬環互相敲擊發出脆響.隨着接連不斷的響聲,一股強大的法力向昌浩釋放而去.
禁!
法力在地面留下了重重的痕跡,昌浩急忙閃身避開幻妖的攻擊.
十二神將不能與丞按爲敵,所以現在只能靠自己.但是,此刻自己手中沒有武器,能使用的只有法術和靈力.
乾坤定位,赫赫煌煌,解咒瓜,現出蛇蠱……
真言本身並不具有力量。所謂真言,不過是爲了使靈力能發揮效應的輔助工具罷了。
——重要的不是語言,而是你詠唱時注入的意志力!
自昌浩幼年起,這句話就一直不斷向他灌輸。重要的是不服輸的心、不放棄的心,以及堅忍不拔的心。
那個聲音總是溫和地告訴自己,要擁有一顆堅強的心。
天狐之血消減了他們的壽命,但即使如此,昌浩還是想要試試,哪怕只能延續五年也好。現在就走,太早了。
爺爺的身影出現在昌浩的腦海中。昌浩咬了咬嘴脣,怪僧丞按挑釁般放言道。
“安倍之子……不,妖孽之子,你殺得了我嗎?”
“我不是妖孽!”
昌浩怒吼着,刀印向地面叩擊。
“急急如律令!”
尖銳的氣息化爲風刃向丞按襲去。
丞按輕揮錫杖,風刃在杖端被輕鬆粉碎。
“不,你就是妖怪,和我一樣。”
男人的嗤笑彷彿在可憐他,見此情景,昌浩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恐懼。
他反射性地向後跳了一步,錫杖的尖端從他鼻尖劃過。耳邊的風聲爲昌浩帶來一句低語——太慢了。頓時,無數的妖氣從三方呼嘯而至。
昏昏沉沉躺在榻上的晴明忽然睜開了眼睛.
不知何時天已經黑了.他環顧起四周,隱去了氣息的勾陣注意到他的舉動後,開口問道.
晴明,怎麼了?
晴明邊坐起身,邊用衣袖拭去頭上的冷汗.
心跳相當快,體內的血也在躁動不安.
勾陣正要開口問些什麼,卻又忽然睜大了眼睛.她猛地站了起來,掀開簾子望向南邊的天空.
在那裡,升騰着的一股強烈的神氣.
騰蛇!?這到底是……
“……看來,遇到了強敵啊。”
晴明的話語中夾雜着嘆息,一臉詫異的勾陣扭頭看着自己的主人。
“強敵?”
“恐怕是天狐凌壽。”
說不定,還有昌浩提到過的怪僧。
他們體內的“血”能夠互相呼應,那麼晴明體內感受到的衝擊,應該就來源與昌浩。
昌浩身邊有紅蓮和守護,晴明相信有他二人在,應該不會陷入太糟糕的境地。
但是,晴明仍舊感到不安,凌壽的妖力遠遠超越了晴明的想象。雖說青龍當時有傷在身,但沒想到他會大敗於凌壽。
晴明調整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同時擡起頭看着勾陣。她比夜更黑的黑髮微微飄動,黑曜石般的雙眸清澈而寧靜。
但是,晴明卻給了她“兇將”之名。雖說他從未用這名次稱呼於她,但這個名字對於勾陣來說,仍是個無法逃脫的“咒語”。
種下這“咒語”並非因爲憎恨,而是因爲,這是神將們自己的意願。
“勾陣,昌浩就拜託你了。”
“怎麼突然說這個。昌浩有騰蛇和啊,而且……”
她微微睜大了眼睛,因爲她瞭解了晴明沒有言說的深意。
緩緩吐了口氣後,勾陣靜靜地問道。
“也就是說,不用再保護你,而是保護昌浩?”
“可以這麼說。”
“十二神將必須保護主人……我的主人,是你。”
老人微微笑了笑。
“啊……記得替我轉告宵藍。”
“晴明,我的主人是你。”
“恩……曾是”
勾陣閉上了眼睛。晴明的回答,早在她意料之中了。
成爲這個男人的式神,受他調派,不過才短短十幾年而已。然而,人類的生命過於短暫而脆弱。他就這樣扔下了十二神將。
“我的主人,是你。”
勾陣重複着,睜開眼睛平靜地笑了起來。晴明沉默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不會違背這個命令,因爲這是神將的的誓言,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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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晴明,既然這是你的命令,那我十二神將之一勾陣……從命。”
敵人的氣息完全消失了。
確認敵人真的離開了,昌浩忽地彎下了腰。
“昌浩!”
紅蓮大驚失色地喊了起來,昌浩忙舉起一隻手回答。
“……沒事……等一會……”
他用另一隻手按着胸口,隔着衣服緊緊攥住丸玉和香袋。凌壽的氣息使得妖異之血變得活躍起來,現在必須抑制住。
現在誰也幫不了他了,只能靠昌浩自己。可以說,現在是妖異之血和他自身的戰鬥。
漸漸平靜下來後,昌浩大大地舒了口氣。
“……不用擔心,沒事了。”
昌浩滿頭大汗地直起腰,看了看。他胸前的紅色勾玉微微閃着光芒。
回覆平常姿態的,此刻仍是一臉的平靜,眼中依舊沒有任何感情,無論怎麼看都和平時完全一樣。
但就在剛纔,的背影卻顯得非常激動。這是昌浩第一次見這樣。
見昌浩沒事了,紅蓮又化爲了小怪的形態。昌浩把這個白色的身體放在肩上,輕聲問道。
“那個,小怪……”
“恩?”
小怪眨了眨眼,昌浩壓低了聲音繼續問道。
“剛纔好象突然變了個人似的……怎麼回事啊?”
小怪瞪圓了眼睛回頭瞧了瞧同胞。似乎在判斷已經沒有危險後,悄然隱身了。
“……這麼說來……是爲什麼呢?”
“我在問你啊。”
“我也不知道。”
兩人一起搖了搖頭。隱身了的見狀似乎感到不解,因爲兩人感覺到他傳來的充滿疑惑的氣息。
“……太晚回去有人要擔心了。”
有人擔心?指的是誰啊?天底下人可多了。
昌浩思考着,忽然恍然大悟道。
“哇,彰子會擔心的,我們趕快。”
昌浩跑了起來。小怪變緊抓着他的肩,邊看着他的側臉小聲念道。
“又沒特指彰子……”
要說不能讓別人擔心,昌浩首先想到的是彰子,這在他腦子裡已經是個定式了。
小怪瞄了一眼昌浩,不禁苦笑起來。
當他們回到安倍邸,夜已經完全深了。
夏季晝長夜短。這幾天昌浩都是在傍晚前到家的,今天晚了很多。
偷偷跑回家後,昌浩脫下了鞋剛想整理,只見小怪無可奈何地對他說道。
“我來吧,你進去。”
它用尾巴指向了裡屋,昌浩沉默地點了點頭。他在走廊上跑了起來,腳步聲越來越遠。
“真是的,都已經到家了,跑也好走也好時間不都差不多麼……”
把鞋並排放好之後,小怪還用前爪熬有介事地撣去了鞋上的灰。它的背後忽然有氣息傳來。
“是勾啊……那麼嚴肅,怎麼了?”
勾陣的表情此刻非常失落,這在她身上很少見。
小怪用它那雙鮮紅的眸子詫異地直視着勾陣。片刻後,它嚴肅地垂下了眼。
“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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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它忽然嚴肅起來,勾陣微笑着搖了搖頭。
“……沒有。倒是你,神氣都傳來這裡了,我還想問你發生了什麼事呢。”
小怪見它岔開話題,心中的疑慮也愈發深了。它躍上勾陣肩頭,眯起眼睛問道。
“我的事等會再說……怎麼多了雙鞋?”
小怪忽然發現到,地上還多了雙沒見過的鞋子,不是吉昌的也不是晴明的。
小怪抖了抖耳朵意味深長的看着某處。勾陣點頭道。
“啊,剛纔有客人來,現在在昌浩屋裡。”
“我回來了!”
剛衝進自己房間的昌浩,忽然停下了腳步張大了嘴一動不動了。
原本亂糟糟的屋子被收拾得乾乾淨淨。書本被堆放整齊了。連昨天沒疊好的衣服也被疊好了放在一邊。
不過,昌浩正因爲確信彰子在等他所以趕了回來,這下他算猜對了。
彰子在昌浩不在的時候,總會拿些他屋裡的書和卷軸看,不懂的就問十二神將。這樣一來,她多多少少積累了一些知識。
她正坐在書桌前,但此刻她卻沒一如既往的用笑聲來迎接昌浩,反而是一臉緊張嚴肅的表情。
原因則是一目瞭然。
“哦,弟弟啊,你回來的真晚。”
“又被留下做事了?你也太死腦筋了。”
彰子對面坐着的,是身着直衣,一臉詭異笑容的二位兄長。
昌浩頓時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成親毫不在意的看着昌浩的表情,還示意讓他看自己膝邊的一個布包。
“我家的小北,讓我務必將這個交給弟媳,所以我就過來了。”
“我內人還不知道這事,我想等回家就告訴她,她一定也會高興的。”
一臉茫然的昌浩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慌慌張張的反駁道。
“哥……哥哥們……你們究竟……在說些什麼啊!”
“真是的,當然是在說你和這位小姐的事啦。”
成親指了指全身僵直的彰子後,接着說道。
“藤原家的小姐,不好嗎?到現在還不承認,難道你還有什麼顧慮?”
成親兩手一攤聳了聳肩,露出一個無敵的笑容。
昌親看着弟弟光是嘴一張一合但什麼都說不出來的傻樣,終於伸出了援手。
“兄長,別欺負他了,有人要心疼的。”
“哼,那就繞了他吧。”
成親故意板着臉說道,隨後,他轉向了彰子。
“小姐,失禮了。我們這麼口無遮攔,請別見怪啊。”
“怎麼這會變得那麼恭敬了,嫂子知道的話可要說你了。”
“只要你們不說她就不會知道,都不許說。”
“是是,知道了。”
昌親笑着對昌浩招了招手。
“你看你,站在那裡幹嗎,快坐下。”
“啊,是……”
昌浩磨磨蹭蹭地走到昌親身邊坐下,這樣離對面的彰子最近。
大概是看到自己回來所以放心了吧,昌浩見彰子舒了口氣。
就算是昌浩的兄長,但和兩個初次見面的男性坐在同一屋內,緊張也實在算難免的。
“哥哥們……不會已經對她說了什麼吧……”
昌浩不安的想着,這時,隱身的神將開口回答道。
“不,成親大人和昌親大人的言行都非常小心謹慎,不曾說些什麼。”
隨着風動,彰子背後現出了兩個身影。
十二神將天一和他的戀人朱雀一直守在彰子身邊。高個子朱雀低頭看着這兩個人類青年開口道。
“有我和天貴在,不會出事的。如果成親和昌親敢無禮,早被扔到院子裡去了。”
“你這樣做的話露樹大人會傷心的。”
“只要你不會傷心就好。”
朱雀的腦子永遠圍着天一轉。昌親和成親表情複雜地交換着眼神。難過的豈止是母親,連祖父和父親都要哭了。
天一在彰子身邊探下身子,溫和地微笑着說道。
“我們回裡屋吧,昌浩大人已經回來了,就讓他陪陪成親大人他們吧。”
彰子不安的看了看天一,又轉頭看了看朱雀。兩人都點了點頭。
彷彿要確認成親等人態度一般,彰子又將視線轉向成親與昌親,只見他們表親都很平靜。
彰子鬆了口氣般站起身,隨後對昌浩輕聲開口道。
“那個……”
“恩?”
昌浩眨了眨眼,只聽見彰子說了四個字。
“歡迎回來。”
昌浩微微瞪大了眼睛,但又立刻苦笑着點了點頭。
“嗯。抱歉回來晚了。”
彰子微微笑了笑,扭頭對成親等人行了禮後緩緩走出房間,天一和朱雀根在她身後。最近彰子身邊經常是由這二人守着。
見他們離開後,一直隱身的玄武現了身。他將手搭在房門上回頭看着衆人。
看外表他不過是個年幼的孩子,但他卻用嚴肅的口吻說道。
“成親昌親兄弟,你們以後還是不要這樣突然來訪的好。以後要來,至少寫封信打聲招呼,否則我不會讓你們進來了。”
玄武說着,無聲的關上了房門。
檯燈上的火焰燃燒着,發出噝噝聲。
昌浩頓時送了口氣。
“我還在想,今天究竟吹的什麼風啊。你們要來的話白天至少和我說一聲啊……”
他偷偷瞟了兄長一眼,只見他們事不關己般開口答道。
“我們正好碰巧遇上了,然後想來一起探望爺爺,再問候問候父親,然後就來了啊。”
“話是這麼說的,可你嫂嫂準備的東西是我特意回府取來的,很明顯,我們早上就開始計劃了。”
成親自爆真相後,一臉懷笑着說道。
“所以,小北給你的東西,你就收下吧。”
所謂小北,指的就是北方——成親從不在人前提起妻子的名字,所以昌親和昌浩至今不知道嫂嫂的名字。
成親將布包塞到昌浩手中後,昌浩歪了歪頭。
“這是什麼啊。”
“是她未嫁時的衣服,保存的不錯吧。”
昌浩停止打開布包的動作,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對嫂嫂說了什麼?”
“嗯?沒說什麼啊,就說昌浩未來的妻子已經住進了安倍府。於是她就說,那麼替我祝賀他吧。你還沒能獨當一面,所以我也只是隨口說說。你放心,等定下來以後,正式公佈的儀式會很隆重的。”
昌浩打開布包,發現裡面根本就是從未穿過的新衣。因爲怕彰子介意,所以各個才說是“妻子未嫁時的衣服”吧。
昌浩苦着一張臉,開始試探着反駁道。
“對了,我有些話一直都想對你說來着。”
“阿那太巧了,我也有些話一直都想對你說。”
檯燈發出的光,照亮了兄長在爽朗笑聲中露出的雪白牙齒。
“……說什麼?”
昌浩有種不想的預感,於是示意兄長先說。在一邊看着好戲的昌親,此時決不會插嘴。
成親爽快地說道。
“剛纔的小姐,左手腕上帶着你從出雲帶回來的瑪瑙手鍊。看來她很喜歡啊,這可是太好了。”
一擊至勝。破壞力超出想象。沒想到他居然會來這一手。
“……”
“啊對了,這石頭除了辟邪,據說還能幫助戀人順利結婚。”
“…………”
“借瑪瑙表明心意,你這個苯嘴笨舌的傢伙居然還會這招,偉大啊偉大,不愧是我弟弟。”
成親一擊接着一擊,對昌浩的打擊效果相當明顯。
在一邊的昌親不禁發出了嘆息。
“昌浩啊,你真苯。兄長認真起來哪有你贏的機會啊……”
見昌浩此刻趴在布包上除了顫抖雙肩之外什麼都做不了,成親終於滿意地笑了。
第六章
成親等人在那之後又呆了約半個時辰。其間,因爲吉昌正好從陰陽寮回來,見到數月未謀面的長子,他不免多囑咐了幾句。
因爲三兄弟已經很多年沒這樣聚在一起了,露樹非常高興。他們還去見了晴明,雖然只是一會,但見晴明還算精神,他們也多少放了點心。
在門口目送二人離開後昌浩垂頭喪氣的對腳邊的小怪訴苦。
“什麼嘛,莫名其妙就被傳成這樣……”
“嗯,……不過呢……”
小怪繞了繞脖子,忽然向遠方眺望開去。
“也就是說周圍的障礙正在逐漸被掃清吧……”
“你說什麼?”
“沒什麼。彰子,你也快回屋去。”
小怪回頭看着彰子搖了搖尾巴。
彰子在安倍府這件事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這是隻能瞞一時,瞞不了一世。但是整件事卻向着出人意料的方向發展着。雖然很大程度上成親一時的戲言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但若傳入左大臣耳中,似乎就會變得很糟糕。
“就算昌浩再沒自覺,但既然流言已經傳到了要‘確定本人的意思’的境地了,還是得想想辦法啊……”
和成親不同,昌浩人遲鈍嘴又苯。讓他處理這事,怕流言知會更加變本加厲。
小怪思索着。昌浩看着彰子問道。
“今天干什麼了?”
“很天一玄武一起去市集了,之前一直下雨都沒法去……很熱鬧,真好玩。”
“是嗎。”
見彰子笑得如此開心,昌浩也笑着點了點頭。
忽然,一個念頭莫名從昌浩腦中閃了出來。
在土御門殿中臥病在牀的中宮,是否也曾有過這樣爽朗的笑容?
昌浩只是陰陽寮的小雜役,而安倍一族的身份並不算高。所以,他們無法像所謂上流的貴族們,每天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眼前的彰子出生於擁有龐大家事的上流社會,但仔細想想,也並非每個貴族都過着同樣的生活吧。
在兩人的命運有了交點之前,彰子和那位與她容貌酷似的少女,究竟過着怎樣的生活呢?
“……彰子,你知道中宮的事吧”
見昌浩突然這一問,彰子驚訝得眯起了眼睛。
“怎麼了?只聽說她病了,因該沒那麼快好吧。”
“啊,我不是說這個……”
邊說着,昌浩猛地回過頭。
“怎麼了?”
小怪不解的問道,昌浩則開始仔細觀察起周圍來。
他覺得有人在看他,大概是錯覺吧。
見昌浩如次不安,小怪也增強了警惕心。現在,對於可能發生的任何事都必須加強戒心。安倍邸雖然有強韌的結界守護,但結界的製造者晴明的力量正在逐漸削弱,此事往往不能大意。
或許這片土地本身就很不同,雖說這結界只是晴明一人而爲,但它卻擁有強到驚人的力量。除非擁有與貴船祭神統計的神通力,否則想要入侵根本就是癡心妄想。當然,要是有了家人的允許就另當別論了。
“昌浩,怎麼了?”
彰子不安地詢問道。昌浩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想讓她放心。
“不,沒什麼。對了,雖說現在是在府中,但還是要注意當心別吹着風着了涼了。”
昌浩的視線自然落下,忽然他看見了成親所提到的彰子腕上的瑪瑙飾物。因爲自己也不曾仔細看過,所以根本沒在意。
啊,真的啊。
昌浩在心裡喃喃自語着,越發感到說不出話來。因爲自己從不關心什麼石頭的含義,所以就根本沒有沒想到瑪瑙會有這種意思。真是受不了。
但立刻,昌浩心中的羞恥被一種喜悅所掩蓋因爲彰子很喜歡,所以自己也很高興。
昌浩注視着彰子的側臉,思考着。
自己和彰子已經有了無數的約定。與實現了的,也有沒有實現的,此的他終於發現,他不是萬能的,原來遵守約定是件如此困難的事情。
僅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中宮章子,究竟是爲了什麼而想要見自己,昌浩想不明白。
但是彰子說,請保護章子。
既然是她的請求,那他無論如何都會盡力去完成的。
怪僧丞按的話語再次在昌浩腦海中迴響
——那個女孩是我的獵物。目的是讓那個族羣毀滅。
女孩,指的就是章子吧。那麼所謂的族羣……
昌浩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有太多事自己還不明白,所以自己纔會總是陷入被動狀態。
小怪擡頭看了看他後,停下腳步扭頭望去。
門外是被黑夜籠罩的街道。那僧人和妖異,不知躲在這街道的何處。
然後,它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丞按得力量強大自不必說,天狐凌壽的力量更是超越了自己的感知範圍。若不是擁有同族血統的昌浩,只怕對方靠得再近神將們也不會發現。
棘手的敵人。
嘆息着回過頭,小怪只見勾陣站在彰子和昌浩進入的房門口。
見小怪漸漸靠近,勾陣永不自然的落寞語氣說道。
“……傍晚,晴明對我說……”
“說了什麼?”
它擡起頭,鮮紅的眸子對上了那雙黑曜石般的雙眼。它清楚地看見,那眼神有一絲動搖。
但立刻,勾陣的眼神就恢復了以往的平靜。
“以後不必再守護安倍晴明……守護安倍昌浩吧。”
這話的含義只有一個。
但這句話的分量,對神將們來說過於沉重了。
一種狂躁在心中油然而生。小怪死命抑制着這感情,終於開口答道。
“……這樣啊。”
勾陣無言地單膝跪下,在與小怪視線交會的時候,她垂下了眼睛。
“……命運真的無法改變嗎?”
一貫極少產生動搖的他,此刻的話語中充滿了沉重和憂鬱。小怪搖了搖頭。
不知道。十二神將並非萬能,連天津神都無法解讀的星宿軌跡,神將有怎會知道。
但,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放棄。
小怪——紅蓮,相信奇蹟的存在。
一個平凡,脆弱而無力的孩子,他喚醒了奇蹟。他真的只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孩子,但他擁有一顆強到令人畏懼的心。就是這顆心改變了十二神將之一的騰蛇,扭轉了本不能改變的星宿軌跡,連超越一切存在的神靈都被他牽扯了進來。
奇蹟是存在的。紅蓮曾親身感受過奇蹟。
“如果高龍神的話可信,那麼我們只有要能爲那星宿確定下軌跡,就還有希望。”
而其中的關鍵,應該就是那個孩子吧。
一條黑色的絲線從虛空中降落。
用手接住後,凌壽用佩服的口吻喃喃道。
“長的一模一樣的兩人哪。”
凌將自己的髮絲隨風送往安倍府邸,用以窺探形勢。
他不必擔心被發現,因爲髮絲的力量極其微弱。如果是晶霞或許能發現,但那個只繼承了稀薄血脈的孩子是不可能察覺的。
而安倍府邸周圍的結界,就算是凌壽也必須挖空心思纔有可能破除。
安倍晴明總是藏身在結界中。而晶霞也只會在與晴明有關的事件中出手。凌壽知道晶霞就在安倍府邸附近藏身,但因爲她完全隱去了氣息,他無法找出她的藏身之處。
凌壽胡亂擼了一把劉海,臉上的不滿使得雙眼變得扭曲,鉛色的雙眸透出幾許兇狠。
“丞按也很煩人……等利用完了就殺了他吧。”
凌壽自言自語着,忽然嗤笑了起來。
他想到一件有趣的事。
“……晶霞,晶霞啊,你就繼續躲着吧,不過呢……”
你太善良了,那麼爲了你的善良,我也善良一回吧。
只要族人有危險,你就一定會出手吧。
“那倆個女孩真是絕佳的人選。”
凌壽從喉嚨裡發出古怪的笑聲轉過身去,忽然他停下腳步。
柳枝上,有兩隻小妖正在酣睡。
注視着這兩隻對危險絲毫沒有察覺的小妖,零壽眯起了雙眼。
“……嗯?”
凌壽屍蠟般蒼白的脣醜陋的扭曲着,他笑了。
回到昌浩的房間,昌浩和彰子終於徹底送了口氣。
“我原本想着昌浩的哥哥因該不要緊……可還是不行,因爲太突然了,我緊張得不得了。”
“很正常啊,彰子可是待字閨中的千金大小姐,根本沒機會遇到他們那種男性吧。”
彰子點了點頭。
“是啊……”
“貴族家的女兒都是這樣的吧。那麼章子又爲什麼會想見我呢?”
昌浩愈發不解。聽見了他的自言自語,彰子詫異的歪下了頭。
“啊?她想見你?怎麼回事啊。”
“反正我就是說,她指名道姓說要見我啊。但我只見過她一次,她卻知道我的名字,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隨後,昌浩將數日前在土御門殿內施法一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彰子。
當聽到昌浩滿身是傷卻仍施法解咒時,彰子的臉頓時變得慘白。
“你怎麼能這樣……”
見彰子擔心得說不出話來,昌浩連忙揮了揮手。
“沒事啦,小怪勾陣當時都在場,而且,我們也約好了啊。”
見彰子一臉疑惑,昌浩輕鬆地解釋道。
“約好了要保護中宮啊。”
見彰子瞠目結舌地看着自己,昌浩笑着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別擔心,大家都守在我身邊呢。”
“但是……”
彰子沒說完就低下了頭,失去了血色的雙脣微微顫抖着。
總是這樣,自己總是這樣強迫昌浩出生入死,而自己卻平平安安地呆在結界內,什麼都不用做,也什麼都做不了,只有傻傻等昌浩回來。
右手的傷痕一輩子都不會消失。當自己發現時,這傷痕就已經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原本自己應該進宮,生下天皇的孩子,一輩子像個道具般活着。
而現在的自己,已經不再是個緊鎖閨中的千金大小姐了。
“……我總是……對昌浩很過分……”
沉默的彰子忽然冒出這句話。昌浩聞言臉色立刻變了。
“你怎麼說這種話!根本沒有的事,明明總是你在幫我啊!”
“……是這樣……嗎……”
昌浩想在努力說些什麼,但因爲太過緊張,他反而什麼都沒能說出來。如果換成是哥哥,在這時一定能讓氣氛緩和下來吧。真是的,自己的嘴太笨了。
四周的空氣愈發沉重了。忽然,一個泰然自若的尖銳聲音打破了這凝重。
“……很抱歉打擾一下。”
小怪慢慢走到兩人之間,用下巴指了指門口。
“昌浩,晴明叫你,快點去吧。”
“呃……不,可是……”
“別讓他等太久啊。”
這是站在門口的勾陣的聲音,昌浩終於站了起來。
“就一會。”
“嗯。”
見昌浩急急地出了屋子,彰子頓時意志消沉的低下了頭。
想要保護中宮確實是自己的願望,因爲她是代替自己進了宮,從而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中宮現在臥病在牀而且一直不見好轉,相信也是因爲在宮內的精神壓力太大導致的吧。
如果昌浩能見到自己這位素未謀面的異母姐妹,希望他能代替自己好好保護她。
彰子緊咬着雙脣,從心底裡這樣想着。
照亮爺爺房間的不只是燈臺的火光,還有緩緩搖曳着的藍白色光芒。
“哇?”
在晴明的榻邊端坐着的是水將天后。她舉在胸前的雙手中現出一面水鏡,正是這光芒充滿了整個房間。
檯燈的火光是橙黃色的,於藍白色的光正好相反,但很不可思議,兩種光融合在一起後竟沒有一絲異樣的感覺。
天后聽見昌浩的聲音後,睜開了她緊閉的雙眼。外表與勾陣看起來同歲的天后凝眉向昌浩投去一瞥後,就此移開了目光。
天后手中的水鏡化爲霧氣消失了。他對晴明恭敬的行禮後,隱去了身影。
站在角落的朱雀和天一若有所思的注視着昌浩。
“……啊?我打擾你們了麼?”
回答他的食堂在榻上的爺爺。
“沒有,該幹得已經幹完了,進來吧。”
對站在門邊的昌浩招了招手後,晴明坐起了身。坐在附近的玄武見狀,不禁緊張地靠了過來,晴明無奈地嘆了口氣。
“爺爺,還是躺下吧。”
“真是的,每個人都把我當病人看。”
晴明不滿的皺起眉頭,而朱雀則毫不留情的開口道。
“那就把你當重病人看。”
這稱呼更讓人討厭。
晴明故意清咳一聲轉開了話題。
“昌浩,我聽說你回來的時候碰到了點麻煩。這件事先不提了,明天聽說你要去土御門殿?”
對了,這件事因爲哥哥的到來自己還沒來得及報告給爺爺。想到這兒,昌浩不禁對沉默不語,但忠於職守的的從心底裡發出感謝。
“是的。聽說中宮指明要見我。啊對了,上次在土御門殿施法的怪僧名叫丞按。爺爺聽說過這名字嗎?”
丞按的年齡應該在四十歲左右,若是已經一把年齡的晴明,則有可能知道些相關線索。
晴明思考着,但最終沒能找到答案。
“……沒有,還有什麼嗎?”
晴明和昌浩都認爲,當時丞按施咒的目標十有是中宮彰子,而且在此之後,丞按自己也親口承認了。
那男人說,自己的獵物就是那女孩,目的就是那一族的毀滅。
昌浩邊想邊說道。
“……一族……指的是藤原一族吧。”
“可藤原一族人數衆多。從他以中宮爲目標這點上看,他想要毀掉的應該就是……”
因該就是藤原道長的血親吧。
昌浩深嘆了口氣。
“果然是這樣。由於政治上的原因,左大臣大人結了不少仇人啊。”
昌浩的語氣中帶着明顯的厭惡,晴明不禁苦笑了一下。
“雖然仇家肯定結了不少,但也不能一概而論吧。那位大人能到現在的位置,靠的不光是運氣,還有實力。”
晴明畢竟是昌浩的祖父,幾十年來看盡了政治中的明爭暗鬥,他的話相當的有分量。
爺爺知道太多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所以昌浩總是會把爺爺的話銘記於心。
昌浩無意識的思考着,忽然明白了。現在所考慮的這些東西,不正爲不遠的將來指明瞭方向嗎?
昌浩用力握住了膝蓋,晴明見狀微微探身問道。
“怎麼了?表情這麼嚴肅。”
“不,沒什麼……明天我就要去土御門殿了,那我該做些什麼呢”
晴明睜大了眼睛,因爲昌浩的表情極其認真。
玄武默默地爲晴明重新披上即將滑落的褂衣,端坐着的天一和他身邊的朱雀則同樣一言不發。
與其說他們一言不發,不如說他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所以才選擇了沉默。
昌浩的疑問,其實此刻沒人能回答上來。
語賽片刻的晴明整理了一下思路後,開始慢慢回答起來。
“……是啊,首先呢……”
晴明抱起了胳膊,視線在屋頂徘徊着。
“要注意禮節,不能讓侍女們覺得你有任何失禮的地方。”
“是。”
“還有嘛……爲了能使中宮心情好些,你帶些東西去給她吧。”
“是啊,那麼我還是準備些禮物吧。”
昌浩謹慎的點了點頭。雖然這只是晴明得突發奇想,但見昌浩如此認真地答應了下來,晴明還是連忙阻止了他。
“等等,你說說,對方是誰?”
“啊?是土御門的……中宮。”
所謂中宮,就是如今天皇的妻子。如果只是隨便準備些什麼送給她,那可能被治不敬之罪。
昌浩撓了撓頭。
糟了,差點忘了對方的身份。
對於昌浩來說,中宮章子不過是彰子的異母姐妹,代替彰子入宮而已。中宮這個稱呼對昌浩說也很陌生,在他聽來不過是個小自己一歲的千金小姐而已。
還好還好,這孩子差點就要出紕漏了。
晴明鬆了口氣撫着胸口。
正當晴明有些無奈地嘆着氣時,方纔前來探病的成親的話在他腦海中響了起來。
“就算是退了色的花朵,她也是藤原家的千金。他站在了風口浪尖,本人卻遲鈍的一無所知。”
現在還沒事,可以後就說不準了。成親說這番話時緊皺着眉頭,是因爲他本人就有過類色的經驗。那時能排除萬難順利娶到現在的妻子已是不易,而現在,眼看着弟弟的前路比自己更爲艱難,他不免爲昌浩憂心忡忡。
當時沉默不語的昌親,似乎也抱着同樣的想法。
“嗯,那該怎麼辦呢……雖然她只說要見我一面而以……”
晴明靜靜的看着眼前正努力思考的小孫子。
沒事的,這孩子身邊有很多珍視他的人。就算自己不在了,他應該也能振作精神好好活下去吧……他是個溫柔的好孩子,雖然自己並不捨得讓他難過。
陷入思考而喃喃自語的昌浩終於注意到了爺爺的視線,他皺起眉問道。
“……有什麼事嗎?”
“沒有。”
昌浩的眉鎖得更緊了,與此同時,晴明眼角的皺紋也變得更深了。
“……真得沒事嗎?”
“啊啊,真的沒事……只是……”
晴明伸出他瘦得皮包骨頭的手,在昌浩的額前輕彈了一下。昌浩嘟嚷着揉了揉額頭,無言的用目光提出抗議。
晴明帶着寵愛的表情笑了。
“……我只是在想,你真的長達了……”
夜剛過半,小怪忽然睜開了眼睛。
身邊的榻上沒有了人影。
房門被拉開了些許,風從門縫吹了進來。
小怪無聲靠近門口向外窺去,只見一個身影正赤腳坐在廊下。
它向前走去,聽見腳步聲後,那身影忽然一顫。
小怪坐到了他身邊。擡起頭看着他,隨後眨了眨言。
它原以爲他在哭,但這次它猜錯了。
“……抱歉,吵醒你了?”
昌浩靜靜地問道。見小怪搖了搖頭,他安心得勾起了嘴角。
昌浩拍了拍身邊小怪的背,然後垂下了頭。沒束起的長髮從他肩膀滑落,遮住了他的臉。
“……我看不見。”
“?!”
小怪聞言忽然一陣激靈,難道……
但昌浩隨後的話語讓它放心下來。
“……我看不見星宿。”
小怪鬆了口氣,昌浩自顧自的接着說了下去。
“高淤之神是這麼說的吧,只要將星宿尚未確定的軌跡確定下來,就有希望……但,那時誰的星宿呢,我無論占卜幾次都沒有答案。”
或許,晴明可以占卜出來吧。但陰陽師是無法算出自己的命運的。這次有關晴明自身的命運,靠式盤應該是無法得到結果的。
“現在只有靠我了,可我確,不知道該怎麼做纔好……”
昌浩陷入了沉默,小怪決定不再看他。
這時的昌浩一定也不想被人看見,所以他纔會偷偷走出房間,坐在廊下獨自思考。
每個事件如同繩索般被複雜地纏繞在一起。
天狐之血。晶霞與凌壽的執念。晴明的天命與昌浩的懊惱。怪僧丞按的目的。中宮章子的想法。
自己究竟能不能把這些事都解決呢。
對於小怪以及其他神將來說,他們只想解決其中一件事就行了。只是昌浩這一件事就包括了以上覆雜的全部。
昌浩總在心裡重複着。
還太早。現在爺爺不能走。我還沒能報答他。
二十二神將的想法也和昌浩相同。
只有晴明笑着說道。
“是嗎……不過我自己的願望已經實現得差不多了。已經沒什麼遺憾啦……”
只剩一個,只差一個願望,願望就全部實現了。
小怪不知道這一個願望究竟是什麼,至於其他神將之不知道它也不清楚。或許天空知道吧,但就算問他,他也不會告訴自己吧。
在夜風中吹了許久後,小怪用尾巴碰了碰昌浩的手臂。
“就算是夏天,夜風還是有些涼的。”
“……嗯。”
“你手臂已經那麼冷了,而且明天……應該說是今天吧,今天出了陰陽寮就要去土御門殿見中宮,到時候你可別沒精打采的,那可是恥辱啊。”
聽着小怪的嘮叨,昌浩低着頭笑了。小怪裝作沒看見似的接着說道。
“而且,對方又是道長的女兒,彰子的姐妹,要是有什麼失禮的地方可不行啊。所以,你要快點去休息才隊。”
“……嗯。”
昌浩一把抱過小怪,用它白色的背脊頂住額頭自言自語起來。
“嗯。嗯。沒事的。我知道。”
“那就快點回去睡覺……對了,最大的問題就是,如果你精神不好,彰子可是要擔心的哦。”
小怪說完,意味深長的笑了。昌浩的肩微顫了一下。
擡起頭,只見昌浩苦笑着說道。
“真是的,輸給小怪你了。”
“當然啦,連成親都比不上我的一根手指頭,想勝過我還早呢。”
哇,那可真厲害。
昌浩苦笑着,抱着小怪站起了身。
第七章
由於五月下旬沒什麼重要的儀式,昌浩的工作比平時要輕鬆一些。
正在要書寫曆書磨着墨的昌浩看着嶄新的紙張,忽然想到了某件事情。
於是他將一張紙撕成小正方形,開始折了起來。
在膝邊看着他這些舉動的小怪,忽然躍上書桌問道。
“你放着工作不幹在做什麼?”
“嗯,突然想起來了。有些事我還沒幹。”
邊說着,昌浩折了一個不太完美的紙盒。他小心地將它拿起後,放入了懷中。
由於兩個月左右的空白期間,昌浩原本有些進步的字跡也退步了。能寫得好看實在是很難得,所以他有些難過,也有些後悔。
“我明明那麼努力了。”
“以後再努力就行了。”
就算有小怪安慰,自己還是沒法釋懷。
讓他失落的理由還有一個。當昌浩與兄長成親一同回京後不久,安倍府就收到了一封書信。發信人是成親的二兒子,信上他用稚嫩的筆跡寫着“請到我家來玩。”
在他們前往出雲前,記得成親說過,孩子在家裡等着他。
父親既然回家了那麼昌浩也肯定回來了,但自己卻沒去找他玩,所以他纔會寫信的吧。
那時彰子愉快地望着滿臉微笑的昌浩,開心地說道。
“昌浩如果不好好回信的話,那孩子可是要傷心的哦。”
但是,寫信卻是昌浩非常不擅長的事。每次他都極力避免着寫信,從很久前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沒有這樣的才能,想到這兒他就覺得苦惱。
彰子總是看着滿地用來練字後被丟棄的紙團苦笑着。
“可彰子不也說了嗎,說她喜歡昌浩的字跡。”
小怪擡起前足重複着彰子的話,但昌浩卻依然愁眉不展。
“聽她這麼說我當然很開心啊,但開心歸開心,每次看見她流利優雅的字跡我都會想,我該怎麼辦啊……”
昌浩邊留心着不說出彰子的名字邊咧着嘴。
自己太差勁了。
她爲自己做了那麼多事情,而自己卻那麼沒用,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
昌浩嘆了口氣接着磨墨,小怪眯起眼睛笑道。
“信上還說‘妹妹也在等你來玩’啊,你要是不好好給這位二少爺還有小姐回信,他們的父親可要出面了啊。”
“啊……不光父親出面,連孩子都不會放過我的……”
那對父母教育六歲的長子和五歲的次子說,兩歲的妹妹就交給你們保護了。這樣的教育非常有效,他們已經擁有勇敢面對任何人的氣魄和膽量了,而且聽說長子似乎還在練武。昌浩不禁感到佩服起來。
昌浩坐正姿勢,邊注意着曆書的文字邊開始抄寫。
得趕快,不然就來不及了。昌浩看了看風向和雲的流動,看來到明天爲止天氣應該還行。
昌浩心裡卻一沉,他垂下了眼睛。對她有些抱歉,因爲至今未能帶她去貴船。如果帶她去了,昌浩總覺得就會這樣見不到爺爺了。
總之,今天見完中宮就早點回家吧。回家後,要接着思考神說過的話,儘快想出方法
擡頭看了看土御門殿大門,昌浩調整了一下呼吸。
“……這樣想來……”
從正門進殿,這還是頭一回。
昌浩乘坐牛車來到了殿門口。
見昌浩從車窗窺視着土御門殿,藤原行成靜靜地笑了。
“我雖然也很少來這裡拜訪,但這裡應該是和東三條殿差不多大吧。”
“是。”
昌浩點了點頭,心裡說着其實自己很清楚這裡有多大。他本沒有機會深入大內的,因爲他並不擁有那樣的身份。
牛車在門口停了下來。等趕車的小童將車停穩後,昌浩下了車,只見一名僕傭正等在大門前。
“您來了。”
那僕人行禮後,行成堆他點了點頭,指着身後的昌浩說道。
“左大臣應該已經吩咐過了吧,這就是那位陰陽師大人。雖然年輕,但很有本事。”
“是。”
僕人轉過身去,帶領兩人走向廊下。行成和昌浩跟在他身後。
幾人直接來到了位於南廂房的寢殿。
單膝跪下後,僕人向侍女詢問道。
“中宮娘娘在做什麼。”
片刻後,屋內傳來了回答。
“現在娘娘心情尚佳,正坐在廂房內。”
“娘娘說想要見的那位陰陽師到了……也就是安倍晴明家的那位。”
“明白了,請進來。”
侍女捲起簾子,示意行成和昌浩入內。
“啊,我就不進去了,免得這位陰陽師大人分心。”
行成說完,又向僕人問道。
“休息室在哪兒.”
“請隨我來。那麼,陰陽師大人就請隨剛纔的侍女進去吧。”
昌浩點了點頭後,開始緊張了。
走在前面的侍女看起來非常平靜,光從外表看比勾陣要大上十歲左右吧,反正沒有母親露樹年長。不知不覺,昌浩已經到了堂內。
“啊,不愧是道長挑選的侍女,氣質和教養都不錯。”
站在昌浩肩頭的小怪感嘆道。這些侍女從章子剛進宮當女御史就開始跟着她,在章子升爲中宮後她們仍接着服侍,其中大部分還特意離開宮裡進了土御門殿。
“女性比較多啊。不過這並不意味沒有護衛,到了晚上很多侍女都會被換成武官。”
小怪便眺望南庭邊說道,昌浩佩服地看了看它。
“你知道的真多,小怪。”
“當然拉,我可是長命百歲的萬事通啊。”
因爲侍女看不見小怪,所以昌浩爲了不被發現,努力將聲音壓得很低。
“……沒什麼可以的氣息啊。”
昌浩仔細看着殿內,小怪點了點頭。
“大概從那以後,丞按就再沒對這裡下過手吧。”
但是,丞按很清楚地說了,他的目的,就是中宮章子。
不能大意。既然已經清楚知道了他的目的,那麼就必須更加警惕才行。
侍女停下了腳步,昌浩在離她兩尺左右的距離也停了下來。
“中宮,陰陽師大人到了。”
他能感覺到簾子那邊的人緊張地吸了口氣。
自己現在應該是背光吧,究竟屋內的中宮能否看清自己的臉呢?
囑咐昌浩在那裡等候之後,侍女走進了屋子。屋內立刻響起了門的開關聲,昌浩知道,中宮已經坐在簾子那邊了。昌浩離中宮端坐着的地方距離約有兩丈,這樣一來如果自己不提高聲音對方應該是聽不見的吧,宮裡真是夠小心的。
昌浩正了正衣冠後,對着簾子行了一禮。
小怪坐在他身邊。中宮看不見小怪,它也就不必在乎了。小怪想,不如干脆睡一覺吧。
中宮沒有反應。風吹動了簾子,透過簾子看去,中宮的身影時濃時淡。看來,她就坐在離簾子不遠的地方。
昌浩能感覺到她的視線和氣息,他能想象此刻她正看着自己的臉。而她那張於彰子酷似的面容,應該也是自己並不陌生的吧。
接下來,該說些什麼呢。由於自己地位比較低,首先開口說話是非常失禮的行爲。
這樣說來,自己和彰子初會的時候,也是彰子首先和他說話的啊。
從那之後已經過去大約一年了,真是懷念啊。昌浩這樣想着,不禁微微笑了。
“……你爲什麼笑?”
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這聲音柔和,和彰子的聲音一模一樣。
昌浩想,果然還是有細微的不同啊。雖然光從聲音來說確實和彰子的聲音一樣,但昌浩仍能分辨出不同點。
但此刻,坐在昌浩身邊的小怪卻瞪大了眼睛。“天哪……這聲音和彰子完全一樣啊。”
昌浩愣了。有嗎?仔細聽就能分辨出,這兩人聲音完全不一樣啊。
因爲中宮看不見小怪,昌浩在她面前也不能和小怪交談,於是他只看了它一眼。小怪見他看着自己,忽而動了動耳朵說道。
“而且連臉都一模一樣,命運這東西還真是厲害地不得了啊。”
話音剛落,小怪的注意力就被自己剛說的話給牽扯了過去。
“……命運?”
還未定下軌跡的星宿。
難道說……
小怪睜大了雙眼,直直地望着簾子裡的身影。如果換作是彰子,此刻一定會察覺到自己的視線,可章子終究沒有任何反應。
昌浩瞪了小怪一眼後,謹慎地開口問道。
“……請問您叫我來所爲何事?”
“哦,進步了,很正式的語氣啊。”
但對於促使他進步的是藤原敏次一事,小怪始終無法釋懷。
“不過呢,總被他這麼說,記住也是當然的了。不過那傢伙是不是也該坦白點,承認昌浩的能力和優點呢?你說呢。”
隱身的忽然現了身。說是現身,他也不過是把神氣控制在普通人看不見自己的範圍。
明明現在是昌浩和中宮見面的嚴肅時刻,可小怪卻是這種態度,真是破壞氣氛。
昌浩不滿地看了它一眼,只見它皺着眉頭說道。
“如果對方是彰子的話我自己會注意,可現在中宮又看不見我。以前我給她表演雜技的時候她也看不見,太傷我心了。”
見狀無奈地嘆了口氣。
“……受不了……”
話音剛落,小怪忽地站了起來。
“喂,你上哪兒去,別走開。”
“我呆在這兒會讓昌浩分心的。”
“那時他本身注意力的問題。”
一句話把小怪堵了回去後,抓着小怪走到了廊下的角落。一開始小怪還有些掙扎,不過最後它還是放棄了。
見它放棄了抵抗,終於把它放回了地上。
重獲自由的小怪拉長了臉,乖乖在身邊坐下。
看着這一幕場景的昌浩努力剋制着面部的痙攣,因爲這裡除了他誰都看不見,所以他根本沒法笑。
爲了不被中宮誤會,昌浩趕忙調整了心態,可他心裡卻還在念叨着,可惡的小怪,你給我等着。
所幸,在此期間中宮什麼話都沒說。或許她正在思考該如何回答昌浩的提問。
片刻過後,簾子那邊終於響起了一個聲音。
“……天明時……”
這抽象的幾個字在昌浩聽來,意思已經很明瞭了。她身邊有數名侍女,爲了避開她們,她才選擇了這樣的詞語。
昌浩直視着簾內的中宮。雖然被格子和簾子擋着看不清楚,但昌浩能想象,裡面坐着的就是一個和彰子一模一樣的少女。
“聽聞您御體有恙,每天很早就會醒。請問您看見了什麼東西嗎?”
昌浩恭敬地開口道,他非常不習慣這樣的語法,但周圍有侍女守着,他必須謹小慎微,不讓自己有一絲失禮之處。
在遠處旁觀的小怪和,之後應該會拿這和他開玩笑吧。
“……陰陽師。”
昌浩眯起了眼睛,他低下頭答道。
“在……陰陽師的職責,就是保護天皇以及土御門的千金。”
簾內的中宮倒抽了一口冷氣,啪嗒一聲,她手中的扇子掉了。
“這裡和東三條完全不同,中宮的故鄉是土御門吧,而且這裡是天皇與您一直居住過的地方。”
一陣風拂動了簾子,昌浩清楚地看見了少女的雙手。
中宮章子睜大了雙眼,一眨都不眨地盯着昌浩,她的目光有些顫動。
章子通過昌浩的話確認了一些事情。東三條殿是彰子生長的地方,而中宮卻沒去過那裡。他知道眼前的中宮不是東三條殿的彰子,而是另一個人。
所以,他稱自己爲土御門的千金,而不是東三條的千金。
周圍的侍女是不會明白這些話的含義的。昌浩用之只有知情者才能聽懂的話語,告訴她自己其實知道事實真相。
“……”
啊,果然,那天早上化解了宅中異變的就是眼前的少年。就是他,將自己從恐怖的深淵中拯救了出來。
章子說不出話來了,她甚至有種想要哭出來的衝動。
眼前的人,知道自己不是“彰子”而是“章子”。他明知道,卻還是救了自己。
自從入宮以來,她就一直盯着別人的名字或者。
她十二年來的記憶,都隨着她的真名被封印了起來。她能理解,但就算腦子裡說能理解,心裡還是覺得痛苦萬分。
任何人都將她當作“藤原家的獨生女”看待。沒有叫她的名字,所有人都稱她爲中宮或是帝后。但是,如今陛下深愛的皇后已爲陛下生育了皇子,而對於尚未成熟的自己,陛下卻從未寵幸過。
連極少來探望她的父親都把她當作彰子對待。這是當然的,自己是替身。彰子已經進了工,如果不這樣做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東三條的人們至今相信彰子已經入了宮。然而,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世上還有章子的存在。
所有的一切都讓她日漸崩潰,有時她連自己是誰都快要不明白了。
“……我……我是……”
顫抖着開了口後,她一下子要緊了嘴脣。
她無法在侍女們在場的情況下說出一切,所以她只能強忍着,痛苦着,眼淚似乎就要掉下來了。
似乎感應打破了她的悲痛,簾子那邊的陰陽師靜靜開口道。
“請您放心……我一定會認真遵守約定的。”
章子猛地用手捂住臉,纖細的雙肩開始不住顫抖。
侍女們見狀,立刻臉色大變。
“中宮?!”
“陰陽師大人,您對中宮說了些什麼!”
從中宮背後帳子的陰影處閃出了幾個人影,而中宮卻親自制止了他們。
“沒事,沒事。我沒事……只是……鬆了口氣。”
心願終於明瞭。用衣袖拭乾了臉上的淚水後,中宮章子對簾外的少年微笑道。
“……謝謝……如果可以,請你日後再來玩吧,昌浩大人。”
聽見對方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昌浩有些吃驚,但他立刻回過神來,適當應對行禮離開。
這,不過是一個開始而已。
昌浩退出後,對行成表明想要步行回去的意圖。行成雖然感到可惜,但還是很爽快地答應了。
如果讓行成用牛車繞遠路送自己回去,只會給他添麻煩而已。
“如果是車之輔就不必顧慮那麼多了。”
昌浩沿着土御門大路向西走去。如果這樣一路直行,就能到達大內裡,但工作既然都已經完成也就沒有再去的必要了。現在,只要沿着這條路回家就行了。
由於剛過夏至,太陽還很高。從土御門殿告辭的時候,不過申時過半而已。離日落大約還有一個時辰。
昌浩將手擋在額前看了看太陽,不禁感慨道。
“哇!今天天氣不錯,看來晚霞也會很漂亮。”
他腳邊的小怪學者他的樣子笑着回答。
“是啊,明天天氣應該也不錯……對了,不如今天去貴船吧,天黑之後會有好多螢火蟲,一定很棒。”
昌浩的表情忽然變了。小怪見狀詫異地歪了歪頭。
“你怎麼了?”
昌浩表情複雜地低頭看了看小怪。
“嗯……我只是在想,遠望能不能實現。”
“願望?”
將這個詞重複了一遍後,小怪竄到了昌浩肩上。它從他的左肩繞到右肩,用紅色的眸子注視着他。
小怪在等昌浩開口。
“……雖然對彰子很抱歉,但我覺得,現在不是做這事的時候。”
小怪聞言思索了起來,片刻後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它苦着臉說到。
“……這話要是被晴明聽到了,他又要說你了。”
“爲什麼?”
“胡鬧。”
——胡鬧。有空想這個不如和彰子一塊看螢火蟲去吧。
爺爺輕飄飄的華語彷彿在昌浩耳邊響起,他無奈地苦笑了起來。確實,如果是爺爺,他現在肯定會眯起眼睛,一邊像平時那樣搖着扇子,一邊用那種不經意的語氣說出這番話來。
晴明的神情總是那樣泰然自若,它總是以戲弄昌浩爲樂,總在一邊饒有興趣地看他的反應。
晴明的華總會刺激昌浩的神經,每次昌浩都會起到渾身發抖,然後握拳發誓,總有一天要讓爺爺敗下陣來。
這樣的想法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昌浩邊走邊自言自語着。
“一定要讓你輸一次……所以,活下去。想贏了就逃,哪有這麼好的事。”
昌浩的眼神異常認真。
小怪注視着昌浩思考了起來。
這孩子想要讓晴明活下去的意願,或許比哪個神將都更強烈。
十二神將都想讓晴明活下去,但沒有一個人執著到昌浩這地步。人心齊是非常強,非常溫柔,卻又非常脆弱,一點細小的挫折或許就能打碎一顆心。
小怪看着昌浩的正面。
就算一直呆在一起,也會不斷有新發現。所謂人類,或許是種十二神將無法完全理解的生物。
畢竟,昌浩擁有一顆連貴船的祭神都感嘆不已的、堅強的心。
願望究竟能否實現呢?
十二神將的願望,究竟能否被應允呢?
雖說位於神族末位,但我們卻什麼都做不了。面對那些不可逆轉的命運,我們除了握拳看着之外還能幹些什麼?
爲了掙脫這樣的束縛,神將們需要人心。
比如騰蛇。在經歷漫長歲月,嚐遍孤獨之後,他被昌浩改變了。
第八章
把它刻在心裡。
你生命的延續只是爲了它而已。
好好看着吧。
它束縛你一生。
不能忘記。
不能忘記。
你只是爲了它而存在的。
把它刻在心裡。
用你的眼睛牢牢記住。
以憎恨憤怒爲食糧活下去吧。
如若不然,你就沒有了生存意義。
不能忘記。
一定不能忘記。
一定——
※※※※※
夜深了,中宮章子坐起了身。
她想起了下午的事。
那個陰陽師——安倍昌浩,隔着簾子答應自己,要保護章子。
她忽然抽了口涼氣。
幾天前,章子曾經做過一個可怕的夢。夢裡她站在一片黑暗中,耳邊有個駭人的聲音響起。
那聲音說了什麼,自己醒來後就不記得了。但她還記得那份恐懼,所以她不敢睡去。
因爲總是不敢睡去,身體也就好的慢了。
“……但是。”
章子囁嚅着,擁着自己穿着單衣的身體。
如果痊癒了,應該就必須回宮了吧。雖說新造的宮殿通風良好採光也很不錯,但她覺得在那裡面呆着很不舒服。
她沒有靈視力,但有這個年齡的少女特有的敏感。
她知道自己不受歡迎。每當有這種感覺的時候,她就會難受到無法忍耐的地步。
大內裡除了皇后外還有數名女御。由於顧及到左大臣的權勢,天皇至今沒去寵幸過那些女御。而這對於侍奉那些女御的侍女們來說,是種讓人無法忍受的恥辱。
後宮最特別的就是皇后定子了。她年長而心思縝密,天皇至今對她仍寵愛有加,甚至在她出家後硬逼她還俗,還讓她生了孩子。
章子沒想過要勝過定子,她想的,只有爲了父親如何去得到陛下的寵愛。
雖說到現在她還沒見過陛下,但父親要求她這樣做,她入宮的最大目的也就是這個。
這樣想着,章子感到了疑惑。
“……爲什麼彰子沒有入宮呢……”
她透出無意識的低語。
章子看了看周圍,要是被侍女聽見可就糟了。
但是,所幸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章子嘆了口氣,還好,因爲這秘密醫一生都不能告訴別人。
“我還是睡吧……”
她剛想躺下,忽然回過了頭。
“……”
章子感到了身後有人,是錯覺吧……
夜間有衛士定期巡邏,剛纔的也許是衛士吧。
在寢殿中就寢的就只有章子,侍女們都睡在隔壁的廂房。而平時值夜的侍女,此刻也正巧不在。
她謹慎地看了看周圍,從榻下取出一個白色的東西。那是一個紙盒,裡面裝着數枚碎片樣的東西。
這是在安倍昌浩離去前留下的。在這個白色的小紙盒裡,盛着數枚淡紫色花瓣。
發現她的侍女當時無可奈何地嘆着氣。
“您怎麼能把它放在這兒呢,這些花瓣還是讓風吹去算了。”
雖然章子不知道這是什麼花的花瓣,但最後,她還是沒能捨得。
這個白色的小紙盒折得很差勁。
摺痕很亂,好象重新折過好幾次。折這個紙盒的人還不熟練吧。章子做想着想像微笑了起來。
長久以來,終於能再次體會到這份平和的心境了。
之前,章子站站兢兢地請求要見安倍昌浩時,道長一臉詫異,但他立刻就答應了。
然後,她發現他就是那個救了自己的陰樣師。
我會保護你的。
他會一直遵守諾言保護自己吧。就算回到那個可怕的大內裡,也會繼續保護自己吧。
章子取出一枚花瓣仔細觀察起來。燈臺的燭光微弱而溫暖,爲淡紫色的花瓣染上一絲紅色。
“……”
火焰忽然搖動起來,在發出噝噝的聲響後忽地熄滅了。見白煙升起,章子反射性地回過了頭。
只是一陣風而已。夏天爲了散去暑氣,經常把格子窗拆了用作通風口。有簾子的遮擋,所以不必擔心從外面能看到室內,有必要的話還能擺放屏風,還有帳子。
在章子臥榻四周被巧妙地用帳子等隔出了幾條通風的通道,即能通風又能防止有人侵入。
雖然知道不可能有人侵入,但章子還是感覺到人的氣息。
她摒住了呼吸。
因爲就寢,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衣。她想將褂衣披在身上,可手指卻動也動不了。
這時,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持續不停的顫抖。
指尖開始變得冰冷,紙盒從顫抖的指尖滑下,數枚花瓣灑在了褂衣上。
黑暗中,有人。
是侍女嗎?不,侍女只在自己呼喚的時候出現,而且還會帶着燈。
“……來……人……”
她拼命呼喊卻發不出聲音。心臟跳動好強烈,腦子一片空白。
感覺到現眼的陽光,迷迷糊糊睜開眼,眼前是這個世界上最愛自己的人。
因爲背光,那人的臉被陰影遮蓋,所以,看不清那人的表情,看不清那人正用怎樣的眼神看着自己。
陰影中,那人的脣在蠕動。
一陣風起,他的聲音飄散在風中,沒能聽見他說了些什麼。
那人伸來冰冷的手,用手掌捧着自己的臉頰,又說了些什麼。
終於,那人收回了手,刺眼的陽光直直射入眼中。
當那人不再替自己遮擋陽光後,才發現陽光原來那麼耀眼。
耀眼,真的。眼睛都睜不開,所以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那被陰影遮住的臉,究竟是用怎樣的表情注視着自己呢?
感覺到現眼的陽光,迷迷糊糊睜開眼,眼前是這個世界上最愛自己的人。
因爲背光,那人的臉被陰影遮蓋,所以,看不清那人的表情,看不清那人正用怎樣的眼神看着自己。
陰影中,那人的脣在蠕動。
一陣風起,他的聲音飄散在風中,沒能聽見他說了些什麼。
那人伸來冰冷的手,用手掌捧着自己的臉頰,又說了些什麼。
終於,那人收回了手,刺眼的陽光直直射入眼中。
當那人不再替自己遮擋陽光後,才發現陽光原來那麼耀眼。
耀眼,真的。眼睛都睜不開,所以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那被陰影遮住的臉,究竟是用怎樣的表情注視着自己呢?
這個世界沒有陽光。
壓抑的灰色雲層厚厚地覆蓋着天空,地面只有砂土和岩石,這個世界只有兩種顏色,沒有任何鮮豔的色彩。
而現在,一個細瘦的身體正倒在一片刺眼的血泊中。
右臂被天狐折斷了的指甲牢牢地釘在了地面,胸前漸漸擴散的鮮血與蒼白的膚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凌亂的髮絲落到頰邊,微啓的嘴脣透出細微的呼吸。
終於,那微弱的呼吸停止了,從胸口流出的血液也不再擴散。
周圍充滿了寂靜。死亡的氣息包裹着那副瘦弱的身軀。
肆無忌憚的狂風忽然停了下來。
奄奄一息的她被一層暗暗的磷光覆蓋。
“……”
她伸出的左手手指忽地動了一下。
隨後,她的全身發出了異常強烈的鬥氣,四周揚起了沙塵。
原本無力的雙眼動了動,緩緩睜開,然後。
鮮豔的金色雙眸中,散發出憤恨的光芒。
天狐凌壽苦惱地環視着異界,頓時感到了無奈。
帳子搖動了幾下,被人從正面掀開。
帳子的那邊是黑暗,至少此刻,她只看見黑暗。
因爲她沒有靈視力。
“……嗯,完全看不見哪,那肯定嚇壞了。”
凌壽愉快地說着,他走進帳中後放下了帳子
他打量着眼前嚇得渾身發抖的少女。看來她雖然看不見,也能想像到有人已經站在自己身邊了吧。
“這還只是個孩子嘛,丞按到底想幹什麼。”
凌壽在心底裡笑着,隨後在章子面前蹲下身子。
“看不見會很害怕吧,那我就讓你看見我。”
這種事太輕鬆了,只要增強放出的力量就行了。
因爲少女太過驚慌,他決定對她溫柔些。
忽然,在章子面前憑空出現了一個怪異的男子,此刻正趣味盎然地注視着自己。
凌壽靠近了睜大雙眼的章子,平靜地開口說道。
“既然你已經實現了願望,那也沒什麼遺憾了吧……”
章子無聲的悲鳴在夜空中迴響。
原本想要就寢的昌浩,在感覺到異樣的妖氣後轉過了身子。
身體的反應比腦子更快。當他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跑進了院子。他看了看跟在身後的小怪。
“怎麼了。”
“視線……不,或許是殺氣。”
既然是十二神將都沒能注意到的妖氣,那十有應該是天狐。
那妖氣只出現了一瞬間,現在已經消失了。
感覺很不舒服,彷彿被挑釁了一般。
見昌浩呆呆站在原地,勾陣現身後走了過來。
“昌浩,彆着急。’
“我沒有着急……只是在想些事情。”
“想事情?“
反問的是小怪,勾陣只是沉默地催他繼續說下去。這時也現了身。
昌浩看了看三名神將。
“……只是一個假設。比如說,只是比如說,不要當真……”
“行了快說吧。”
見昌浩鋪墊了半天也沒進入主題,小怪催促道。昌浩頓了頓,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天狐是能通神的妖,我們因爲繼承了它的血而縮短了壽命。所以我想,天狐會不會知道破解的方法……”
這的確是異想天開。
小怪和勾陣默默地對視了一眼,沒有反應,但他的目光確實動搖了。
剛纔的妖氣刺痛了昌浩的脖子,他用手按住了疼痛的地方。
凌壽的妖力非常強大,自己無法與之匹敵。而祖父因爲繼承的血統更爲濃厚,所以被明顯地縮短了壽命。
但,昌浩又想。
既然天狐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那麼能不能反過來用呢?
高龍神曾說,自己無法爲晴明增壽。雖說天狐的力量接近於神,但說到底,也不過是擁有強大通力的妖而已。
“如果消除了爺爺血裡削減生命的力量,那爺爺不就能活下去了……”
不過我也只是想像,沒什麼根據,而且天狐凌壽也不可能這麼痛快就把那方法教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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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那是連青龍都對付不了的敵人。
昌浩很清楚青龍究竟有多大本事,但並不是他說的。青龍一如既往地討厭昌浩,連和他坐在一起都顯得極端厭惡。
告訴他的是勾陣和。嚴格說來,其實是勾陣說的,在旁邊偶爾做個補充。
昌浩看着三名神將,視線忽上忽下。小怪聳了聳肩,爲了能讓昌浩方便和他們交談,它竄到了勾陣肩上坐着。
這樣一來,昌浩的視線終於固定在了上方。
“聽說青龍和爺爺聯手都差點敗下陣來,那麼紅蓮勾陣三人一起上,能活捉他嗎?
十二神將中最強的是紅蓮,第二是兇將勾陣,青龍的實力排在第三,第四。
不過順帶一提,的披風和甲冑,以及胸前的鎖,其實都是用來補足神通力的輔助道具。仔細看看就能發現,的裝備比其他神將多得多了。這應該是由於,光靠那柄銀鐲化爲的銀搶,力量還不夠的緣故。
因爲曾經聽他本人說過他不善於戰鬥,但這卻不是什麼謙虛,因爲他本人一向很直白。
但無論裝備再多,身爲鬥將的,也是靠自己強大的通力才排上第四位的。使用大劍的朱雀、御風的太陰和白虎、使用戟盾的天后,他們都比不上。
“雖然我還不知道凌壽究競強到了什麼程度,但我想,紅蓮和勾陣應該有辦法吧……”
如果這樣再鬥不過他,晴明的生命就真的到了盡頭了。
這簡直就像一次勝率極低的賭博。而且就算能生擒凌壽,也不保證他會告訴昌浩拯救睛明的辦法。
但即使這樣,昌浩仍不願意放棄哪怕一絲的希望。
占卜多次,昌浩仍沒有得出任何結論。是那顆星宿的軌跡已被定下,還是自己能力不足沒能占卜出來,昌浩不知道。在這種一片混沌的情況下,他不放棄任何一絲希望也是可以理解的。
昌浩注視着神將們的目光,緊緊握住了雙拳。
“或許不行吧……我知道這很無謀,但總比什麼都不做的好。”
昌浩的話透出了他必死的決心。
小怪紅色的雙眸微微眯起,顯示它在沉思着什麼,勾陣也是,可以看出她的黑眸中夾雜着無數複雜的感情。就連此刻都現出一絲茫然。
他們迷茫了,這是當然的。在聽完這段無厘頭的發言之後,昌浩不認爲神將們會立刻舉手自己。而且就算抓住了天狐,自己的願望也未必能實現。
昌浩又開始煩惱起來,有些事就算再怎麼思考都得不到答案。高淤之神靠不上,那麼那個現在仍在冥河邊等待的人又是否擁有這力量呢?自己如果能夠強到能使用陰陽秘術爲爺爺延命就好了。
現在的昌浩總會想,如果自己能擁有晴明最強盛時期的靈力就好了,那麼現在就不會有任何迷惘。而現在的自己正徘徊在迷惘的道路上,他究竟能否突破夜的阻隔找到該去的方向呢?
“……我的話,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會盡力去做。和勾,你們怎麼說?”
見小怪心意已決,勾陣也點了點頭。
“啊,既然昌浩這麼說了,那我就助他一臂之力。”
“我也是。“
聽見兩人這麼確定,昌浩頓時鬆了口氣。
他知道這是在勉強三人,可即便如此三人還是答應了自己,好開心。
“謝謝。”
見昌浩快要哭出來似的,勾陣輕輕戳了一下他的額頭笑道。
“那就快去睡吧。” wWW◆ttκǎ n◆¢○
“嗯,我這就去。”
見整件事告一段落了,便隱了身。
昌浩正在廊下彈去腳上的塵土,忽然幾聲高聲呼喊傳入了他的耳中。
“喂——”
“喂——”
“喂——”
“孫子!”
昌浩猛地瞪大了眼睛。
“不許說孫子!!”
低頭看着一臉憤怒的昌浩,小怪用前足按着額頭說道。
“啊……你剛纔那些真誠的表情和感動的淚水現在都到哪兒去了……”
勾陣聞言苦笑着,將視線移了開去。
她看到圍牆外面,一羣小妖正邊跳邊揮手。
昌浩回到房間,取出藏在屋裡的巡夜時穿的鞋後換上。他走到圍牆邊高聲喊道。
“要我說多少遍你們才懂,不許說孫子!”
縱然他對晴明的感情是真摯的,可每當別人提到孫子這點時,他總會覺得不舒服。
“可是!”
“你又不讓我們叫你名字。”
“讓我們怎麼叫你啊。”
“是啊!”
見小妖們你一言我一語,昌浩憤然提出了抗議。
“名字是最簡短的咒語,怎麼能隨便亂叫。而且,不要以此爲藉口叫我孫子.
不過,被吼的小妖們倒是一點都有沒生氣的意思。
“啊……對啊對啊。”
“前幾天那位小姐給我起名字了。”
“真好!真好!”
“好羨慕啊!”
有三支角、長得像猿猴般的小妖和一隻獨角圓形小妖笑了起來。
“啊,好名字。”
“不愧是安倍家未來的媳婦。”
反正對它們發火這招已經不管用了。昌浩垂着眼睛看着小妖們,勾了勾手示意他們進來。
安倍宅邸的結界強韌而堅固,不過如果有家人的允許,妖怪也是進得來的。四隻小妖作勢向牆下跳去。
知道它們打算落在自己頭上的昌浩,忽然向後退了幾步。
“哦,變聰明瞭。”
勾陣肩上的小怪佩服地說道。隨後勾陣看了看昌浩腳邊的小妖,歪了歪頭說道。
“就你們幾個啊。”
“是啊。來太多了就太麻煩各位了。”
“考慮再三,於是還是就我們幾個好了。”
“不過我們可是精銳哦。”
“因爲是代表嘛。”
小妖們挺起胸膛說道。什麼精銳啊,昌浩額上爆出了青筋。
他直視着小妖們,隨後蹲了下來,一臉不悅地說道。
“這次是什麼?你們每次來都不會有好事,這次也是吧。”
“啊,什麼嘛,難得我們這麼好心來告訴你。對了,以後要叫我猿鬼,猿鬼哦。還有,它是獨角鬼。”
因爲一個長得像猿猴一個只有一支角吧,還真是簡單的名字。
對於彰子的感性,真不知是該讚歎還是該煩惱。
昌浩胡亂想着,忽然回過神來挑了挑眉說。
“如果想讓我這麼叫你們,那你們也好好叫我的名字,這是交換條件。”
“那就算了。”光看昌浩的表情簡直要崩潰了。
看來你們根本不尾重視啊,原本以爲你們有了名字會很高興,但我弄錯了。
“小姐會叫我們的名字啊。”
“是啊是啊,就算別人不叫,有小姐叫我們就夠了。”
是吧,兩隻小妖互相點了點頭。昌浩腦海中不知爲何出現了中宮章子的身影。
怎麼莫名想到她了呢,爲什麼呢。
原本他不明白爲什麼總會莫名想到章子,可現在,他覺得他想明白了。
在她的生命中,至今沒人叫過她的真名吧。“中宮”或是“彰子”,這只是身份的稱謂和她的假名。她僅僅被作爲一個替身,她不是章子,不是一個個體。
連小妖都會爲有了名字、有人叫自己名字而高興。
除了他,沒有人喊過她的真名。
啊,是啊,或許彰子正因爲體會到了她的心情,所以才拜託昌浩要替她好好保護章子。
陷人沉思的昌浩終於回過了神。
回過頭望向地面,不知何時小怪已經站在了地上。
“等會再去想事情,先問它們有什麼事。”
“啊,對啊。”
見昌浩終於想起正事,小妖們一同睨視着昌浩。
“有什麼事就快說吧。”
猿鬼敲了敲手掌。
“哦哦,對啊對啊。”
“黃昏時分,一個怪異的人影出現在你今天剛去過的宅邸附近。”
“因爲他樣子太嚇人了,所以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好。”
“我們膽小啊……有這種嚇人的傢伙在,我們晚上睡覺都不會安穩的。”
原本有些隨意的昌浩聽着聽着,表情變得愈發嚴肅了.
小妖們說的“怪異的人影’究競指的是什麼呢。
昌浩吞了口唾沫。
“嗯……是個皮膚白得沒有血色,鉛色的眼珠,還有一頭黑色長髮的男人……”
猿鬼點了點頭。
“嗯,就是那樣的。”
昌浩回頭看了看背後的神將,只見現了身。
“小怪、勾陣、!”
神將們沉默着點了點頭。
“你們快回去吧。”
在與三神將一同躍下圍牆之前,昌浩對小妖們命令道。
“哦。”
“放心吧。”
“快點回來啦。”
“路上當心哦。”
小妖們不知爲何揮起手來。昌浩感覺事態緊急沒空再去理它們了,於是他縱身躍下圍牆,向土御門大路飛奔過去。
聽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小妖們也準備回去了。
有兩隻小妖躍上了圍牆,見猿鬼和獨角鬼站着一動不動,它們問道。
“怎麼了?”
“不回去的話,要被其他的式神罵了。”
猿鬼聞言笑了笑說道。
“不,我只是想去問候一下那位小姐。”
“是啊,來都來了,什麼都不說一聲就走太沒禮貌了,妖怪也是很注重禮節的。”
獨角鬼跟在猿鬼身後,轉身走了。
“啊,喂!”
看着同伴的身影,兩隻小妖對視了一眼,然後幾乎同時開口道。
“……我也想要名字。”
有點羨蕊它們,以後拜託小姐或孫子起個名字吧。
“拜託晴明好像太麻煩了。”
“是啊是啊,而且式神不會讓我們過去的。“
光是式神的眼神它們就怕得不行。
猿鬼它們問候了小姐後就會回來的吧。
它們躍下了圍牆。出了結界後,小妖們就沒法再進去了。
兩隻小妖的身影漸漸融化在夜色中。
而猿鬼和獨角鬼則穿過院子,到達了最深的那間屋子。
“喂,小姐!”
“小姐!醒醒。”
它們說完後停了停,關着的房門裡面似乎有人影在動,不過除此之外,還有非人類發出的氣息。
“啊,是式神。”
“……真討厭哪……”
小妖們的抱怨被風聲掩蓋了。
片刻後,門打開了,身披褂衣的彰子走了出來。她的眼神有些朦朧,像是剛纔睡着了。
“……什麼事?”
她的聲音無精打采的。身邊有朱雀和天一守着。很明顯,小妖打擾了彰子的休息。
但它們卻毫無自覺地對彰子招了招手。
“過來一下過來一下。”
“幹什麼?”
“別問那麼多啦。”
彰子有些詫異,但她想到如果不讓它們把話說完,它們是肯定不會讓她睡的。於是她走進了院子。
猿鬼拉着彰子的手向前拽着。
“這裡,這裡。”
“啊?你們要我去哪裡?”
獨角鬼一把抓住彰子單衣的下襬說道。
“有事和你說。出了門說吧。”
獨角鬼跳到門口,小小的身體把門推開了。
見門開了個能讓一個人通過的縫隙後,獨角鬼翻滾着出了門。
猿鬼拉着彰子的手,步調漸漸加快了。彰子覺得有些不對勁。於是向後看去。
原本認爲這不過是小妖惡作劇的朱雀和天一此刻終於覺得事情不對勁。
“彰子小姐,請您回去吧……”
就在天一開口的瞬間,朱雀衝上前去。
但就在朱雀到大門口前一刻,猿鬼就已經拽着彰子到了門外。
透過門縫,朱雀看見門外有個人影。
“……”
天一失聲悲鳴了起來。
那張被黑髮遮去大半的屍蠟般的臉上,浮現出了微笑。
“小姐,不能去!”
見天一追上前去,朱雀怒吼着。”陰謀。”
召喚出大劍的朱雀推開門躍出了結界,但爲時已晚。
小妖、彰子、還有人影都突然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了彰子原本披在肩上褂衣。
跪在地上撿起褂衣,朱雀死死地咬着嘴脣。
“……太大意了……”
當着二人的面,彰子就這樣被輕鬆奪走了。
天一伸出顫抖的雙手接過朱雀手中的褂衣,她蒼白而美貌的容容顏因爲自責而扭曲了。
“我們真是太失態了……”
天一湖色的雙眸,被淚水所浸透。
將沉默不語的天一抱在懷中,朱雀後海地閉上了眼。
“別哭……是我太大意了,你別自責。”
“可是……可是……”
朱雀緊緊地抱着天一,低聲而堅定地說道。
“相信我。我一定會把小姐救回來的。”
第九章
我有許多願望。其中很多已經被實現了,剩下這一個,或許實現不了了。
熟睡的晴明忽然醒了。睜開雙眼,眼前仍是一片黑暗。這黑睛無邊無際,不知延伸到何方。他對這片黑暗並不陌生。幼年時,他曾仿徨於此。那時許下的最初的願望,或許真的就這樣無法實現,隨着自己一同漂向河的
對岸吧。自從妻子逝世後,晴明曾試着用法術想要到達那河邊。但是,他一直沒能成功。於是晴明自嘲道,自己這算什麼歷代少有的陰陽師。“……”晴明忽地皺起眉頭。圍繞着宅子的結界正不安地騷動着。自己靈力的日漸衰弱,終於開始對結界產生影響了嗎?建造這宅子的土地中封印着都中的鬼門。這結界,並不全是爲了防止妖怪人侵而設的。結界還必須封住這塊土地本身。這件事,身爲繼承人的昌浩對此一無所知,
就連吉平和吉昌也從沒聽說過。如果真的讓昌浩接自己的班那現在差不多也該告訴他們了。“他們會嚇一跳吧。”當他們知道了結界和宅邸所隱藏的秘密後,肯定會覺得不可思議吧,究竟他們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晴明還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因爲這是現在他所剩無幾的娛樂之一。“……嗯?”心裡莫名覺得不安,直覺向晴明發出了警告。發生了什麼事嗎?搜索衆人的氣息後,晴明挑了挑眉。昌浩和小怪,以及勾陣的氣息都消失了,他們什麼是時候走的。“難道土御門的中宮出什麼事了嗎?”現在昌浩心中最大的疑問,就是怪僧丞按的真正意圖。如今他的使命,就是要阻止丞按和保護中宮。“他也是個死腦筋……”晴明費力地坐了起來,看來自己身體的消耗相當之快。或許會比預料的更快。晴明默默地想着,苦笑了一下。死這東西,總是在人毫無準備的時候突然到訪。或許在電光火石之間得到解放,對自己來說更輕鬆些。不過這樣的話,身邊的人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吧。因爲太過突然,那看來自己也不能選這條路了。那麼究竟怎樣做,才能給大家留下儘可能小的傷痛呢?“……怎麼做都一樣吧……身邊的人去世,難過是肯定的。那麼究竟是眼看着親人逐漸步人死亡的痛苦更甚,還是對方突然逝世給旁人留下的打擊更大呢。晴明覺得,無論選擇上面兩條路中的哪條,都是很對不起大家的事。“雖然這兩個方法都不怎麼樣,但我還是想能儘可能選個能讓大家接受的方式啊。”晴明努力用輕鬆的語氣說道,他打起精神回顧着四周。看來現在沒有敵人,如果有的話,自己會有更強烈的感覺的,不止如此,宅邸整體會都感覺到衝擊。但是,身爲陰陽師的青明仍覺得情況有些異常。“……玄武。”原本身在異界的玄武聽到呼喚後,立刻現身在晴明身邊。“你叫我嗎,晴明。”看着他的表情,晴明感覺到了些許異樣。玄武一如既往帶着與外表不符的老成。但是此刻,這名孩子模樣的神將,正努力掩飾着自己的表情。“扶找一把。”“怎麼了?”玄武皺着眉頭搭起晴明的肩,幫他站了起來。隨後,玄武的臉色立刻變了。“晴明,你想幹什麼。快躺下。”睛明伸手示意玄武不必多言,隨後他披上褂衣打開門走了出去。雖說已是夏天,但夜晚的風仍使晴明感到涼意和沉重。眼前是自己熟悉的夜色。因爲黑暗,周遭的景色已經摸糊難辨了。晴明用左手結成刀印,口中小聲念出咒文。他施的是昌浩巡夜時都會使用的暗視之術,當然,這是自己教給他的。睜開眼後,眼前已變得如同白晝一般,周圈的景物也已清晰可見。圍繞着安倍宅邸的圍坡外,包裹着一層牢不可破的結界。這層守護這宅子和這片土地的結界,現在看來沒有任何異樣。然而在確認了這點之後,睛明心中的不安仍沒有消失。“晴明,你適可而止吧。不然我就來硬的了。”見玄武憤然提出抗議,晴明卻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頭後將他的話放在了一邊“睛明!”玄武愈發強硬的話音剛落,一個更爲強硬的聲音響了起來。“晴明,回去躺着。”“……是宵藍啊。”晴明背後,一臉不悅的青龍現了身,同時現身的還有天后,她正用同樣的表情注視着他們的主人。這下,晴明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證實。“宵藍、玄武、天后,發生了什麼事?快回答。”三位神將間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侷促,晴明見狀追問道。“快回答。這是命令。”既然是主人的命令,那就不得不服從了。玄武咬了咬下脣,有些不情願地開口道。“……彰子被天狐帶走,朱雀和天一己經去追了。”“我們現在正準備去和他們匯合。”天后補充道。青龍緊張地注視着晴明。“什麼?!”這消息實在太出人意料了,睛明一時瞠目結舌。青龍的目光變得更爲嚴厲。“我們立刻就出動,但是晴明你聽好了,絕對不許有任何舉動。如果你不好好在這裡呆着,我不會饒了你的。”青龍低聲說道,他的眼神極其認真。其餘神將的眼神也和青龍一樣。晴明呆立着,天狐晶霞的話語此刻在他耳邊同響起來。——如果你想活下去,那就只能再用一次了。如果再次使用離魂之術,那麼自己的生命力將被大幅削弱。而在那之後,如果他再次使用的話……身體就會逐漸變得冰冷,雙眼也再也無法睜開。而魂魄,則會飄往那條任何人都有去無回的河的對岸。看着嚴厲的青龍、陰鬱的天后以及認真的玄武,晴明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啊,的確,自己是個多麼幸運的人哪。自己身邊有如此仰慕自己、如此需要自己的人存在。自己也不該再有什麼奢望了吧。“……即便如此,我還是得去。”三人沉默了。承受着三人責備的目光,這個衰弱到連起身都費力的老人緩緩開口道。“既然我的繼承人趕去了中宮處,那麼守護彰子則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晴明,你在說些什麼!”玄武聞言立刻喊道,他抓住這位年邁主人的衣襬,擡起頭死死地盯着他。“你仔細想想我們是爲什麼而存在的!你把你面前的神將當作什麼了!”“晴明大人,請您再考慮考慮……這件事就交給我們,您的身體纔是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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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與玄武和天后的話語相呼應,青龍向他投去了冰冷的眼神。
十二神將必須遵從安倍晴明的命令。在這最後的時刻,他們也還謹記着這一點。他們的言行深深地印在晴明心裡,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會因此改變決定。如青龍所預料的,晴明靜靜地搖了搖頭。“你們不用阻止我。我晴明的決定不容許任何人改變。”
夜風中,閉着雙眼似乎在小憩的貴船祭神,忽而睜開了眼睛。“……有行動了。”以人類姿態現身的高龍神,正坐在禁城中的巖山之頂。這是一片不允許任何人侵入的禁地。高淤之神將視線滑落至巖下,嚴聲開口道。“晶霞,你要做什麼。”斜倚着巖壁的細瘦身影微微動了一下。十五剛過,月亮缺了不到一半,此刻它還掛在南邊的天空。巖山的影子投向西南方,而晶霞此刻正站在那陰影中。“晶霞,我有話要問你。”晶霞擡起頭露出白皙的臉。雖然有一段距離,但高淤能感覺到她正看着自己。“那個凌壽爲何要襲擊你。”“……”晶霞沒有回答。高淤毫不在意地接着問道。
“你爲什麼不去殺了他。憑你的力量,就算凌壽擁有再強的通力,想要打倒他也不是什麼難事吧。”“……如果凌壽回不去,九尾就可能會追到這個島國來。”高淤眯起眼睛。“或許這是個理由,但不是個充分的理由。”被說中心事,晶霞頓時沉默了。貴船的聖域覆蓋有高龍神佈下的強大結界,凌壽是不會知道晶霞就藏身於此的。就算他發現後追擊至此,一且侵犯結界,高淤之神定會以全靈姿態應戰。同時與晶霞和高龍神爲敵,即使凌壽力量再強大恐怕也無法全身而退。凌壽想要引出晶霞,論單打獨鬥,凌壽還是有機會的。“將你喚來的是安倍晴明的血。但他大限一到。想引出你就是不可能的了。”晶霞始終不動聲色地聽高淤訴說着,但最後,她還是平靜地開了口。“……還有延命之術。”高龍神的目光閃爍着,這回答對她來說相當意外。於是,她用有些生硬的口氣問道:“爲什麼你不早說。”如果知道有方法延命,那孩子就不用那麼痛苦了。晶霞聞言只是轉移了視線,什麼都沒回答。有些坐不住的高淤再次呼喚她。“晶霞。”“……方法確實是有,但那是不可能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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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涼涼的東西碰在了臉上。她迷迷糊湖地睜開了眼。“……嗯?”明明已經睜開了眼,怎麼還是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是在做夢吧。她慢慢地搖了搖頭。當眼睛習慣黑暗之後,她隱約辨清眼前帳臺和遮光屏風的輪腳。她舒了口氣。剛纔是在做夢啊。有個奇怪的東西進了帳子,還在自己面前現身,怎麼想也不可能是現實啊。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呢?大概是因爲平時會覺得恐怖和不安,纔會做這麼可怕的夢吧。忽然,她注意到了自己一直緊握着的左手。“……”她將左手緩緩舉到胸前打開,發現自己攥着的是些碎片。仔細看來,那是些帶着淡紫色的花瓣。她皺起了眉頭。自己不是把這個放進了紙盒子,然後小心地藏到了臥榻和席子的夾縫裡了嗎?怎麼會突然冒出來了呢?不,是自己拿出來的——在夢裡拿出來的。她感覺心跳頓時加快了。心臟彷彿要蹦出來一樣在胸口瘋狂地跳動起來,連呼吸也隨之變得急促,她努力想要剋制住這狂躁,但她做不到。左邊臉頰曾碰到了什麼冰冷的東西,正是這感觸把她喚醒的。不能看,不可以去看,但是……但是……恐俱侵襲了她的全身。她的視線仿徨了起來,最終落到自已臉邊的肉塊上。
“……”
黑暗中,那蜷成一團的肉塊化爲黑色的妖獸,忽地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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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土御門大路上極速奔走的小怪和昌浩面前,出現了一個佇立在大路中央的人影。夜風吹動了他漆黑的長髮。他含笑用鉛色的雙眸眺望少年,沒有血色的嘴脣微微動了動。天狐凌壽舉起了右手。己施展暗視之術的昌浩,發現對方手中正握着白色的珠子。仔細觀察後發現,那珠子還帶着些微紅色。“等你好久了,我的族人。”昌浩和小怪在離他兩丈遠處停下了腳步。而後。勾陣和也現了身。凝視着凌壽的昌浩感覺到了道反丸玉的脈動。凌壽手中的珠子發出了波動,
同時散發的光芒照亮了他們的視野。
心臟重重地跳了起來。昌浩體內深藏的力量正與它遙相呼應。“……那珠子……是什麼東西……”瞥了一眼喃喃自語的昌浩後,勾陣手持筆架叉與小怪及互看了一眼。鮮紅的眸子作出了迴應。也提起了銀槍。生擒天狐。然後問出延命之術。這不光是昌浩的想法。也是十二神將全員的願望。“嗯?你們好像有什麼想法嘛,不過現在可沒這閒工夫。”凌壽右手掌中的珠子開始放出磷光。“我可有些事要讓你們去於。”就在凌壽說話間,珠子放出一陣閃光。在被光芒包裹的瞬間昌浩等人被一陣衝擊所襲。難以承受的重壓使得耳朵開始耳鳴,身體的平衡感消失。隨着耳鳴聲的消失,視線也完全被黑暗吞沒。
凌壽掌中的珠子綻開了裂紋。隨着清脆的爆裂聲,那珠子頓時化爲灰燼被風吹散。將手中的殘留碎片揮去後,凌壽不滿地說道。“……啊,難得弄來的珠子,居然只能用一次,實在是太不方便了。”凌壽從懷裡掏出連成一串的珠子,將最頂端的扯了下來。從珠子傳來的波動,他得知了這珠子原本的主人是個孩子。“孩子?還有這種事?”因爲是很久前的事情,這記憶有些模糊不清。思考了片刻,凌壽的眼神忽地閃爍了一下。“啊,找想起來了,剛纔用的天珠的主人,是這孩子的母親啊。那孩子用這東西爲母親乞壽,結果孩子先死了,母親一人孤苦終老。”之前自己完全忘了。天狐們曾用恐懼的眼神看着這個背叛了他們的同胞,那
眼神中還有不可遏止的憤怒。因爲其他人都是那麼脆弱,所以他曾以獵殺同胞爲樂。當大陸的同胞被殺盡後,他渡海來到這裡,屠殺藏身於此的同胞們。將珠子重新藏到懷裡後,凌壽用有些無奈的口吻說道。
“可沒辦法啊。如果不帶所有天珠回去,九尾是要殺了我的啊……”
我還不想死。
凌壽笑了笑,轉過身後不留痕跡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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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東西在拍着自己的臉。緩緩睜開雙眼,只見黑暗中浮動着四點小小的光亮。“小姐,醒一醒啊。”“沒事嗎?有沒有受傷?”眨了眨眼,她的視線彷徨了起來。“……你們……’彰子還沒說完,猿鬼和獨角鬼的眼淚就嘩地流了出來。“嗚哇……小姐!”
“對不起,都是我們太沒用了!”“怎麼回事……”彰子坐起身子向四周望去。四周一片黑暗。雖然彰子在夜晚還能看得比較清楚,但距離稍遠就有些困難
了。於是彰子決定,在雙眼習慣黑暗前還是不要妄動的好,隨後,她看了看猿鬼和獨角鬼。思路漸漸變得清晰了,同時,她回想起了之前究竟發生了些什麼。隨着記憶逐漸鮮明,她腦中的疑惑也越來越深。見彰子無意識地後退了一下
,猿鬼和獨角鬼大驚失色地叫了起來。“不,不是這樣的!”“我們只是被怪物操縱了!”“怪物……”在她呢喃的同時,一個蠢蠢欲動的黑形出現在她身後。立刻,獨角鬼發現了它。“小姐,危險!”彰子反射性地轉過頭,此時不知什麼東西從她耳邊一竄而過。猿鬼猛地站了起來抓住彰子的手說道。“快跑!那是妖獸。連昌浩都對付不了的傢伙。很危險的!”彰子聞言立刻站起身跑了起來,白色的單衣在黑夜中浮動着。彰子腳邊如同滾動般逃命的獨角鬼此刻喊了起來。“我們是被妖怪帶來的,這裡是妖怪創造的空間,我們逃不出去的!”彰子感到一陣顫慄。她一邊拼命地跑着,一邊喘着氣問道。“那該……怎麼辦……”這時腦海中,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努力地喘着氣,彰子的表情有些扭曲。救救我。“……昌浩!”
意識逐漸從黑暗中清晰過來。
昌浩緩緩睜開了眼睛。
“昌浩,沒事吧。”
眼前的是雙鮮紅的眸子,昌浩立刻認出了這雙眸子的主人。
“嗯……這裡是哪兒……”
昌浩轉了轉頭,全身不知爲何顯得有些僵硬,骨頭陣陣悶響。
他想起之前天狐凌壽施了法術,但那之後的記憶就完全沒有了。“……其他人呢?”“在這裡,別擔心。”站在不遠處的勾陣正對他微笑着,稍遠處的也轉過頭看了看他。昌浩舒了口氣。如果連神將都不見了,他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因爲他們是十二神將中最強的鬥將,所以應該不用太擔心吧。但剛纔自己仍下意識地擔心着他們,這種心理接近一種本能。昌浩小心地活動了一下全身,確認沒有受傷後,他放心地站了起來。關節還有些疼,應該是剛纔重壓留下的後遺症吧。“這是什麼地方?”“誰知道呢,不過可以肯定不是人間。”視野比昌浩更廣的勾陣打量着四周後警戒了起來。這裡沒有風,也沒有任何生物的氣息。雖然很清楚幾人是被施法從土御門大路移動到了這裡,但這裡肯定
不是人間。“但能感覺到不知是什麼人的意志。”
一個音調稍高的聲音不快地說道。它白色的身體被紅色鬥氣包裹着,當鬥氣消失後,出現了一個高高的身影。紅蓮低下頭注視着勾陣的雙眼開口道。“我總有種被人注視的感覺,你呢。”“差不多……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不要命的妖怪。”勾陣左手拔出了腰間的筆架叉。隨着她的視線望去,黑夜的盡頭出現了無數的蠢蠢欲動的影子。無言地做出戰鬥準備。“那是……幻妖!”
隨着昌浩的話語。遠處傳來了無數瘋狂的咆哮。
那個帳臺狀的東西動了動,隨後倒了下來。她知道,她此刻看到的一切都不
是真實的。天花板的顏色黑得如同夜般看不到盡頭。沉重的空氣幾乎快要把她壓垮了。
“……”極端的緊張和恐懼感堵住了她的喉嚨。她努力地控制着呼吸,忽然,耳邊響起了一陣清脆的聲音,彷彿是笛聲。眼底好熱,隨着眼前黑影的每個動作,眼裡都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流了下來。她緊握住落在胸口的花瓣,在心裡一遍遍呼喊着。救救我,救救我。不是說了會救我的嗎,不是說了要保護我的嗎。那麼,他一定會來的,只要相信,他就一定會來。“……昌浩大人……”身體因爲恐懼而動彈不得,四周被黑色的東西團團包圍住。她覺得如果自己動一動,或許就會被這些東西當成餌食給吞了。鏘。金屬撞擊的脆響在耳邊響起。“藤原家的女兒,你醒了?”一個低沉而沙啞的嗓音撕破了她的耳膜她只覺得心裡猛地一震。呼的一聲,周圍的黑色生物四散而去,消失在黑夜裡。到現在她都沒弄明白,這些生物究竟是什麼。
但即使那些生物都散去,黑睛仍舊是黑暗。雖說眼睛已經習慣了這片黑暗,
但僅憑那聲音的主人在向自己走來這一點,她還是無法判斷他究競是誰。她因顫慄而劇烈地喘息着,忽然她的身邊冒出了六團火焰,將她圍在了中間。散發出暗白色火焰的燈臺被放置在了離她稍遠的地方。被擺放成圓形的六個燈臺照亮了四周。身邊,站着一個頭戴斗笠渾身漆黑的男人。
她倒抽了一口氣,男人用手中的錫杖掀了掀斗笠,露出他那一雙令人懼怕的
雙眼。灰白色的燭光照在他凸顯顴骨的臉上,投下一片詭異的陰影。從她的喉中發出了不成聲的細小悲鳴。凝視着她因恐懼而扭曲的臉孔,男人輕蔑地眯起了眼睛。“……藤原一族的榮華,到此爲止了。”丞按全身升騰起了陽炎,那比黑暗更深邃的陽炎逐漸攏到了他的頭上,化爲了一個妖異的身影。“看見了嗎,這就是毀滅你一族的詛咒。”男人用錫杖頓了頓地,金屬環發出了與沉悶的環境不符的清脆聲響。錫杖上方漂浮着一個黑色妖異的身影。這回,她看見了。那身影如同憑空出現一般映在她的雙眼中。是錫杖的聲音使它現身進人凡人
眼中。恐懼感使得心臟幾乎要停止了跳動,她閉上了眼睛。妖異的數條腿不住騷動着,隨後,它動了動身子.四個亮點貼上了她的臉,忽而它張開了嘴,大到足以把人吞下的程度。妖異的身體猛地伸展開去。她全身打起了寒顫。男人開始唸唸有詞。此刻從地底傳來一陣接一陣的鬨笑聲。這是這個可怕的
男人的笑聲。
“……”
怪物就在眼前。
“——”
她刺耳地尖叫了起來。昌浩等人邊斬殺着阻擋他們的幻妖,邊尋找天孤的身影。毫無疑問,是凌壽將他們帶人了這個空間。雖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但
很清楚,他一定有何企圖。“雖然不知道他想幹嗎,但我們要儘早找出他,趕快回到人間……”昌浩猛地立住了。紅蓮見狀驚訝地回過頭去。“昌浩。怎麼了?”向昌浩襲來的數只幻妖,被揮動披風擋開後被斬於勾陣的筆架叉下。被砍斷的幻妖身軀不斷復活,數量越來越多。“……騰蛇,乾脆全燒了吧。”或許因此心裡不快,勾陣的眼神有些仿徨。但回答她的卻是。“如果放火燒,這裡會被某些人發現的。”“天狐知道我們在這裡,是他把我們帶來的。”在兩人對話的當口,紅蓮已經築起了炎之壁障阻擋幻妖的進攻。光顧着收拾
幻妖是很難找出元兇的,現在必須採取些措施才行。“如果要引天狐出來,那就乾脆放把大火。”紅蓮苦笑着說道。昌浩卻舉起了手,彷彿想到了什麼似的。“等等……不光是天狐,這裡還有別的氣息。”“別的氣息?”勾陣詫異地問道,昌浩對她點了點頭,聚精會神地搜尋起氣息的來源。剛纔,直覺上好像有什麼東西掠過,自己無論如何無法忽略這感覺。幻妖們在壁障周困躍動着。時間不多了,如果天狐凌壽不知道延命之術,那麼晴明就撐不了多久了。神將們就會失去自己最初的主人。人類的生命短暫。與神將們相比更是如此。但至少現在,晴明是命不該絕的。還有時間讓自己做好覺悟。或許與人類相比,十二神將的心更爲脆弱。昌浩嚴肅地擡手結成刀印,調整呼吸後閉上了眼睛。“乾坤定位,赫赫煌煌,解嘆瓜……”聲音。是誰的聲音?剛纔清楚的傳人耳中的悲痛的喊聲。昌浩讓自己的意識擴散開去。肉眼看不見的東西,可以用心去搜尋。炎之壁障開始強烈地動搖起來。——救救我!昌浩猛地睜開了眼睛。“……中宮?”難道說……神將們回過頭,見昌浩的臉色慘白。“天狐把中宮帶走了……她有危險!”三神將的臉色也頓時變了。“在哪裡!”紅蓮吼道,壁障忽然四散開去,周圍的幻妖也被擊飛了。從後方襲來的幻妖被勾陣用筆架叉斬殺,越過兩人的幻妖也倒在了的披
風之下.昌浩忽然跑了起來。“在那裡!”隨着昌浩的指示,神將們也跟了上去。陰陽師的直覺是不會錯的。昌浩說在那兒,那就肯定在那兒。天狐和丞按聯手。因爲丞按以中宮爲目標,所以凌壽就將中宮帶到了這個空
間中。應該是這樣沒錯吧。——救救我,救救我!那是她在求救。昌浩邊一路狂奔邊咬緊了牙。自己答應了她一定要保護她的。現在她向自己求救。體內的火焰似乎燒得更猛烈了,昌浩緊緊地抓住腳前的衣服。道反的圓玉正
抑制着火焰的力量。忽然,香袋散發出的幽香從昌浩鼻尖掠過。“……彰子?”一種預感從胸中升起,但只有短短一瞬間。現在必須去救中宮。焦急的昌浩現在沒有時間去追溯那些細微的預感。
耳邊響起了重重的心跳聲,那心跳聲彷彿傳遍了全身的血液。
喉嚨口的血腥味越來越重,但彰子依然拼命地奔跑着。
“小姐,加油啊!”
“不要被它追上,小姐!”雖然有猿鬼和獨角鬼在爲她加油。但這沒有盡頭的奔跑還是消耗了她非常大的體力。幻妖們彷彿在捉弄她一般,一邊和彰子保持着距離。一邊執拗地追在她身後。有時它們離彰子只有一步之遙。彷彿只要伸下爪子就能抓住她。即使這樣彰子還是努力奔跑着,她不曾放棄希望。如果在此喪命,那麼那些爲了她費盡心血的人們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啊,對了,白己還有很多願望沒有實現。梅雨季節剛結束,現在自己最想看到的,是貴船的螢火蟲。自己許了好多願望。希望他能保護那個替自己進了宮的人,如果見到她,希望他能好好待她。他一定會兌現諾言的,她相信。無論跑到哪裡,彰子都感到有種詭異的氣息在漸漸靠近自己。幻妖們來回跳躍着。彰子可以感覺到,前方有堵看不見的牆正擋着自己的去路。“那是……什麼……”猿鬼和獨角鬼沒有察覺,總之能逃儘量逃。彰子和小妖們來到了牆壁前,她伸手探去,可以摸到堅硬的障礙物。自己已
經無路可退了。“糟了。”猿鬼的表情像是要哭出來一樣,它跳了起來,獨角鬼也跳到了彰子肩頭。看來它們認爲高的地方比較容易尋找逃跑路線。彰子劇烈喘息着,凝視着牆壁的另一面。那裡似乎有人,彰子所擁有的靈力這樣告訴她。那是很可怕的東西,必須儘可能離開這裡。牆壁那面傳來的氣息使彰子發自內心地感到了恐俱。彰子雙手按住牆壁,看到了牆壁那邊佇立着的黑衣男子,以及他周圍擺放的
燈臺。那些燈臺似乎被擺成了某種形狀。“……那是……”那和彰子曾在昌浩的書上見過的,使用法術時擺放的魔法陣很像。彰子的視線忽然被躺在陣中的人影所吸引。“……小孩?”那女孩穿着白色單衣,身材嬌小,背後披着漆黑的長髮。彰子頓時倒抽了口冷氣。
魔法陣中女孩那張因恐懼而變得慘白的臉,和自己是如此的相似。“……難道是……章子大人?!”
第十章
因顫慄而動彈不得的章子,被突然傳人耳中的聲音一驚,下意識的向那裡看
去。剛纔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這名字應該沒人知道的,可確實有人叫了。章子努力扭動脖子,她看到在火光觸及不到的地方正站着一個身影。她摒住了呼吸。那是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充滿了驚愕。她
的嘴在動,好像在喊什麼。像是被一堵看不見的牆壁擋住了一般,她揮動着手,
又張嘴喊了些什麼。那口型,分明是在叫自己的名字啊。她認出了這個自己從不曾忘記的少女。她就是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嗎?是那個叫彰子的,被自己所替代的
女孩嗎?自己應該是被可怕的妖異帶到了這個詭異而莫名的地方,難道她也是嗎?章子注視着她,忽然她見彰子猛地回了回頭後,就向左邊跑去了。跑之前她
又看了章子一眼,兩人的目光交匯了,但只是一瞬間而已。身穿單衣的彰子,就這樣消失在了黑暗中。一瞬間的邂逅。她似乎被什麼人追趕着,看她那緊張的神情,分明就是在逃跑。“——小孩。”章子吃了一驚。怪僧正睨視着自己,他眼中充滿了僧惡。但自己並不認識這男人啊。自己出
生之後從未出過門,長大後就作爲彰子的替身入了宮,然後到土御門殿養病,僅
此而己啊。丞按向渾身戰慄的章子邁出一步,兇惡的眼神直刺向她。“你想知道爲什麼你會被帶到這裡來嗎?”章子微微搖了搖頭。她不想聽,她現在只想平安回到土御門殿。但是丞按根本不可能滿足她的願望。“就算你不想知道我還是要說。沒人會在乎你的想法。”錫杖上漂浮的妖異舔了舔嘴脣,彷彿是在等着男人吐出所有恨意之後,就將
自己吞下肚子。但是,怪僧所說的話卻否定了她的想法。“你認爲你會死?我不會殺你的,殺了你一切就都結束了。”殺了你就沒有樂趣了,我會讓你比死更痛苦。妖異開始變幻姿態,它越縮越細,最後變得如同一條蛇一般。它降下地面,緩緩向章子爬去。蛇首觸到了她動彈不得的脖子,隨後,它伏上她的臉,對着她直吐信子。丞按用錫杖前端碰了碰章子說道。“變得那麼小,要鑽到你嘴裡看來也不會太費勁吧。”心臟猛跳了一下,剛纔他說什麼?“讓它鑽到你體內,吞噬你的靈魂,然後代替你活下去……不過還是給你留
一點心吧,這樣你就能看到自己將來的所作所爲,慢慢陷人絕望中。”蛇首碰了碰章子的臉頰。雖然她扭過了臉,但不知何時身體已經完全不能動
了。和自己意志相反,章子張開了嘴,任由蛇鑽入。“……不……不要!”眼淚從眼眶滑落。太可怕了。太恐怖了。不行了,沒人來救自己,自己再也回不去了。“現在哭太遲了……我的族人也曾像你那樣乞求着。但還是死了。”章子淚眼婆娑地看着丞按。他眼中燃燒着仇恨的火焰,冷酷的眼神中沒有任
何憐憫。“你是第一個,中官……”鏘的一聲。錫杖響了起來。圍在四周的幻妖們莫名地騷動了起來,就在這一剎那。“現出蛇盤,急急如律令!”真言像要撕裂黑暗一般炸裂開,隨之而來的紅色鬥氣將幻妖們燒灼殆盡。白色的閃光將地面炸出一個缺口,一個小個子少年出現在了怪僧眼前。“丞按!”昌浩的怒吼和着紅蓮的火焰與的通力席捲而來。蜷縮在一邊的幻妖被擊飛,這時勾陣飛身而出,用筆架叉將纏住章子的妖異
之蛇斬爲兩段。蛇身體的殘渣被通力吹飛,勾陣趁勢將地面擺作魔法陣的燈臺一一摧毀。從陣中釋放的法力如暴風雨般四散而去。丞按擡起手臂擋住衝擊,同時恨恨地說道。“可惡,安倍族的孩子……怎麼會在這裡?!”昌浩挑了挑肩,看來丞按並不知道昌浩他們來到了這裡。調整呼吸擡手結成劍印,昌浩輕蔑地看着丞按說道。“我說過中宮由我來保護,不會讓你爲所欲爲的!”勾陣扶起了倒在地上的章子。章子擡起頭,發現自己手中還握着那些花瓣。“……”真的來了,他真的來救自己了。他兌現了自己的承諾。淚水從眼眶中不可遏止地流了下來。她頓時安下心來,努力剋制住自己的淚
水。那一刻,彷彿是在絕望的黑暗中看到一道明亮的光線一般。“勾陣,帶中宮退後!”勾陣點了點頭,抱起了少女。“抓緊了”章子勉強將無力的雙手環上勾陣的脖子。她有些詫異地眨了眨眼,因爲這人
的耳朵居然是尖的。不光如此,昌浩手下的另外兩人外貌也很奇持。注意到她的表情,勾陣笑了笑。“我們不是人類,是從屬於陰陽師安倍晴明、聽命於安倍昌浩的式神。”“式神……”章子喃喃念道,同時,昌浩的喊聲猛地穿插了進來。“風蹬魔,陽邪歷,討升化,風魔,天場!”貫穿了強烈氣勢的真言向丞按猛襲而去。怪僧用錫杖破壞了昌浩的攻擊,他
用充滿了殺意的口吻開口道。“可惡的妖孽,爲了不讓你再妨礙我。今天我就要了你的命!”“他不是妖孽,閉嘴!”紅蓮怒吼着,同樣充斥着憤怒的炎蛇掠過丞按,將周圍的幻妖吞噬。昌浩體內的脈動仍然強烈,有時體內會突然感到被什麼東西刺了一般疼痛。
昌浩摒住呼吸回頭望去,見天狐凌壽正站在離他們不遠處。見天狐饒有興致地觀戰,丞按不禁怒罵道。“凌壽,你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幹嗎要把這些妖怪弄到這裡來!”凌壽聞言不怒反笑。“這地方是我創造的,我想做什麼當然是我的自由。況且……”他瞥了一眼昌浩和十二神將,而後輕鬆地聳了聳肩道。“我的目標是晶霞。那孩子是喚不出她的,所以我要用他當餌啊。”要引出晶霞,必須先引出那個繼承了更濃厚血脈的老人。昌浩的臉上充滿了驚愕。“難道說,你要把爺爺……”“說對了,我想他也該到了。”神將聞言,反應比昌浩更爲激烈.晴明不可能以真身出行,他定會使用離魂之術。但是他已經只能用最後一次
了。“怎麼會這樣……”看見瞠目結舌的樣子,凌壽挑了挑眉,脣邊浮現一絲笑意。而後,昌浩
也終於察覺到了。“……”昌浩頓時一臉慘白。那個擁有同樣血脈的人,已經來到了這空間的某處。感受到了同胞的氣息,神將們也頓時大驚失色。無數的氣息刺激着他們的感
覺,而那個他們奮力守護的人的氣息,也清楚地傳來了。“回頭見,丞按。我該忙我的了。這空間還能維持不少時間,你想搶回那女
孩就請便吧。”看了看渾身發抖的章子,勾陣輕蔑地注視着丞按道。“你要奪回她,就先過我們三鬥將這關。”丞按死死地咬住下脣。剛纔的法術耗去了自己大半法力,而眼前是毫髮無傷的三名神將以及安倍之
子。再怎麼說,都是很難取勝的。按轉過了身,與此同時凌壽也一躍而起。此時該追誰再明白不過了。“等等,凌壽!”當然是掌握着爺爺性命的天狐了。但瞬間,天狐的身影消失了。昌浩後悔不已,但立刻他的腦子又轉了起來。
凌壽必定會現身於晴明身邊,只要找到晴明,天狐晶霞也會現身。“去爺爺那兒!”紅蓮變回小怪的姿態後,消失在了章子的視野中。章子之所以還能看見勾陣
和,是因爲他們沒有抑制神氣。勾陣抱着章子,跟在了昌浩等人身後。注視着昌浩奔跑時的身影,章子頓時舒了口氣。彰子仍拼命跑着。幻妖依舊追在她的身後。雖說跑並不能讓她真正逃脫,但不跑就肯定沒命,
這點非常清楚。“小姐,堅持住!”見猿鬼一個勁兒地替她打氣,彰子不顧臉色己經蒼白,對它露出了一個微笑。“我沒……事……”因爲她相信,相信那句承諾。就算髮生任何事,他的承諾也不會變。她手上醜陋的傷疤和她心中的那個承
諾共存着。忽然間,一股可怕的妖力擊打着她的臉頰。一股顫慄襲上心頭,彰子的腳如同生了根一般再也無法動彈。之前章子身邊的那個怪僧突然出現在了面前。怪僧見到衫彰子後,臉上露出不亞於彰子的訝異。“你……爲什麼……”彰子懂了,他把章子和自己弄混了。這樣看來,她應該已經逃脫了吧。她驅使着僵硬的雙腿,逼迫自己轉身逃走。而後面,是迎面襲來的幻妖羣。“小姐,這裡。”彰子緊握雙手,朝猿鬼所示的小路逃去。快點逃,快點逃。丞按在瞬間茫然之後,終於回過神來。雖然不知道原因,但現在中宮孤身一人。在那個煩人的小鬼和十二神將出現
之前,自己得抓到她,然後讓妖異的魔物吞噬她的靈魂。丞按手握錫杖,跟隨幻妖的去向,向逃跑的彰子追去。通過玄武和天后製造的隧道,晴明等人到達了異空間。追隨着彰子的氣息,而後晴明又施法將天狐的殘留的軌跡浮現出來。玄武等
人依靠這殘留的軌跡,纔打通了人間與異世界的通道。但這也已經相當程度地消耗了晴明的體力,現在他連站着都有些困難了。見晴明站的有些不穩,玄武和天一忙一左一右上前扶住。“晴明大人!”見天后表情悲痛,睛明笑了笑,隨後下達命令。“玄武、青龍、朱雀、天后。”被喚到的四人表惰頓時嚴肅了起來。此刻晴明的語氣和平時並無二樣。“找到彰子後把她帶回去,不要對敵人留情,去吧。”丟下時日不多的主人不管,對他們來說簡直比死還難受。但他們沉默着四散
開了。當確認神將們的氣息消失後,晴明的身體晃了一晃,終於單膝跪倒在地。原
本蒼白的雙頰泛出灰色,他知道自己已經快不行了。“對不起,要是我們當時再警惕些的話……”天一說不下去了,頰邊滾落了幾顆淚珠。晴明很清楚,這名少女此刻到底有多麼自責。
“不必自責。我相信你的朱雀還有其他神將,一定會把彰子救回來的,對吧
,天一……”晴明滿是慈愛的眼神彷彿在剜着天一的心。她捂住嘴,雙肩無聲地顫動起來。啊,若非天命,她多麼想用自己的身體換回主人健康。每當緊要關頭自己都是那麼無力,現在也是,自己除了低頭咬緊牙關之外什
麼都做不了。“……”天一忽地擡起頭。在幾顆淚珠滾落臉頰的瞬間,她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妖力正
襲來。她擋在了晴明面的,解放出自己的力最。瞬間創造出的結界擋住了凌壽的爪,被力量彈飛的凌壽調整姿態,立定後凝
視着眼前這名美貌的少女。沉默片刻的天狐陰險地看着天一,用佩服的語氣開口道。“哦……十二神將裡還有女人哪,而且還是個不錯的女人。”“凌壽!”瞬間,晴明體內的脈動變得強烈起來。體內妖異之血與同胞的血相呼應着,
這對晴明來說是個致命的威脅。見晴明蜷在了地上,天一悲痛地喊了出來。“睛明大人!”“……你要當心……那傢伙……”晴明努力喘息着擡起了頭。天狐在被青龍打傷之後力量依然強大,雖然天一
所佈的結界相當牢固,但也不知能撐到何時。擁有通神之力的妖異之狐,和位於神之末席的神將相比,究竟哪方更強?看着一動不動的晴明,凌壽滿意地笑了。他根本沒把張開雙手護着晴明的天
一放在眼裡。如果他認真起來,任何一個神將都不堪一擊。而且這個女人的通力
,明顯比幾天前和他對峙的神將要弱很多。即使有護主之心,力量不足也是沒意
義的。“安倍晴明,這次你就爲我作回引出晶霞的誘餌吧。”凌壽的手中緊握着珠子,珠子發出閃光,進出了驚人的通力。天一的結界動搖了。雖然她拼命想要守住結界。但敵人的力量實在太過強大
了。“這樣下去……”天一的臉上透出了不甘的神情。難道自己連守護自己主人也做不到嗎?“朱雀……朱雀……拜託了,求你聽見……”凌壽放出的力量數次擊打着結界。天一拼盡全力擋住每次攻擊,同時從喉中
擠出聲音。“青龍……玄武、天后,求你們……”她無法得知這異空間究竟有多大。其實這空間不僅寬廣,而且其中的黑暗稀
釋了同胞的神氣。對於她的聲音能否傳到同胞那裡,她心裡根本沒底。“……誰能……迴應我……”晴明的生命現在危在且夕,現在無論是誰只要能來增援就算是幫了她大忙了。“保護……晴明大人……”天一的結界不堪攻擊頓時變得粉碎。激烈的衝擊向着天一和晴明襲來。天一的喉中發出了悲痛的喊聲。眼前,強大的妖力正要吞噬自己的主人。“!”瞬間,激烈的妖力被從正中一分爲二,強大的通力引起了爆裂,地面被劃出
了兩道深探的傷口。隨後,一股灼熱的鬥氣爆發開來。“晴明!”隨着一聲怒吼,一條白炎之龍穿破妖氣的漩渦席捲而來。差點崩潰的天一,認出了眼前熟悉的披風。“天一,爺爺!”一個孩子的聲音傳入了晴明耳中。他擡起沉重的頭,見三鬥將與昌浩正擋在
自己和天一面前。紅蓮用已經變得鮮紅的雙眼狠狠瞪着凌壽。“可惡的天狐,居然敢把睛明……”他全身迸發的鬥氣銳利至極,彷彿輕觸一下就會被撕碎一般。的披風也
被這鬥氣煽動着,他手中銀槍散發着冰冷的光芒,黃褐色的雙眸中寫滿了憤怒。兩手各持一支筆架叉的勾陣,笑容中帶着恨意。“你就是天狐吧……我要你對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看着眼前只名殺氣騰騰的鬥將,凌壽卻毫無應戰之意般搔了搔頭髮說道。“啊,神將又來妨礙我了,還是把你們都殺了吧。”這話無疑是火上澆油。在怒氣沖天的紅蓮背後,昌浩面色鐵青地喊了起來。“爺爺,爺爺!振作一下!”
“……昌……浩……”睜開沉重的雙眼,他看見了站在昌浩身後的少女。她和躲在自己宅子裡的少
女長得一模一樣。“啊……”晴明剛想說話,卻忽然又用手捂住了胸口摒住呼吸。體內的血變得狂躁了,
這樣下去,昌浩的身體也會受到影響。必須讓昌浩離開自己。雙方的天狐之血,只要越近就越容易引起共鳴。雖然現在有道反的圓玉守護
着,但也不能完全抑制住。晴明的意識漸漸模糊,他伸手抓住了昌浩的衣襬。“爺爺?爺爺,回答我!爺爺!”使用了離魂之術使得靈力大幅被消耗,而晴明的體力也因此所剩無幾了。十二神將肯定會救出彰子,就算他們回來時自己己經離開了,那也不要緊。眼前浮現的十二個面容漸漸消失。聽着昌浩越來越飄渺的呼喚聲,晴明靜靜
地笑了。行了,別那麼擔心,不要發出這樣悲傷的聲音。中宮在害怕呢,快點把她送
回去,然後你和彰子一起回家吧……晴明知道他不必擔心,他已經將所有法術傳授給了這孩子。雖然有些事還讓
自己掛心,但自己的思念卻依然等在那河邊。已經沒什麼可留戀的了,因爲雖然比預想的要早,但自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了。
※※※※※
斜倚巖壁閉目養神的晶霞,此刻忽然擡起了頭。高淤見狀眯起了雙眼。“……果然,同族的恩怨必須由我親手解決。”晶霞自言自語道,隨後忽地隱去了身形。晶霞的細語隨風傳人了高淤耳中,她無奈地搔了搔頭。“……真是的,明明她不用出手的。”
※※※※※
背後傳來了一陣震頗。凌壽忽地捨棄了嘴邊的笑容,仰天嘆道。“晶霞,你來了嗎!”黑暗開始龜裂,整個空間開始動搖,一股衝擊力奔馳其間引起了暴風。反射性地支起障壁守護同伴,同時,他認出了那個站在暴風中心的天狐。“那是……晶霞?”侵人凌壽所創的異空間的晶霞在暴風中開口道。“居然能創造出這樣的空間,這不是你的力量……你用了天珠吧。”凌壽對此嗤之以鼻。“當然,爲了這個我用光了所有天珠。接下來只剩下……”他指着晶霞,眼中放出兇光。“殺了你奪取天珠,將它獻給九尾…否則我會被它殺了的。”天珠是天孤的生命,一且天珠被奪,天狐就會死去。天珠被使用後會變得粉
碎,此時天狐也會死。普通的天狐沒有製造如此空間的力量。凌壽使用的是被自己殺死的同胞的天
珠,他本身根本沒有注人任何力量。“即便如此,你還是勝不了我。”晶霞冷冷斷言道。凌壽沒有反駁。“如果當初知道你有這麼多天珠,那或許能夠救……”晶霞呢喃着,一個身形突然從背後竄到了眼前。昌浩擋在了晶霞面前。面對着這個突然出現的孩子,晶霞和凌壽同時吃了一
驚。昌浩大驚失色地向晶霞追問道。“你剛纔的話是什麼意思?你說能救誰?”晶霞無言地瞥了一眼身後。那視線,直指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晴明。他身邊
的神將們正咬緊了嘴脣,無能爲力地看着自己的主人生命之火慢慢熄滅。面對這始料未及的展開,凌壽勾起了嘴角。他提高了聲音對昌浩說道。“天狐之血削減了晴明的生命,不過小孩,只要有和我們生命同等重要的天
珠,那麼他還是可以活下去的。”昌浩瞪大了眼睛緊盯着凌壽,隨後他將視線轉移到了那個外貌不過是個少女
的天狐身上,只見她默默的點了點頭。“……那麼說來……”凌壽接下來的話,深深刻進了昌浩心裡。“但我不知道具體該怎麼做。晶霞的話,應該知道吧……”晶霞臉上的表情立刻消失了。“必須用自己的生命作爲交換。”凌壽爆發出一陣狂笑。昌浩愕然地呆立住了。知道延命方法的只有晶霞一人,但是,她是否願意爲
了救晴明而放棄自己的生命呢?即使擁有同族之血,但爲了幫助一個無關的人類,誰又能做到這一步呢?希望,就這樣消失了……“不!”一聲怒吼從昌浩耳邊掠過。昌浩回頭,見神將紅蓮和勾陣正追了上來。紅蓮用深紅色的雙眼死盯着凌壽。“天狐,既然天珠是你們力量的源泉,那麼你也有吧。”“那隻要將天珠從你手中奪來就行了。”勾陣接着說道,同時雙手架起了筆架叉。數日前,凌壽曾與十二神將之一的青龍相遇並讓他慘敗,但面對全力應戰的
紅蓮和勾陣,他也沒有十成把握能夠取勝。就算兩人的力量不夠,一邊還有
和天一。如果這樣看來昌浩這邊取勝還是有相當大的希望的。晶霞的雙眸微顫了一顫。“……確實如此。”昌浩的雙眼刷的睜開了。還有希望。他感覺到了一絲安心。剛鬆了一口氣的昌浩,忽然聽到了一聲慘叫。——救救我!
第十一章
由於一系列前所未見的事件發生在眼前,中宮章子光是讓自己保持清醒已經是費勁了全力。
被式神守護着的青年,似乎正在漸漸衰弱。
這是誰呢,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整個事態她完全弄不懂。
章子顫抖着注視着昌浩。她想盡快回土御門殿,這裡她一秒鐘都不想多呆了。
“?”
章子詫異地歪了歪頭。
昌浩正注視着這邊。她以爲他在看她,但立刻她發現並不是這樣的。
他並沒有看章子,而是看着章子身後的那片混沌。
注意到這場景的只有章子一人。式神們早已沒有心思去關心他在幹什麼了。
昌浩的脣微微動了起來。他似乎在說些什麼,但一開始,她並沒能聽見。
然而之後,昌浩猛地喊了起來。
“彰子!”
話音未落,昌浩便頭也不回地跑開了。無論是晴明還是章子,此刻似乎都已經被他忽略了。
見昌浩突然離去,凌壽歪着頭忽然睜大了雙眼。
“……啊,另一個女孩已經被丞按抓住了啊。”
神將們沒能理解他的話,紛紛愣住了。
另一個女孩?指的是誰?
當他們看到凌壽瞥了一眼章子後,臉色刷的變了。
“彰子也在這裡……嗎?!”
連勾陣也有些亂了方寸。天一見狀擡頭答道。
“是的……晴明大人爲了救她,纔會來到這裡……”
“你怎麼剛纔不說!”
失去了平常的冷靜對天一呵斥道。天一隻得咬住嘴脣沉默不語。因爲晴明而忽略了彰子的事,這確實是她的失職。
見衆神將的注意力被轉移,凌壽趁機一躍而起。
他瞄準了晶霞的喉管,用尖銳的利爪向她刺去。
“把天珠交出來!”
那利爪向晶霞直直地襲來,但她還是閃身而過。皮膚被輕微劃傷,晶霞銀色的長髮在黑暗中舞動着。
隨後,她迸發出了驚人的神通力。
這從未體會過的異樣通力遠在神將之上。
“這就是……天狐……”
紅蓮及勾陣頓時愣住了,晶霞的手臂從他們面前一閃而過。
她胸前的天珠閃閃發光。晶霞擋住了再次襲來的利爪,而後將它一把抓住用力扭動。通力帶出的波動騰然而起,散發出數道白熱的波紋。
一聲脆裂聲響起。凌壽被扭斷的手臂上帶着熱量,血從被撕裂的傷口上噴涌而出。在手臂被完全扯下之前,凌壽揮開了晶霞的手向後退了幾步。
這是壓倒性的力量差距。
“可惡……你不愧是天狐族最強天珠的持有者。”
凌壽不屑的臉有些扭曲,他將臂上的鮮血揮了揮。
“九尾想要你的天珠。你的存在是個障礙。”
凌壽的話語如同詛咒一般。晶霞凝視着他。
“走吧,凌壽。但是你殺害同族,總有一天會有報應的。”
晶霞冷冷地注視着凌壽低聲說道。凌壽捂着胳膊,發出一聲咄笑。
僵持下去對自己只有不利,於是他轉過了身。
“以後再見,晶霞。”
神將們突然回過神來,但當他們想要追上前時,已經不見了凌壽的身影。
此時比起追擊凌壽,昌浩那邊更爲重要。紅蓮化爲小怪轉身跑去。
在將晴明託付給天一後隨小怪一同離去。
天一在確保章子安全的同時,守護着睛明即將然盡的生命之火。
“如果我的生命,能夠分哪怕一點給您……”
但,她耳邊響起的話語厲聲制止了她。
“——不行。”
天一睜大了雙眼,目光不住地徘徊着,淚水終於溢了出來。
“爲什麼……爲什麼呢?!他是我們的主人,我們真心的懇求他能夠活下去,那爲什麼又要阻止我呢!”
天一不可遏止地痛哭起來。
“回答我,天空!”
但是沒有答案。天一哭得愈發傷心。
她眼中的淚水滴落到晴明的臉上,順着他蒼白的肌膚滑落,滲人衣服中。此刻的她,是那樣的無力。
勾陣聽着同胞的悲鳴,將視線投向靜靜站在一邊的晶霞。
“……你的力量凌駕於凌壽之上吧。”
晴明是這樣說的,她說凌壽是被晶霞擊退的。而且剛纔,她也親眼看到了天狐晶霞的力量,但是……
勾陣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
“那麼,你爲什麼不乾脆解決掉他。安倍晴明既然是你的族人,你爲什麼不
救他?!只要你殺了那個天狐,一切就都解決了!”
晶霞平靜地看了勾陣一眼,緩緩開口道。
“……他是我的弟弟。”
出人意料的答案,連勾陣都不知該說什麼了。
明明執意追他至此,明明他殺害了衆多族人,但晶霞始終沒有下手殺掉他。
原來這其中不光有仇,還有割不斷的血肉親情。
晶霞的視線從沉默的勾陣身上移向晴明,她微微垂下了眼。
“我的確很想救他……但現在,我還不能殺凌壽。”
“爲什麼。”
“這與你們無關。時機成熟之後我會下手的……但現在還沒到時間。”
晶霞再沒說什麼,勾陣也不知該用什麼話語去迴應她。
勾陣走到晴明身邊單膝跪下。他們的主人現在一息尚存。
“……晴明,堅持住。你的孫子還沒回來。”
至少等他把彰子平安帶回來,至少讓他再見你一面,你不要走……
被幻妖踩住了的猿鬼和獨角鬼正揮動四肢掙扎轉。
“放開,放開我!”
“不許碰小姐!放開她!”
雖然兩隻小妖已經嚇了個半死。但它們知道除了自己就沒人能保護彰子了。
就算再害怕,它們還是和彰子一起逃命至今。
彰子被幻妖團團包圍,疲憊不堪的她此刻已滿身傷痕,單衣上浸沒了鮮血。
看來幻妖們是想等獵物沒有了逃跑的力氣再動手。此刻,它們正向彰子步步通近。
一隻幻妖向彰子跳了過來,尖銳的爪子掠過她的臉頰。臉上頓時感到一陣冰涼的疼,溫熱的血液流了出來。彰子失去平衡一個踉蹌,無力的雙膝發出的悶響似乎在嘲笑着自己。
但即便如此,彰子仍堅強地擡着頭。
凝視着釋放出幻妖的丞按,她鼓起最大的勇氣喊了起來。
“你到底要把我怎麼樣?”
丞按覺得有些不對。剛纔抓住她的時候,她可是一點抵抗都沒有。
難道是因爲恐懼而做出了最後的掙扎嗎?這個被藏在深宮內院的貴族千金,或許此刻只是被極端的恐怖麻痹了神經而已。
丞按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後,用錫杖飯了頓地。金屬環發出了脆響,這響聲不斷擴散,製造出了一個難以被打破的包圍圈。
“因爲剛纔有人來妨礙我。”
丞按的臉扭曲了起來,他向彰子逼近。
“這次,我不會讓安倍家的小孩有機會出手的。這結界沒人能打破。”
想要打破,只有釋放出天狐的力量才行。但如果這樣做,那孩子就會死。況且,他還不一定能找到這裡呢。
彰子被丞按的話驚呆了。
“……安倍家的……”
“是的,安倍家,那個繼承了妖怪血脈的孩子。”
彰子瞪大了雙眼。
“我不會再讓他妨礙我的。”
時間已經不多了,丞按能感覺已經有數人侵入了這個凌壽製造的異空間。安倍晴明所率的神將正在分頭行動。
他們肯定是在尋找被帶走了的中宮,那麼自己就必須盡一早得手才行。
空間中的黑暗隱去了丞按的力量,神將不會發現他。想到這。丞按的喉中發出了古怪的笑聲。
“他們一定會很驚訝,自己找到的,竟然是毫髮無傷的中宮。”
然後,在沒有人知道的情況下,自己的計劃就成功了。
丞按的雙目散發着陰險的光芒。
“你,是我毀滅你們一族佈下的第一顆棋子。”
彰子摒住了呼吸,用滿是傷痕的手握住了左手手腕。瑪瑙丸玉,那是昌浩給她的護身符。
她相信,因爲他答應了她。那麼,他肯定會實現他的諾言。
直到最後,她都會相信他。
丞按舉起錫杖喊道。
“起!”
錫杖上集結起一團黑色的陽炎,那是從丞按全身散發出來的。彰子不明白,一個普通的人類怎會放出這種東西。
彰子用全身力氣壓制住身體的顫抖,努力不讓自己的視線從這個可怕的怪僧身上移開。
有一個眼神一直都映在腦海中,那是一直同小怪一起保護着自己的少年的眼神。那眼神時而溫柔時而嚴厲,但永遠都是那樣堅定。
昌浩總是在擔心着,爲某些人,也爲彰子擔心着。
即使再恐懼再痛苦,受再重的傷,他也絕不會逃避。即使遍體鱗傷,他也絕不會低頭認輸。
彰子深知這一點。這和她深切的思念一起埋藏在她心裡。
她相信這樣的昌浩……
“小姐!”
猿鬼悲鳴了起來,獨角鬼也發出了不成聲的慘叫,但它們的聲音都被幻妖們的咆哮掩蓋了。
——霎那間。
“不許碰彰子!”
伴隨着一聲怒吼,一股強大到難以想像的力量擊碎了所謂不破的壁障。
是彰子。
忘我奔跑的昌浩深信這點。
剛纔的聲音絕對是彰子的。
那聲音和中官的一模一樣,無論是誰都會弄混。但昌浩,卻絕對不會認錯。
因爲她們的靈魂不同,心不同——星宿的軌跡,也不同。
深刻在昌浩生命中的記憶告訴了他這點。
自己答應了她,要用生命去保護她。即使喪命,他也絕不會食言。
昌浩迅速奔跑着,跟在他身後的小怪和對視了一眼。
“這傢伙,看也不看一眼就往前跑,彰子真的在那兒嗎?”
“不知道,但陰陽師的直覺是不會錯的。”
小怪剛想贊同,但立刻搖了搖頭。
“不……不是吧,不是陰陽師的直覺,而是彰子的直覺。”
沉默了,他深知這種感受。胸前勾玉的紅色在眼前一閃而過,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小怪將視線投向昌浩前方,忽然,他紅色的眸子閃了閃,額前的花樣印記也放出了光芒。
“……看,那是什麼。”
昌浩的前方,出現了一個強大的結界,其中無數幻妖正在蠢蠢欲動。雖然離它還有些距離,但昌浩知道那結界非常堅固。
昌浩咬緊了牙。靠自己的力量……不,靠普通人類的力量,是打不破那結界的。
身穿黑衣的怪僧舉起的錫杖上漂浮着可怕的妖異,他的眼前,是一名白衣少女。
昌浩頓時瞪大了眼睛,心臟開始不安地脈動起來。
結界中少女身上的單衣已經被血染紅,臉頰上的鮮紅色也已流到了衣襟,但即使這樣,少女仍用毅然的眼神直視着那可怕的妖異。
“啊!”
妖異正要向彰子襲去。
在目擊這一刻的瞬間,昌浩只覺得腦子忽地炸開了。憑自己的力量打破不了那結界。
普通人的力量是不夠的,但是……
咚。
從身體深處,傳來了一個猛烈的脈動。此刻什麼自身的危險什麼以天命爲代價,都已經被昌浩忽略得一乾二淨。
體內燃起了熊熊烈焰,昌洛全身迸出了強大的通力,一陣暗白色的炎影頓時升騰了起來。
小怪和摒住了呼吸。
“糟了,天狐之血……”
小怪的話音未落.從昌浩的衣服裡傳出了碎裂的鈍響。捕捉到這細微聲響的悲嘆道。
“丸玉被……”
用來抑制天狐之血的神器,因爲力量的衝擊變得粉碎。發出如此強大力量的,是昌浩的心。
丞按的力最太強,以自己的力量是無法與他對坑。深知這一點的昌浩,在無意識狀態下將自己的力量解放了。
自己答應了她的——要保護她,即使用自己的生命作交換。這是深刻在他靈魂中的,唯一的誓言。
暗白色的火焰將昌浩包圍,他立在火焰中結印怒吼道。
“不許碰彰子!”
不破的壁障被瞬間擊碎了。
丞按面對這從未料到的事態,連反擊都沒顧上。
“謹請泰山府君,蘇生博雅,急急如律令!”
白光一閃,衆幻妖瞬間被擊飛,不到片刻,一陣狂風呼嘯而起。殘餘的幻妖被這狂風一齊捲上了天。
丞按愣了愣,但立刻回過神來猛揮了揮錫杖。
釋放出的法力向昌浩直襲而去,連來不及躲開的幻妖都被一劈爲二。但昌浩只是擋下這攻擊,又結了個印。
“五方佈陣,式神扶冀!”
包裹着昌浩的火焰越燃越高,丞按清楚感受到了他靈力中包含的天狐之力。
“可惡……”
法術二度被破解,自己的力量已所剩無幾。而昌浩此刻卻已將自身安危服之度外,以生命爲代價與他相搏。
連生命都不顧的對手最可怕,就算自己全力對抗,其後果恐怕也是難以想像的。
丞按收回錫杖,在地上劃了一道橫線,憎恨爬滿了他的臉。
“禁!”
這咆哮般的呼喊被昌浩反彈,丞按消失在了黑暗中。
幻妖們的身影忽地不見了。不知是因爲主人的消失,還是昌浩的力量抵消了妖力,總之現在,敵人已經全都不見了。
昌浩被包裹在白色火焰中喘着粗氣。他忽然瞪大了眼睛,激烈的脈動霎時走遍全身。
“……昌……浩……”
茫然不知所措的彰子,終於喚出了他的名字。
她相信,因爲她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他都會來救她的。
一年前,當她被從異邦妖魔手中救下時。她就深知這一點。
她鬆開了緊握左腕的手指,表情終於崩潰了。
“……”
她下決心不哭的,如果哭了心裡的防線就會垮掉,自己絕對撐不到現在。
但現在眼底好熱,喉中覺得被什麼塞住了一般。彰子閉上了雙眼,溫熱的眼淚從面頰滑落。
“小姐,小姐,沒事吧。”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太弱了什麼都幹不了……”
彰子見猿鬼和獨角鬼向自己走來,忙努力調整呼吸。但無論她怎麼努力,她都連站都站不起來。
忽然間,彰子的心臟狠狠抽動了一下,一種不樣的預感充斥着她的頭腦。她茫然地拾起了頭。
眼前的,是一副令她難以置信的景象。
“昌浩!”
小怪頓時大驚失色,的臉色也變得鐵青。
他們面前的昌浩正捂着胸口。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全身散發出的白色火焰,正在愈發強烈地擴散開去。
咚。
昌浩難以忍受地閉上了眼睛.
好熱。
一種與之前完全不同的熱包裹着全身。
體內沉睡的力量已經完全覺醒,此刻這股力量己經暴走,衝破了人類的束縛。
天狐之血的力量,正在從內部侵蝕着他的身體,然燒他生命的能量。
“啊……”
不堪痛苦的昌浩倒在了地上。
一種難以形容的痛苦襲遍了他的身體。
這就是代價。作爲釋放力量的代價,身體必須忍受痛苦,生命也被削減,天狐之血是把雙刃劍。
但即便這樣,他也絕不後悔。
他失力意識前最後看到的,是她流着淚的面容。只要她能活着,就夠了。
“昌浩……”
因爲昌浩體內散發出的強大力量,小怪和每次想要接近他都被天狐之力硬擋了回來。伴隨着波動的不斷增強,昌浩的痛苦也在不斷加別。
“可惡……這樣下去的話……”
小怪焦急地說道,忽而它瞪大了雙眼。
猿鬼和獨角鬼猛地跳了起來。
“小姐!”
“危險!別過去!”
但是,彰子卻毫不理會。
她拼命想要靠近已經失去了意識的昌浩。
“……”
少女口中發出不成聲的悲鳴。她咬牙忍住神通力帶來的阻礙,用盡全力一步步向昌浩邁去。
“彰子小姐!”
喊道,他身邊的小怪也挑了挑眉。
“沒用的!你只是個普通的人類而己……”
天狐之力暴走,連神將都無法靠近。一個普通的人類,想要做到就更不可能了。
彰子很清楚這是件不可能的事。她知道此刻自己除了旁觀,什麼都做不了。
但她總是會這樣亂來,爲這,他不知責備了自己多少次。
“……那麼……”
看,我又在亂來了,等下你要好好說說我才行啊。
昌浩,我想讓你告訴我。爲了你……
“……我究竟能夠作些……什麼?”
那個可怕的男人叫他“妖孽”。確實,能擁有這樣強大力量的,絕非人類。
但是彰子很清楚,他有人類的心,只有這是千真萬確的。
好容易抓住了昌浩的手,彰子悲痛地喊道。
“昌浩!”
身處灼熱的火焰之中,彰子摒住了呼吸。肌膚彷彿被灼傷般疼痛,熾熱的空氣折磨着肺部,她痛苦得簡直要暈倒了。
彰子咬住下脣死死忍耐着,用盡全力抱緊了昌浩。
她臉上傷口的血已經乾涸,單衣上也到處都是血跡。她已經撐不住了。
淚水劃過臉上的傷口,有些微疼。那淚水,順勢又滴落到了昌浩的臉上。
她凌亂的黑髮被通力帶起的狂風吹動,不住地飛舞着。
※※※※※
熱。
好熱。
好熱。
身體和靈魂在被燒灼,一切都將被白色的火焰燒灼殆盡。
我解放了不該被解放的力量,這就是我必須付出的代價。
好熱。好熱。
火焰發出爆裂的聲音。有靈魂被燒焦、心被燃盡的感覺。
好熱。好熱。好熱。
……
有什麼涼涼的東西落在了臉上。
這份涼意,居然將這炎熱逐漸抑制了,
彷彿在無邊的黑暗裡,看到了明亮的光線一般。
被閉鎖的五感逐漸被解放,耳邊想起了小小的心跳聲。
那心跳聲整齊而有規律,一遍一遍迴響在耳邊。
這聲音多麼令人懷念。
這聲音太熟悉了。
這是。
這是……
※※※※※
有聲音,一陣不斷響起的聲音。那是刻畫生命的聲音。
緩緩睜開雙眼,眼前是被紅色污染了的白色單衣。
一雙細瘦的手臂抱着自己。耳邊清晰響起的,是強有力的心跳聲。
那聲音,是生命存在的象徵。
啪嗒一聲,一滴涼涼的東西落在了臉上。
將視線移去,只見那淚是從一張有乾涸血痕的臉上落下的。
昌浩擡起僵硬的手指。抓住了她的衣襬。
“……”
心猛顫了一下。
他不想看見她臉上的痛苦和悲傷。
還有,從她眼中滑落的晶瑩淚珠。
啊。
昌浩閉上了雙眼。
規則律動的心跳聲。那是人心的聲音。
落在臉頰上的淚珠,以及……
她堅強的溫柔。
喚醒了自己將被妖異之血吞沒的靈魂。
天狐之力爆發了。
晶霞察覺後,小小地吃了一驚。
這爆發,會讓使這力量覺醒的人失去生命。
那力量甚至會吞噬術者的整個身體。究竟是什麼使得這孩子釋放了這力量呢。
感受到了不安的氣氛,章子怯怯地打了個冷戰。
晶霞開了口,語氣中不帶任何感情。
“那孩子解放了力量……真是愚蠢。”
但與她的話語相反,她的臉上掠過一絲悲痛。
這太突然了。
勾陣和天一倒抽了口氣。此刻,天狐的通力卻在瞬間不留痕跡地完全消失了。
這究竟意味着什麼。
他們腦中做出了最壞的預想。難道說十二神將,同時失去了晴明和他的繼承人嗎?
他們想要前去確認,但又不能扔下晴明不管。氣氛頓時變得沉重了。
分頭行動的神將們察覺異變後紛紛趕了回來。當見到晴明時,他們一個個地沉默了。
而其中情緒最爲激動的是青龍。他恨恨的注視了晴明一會後,攥緊拳頭移開了視線。他身邊的天后,則用雙手捂住了臉。
一絲風忽而掠過。
晶霞擡起了頭,勾陣也隨着她的視線看去。
黑夜的盡頭出現了幾個黑影,那些影子正逐漸向衆人靠近。
天狐抱起胳膊,對上天厲聲開口道。
“……聽朋友一言。”
在衆人不明就裡的目光中,晶霞毫不介意地接着說道。
“自天地開創存在至今的神哪,把你的力量借給我——將我族人的生命暫時留住吧。”
衆人摒住了呼吸。晶霞青灰色的眸子透出銳利的光芒。
“高淤,聽見了就回答我!”
空氣凝結了。此刻,昌浩等人終於回到了晴明身邊。
借彰子扶持一路走來的昌浩,此刻終於筋疲力盡般跪倒在地,他身邊滿身瘡痍的彰子也倒了下來。她殘破不堪的單衣上,披着的披風。
勾陣走到一臉不悅的小怪身邊,似乎想要問些什麼,但小怪卻憤然地看着她。
“他非要自己走過來。頑固的傢伙……”
昌浩疲憊不堪地抓住了晴明的衣襬。
“……爺……爺……”
昌浩一動不動地看着晴明。他像小時候那樣,每當有什麼話想說卻說不出口時,就會死死抓住爺爺的衣襬不放。
而每當這時,爺爺總會苦笑着用手指彈彈他的額頭,然後彎下腰看着他的眼晴說……
——怎麼了,昌浩。
或者,每當爺爺想要幫自己一把時,他總會將自己的心裡話一字不差地說出來。
晴明總是這樣,靜靜地守護着昌浩的成長。
“……爺爺……”
此刻,昌浩真正想說的,真正發自內心的話,就是……
“……不要死……”
昌浩的臉上寫滿了悲傷。
以魂魄姿態出現的晴明的身影,正在漸漸變得淡薄。當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時,就是他生命之火熄滅的時候。
知道沒有任何作用,但昌浩還是死死地抓住了祖父的衣襬。
“不要死,爺爺……爺爺!”
奶奶,奶奶,我知道您在等他,但請您現在不要帶他走。
我還有太多沒有學會的東西。
希望爺爺能夠站在自己身邊,只要一轉身就能看見他。
自己的力量還不夠啊。
現在的昌浩痛徹心扉地乞求着。
無論如何……
“救救爺爺!”
救救爺爺!
“——你的意志已經傳達到了。”
超然的話語伴隨莊嚴的神氣響起,所有人頓時擡起頭望向天空。
天空被一道閃光撕裂,一條白銀色的龍隨即現身。彷彿要撕開夜空的光芒從天空直射下來。
晶霞皺了皺眉。
“……太慢了。”
龍神無聲落到了一臉茫然的昌浩身上。光芒消失後,一股激烈而清冽的神氣充斥了他的全身。
彰子慌忙上前扶住差點摔倒的昌浩,但他愣着一動不動。
稍過片刻,昌浩終於開口嘆息道。
“……晶霞,你這算是什麼願望。”
這語氣和昌浩平時完全不同,充滿了力量和威嚴。他身上放出的清冽神氣,使彰子不自覺地抖了抖。
昌浩見狀,微笑着開口道。
“喇,藤原家的小姐啊,好久不見……你這身打扮還真是簡單哪。”
彰子語塞,她不敢對神反駁些什麼。
依附着昌浩的高龍神對晶霞投去一瞥。
“只有真心祈願神才能幫着實現。晶霞,你就算不說,我也打算幫助你的。
不過呢,幫就幫吧。”
“什麼?”
高淤將手放在晴明額上,閉上眼睛睜掙開口道。
“……已有預兆,星宿的軌跡正在被確定。”
晴明逐漸衰弱的生命被注入了神力,他即將消逝的生命之火再次燃起。
晴明現在還不能死。
這時,有一人被忽略在外。
明明身在當場,卻覺得自己沒有任何存在感。
章子默默地凝視着彰子。
彰子帶着一身的傷,與昌浩雙雙現身。
她還記得在他扭頭離開的瞬間,從他口中喊出的名字。
——彰子!
他說過要保護自己。
他說因爲這是約定,所以他要保護她。
那麼,這是他和誰之間的約定呢?
看着眼前散發着不可思議氣息的昌浩,以及他身邊彷彿理所應當存在着的彰子,章子咬緊了下脣。
那名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
爲什麼她會在那裡。
爲什麼她會在那裡。
“……”
眼前有些模糊,事物的輪廓開始變得扭曲。
淚水順着臉頰滑落。
章子壓抑着自己最初擁有的感情,緊緊攥住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