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蛇站在牀邊又哭了一陣,邊哭邊說,邊說邊哭,如絲如縷聽得不是很清楚,似乎是在說自己一生的故事,直到最後我聽到她說珍重二字一轉眼就不見了。
她那邊一消失,我一下就睜開了眼,猛然坐起身來,擡頭一看,外面天早黑了。
“唉——”我長嘆口氣,沒想到,她最終還是被我趕走的,看來是上天註定我和她不能共處,也罷。
我點了根菸,慢慢抽了起來,心裡特別失落,有說不出的滋味,我覺得我欠黑蛇的。我掏出手機想看看時間,卻發現上面有一條未讀的信息,是雲姐發來的。內容是她三叔又給她打電話,讓我們過去,說北面被拆的廟附近剛剛陷了十二個大坑,分別露出了十二根石柱子,問題好像出現在那裡。這是她三叔提出的請求,不過後面她個人認爲我還是別過去了,擔心出事。
其實就算沒有她最後這句話,我肯定也不會去,原因很簡單,第一,現在是晚上太危險,第二黑蛇說下午第一個進屋的肖漫雲是紙人幻化出來的,或者說我中招之後將紙人看成了肖漫雲,現在看哪一種情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第一句話說“三叔在北面,我們過去”。
這話要是別人說的也就罷了,問題是這是頭伏說的,所以我絕對不會過去,至少我不會自己去,我料定他一準在那裡做了埋伏,專等我上鉤。
我在屋裡等了很久,雖然心裡清楚小老道不回來,但多少有點不甘心。然而最終的結果是小老道沒來,倒是伴着一陣陣風,來了一羣不認識的人,大概有二十來個,一個個從外面相繼走進來,互相寒暄,不過聽口音好像各個地方都有,而且有男也有女。
一羣人圍在屋當中,七嘴八舌得嚷嚷起來,很吵,我聽了好一會,也沒懂他們在說什麼。不過可以推測的是,小老道把他們全部招來了,因爲什麼他們也都不知道,原因是小老道連放了他們兩次的鴿子。
我躲在墊子後面數了數,一共有二十七個人,大多在四十上下,衣着和我們無異,個頭不一,樣子就看不清了。
一干人等在屋裡先是隨便聊了一會,有的說誰誰家子女不孝,被雷劈了,有的說誰誰家的棺材破了,本家怪陰陽師沒選好地方,陰陽師則怪做棺材的質量沒控制好,雙方爭執不休,還有說最近他那邊的一個公園裡沒到夜裡樹上都掛滿了死屍,至今沒找到原因……後來他們都開始埋怨小老道不守承諾,招了兩次,爽約兩次。說到最後他們似乎都沒話說了,屋子就陷入漫長的沉寂。又過了將近半小時,有些人終於耐不住了,稱自己有事就紛紛離開了,不多會走得只剩十來個人。
我趴在那裡動也不敢動,時間一長腿都麻了,暗想這都是哪些主兒,沒事就散了唄,你們在這乾耗着,我也不敢出來。
這時就聽門口“嗚——”一陣風吹過,一個人推開門,提着馬燈走了進來,遠遠看去,這個人胖乎乎的,個子不高,頭上戴着草帽,身上披風隨風飄舞。
說到大家肯定猜到這個人是誰了,對,是栓子,這個人是栓子錯不了。我心裡一激動險些鬧出動靜來,當下忙穩了穩神,趕緊讓自己平靜一下。
栓子跑陰陽兩路的差事,他竟然出現在這裡,意味着這些人肯定不是凡胎,那他們到底是人還是鬼?
只見栓子提着燈籠走到人羣跟前,畢恭畢敬說道,“各位請回吧,孫先生讓我帶個話,今天他還有重要的事需要處理,一時來不了,大家多包涵。明天晚上大家再碰頭,地點我會另行通知。”
大夥兒聽栓子這麼一說,二話不說互相抱拳拱手,都一一離去了。栓子也緊跟着人羣后面出了屋子,我趕緊跳出來,低聲喊道,“栓子留步!”
然而我衝到門前一看,庭院靜寂,寒風橫吹,哪裡還有半個人影。栓子的速度可以理解,但是剛纔那一羣人如何說沒有就沒有了。
他們到底是什麼身份,看情形不像是告陰狀的人,而栓子對他們卻是那樣的客客氣氣,就像當初對我一樣。想到這裡,我心裡咯噔一下,他孃的,不會和我一樣都是判書吧?
其實究竟有多少個判書,我不知道,但是我早就知道判書肯定不止我一個,這一點老乞丐曾經給過我暗示。不知道大家可還記得,當初我跟蹤冷超凡到了科技園後面,老乞丐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在這塊領地,你負責審陰,我負責捉妖。注意這裡他用了“這塊領地”,很明顯言下之意是說還有“那塊領地”,而那塊領地自然不屬於我管。這就類似於古時候,每個城都有一座城隍廟,每個城隍廟都對應有城隍官,多稱爲城隍奶奶,負責當地的治安。
同理,每個特定的地方都有一個負責維持當地陰陽兩路互不干涉的人,這人即爲判書,不過判書與城隍官還是有區別的。首先城隍官都是神司,但是神司這回事本身就無法論證,與到底有沒有閻羅王屬於同一個命題。但是至今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我們身邊是否真的就有森羅寶殿,裡面有閻王爺,判官,牛頭馬面什麼的。而大部分死去的人說到底就是以一種新的能量場存在,僅僅是存在形式發生了變化而已。所以個人認爲所謂的那些神司幾乎全是虛構出來的,爲的是在精神上約束人的言行,不可犯法做壞事,否則就會被判官記在生死簿上,死後或是下油鍋,或是上刀山,或是腰斬,或是磨碾,其最終目的就是爲了維護統治者自己的利益。而判書不一樣,這個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至於共有多少名判書,我就不清楚了,少說也得有二十多位吧,他們分佈在自己所在的地域,協調一方陰陽人衝突問題。
今日他們爲何會在此處相聚呢,我隱隱覺得這事似乎和我有關係,或者和頭伏有關,因爲這次聚會是有小老道發起的,而我們和小老道之間最近產生了很多事。我一邊想一邊走到路口,打了個出租車,返回市裡面,之所以回市裡面,一來是因爲天太冷了,我得加點衣物。二來,劉赫不在這裡出現,按道理應該就在那裡。
等我到了小區,都已經晚上九點了,城裡不能和農村相比,依然四處燈火,各種LED屏閃爍,或是紅或是綠的。然而今晚又不同尋常,風太厲害了,又幹又冷,很少有人出來亂逛,這就使路邊的燈火略顯寂寞。
我一下車呂思然就給我打了電話,問我什麼時候回來,我說再等兩天就好,事情快結束了。同時提醒她多注意保暖,最近也別回家。
“這老不回家也不是個事,到底是誰要對付你,要不咱們報警?逮到他,老孃第一個饒不了他!”
我苦笑了一下,說道,“傻樣,能報警我早就報了,何苦等到現在!你記住我的話就行了,我不讓你回來,你千萬別回來!”
“哦,那你也注意安全。”
在掛電話時,我突然禁不住補了一句“對不起”,呂思然沒聽清,問什麼,我這邊就把電話掛了。
我覺得我也欠呂思然的,她本來可以過上一個正常人的生活,不料卻碰上了我這個判書,已經嚴重影響到她了。唉,真不知道以後的生活要怎麼過。
我剛要進小區,突然路南邊的彩票站傳來一陣叫罵聲,似乎還有很多人在玩。我回頭一看,這個站點玻璃門緊閉,裡面的燈還亮着,風光透過玻璃照在路面上。
我當下改了主意,邁步走了過去。
“這明顯是在收錢,出來這個龜孫號,誰敢買!”
“一點不假,連坐五個號,從來沒見過,簡直是胡鬧,太欺負人了。”
屋裡烏煙瘴氣的,全是煙味。我看了看有五個人,都是這裡的常客,雖然都碰過面,但是能叫上名的也就兩個,一個肥頭大耳的,個子很高,叫老樑,五十來歲,是我們這個小區的,還有一個是樓下一家理髮室的,個子不高,二十多不到三十,是個外地人,人們都叫他腿子。
我一進屋,老樑擡頭看到就哎呦一聲,說道,“大學生來了,快給分析分析,下面這盤怎麼下注。”我有段時間沒過來了,所以對於我的出現,而且在這個天氣,這個點出現,他們難免有點驚訝。
我笑了笑,在桌子旁坐了下來,“論經驗,你們各個可都是人精,啥時能輪到我班門弄斧,今天人家故意圈錢,我能有什麼法子。常言道十賭九騙,咱們也就是在這玩玩,指望它掙錢,呵呵,只能把門打開,一起喝西北風了!”
老樑聽了哈哈一笑,“你看看,大學生看得就是透徹,我就喜歡聽他說話,有意思!”
這時腿子走到牆邊看了看開號記錄,一邊看一邊搖頭,“不好弄,不好弄,我看咱們只能下得小一點隨便陪他玩玩了。”說着讓老闆打了幾注隨機,坐在一邊等。腿子向來不愛說話,這個大家都是知道的。
門外的風呼呼響個不停,吹動玻璃門跟着搖晃,不斷髮出咣嘰咣嘰的聲音,好似要把這門吹爛一樣。
“今天的風真是邪了門了!”腿子冷不防說道。
我也往門外看了看,嘆了口氣慢慢說道,“我看,大家還是別指望了,情況不太妙啊!”
“大學生又發現了什麼玄機?”老樑回頭看了我一眼,問道。
“隔河望見一錠金,欲取岸寬水又深,指望資財難到手,盡夜資財枉費心。”
這是書上一段,是六十四卦中其中一卦的象辭,因爲我的聲音很小,估計他們也沒聽清。倒是我身邊一個人聽到了,問道,“大學生,你說這麼一段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