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俠一見自己兒子醒過來了,多少有些歡喜,趕忙上前一步,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幫他把嘴邊的口水抹去,心裡一塊石頭要落下似的,不停地問他感覺怎麼樣。
我站在一邊一直盯着禮濤,他的眼睛很渾濁,像是蒙了一層霧氣,嘴角口水擦去後,五官清朗(除了眼)與其他個正常人沒什麼兩樣。這時我卻發現禮濤嘴角微微一瞥,眼角一收,着個動作很細微,我心裡一沉,這傢伙要鬧事。
“快離開他!”我上前就要把王俠拽一邊去,但是我晚了,只見禮濤突然一張嘴就把他媽的手咬在嘴裡。更要命的是,他一咬住手就再也不鬆口了,上下一排牙死死地咬住手掌,因爲用勁太大,禮濤的脖子上和額頭不斷涌現出青筋,臉逐漸變了形,看起來像是有極大的仇恨一樣。
這邊王俠可要了命,嗷嘮一聲,鬼喊得那叫一個慘。想把手抽回來,卻如何也抽不動,另一隻手按在禮濤的臉上使勁往後推,也沒有效果,痛得她直咧嘴,手足無措。蔡東本來在外面守着,發現有了情況,忙轉身衝了進來,還沒來得及下手。這時就聽得咔嚓一聲,王俠的手終於可以抽回來,人也突然趴倒在地上,昏死過去了。一股血從手指間慢慢流了出來,我仔細一看,不由得背後發毛,原來禮濤竟然生生將他媽的中指給咬了下來,此刻那隻手血肉模糊,甚至能看見骨頭。
我見禮濤嘴裡還含着那半截指頭,趕緊衝過去,拿手掐住他的頜骨,一用力,他才張開嘴把那段手指吐出來。
蔡東趕忙找出布來,把傷口包紮好,把那枚斷指包起來,以現在的醫學技術完全可以重新接上。
“東哥,你現在看出來了吧,如果是我把他嚇着了,他可能會情緒低落,自閉,都不可能六親不認,而且還將他母親的手給咬下來了,這裡的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
“到底是怎麼回事?”蔡東不是喜歡說話的人,一邊背起他女人,一邊問道。
“具體的事情日後再說,你現在先送姐去醫院,我在家幫你看着禮濤。”
蔡東看了看我,似有疑心,不過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我想這個地方距離這個城市最好的醫院並不遠,想必王俠地手不會有大礙,只是要受點罪而已。
我回頭看了看禮濤,他現在側坐在牀上,一直拿眼看我,看得我極不舒服。
我一指他喝道,“想必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今天來不爲別的,我知道你是張瘸子,你的目的是要錢,這個容易,今晚我會在西邊路口燒上一大筆給你,希望你能放過禮濤,不要爲難他。”
我說了這麼一段話,這傢伙沒給半點反應,最多就是低頭吃吃地笑。我心想你他孃的光笑什麼意思,咱有事說事,當下一把將被子掀了起來。剛纔有一雙枯手縮進了被子裡,我倒要看看着被子下面是什麼東西。
這一掀開便掀起一陣風,伴隨着這一陣風,一團黑色的東西從被子下面衝了出來,我連忙拿手擋住眼睛,可還是迷到了我的眼裡,眼前頓時濛濛一片。我趕緊搓了搓眼,眼淚一下全涌了出來,還都來得及看清這是什麼。只聽得禮濤一聲吼,把我往後推去,我身子往後一仰靠在了牆上。
這時只聽見一連串腳步聲,禮濤跑了出去,我現在雖然還不能睜開眼睛,但是我大概已經猜到了剛纔那一陣黑色的東西是什麼了。不是別的,正是別人燒完紙錢剩下的紙灰,因爲我聞到一陣濃烈的那些燃燒的氣息,我這一掀被子,因爲幅度過大,便把它們捲了起來,在屋子裡到處飄揚。這個傢伙最近一直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沒想到竟然把它們帶回家來,還藏在自己的被窩裡,家裡的大人竟然都沒發現。
我勉強睜開眼來,趕緊追了出去,因爲他們家就在一樓,我很快就走出樓來,卻沒看見禮濤的影子,奇怪我們前後腳出來的,咋就眨眼不見人影了。
這時看到門口正好有一個運送垃圾的老頭,正拉着平板車過來,於是問他可曾見有小男孩從這裡跑出來。
老頭直搖頭說沒有。
我立即轉身上了樓梯,既然他沒跑出來,想必是往上面去了。我一路追到樓頂,果然看見禮濤站在樓邊,時不時低頭往下看。我心裡一驚,該死的張瘸子這是想把禮濤往死裡整啊,於是我趕緊喝道,“張瘸子,有什麼事,我會盡量滿足你。你要是把他害死了,我就讓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禮濤回頭看我一眼,回頭往樓下看了看,然後又回頭對我吼道,“你滾,你滾,你滾!”
我說好好好,我走,我走。
我想這個時候,一定得順着他來,否則他真有可能會做出過激的舉動。我逐漸退到樓梯下面,這時就聽見禮濤在上面好像在跟誰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在說話,就是吚吚嗚嗚,一會一陣。
他在和誰對話?我慢慢伸出頭來,準備看看情況,哪知道我剛探出頭來,另一張臉一下貼了過來,煞白的臉,嘴脣發紫。
是禮濤!他突然一伸手把我推了下去,幸虧我反應快把身子一轉,扶住樓梯邊的欄杆。這時禮濤從我身邊順着樓梯跑了下去,速度非常快。
“站住!”我喝道,趕緊又追下去,但是到了樓底又沒有人影了。這小子爲什麼見我就跑,如果是張瘸子,按道理他應該管我要錢,幹嘛跑來跑去的躲着我。
我找了一圈沒找到,這時發現樓下打豆汁的大姨家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開了,有一個女人進進出出看着忙乎乎的。
我停了下來,問道,“浮玉姐,今天咋沒看見大姨起來打豆汁?”
那女的也得有三十七八歲,一看就是大姨的女兒,因爲兩人長得特別像,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一直留在這。留着長頭髮,白白的,其他長得都挺好,還算標緻,就是一個麪疙瘩鼻子長得不相稱,這邊人平時都管她叫她浮玉。
這女人一擡頭,我就發現不對了,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看起來非常疲憊的樣子,對於我的問話,她似乎有很多話說,不過嘴脣動了動,到底是沒說出來,最後只憋出兩個字“病了”。看來有問題,因爲如果是尋常病也就罷了,大不了治治也就能好,她現在這副模樣說明大姨病得不輕。
“昨天上午不還是好好的嗎?怎麼說病就病了?”
“可能是天冷老人受不了吧,偏偏昨天夜裡,她又去西路口吹風,結果就暈倒了。你說她好好的,大半夜去路口乾嘛去,真是的!”
我說我能進去看看嗎。
那女人稍顯疑慮,不過最後還是點點頭。
大姨這間屋子我以前進來過,以前每逢下雨的時候,她就把豆汁機搬屋裡來,這樣我們要打豆汁就得進屋等着。這間房子有點特殊,特殊在它是藉着一樓的房間爲依託,自己延伸蓋出來的。也就是說後面屋就是樓房一樓的房間,前面兩間屋則是蓋出來的平房,前後之間有道牆,開着一個玻璃門。
我隨浮玉姐進屋,跨過玻璃門,穿過客廳走進了老太太的臥室,老太太現在雙目緊閉躺在牀上,左手臂掛着點滴。
“醫生怎麼說?”
“除了高燒,一切正常,所以現在纔敢帶回家,可是啥問題沒有就這麼一直昏睡不醒,真讓人擔心。”
“你說大姨昨晚到西邊燒紙?可是現在冬至未到,燒什麼紙?”
“那誰知道去,問了她也不說,她什麼時候去燒的我都不知道,直到老樑把她送過來,我才知道她出了事!”
我記得我走的時候跟她說先找張瘸子的家人,讓他們燒把紙給他說些好話,把張瘸子送送。怎麼鬧到後來,他家人沒去,大姨自己去頂崗了。頂崗就頂崗,不要說禮多人不怪,鬼也不會怪,可是如果大姨真的是去祭張瘸子的話,他爲何恩將仇報,險些要了她的命?
浮玉姐把昨晚的情況大致說了說,之所以跟我說這些,因爲她也覺得事情比較怪。她說老太太被扶回來的時候,正值風颳得最厲害,那時她的意識還算清醒,嘴裡一直唸叨“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問她看到什麼了,她不肯說,不過浮玉姐見老太太還能說話,說明並無大礙,所以她就將她安置好,餵了水。不料這時躺在牀上的老太太,突然問道,“你聽,牆角的缸裡怎麼有人唱歌?”
浮玉姐一聽,身上不由得出了一陣冷汗,暗想這大半夜的,哪裡會有人唱歌,而且還是蹲在自己家缸裡的。這是口洋灰缸(地方稱謂,水泥製成,廣口闊肚,比較大,以前常用於水,現在農村也比較多見,城市幾乎見不着了),裡面是空的,上面鋪一塊板,板上面是一個大紅箱子,基本上這口缸的口是掩一半蓋一半,放在臥室的一角。想來是現在用不着了,但是又捨不得扔,因此堆在這裡。
老太太說得就是這口缸裡有人在唱歌,然而浮玉姐說當時他壓根就沒聽見又動靜,更別提有人唱歌了。儘管如此,她還是去看了看,不出預料,缸內根本就沒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