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屯兒的壽材店就是剛進村最右邊的一個小土房,也沒有什麼牌子,只是門上掛着黑白幌兒,常年的風吹雨淋的,幌子有些老舊模糊了,但是這並不影響人們注意到它。
因爲整個村子一般也就兩個地方掛幌,一個是村兒裡的土飯館,成個親,結個婚什麼的吃飯用。剩下的就只有這裡冷不丁的掛這麼個東西,想不注意都難。
兩人走過去,卻看到土房子上面掛着一把泛黃的老銅鎖。證明這裡現在沒人!馬老頭兒一回頭,又看到了那個在門口縫衣服的嬸子,於是兩人不約而同的走了過去,又開始跟村婦閒聊起來。
沒聊幾句,馬老頭兒就把話題轉移到了那家壽材店上,不過這次村婦的眼神可就有點不對勁了,她用懷疑和防備的目光看着馬老頭兒和黎瞳,想想也能明白,這一老一少在村子裡兜了個圈,第一次問哪家死了人,第二次又問上了壽材店的事兒,怎麼想也都覺得奇怪,哪有平常人天天對死人的事兒感興趣的?
“嬸嬸,我父親身體不好,幹不了農活,他原來是木匠,所以想看看能不能來這個村兒裡討個飯碗!”
黎瞳一副天真至極的眼神和一張抹了蜜的甜嘴兒,頓時消除了大嬸的疑慮,看着黎瞳的模樣,也帶着了幾絲憐憫和喜愛。她有些可惜的說道:
“伢子,咱這個村兒可能真不行,因爲瘸腿木匠已經在這個屯子裡做了十幾年的棺材了,壽材店的老壽材這個點兒在田裡幹活呢,北邊那塊兒地就是他家的,要不……你們爺孫自己去問問?”
馬老頭兒連忙稱謝,然後帶着黎瞳向北邊的田地裡走去,轉過頭的倆人還聽身後母愛氾濫的大嬸自顧自的唸叨着:
“哎,這年頭混口飯不容易啊,挺伶俐個丫頭,偏生的可憐……”
馬老頭兒又好氣又好笑的看着黎瞳道:“孩伢子,咋還學會撒謊了?”
黎瞳吐了吐舌頭,沒吭聲。心裡卻惦記着二叔,馬老頭兒也知道黎瞳跟她二叔親,倒也沒多責怪。
接下來事情就簡單多了,順利的見到了老壽材,老壽材是個老光棍,可能因爲總是自己一個人,再加上村裡沒誰樂意跟一個天天和死人打交道的人嘮嗑,於是難得有人跟他說話兒,坐在田邊點了根旱菸,就和倆人聊開了。
反正甭管有用沒用的,說了一大堆,加上兩個人總把話題往田家老二身上引,後來甚至連田家老二的生辰八字,和田家祖宗八輩兒都摸透了,這才藉着晌午肚子餓了的說辭,脫身離開了。
不過馬老頭兒猜的沒錯,田家老二死了以後,老太太來買壽衣,買的就是藍色的。因爲田老二生前就喜歡藍色。
事情有了順利的進展,兩個人中午回村兒吃了飯,下午又來到了田家屯兒。按着老壽材說的,找到了田家屯兒的墳地!說是墳地,其實就是一個又一個的土包,有的甚至連土包都算不上,隨便把屍身用草蓆這麼一裹,草草的撒上兩把土,就算是葬了。
那時候不是家家的條件都能像黎瞳家那麼好的,糧食寶貴。很多人過年過節都吃不上一頓細糧。常年下來能吃的飽飽的時候,都是屈指可數的。
走在去墳地的路上,黎瞳再次問馬老頭兒,到底借火是咋回事?這次馬老頭兒倒沒什麼隱瞞,也可能是想隨便說點什麼轉移一下烈日帶來的燥熱感。
“其實你也應該知道借火的是什麼了,那東西不是人。既然不是人,那嘴上說的借火,也就不會真是爲了借個火。”馬老頭兒很隨意的回答道。
“嗯,不是人,肯定是鬼,要不二叔也不會變成那樣。”黎瞳一邊跟着走,一邊又想起了二叔嘴角帶血對着自己詭笑的畫面。
“不對,也不是鬼。準確一點說,應該是幽魂!”
“鬼魂鬼魂,鬼跟魂還有啥區別?不都是一樣的嗎?”黎瞳開口便道。
沒想到馬老頭兒卻停住了腳步,很認真的看着黎瞳說道:
“伢子,鬼和魂體是不一樣的,你這麼說出去會讓行內人笑話的。幽魂只能活二十一天,也就是三七,三七之內如果不投胎,那就只能灰飛煙滅了。幽魂不像孤魂,孤魂可以一直遊蕩,但是幽魂卻不行。除非找一個人代替他投胎。那樣,他就可以成爲無主孤魂,不會徹底死掉了。”
馬老頭兒看黎瞳聽得入神,便挪動了腳步,邊走邊繼續說道:
“如果沒有找到合適投胎的人家,幽魂一般也是不願意投胎的,當然,也有不能投胎的。可是又沒有那麼多的陰壽可以等,那咋辦?只能出來借,他們嘴上說是借火,其實是在跟陽人借壽,用陽人的陽壽去填補他們的陰壽,每借成了一次,活人的陽壽就少一點。”
黎瞳聽的有些入迷,自從二叔瘋了以後,好幾天來都沒人給他講故事了。聽到馬老頭兒這麼說,連忙又問道:
“那豈不是以後生人借火,都不能借了嗎?”
馬老頭兒搖搖頭說道:“也不是,這裡面有很多的說道,你只要知道晚上過了午夜,就儘量不要出門,就算出了門也儘量不要喝酒,如果喝了酒,別人跟你借火,只要把火柴遞給他讓他自己點火,那樣也沒事兒,或者客客氣氣的說一句:不好意思,沒帶火。
那陰魂也不會糾纏!但是萬萬不能惡形惡狀,這樣的話,很可能就會被幽魂纏上!你二叔就是被幽魂纏上了。”
“那爲什麼二叔開始只是發呆的時候多,後來卻發瘋了一樣去吃雞棚裡的雞血?”黎瞳又問道。
“其實這幽魂是想佔你二叔的身子,並且讓你二叔替他去投胎。一般占身子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一共要分爲三個階段,這第一天就叫捻燈芯,這第二天叫點命火,至於第三天,那就是滅天燈!這些和你說了你也不懂,小孩伢子,別問那麼多了。前面就是墳地了,走吧,過去看看。”
被馬老頭兒這麼一說,黎瞳這纔看見,果然,前面不遠就是墳地了,不知不覺近半個時辰的路程,就在聽故事的過程中飛快的過去了。
田家屯兒的墳地裡,一個一個的墳冢雜亂而無序,零星兒的骨頭棒子還有很多露在外面的,雜草叢生,只有爲數不多的墳頭是乾淨的,應該是定期都有人來掃墳的。兩個人分別繞着這片墳地走着,過了一會兒,黎瞳忽然叫道:
“坤爺爺,您過來看。”
馬老頭兒知道黎瞳是看到什麼了,連忙走過去。在兩人眼前的是一個袒露出來的曝屍,身上的藍色壽衣還很新,只不過已經被扯的亂七八糟了,而死去的人肚子中間是一個大洞,明顯被野狗掏了。身體已經殘破不堪,不遠處還散落着半隻被啃乾淨的手骨。
很多的蒼蠅和蟲子都在上面,鮮血早已經乾涸,一陣陣的惡臭從屍體上散發出來。
馬老頭兒看到以後,嘆了一口氣說道:“果然是這樣。”
黎瞳連忙好奇的看向他,馬老頭兒也不知道是說給黎瞳聽,還是自言自語。
“這人啊,就講究個入土爲安,人死的頭七,屍身就必須要保持完整,這纔是真正的‘安’,看看這屍身被糟蹋成這樣,哪裡還能安?屍身不全就無法投胎,二十一天一過,就魂飛魄散了,所以跑去借火,結果就碰到了你二叔。哎……”
當時黎瞳別的是沒太懂,但是那一句:“人死頭七,屍身不全就無法投胎。二十一天以後只能魂飛魄散!”他倒是明白了,心中卻是更慌了,一把拉住了馬老頭兒的袖子急急說道:
“坤爺爺,那可怎麼辦啊?他這樣投不了胎,肯定要抓二叔去替他,你救救二叔啊。”
馬老頭兒看到自己的話嚇到了黎瞳,拍了拍他的頭,笑着說道:
“伢子你放心,坤爺爺既然來了,咋能看見你二叔出事兒,對不?沒事的,只要找到你二叔,我自有我自己的辦法。”
沒想到黎瞳聽了他的話非但沒有輕鬆下來,反而更着急了,帶着哭腔說道:
“可是這麼大的地方,去哪兒找二叔啊?”
馬老頭兒卻呵呵笑道:“沒事沒事,不有你坤爺爺在嗎?明天我就帶你找人去!”
黎瞳聽了馬老頭兒的話,猶豫的擡起頭,眨着眼睛半信半疑的問道:“真的能找到嗎?”
馬老頭兒神秘的笑笑,沒有說話。
第二天,黎瞳依舊是早早的起了牀,頭天晚上睡覺之前,黎瞳把二叔碰到借火那人事情的緣由告訴了黎延安,黎延安也是心中焦急,以前只是聽人說過,半夜如果有人借火就千萬不要借,所以聽黎瞳說二叔身上發生的事情,這才緊張的出門翻山越嶺去請馬老頭兒。
至於爲什麼不要借,他是不知道的。當黎瞳一解釋,他也就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這樣一來更是着急了。
可是今天不知道爲什麼,已經日上三竿了,馬老頭還是在自己的房間裡,黎延安幾次想去敲門,可是猶豫了好久,卻怕打擾到他老人家,急的在房門外直轉圈。
一直等到上午十點多,馬老頭兒這才走了出來,對着日頭正好的天空伸了個懶腰,舒服的念道:“真是個好天氣啊!”
一家人擠在一起,都期待的看着他,最後還是黎瞳機靈,走過去撒嬌似的說道:
“坤爺爺,您不是說今天帶我去找二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