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想不明白的是判書若出了問題,陰陽秩序必定生亂,這麼重要的事,花狸貓爲什麼不願意幫。他到底想幹嘛,如果說是泄露天機也是我泄露,再說了他平時幫人家算命,天機已經泄露不少了,還在乎這一點半星的嗎。於是他們幾個輪番進攻,爸媽求情,玻璃威脅,軟磨硬泡的功夫都使上了,場面大亂,花狸貓一時也不知道聽誰的了,最後被逼急了,他一敲柺棍,“實話跟你們說了吧,不是我不想幫。只是,唉,怎麼說呢,一來我自己一個人辦不成,二來這個選擇讓我太爲難了。”
我見有戲,趕緊問道,“順天道,求自新,你只要說怎麼個求法,其他的我們來辦,有什麼爲難的。”
“哎呀,沒這麼簡單。這樣吧,我給你推薦個人,你去找他,或許還有更好的辦法。”
“誰?”
“孫霸道,他是你行內的人,你問問他有沒有類似的經歷,是怎麼解決的。”
“哪個孫霸道,他現在在哪裡?”
“聽說就在市裡面,具體在哪裡我說不好,你去找找,也許能找到。”
玻璃問道,“你聽誰說他在市裡面的?”
“這個不能告訴你!”
玻璃微微一笑,“少來這一套,你是不是又準備尥蹶子?那個該死的小老道神出鬼沒的,不知道他跑哪去了,我在市裡整整轉了三圈都沒找到他,不得已纔回來找你的。”
沒錯,花狸貓說的孫霸道應該就是指小老道了,一來是因爲小老道姓孫,二來他確實是行內之人。
這時,坐在一邊的栓子站了起來,拽了拽我,斷斷續續地說,“不要……要緊。堆雪……雪……”
我說現在有事,你自己去玩吧。可他就是不依不饒,賴上我了一樣,拖着身子拉着我往外走。我也煩了,把胳膊一甩,“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花狸貓聽到栓子的聲音,忙問道,“栓子也在這?”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轉而又說道,“他要是想跟你玩,你就帶他去唄。”
“大爺,我都快沒命了,我還帶他去堆雪人,我的心沒那麼寬!”
然而花狸貓下面一句話,出乎我們所有人的預料。他說,不去你會後悔的。我們都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是看起來不像是想借栓子故意轉移注意力,好明哲保身。
我不去就會後悔?這話從何說起,花狸貓擺擺手,“你的事晚上再說,下午抽個空讓你娘帶着你四處拜一拜,切記不要跟別人說這事,自求多福吧。”
我帶着栓子來到西邊大場上,本來我是擔心自己出來會不會再早那些東西捉弄,但後來一想栓子雖然傻,但不是凡胎,有他在必然不會出事。滿天白雪之中,栓子如同剛剛展開翅膀的小鳥,貪婪地分享着每一寸天空,不停地跑不停地叫,繞着大場跑了兩圈,一邊跑一邊自娛自言的喊“滾遠點,滾遠點,火車來了!”最後停在我身邊,彎着腰看着我,一個勁兒地傻笑。
“你說什麼滾遠點?”
栓子不理,我仍然是那副笑臉。
“你累不累?”
栓子慢慢擡起頭,看着天空,似乎很欣賞大雪落在臉上的感覺,突然“啊—”一聲吶喊出來。聲音如浪潮一般,向四面八方涌去,縈繞在村子上方。
我看不清栓子的表情,不知道他到底是興奮,還是悲傷。說興奮,是因爲今日大雪,終於有人跟他玩了。說悲傷,是因爲一直以來沒有人理會他,沒人在意他。
我見栓子一直不說話,便團了個雪球扔了過去,然後栓子又傻兮兮的追着我跑,不停地嬉鬧。在這大雪之中,兩個迎風奔跑的少年,都是被世界遺棄了人。
我們在場中間堆了一個很大的雪人,栓子一直傻乎乎地跟雪人自言自語地說話,因爲他口齒不利索,所以大部分內容我沒聽清,但依稀還記得這個傢伙問雪人,你結婚了嗎,我們結婚吧。然後晃晃悠悠地站在雪人一邊,端莊肅穆,依然一個新郎的摸樣。我因爲體力透支,側坐在雪地裡不停地喘息,看着他忍不住地發笑。栓子見我笑了,似乎覺得自己的作爲得到了認同就更來勁了,抱着雪人不停地親嘴。
“你他媽的也是一個淫棍啊!”我笑道,然後點上一根菸,猛吸一口,腦袋一片空白,感到整個世界都在轉動。
這時,花狸貓從遠處拄着柺棍緩緩走過來,見到栓子煞有介事的摸樣只是微微一笑,然後坐在我身邊,問道,“你知道栓子爲什麼這麼高興嗎?”
我搖搖頭。
“因爲有你跟他玩,只有你當他是朋友。在家裡他整天被嬸子罵,在外面被人嘲笑,被人作弄。所以見到你,他就高興!”
“你爲什麼跟我說這個?”
花狸貓嘆了口氣,“他不是凡人,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我點點頭說知道。
“可是……”花狸貓話說一半,突然不說了,拿手抹了抹眼,好像要哭了。
“李大爺,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了說着說着就哭上了!”
花狸貓笑了笑,趕緊擺了擺手,假裝咳嗽了一下,然後大聲吼道,“誰哭了?還是雪眯眼睛裡去了。”
我心想你胡說八道,你那雙眼早瞎了,雪怎麼會扒開你的眼皮,往裡面鑽。可是他說這個謊,以及剛纔抹眼淚那個動作,反倒令我覺得不對勁,有種不祥的預感。
“李大爺,問你個事!”
“你問吧,我看能回答不。”
“你說我這個事是不是需要栓子幫忙?”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爲我又想到了那個夢,夢見栓子幫我點燈的事。
“爲什麼這麼問?”
“因爲我夢見……”
我話剛開頭,花狸貓就對着栓子招了招手,喊道,“過來,過來。”明顯是故意打斷我的話,不讓我說下去。栓子屁顛屁顛跑了過來,撲通半跪在花狸貓的跟前,跟孩子一樣,嘴裡支支吾吾,好像在反覆說“弄麼帶,弄麼帶……”這是方言,是幹什麼的意思。
花狸貓伸手往前摸了摸,一把抓住栓子,送到我的跟前。栓子不知道他要幹嘛,哭喊着往後撤,嘴裡叫着,“生……疼,生疼。”
“二郎,看看他的樣子,看清楚,記住了!”
我湊了上去,只見栓子的臉比上次來的時候瘦了不少,但是跟以前一樣髒兮兮的,因爲嫌花狸貓抓的疼,此刻他的眼裡都是淚水,這樣反倒讓眼睛更清澈,通過他的眼眸甚至能看到我的身影。鼻子凍得通紅,兩條鼻涕剛伸出來,又被他吸了進去。栓子見我一直盯着他,掙扎着一翻身,掙開花狸貓,躲在了雪人後面,伸頭看了看我,然後撒腿就往村裡跑去,跑得非常快,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這是怎麼了,怎麼跑了,剛纔不是玩得好好的嗎?”
“他已經滿足了,罷了,人各有命不能強求!”
“不懂!”
“晚上幫你洗罪。”花狸貓說着,站起身子,拄着柺棍,說道,“扶我回去,中午飯只能在你家吃了,你那個朋友太不像話了。”
“宋雲帆,司判書之職,執陰陽之法以正人鬼之道,誅犯陽,伐踐陰,時刻往來奔走,懸命千鈞之下,不敢絲毫怠慢。半年不足,涉案有五,審斷如下。
宋標開荒南山,觸動骸骨,趙老怒而衝桂花之軀,曹老五從之,究其根本,乃前者新仇,後者舊怨也,故趙老魂得招歸故里。觀夫曹老五爲人狡黠,素行不善,令止不止,故奪其魂,令入畜生道,以報因果。至此,乾坤得正,陰陽得清,綱常得明。
黃玄龍者,善馭鬼之術,借法邪神窺陰驅鬼以飽私慾,吳瑞蘭知其夫與子皆爲其所累,怒而與之爭,誤入歧途,願未遂,身險戮。黃玄龍知錯不改,謀計劉思男在先,再散李華光三魂於後,力抗天命。念其與李家有龍王之因緣,而陽壽告盡,故縱其南下歸鄉。蓋因其恃左術行不善之舉,上不順天理,下不合人倫,故命休體咎,得罰。至此,乾坤得正,陰陽得清,綱常得明。
東隅有冷氏一門,子有三,其長者,實爲仇家之子,因昔日冷公遭欺,怒斷三指爲咒,歹人應咒皆亡,徒留一子,冷公愧,憫之,養三十年。然其子不感念養育之恩,受王天麻蠱惑,欲逆天改命,墳內藏煞,弓打冷氏親子,致其身犯柳弓煞,陰魂難寢活人難安。正是頭上三尺有神明,終是難逃天眼,扮鬼反遭鬼嚇,瘋癲不治,其女亦慘遭車禍。王天麻因財招禍,夜歸,誤墜地窖身亡。至此,乾坤得正,陰陽得清,綱常得明。
三界有楊、劉兩家,自恃旁門左數,行偷墳掘墓之事,生死之間生異心,生根斷,世怨結。楊家暗破其風水,封劉廣亮之魂,致其輪迴不成,脫出定數之外。後楊火夜發其塚鞭其屍,反遭其算,致死,無葬身之地。劉廣亮落爲鬼精,不合天理術數,衝成才,引北山羣鬼入村,終爲亢龍符所殺。兩家發塚奪不義之財,不料平地起恩怨,仇續三代,各有傷亡,此兩家之劫也。終定劫數,結因果。至此,乾坤得正,陰陽得清,綱常得明。
頭伏,黃玄龍開山弟子,盲目愚忠,施借刀殺人之計,誘肖老三觸動地邪,禍及無辜,旨在借地邪之力衝我魂魄,以報師仇。生死之間,幸虧有貴人相助,魂魄得歸。頭伏一招不濟,再施陰計,令劉赫佔蔡禮濤之軀,偷天換命,逆天亂陽,轉嫁張瘸子。我一時不察又徇私情,不審而判,滅其魂魄,逆天道,違綱常。至此,乾坤不正,陰陽不清,綱常不明,三燭齊滅,陰陽被封,命宮被鎖,犯下殺身之劫。
自知罪孽深重,誠惶誠恐半月餘,每日自省,祈求自新,渡此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