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浴血(三)
風淺夏的失蹤在我的意料之中。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沒有變。那頑石一樣的脾氣,也不知道像誰?
反正那人定不是我。
小院裡的三人組,一步一步走到了現在的千軍萬馬,變得最快的那個人定是我。姽嫿一直罵我沒個定型,甚至連忠義氣節都搬出來了。
每到這時那跟悶油瓶似的他,總是慢悠悠地說我若不變,死得第一個定是我……於是乎,我就有了一個順理成章的理由去揍他一頓。
雖然,最終被揍的那個人定是我;
雖然,我們總是以這種古怪的方式進行着交流;
雖然,我們總是看彼此不順眼得緊,尤其是姽嫿那瘋丫頭,見着我總沒什麼好氣;
但是我真的,真的想象不出三個人中缺了一個人會是怎麼樣的光景。
風淺夏比我更直接一些,他跑了,跑去見姽嫿,而我又何嘗不是希冀着他此次能把姽嫿那瘋丫頭帶回來?!
直接的人把感情放在了明面上。尤其是風淺夏,他其實很容易讓人看透,就好比我知道他喜歡姽嫿,而這榆木腦袋也是自姽嫿揪着他衣領子朝他吼了一頓,他纔有了類似的覺悟。
當然事後,他又尋了個由頭揍了我一頓,原因無它,就是因着我看他像猴耍看了他一路,而且我嘴賤地又補了一句‘我早就知道你們的姦情’云云,於是我再度被他逮着揍了一頓。
許是自小就有的慣性,我習慣性地將感情埋在了心底,不對人說,也不將其泄露於表,有的時候甚至連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
可是這一次,我卻是知道的,帶着前所未有的明瞭。然而與此同時,我又清楚地知道風淺夏是不可能將姽嫿帶回來的。
我在營帳裡靜靜地候着,心平氣和地看着手下一個個急得像熱鍋死的螞蟻在那兒漫無目的地轉悠。那場面頗爲有趣,可我卻是笑不出來。
他會回來的。
我在賭,賭我對他的瞭解,勝過姽嫿對他的影響力。
這也就是爲何我明明知道他會耐不住跑出去,卻沒有命人爲此部署。說實話,我真想把他困在這裡,最直接的方法便是邀了他喝酒,直接把他灌趴下就省事了許多,連人力都不需要浪費。
丑時三刻,他果然出現了。
下人來報的時候,他已經一跌一撞走進了我的營帳。
我知道他受了傷,隔了那麼好幾步我都能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應是傷的不輕,可我還是端坐在那裡巋然不動,連去扶他坐下的慾望都沒有。
我甚至都沒有興致去問他姽嫿之事,不僅僅是因爲我清楚結果,還有以他榆木頑石般的性子,他現在只需要一個默然的聽衆,以及一個私密的空間去舔舐他的傷口。
我與他都見過慘烈如同地獄的場景,但許是我與他都沒什麼至親之人,我們從來沒有感覺到多餘的疼痛,只是覺得要儘快……儘快結束這一切。
即便是有生死之交死在面前的時候,也不過如此。
但現在這個人變成了姽嫿,我不知道他是否還能維持本心,不知道他的理智是否已然被憤怒所掩去,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所有的不確定在他開口的瞬間——被敲定了。
他問我,爲什麼不攔着他。
他說姽嫿讓他滾,讓他回來,讓他……明日將胡軍血洗,以討他們對她犯下的罪孽。
他說姽嫿現在的狀況非常糟糕,手筋腳筋都已經挑斷,琵琶骨被胡軍用千年寒鐵穿了個對過,整個人已經被廢了個徹底。
他說姽嫿已經生生被他們逼瘋了,瘋到幾乎連他也認不得……
是了,姽嫿……
我按住了陣痛的太陽穴,努力不讓自己去想姽嫿現在的情狀。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給我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小院落裡的瘋丫頭?
原來自己的潛意識一直都在害怕,害怕自己看到某些不該看的。這種保護機制應該說幸還是不幸?
我咧了咧嘴,卻是連苦笑都做不出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的確就是個懦夫。我擔心姽嫿,卻是不敢親自去確認,美其名曰鎮守軍營,卻是偷偷放了水,讓風淺夏那廝溜了出去。
我不看,不看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什麼都還是原樣,不曾更改,可當我看到風淺夏那張痛苦到扭曲的臉,我就明白我是一個多麼自私的懦夫,自私到——
本該屬於我與他兩人份的苦痛,卻是讓風淺夏一人承擔。
“好好休息吧。”我聽見自己毫無情感的聲音,慢慢悠悠地從我的嘴裡吐了出來,就像是說着明日天氣那般的閒適與安寧,“明日辰時我會發動一次突襲,該討要回來的東西就趁這個機會趕緊出手。”
風淺夏一把按住了左臂上那個再度迸裂的傷口,幾經喘息之後,他緩緩擡起了眼,對上了我的冷眸。
我能看見,淡漠褪去,僅存在那黑暗瀰漫的雙眸裡的纔是那個真正的他,狠戾嗜殺,毫無感情。
他站起了身子,撣了撣袍子上沾染的風塵。痛苦隱去的他,又恢復了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只是這樣的他怎麼看都讓人膽寒,“不了,辰時的戰役我不參與。”
“你說什麼?”我擰起了眉,突然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風淺夏緩步走出了我的營帳,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再看過我第二眼,“姽嫿死了,我需要些時間。”
“等等!”我被他的話嚇了一跳,甚至於都沒怎麼思考就從上頭跳下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剛纔說什麼?”
“姽嫿死了。”風淺夏的身形一頓,良久,我才聽到了他悶悶的聲音,“我殺了她,在最後。”
“……”
我一時愣住了,連自己什麼時候鬆開了手我都不知道,更別提風淺夏什麼時候離開了。待回過神來,偌大的營帳只剩下我一個人,而縈繞鼻尖的那股子血腥氣提醒着我剛纔的真實。
姽嫿……死了?
消息來得太突然,我還沒來得及準備,就得知了這個噩耗。而風淺夏居然親手殺了她,這條的信息量更大,我相信他這麼做自有他的理由,可相信的背後隱藏了什麼……
我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有多少日子我都沒有睡過好覺?自從接到消息‘姽嫿被胡軍擄走’的那日起,我一閉眼都是她站在泥濘之地,向我艱難地伸出手,手上沾滿了血污,臉上更是佈滿了血痂傷口……
不敢去想,不能去想。
我不知道她遭受了什麼樣非人的對待才遭致風淺夏那廝竟然忍心將其一劍斃命,但我能想象得出風淺夏那廝此刻定在醞釀着什麼。
他不會如此就善罷甘休的。
“報——”
“進來。”我回身坐回案桌旁,右手再度揉上了自己的眉心,似乎這陣子這個動作已經成爲了我的習慣,“出了什麼事?”
來人單膝跪下,奉上了烙漆的信箋便退開少許,拱手道:“胡軍內應來的常規報告。”
“下去吧。”我朝他點了點頭,便將頭埋了下去,“早點休息,明天會有一場硬仗。”
“是!”
營帳裡再度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卻是膽怯了。
只因我在這該死的常規裡看到了‘姽嫿’二字。
一直牽腸掛肚的答案就在手邊,而自己卻是根本沒有勇氣看完,哈!多麼諷刺!!
姽嫿要是看到了我慫樣子,估計又要罵我‘男子漢的外體內有着一弱女子的脆弱心靈’了,啊,不對……姽嫿已經死了,沒有人會來罵我了……
我苦笑着搖了搖頭,要不是明天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現在就該讓人搬酒來,死活都要拽着風淺夏那廝,就算瘋也要瘋了個徹底。
可惜,不行啊……
明天,明天還有仗要打,成敗就此一舉。我們已經犧牲得太多,要是在這會兒掉鏈子,姽嫿就不是罵我了,估計真的要被我氣活了。
哈!
我真是糊塗了,這會兒說什麼瘋話!
白紙墨字,我從來沒有發現看這些文字有多麼困難,尤其是最後,一字一句,字字扎人雙眼,本就不過寥寥數字,卻是讓我看了將近有一個時辰。
“胡軍軍師張司繆進言……姽嫿留,可制約劉氏大軍;姽嫿亡,則胡軍氣數盡矣……首君大怒,遂斬其軍師,啓用孫鶴……
孫鶴乃妖道,進言女子留不得,可烹製,獻祭其破軍天神,既可得天助……”
信箋無聲無息地滑落在地,我已經顧不得將其撿起,指尖煩躁地一記又一記敲擊在案桌上,漸漸地,上頭已經有了一個小小的凹印。
我終於明白風淺夏那廝爲何去了那麼許久,也終於明瞭他到底看到了什麼纔會失控如此——挑斷手腳,穿琵琶骨,這還不夠,他們還要將其烹製獻神……他們到底要將姽嫿侮辱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
久違的怒氣衝進了我的大腦,我想都沒想,就一腳踹翻了我的案桌——
他媽的!老子不把你的人一個個宰了喂狗,老子就不姓劉!!!
(還有一更在正文~~~~我溜溜達達地去了,別太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