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浴血(五)
“陛下,子時了。早點休息吧,明日還有早朝。”
“陛下?”
“陛下!!”
頭暈目眩之間,我被小德子給生生搖醒了。還是那張熟悉的紫檀木案桌,還是那摞分毫未動的公文,我又……做夢了麼?
“出了什麼事?”我揉着太陽穴,腦子還有些發暈,“大半夜的大呼小叫些什麼……”
“陛下,已經子時了。”小德子抹了把汗,看向我的眼神明顯帶着閃躲之意,“明日還有早朝,陛下還是保重龍體爲妙,早些安寢了吧。”
“是麗妃讓你過來的?”
腦子發暈不代表我的智商生生降到了和他一個等階,我不耐地朝他揮了揮手,讓他走開,“我還有公文未處理,你讓她好生呆着,別給朕平白整出些幺蛾子出來。”
這話是有些狠了,小德子的臉色瞬間就白了,膝蓋比他的腦回路快了一步就直接撲通一聲跪下了。
我的心情不大好,他自是看得出來,恐怕他也不知道自己正好撞上槍口。我不是嗜殺之人,點到爲止,就不再言語了。麗妃那兒,她只要是個聰明人,這段時間就該消停些,如此也給我自己找了點清淨,倒也不失我難得爆了一回低氣壓。
他抖着脣卻是再也說不出什麼來,只好伏在地上磕了一記響頭,哆嗦着離去了,怕是被我嚇得不輕。
室內瀰漫着龍延香的味道,我突然有些不喜,便自顧自將其掐滅扔到了香灰裡頭。這麼一動,我才發現我自己把老骨頭像是被什麼碾過一樣,生疼。
活絡了一下腰部和痠麻的腿,我又踱步到窗前,支起了杆子,將那窗戶支到了上頭。深吸了一口外頭的冷氣,發暈的頭腦纔算清醒了不少。
都說人老了,容易懷舊。
而我纔多少歲,三十幾?四十幾??
我也記不大清了,反正終歸脫不了五十歲,頂多只是個不惑之年的奇怪大叔罷了。
我是這麼想的,但難保別人會給我添上幾條喜怒無常什麼的。
這是事實,我也並不是特別在意,只是忽然很想,很想風淺夏那廝。
他應是恨我的。
我一直都是那麼認爲的,要不然這麼多年他怎麼從不來看我?
但要論是否後悔,我是不會有任何猶豫的。若是時光重來,我還是會那麼做,即便那意味着我還要再忍受一次他那冰寒徹骨如同看待陌生人般的眼神。
按理說,那一日是要開戰的。我和王副將他們花了兩三個時辰在那兒討論軍情,連備用方案,我手頭都堆積了三四個,可以說是萬無一失。
然而,變數總是隨着意外而來。
攻戰時間我定在了申時時分,那時正值胡軍外圍換班,內部後勤準備伙食,防守力度最爲薄弱,是開戰的絕好時機。
如果我沒發現風淺夏那廝在偷偷摸摸籌劃着什麼的話,那就真的是一帆風順了。
可惜……
我的直覺一向準得可怕,尤其是對那些不好得事情。
“你在這裡做什麼?”
“與你無關。”
“這裡可是我軍的外圍邊界,再過去就要到胡軍主營了。”
“豐年,別攔我。”他頭一次朝我低吼道,滿目的血絲糾纏着近乎瘋狂的執念,讓人恐懼,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可事實上他已經一個人把自己生生逼到了崩潰,即便我對他暗地裡做了些什麼一無所知,也不會允許他如此糟踐自己,“你這麼做姽嫿也不會活過來。”
“但我也絕不容許她的屍首讓那羣畜生糟蹋之斯!”
“風軍師!”我也惱了,這事兒擱誰身上都不好受,“你冷靜點!已經晚了!!”
“祭祀儀式在今日午時舉行,一點都不晚。”風淺夏面無表情,手上卻是青筋暴起,“我現在出去,不是以我軍的軍師,而是以我風淺夏個人的名義。”
“別跟我說那套‘以天下爲重’的狗屁理論,你比我還對它不屑一顧!”
“昨日,我念着與你的情分,念着大局,給了姽嫿一刀痛快,而沒有襯着我的意把她從那醃髒地兒帶出來,這已經是我忍耐的極限了。”
“昨晚你走之後,線人來報,你將現場僞裝成行刑之人沒有把握好力度而將姽嫿刺殺,孫鶴怒極,借主君之刀將其斬殺。”
我沒有直接回應他的怒意,而是將話題引到了別處去。風淺夏那廝現在最需要的不是滿腦子復仇主義,而是一盆冷水,這是我對他最直觀的評價。
冷靜是他最大的利器,而他卻將其棄之不顧。
果然不出所料,風淺夏愣住了,但也只是片刻他就擰起了眉,悶聲道:“你什麼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我嘆了口氣,將他騎的那匹高頭大馬順手往回牽,“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昨日算計那孫鶴的冷靜被你扔哪裡去了?!”
“……我說了,我已經到我的極限了。”風淺夏一把奪了我手中的繮繩,居高臨下地睨視着我,“讓開!”
沒用。
固執如他,怎肯輕易改變?!
我緩緩搖了搖頭,瞪向他的眸子眨也不眨——老子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你準備怎麼的?!
言語無用,我就只能無聲耍着無賴,反正這地兒偏,除了當事人誰也瞧不見我這有些孩子氣的做派。
風淺夏眉頭一跳,眉頭皺得更緊了。從他手背青筋暴跳的狀況來看,他確實有一揚馬鞭抽死我,或者催着馬兒把我踐踏成泥的暴力慾望。
但好在……風淺夏終是一個重感情的人。
“你打算過去做什麼?“見危機解除,我就趕緊上去搭話,總之讓他取消了這等費力不討好的行動纔好。
“殺人,劫屍。”他的回答一如他的人那般簡明幹練,但是越是簡短的話語,越是表明他的殺心有多重。
我懷着他還有點兒理性的希望,提醒道,“你應該知道孫鶴那人。”
“自然。”他如此肯定的回答倒是堵得我沒話說了。
風淺夏的那匹玉驄不耐地刨着蹄子,我從來都沒有發現它那麼討人厭。現在的氣氛已經凝滯了,再加上玉驄那嗤嗤的噴氣聲……真是別提有多糟了。
“孫鶴陰險狡詐,挑這種敏感時間用姽嫿來挑釁我們,其深刻用意一目瞭然。”他的話語很平,很慢,慢到像把鈍刀,刀刀磨在心間,雖不至於鮮血淋漓,但那疼痛感絕對不比一次性的重傷少上半分。
“那你還去?!”倒是我先沉不住氣了,“明知是陷阱你就這麼傻不拉幾的往裡跳?!人死如燈滅,爲了一具已無魂魄的屍首,風淺夏你是瘋了才以爲你能以一當萬呢?!!”
“嘶……”
沒等我吼完,風淺夏那廝就在馬上給了我狠狠一拳頭,直打得我右臉都腫了一塊出來,“劉豐年!我敬你,但不代表有些話你能隨便說!”
我被打蒙了,從小到大他不是第一次打我,但這一回他是真的動怒了。
是我的錯,我口不擇言,但……
這些都是事實,即便難聽,即便不堪,那也是,我們必須要接受的事實。
姽嫿已死,胡軍與我們之間的仇恨又添了一筆,僅此而已。再執着於人死,再執着於那屍首的去處,也只不過是將那仇恨又刻了一道深深的印記罷了。
就在這時,我明白我犯了個錯,基礎性上的錯。風淺夏那廝不是已經憤怒到失去理智,而是明知不可爲還偏偏要逆天而行,他清楚他在做什麼,他也清楚自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飛蛾撲火,不過是他逃避現實的愚蠢行徑罷了。
“忠言逆耳,是你衝動了,風軍師。”我撣了撣染灰的袍子,從地上慢慢悠悠爬了起來。迎着他那染滿怒火的墨眸,我抹了把脣邊的血跡,不怕死地接着道,“姽嫿的命已經在你的手裡,胡軍已經沒有能力再去侮辱她,而她也不希望因爲她一個人,一個死人,葬送了我們這兒最爲傑出的軍師。”
“……”風淺夏抿着脣,黝黑的眸子早已褪去了淡漠,變得鋒利如刀,此刻盛怒已經涵蓋不了他鬱結的心情,若不是還有殘存的神智剋制着他自己,他估計會將砍殺胡軍的架勢用到了我的身上,“你、滾!”
“我若說不呢?”
豁出去了!我是一定要阻止他做傻事,不僅僅是因爲他是我們這兒重要的軍師,還因爲我的私心——小院落裡的三人組已經少了一個,我不會再容許另一個就這麼走出我的世界。
“劉豐年,我不是你,我也不會有你這麼冷的血。”他調整了好久,才稍微平復了一下他想把我撕成碎片的衝動。只是再怎麼剋制,他也平息不了想要一刀砍了我的殺意,“姽嫿,我是一定要把她帶回來,你若再攔,休怪我翻臉無情!”
(怎麼說呢。。。。這真是一個超長的番外23333,,,,停都停不下來的節奏啊O(n_n)O~老傢伙的節奏都是這麼緩慢,且聽我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