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不想重回這充滿恐怖回憶的地方。
夏天的玄心湖情侶果然不少,一個一個互相依偎的,各自躲在人不易察覺的角落,時不時的草叢裡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更讓我草木皆兵。
“玄心湖這地方太邪了,大夏天的草叢裡連個蚊子都找不到。這羣熱戀中的人都不要命的嗎?”冷柯看到從他面前低頭彎腰手拉着手偷偷鑽進草叢中的一對情侶,低聲說。
“就是因爲沒蚊子他們才喜歡鑽草叢……”不過話說回來,我跟劉妍還從來沒有到這個地方來約過會呢。
一陣暖風吹過,帶來讓人陶醉的湖水清氣。
“太沮喪了……我失敗了。”冷柯自顧自的說着喪氣的話,我從來沒聽他話這麼多過:“我怎麼就能認錯呢,明明不是降頭!這一延誤要耽誤多少事兒啊!混蛋!!”
看着朱誠安穩的睡着以後,從他家過來這玄心湖,一路上我已經習慣了他的自我譴責。這個少年或許太過自信,以至於變成些許讓人難耐的自負,一旦某些不可控的事物打破了他的支配,那麼他就會特別心灰意冷。這種心灰意冷表現爲自我譴責,靠着喋喋不休來抒發他對自己的不滿。
而我也不試着去安慰他了,並不是我沒有做過。正因爲我做過,所以我才知道任何寬慰的話對他來說都沒有用。
“今天是週二,還剩一天的時間……只有一天了!”他喃喃自語道:“所有的推論都是建立在一個錯誤的基礎上的,所以我要推倒所有的推理。還剩一天,還剩一天……”
朱誠能不能保得住,就看我們在這一天的時間裡有什麼作爲了。
可是我們能做什麼呢?我們現在的頭緒,僅僅停留在兇手有可能是大學校園裡幾個無所事事的小混混其中的一個上,甚至我們就連他們作案的手法都沒有搞清楚。
我從煙盒裡抽出一根菸,捎帶火的一起給冷柯遞過去。他的習慣我知道,抽根菸,解心寬。
他感激的看了我一眼,慢慢的把煙接過去。看他把那根菸叼在嘴上時微微顫抖的手,忽然覺得冷柯再神,終究也只是個凡人而已。
煙被點着了,冷柯站在當日鬼跳湖時紅衣女子所在的位置,低頭盯着腳下的泥土發愣。
我不敢打擾他,只是耐心的在一旁看着他。
他猛的吸一口煙,彎下腰,用手慢慢扒拉起地上的一片土地來。
“幹什麼呢?”我湊過去問他。
“發現沒有,這裡的這片土地特別鬆,草也長得很矮。這很反常。”他嘴上說的,手下又加了把勁,更加賣力的刨起土來。
過了一會兒,他動作停下了,得意的看了我一眼。
“果然如此,馬克,這裡的土最近被翻動過。諾,你看我找到了什麼!”我已經習慣了他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他忽然這麼癲狂,讓我有些難以接受。
可是接下來,我也亢奮了。
因爲我看到冷柯從他剛剛袍出來的坑裡拿出來一張符紙。
“就是這個!”冷柯拿出鑰匙扣上的微型二極管手電燈,仔細的照着符上的字樣。
有一對情侶本來手拉手要走過來,看到我們倆發瘋似的扒土,神情怪異的改變行道,不肯靠近我們身邊。
不理會旁邊人異樣的眼光,我問冷柯:“你可認得這?”
“這麼有特點,我當然認得。你看看這符畫的,跟你過去在電視上看到的符有啥不同?”
我接過去,這張符拿在手裡心裡毛毛的:“恩?好像寫反了似的!”
冷柯笑道:“不錯,正是反着寫的符!我知道這種法術,民間稱其爲陰山術!”
陰山術本來流行於四川、湖南、貴州、雲南、廣東等地。與普通的法術流派練習不同,陰山法練起來總是讓人感覺怪異。陰山法需藉助法壇、法印、令旗、手訣,借用墳地、屍骨、血液等死人的陰性能量來幫助施術者的目的能夠順利達成。
“陰山術原本是茅山術,而後幾經改良,成了現在的樣子。如果說一般道門的法術是玄門正宗,爲至陽之法,那陰山術則是邪教之祖,爲至陰之法。所以說,這符是反着畫的,這也是陰山術的一大特點!”
“這麼嚇人!那多年前死去的紅衣女子於磊,就被那邪惡的術士利用做成了法器,來下詛咒嗎?”
“多半是這樣。不過世上法術,本無善惡。一念成神,一念成仙。道家法術也可作惡,陰山法術也能行善,唯看人心是作何考量了!好了,既然知道這乃是陰山術,那麼破解起來可就比過去容易多了。若是把這術當成降頭,朱誠命必絕也!”
冷柯一說起這方面的典故,語言就變得文縐縐的。可是書面語被這個男人用口頭語說出來,卻一點都不覺得不協調。
這句話似乎成了我的專利,跟冷柯在一起的時候,我完全沒有了主意:“那我們下面該咋辦,你知道他中的是陰山術,該怎麼才能破解?”
“有下術的方法自然有解術的方法,好比說這個世界上任何一把鎖都有一柄鑰匙能解開。可是這鑰匙……好像不在我手中。”冷柯的語氣完全沒有了先前癲狂的感覺,似乎他也無計可施。
如果連冷柯都沒有辦法,那朱誠可是該怎麼辦呢?
“不過解鈴還須繫鈴人,如果說陰山術的施術者用的是於磊的屍骨和怨氣下的術,那麼從這方面來着手應該沒錯。”冷柯把那張反着畫的符咒從我手裡拿回去,小心翼翼的疊好放到他的褲兜裡:“解咒是一方面,追查兇手是另一方面。從兇手作案的手法來逆向推測他可能的身份,然後縮短包圍圈。等待明夜施法的時候,一舉將其捉拿!”
所謂的名言說得好,要從戰略上藐視對手,要從戰術上重視對手。大體方針是定下了,可是如何實施卻成了一個新的問題。
“不如我們兵分兩路,你對於解咒有辦法,你在朱誠家裡守着。我對捉人有經驗,我在寒城大學尋找作案之人,你看如何?”我略一思忖,提議道。
“你可拉倒吧。法術害人可不比刑事案件,有些看似不經意的動作就是咒引子。好了,等一會回去我再好好制定方針,我們現在不如先放鬆心情,好好欣賞着月光下的美景吧。”
“這都人命關天了,還有心思看風景,真有你的啊冷柯!”我算是佩服了,要說淡定,還沒人能比得上他。
“焦慮有什麼用呢?不如放鬆心情捋順思路,繼續投入那無盡的戰鬥中去呢!”冷柯居然就近找了個石凳坐下。
別說,如果不是那夜差點讓跳湖的鬼魅掐死留下了心理陰影,這裡的夜景倒還是很美的。
“我們是不是該做點什麼……?”我坐在石凳上以後,還是很不安。
“談談心吧。”冷柯擡頭望着月亮。
“好吧……你家裡,就你自己住嗎?”說到這兒,我想起我的父母來了。自從幹了警察以後,我就住在警察宿舍,雖然也隔三差五的會回去看看,可是有的時候還是會很想念他們。
冷柯又抽出一根菸,他今夜抽菸的頻率比往常更甚。
“我父親死了,我的母親也去世了……”他解釋的很簡短。
打火機的火光亮起,微弱的光芒在冷柯的臉上投上一抹溫柔的光澤,這一幕讓我覺得特別的傷感。
所說他的語氣平靜的不帶一點點情緒。
可是,有時候對於冷柯來說,平靜本身也是一種情緒。
在這種情況下,我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追問下去,
先打破這種寧靜平衡的人卻是冷柯:“你覺得你幸福嗎?”
“幸福?你是指哪方面?……我有穩定的工作,雖然累一點,可是能夠幫助弱小的人,親眼見證自己心中的正義。我有一個我深愛並且也在愛着我的女朋友,等她畢業我們就可以結婚了……而且,我家人也還健在。所以我覺得我應該是一個幸福的人吧。”我還有一點沒說,那就是有了冷柯這個生死相交的朋友,我知足了。不過嫌自己矯情,我還是沒講話出口。
“是啊,你真的很幸福。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來走自己的路。”冷柯黯然的把煙叼在嘴角:“可是我從一生下來,就揹負着傳承家學的使命。我很討厭這種生活……”
“什麼家學?”我的好奇還是戰勝了我小心翼翼生怕戳中冷柯傷口的初衷。
“以後你會明白的,你不覺得我的一些行爲異於常人嗎?我告訴你,在我上小學以前,我還沒有怎麼接觸過陽曆呢。因爲表示時間我們都用夏曆,比如說現在的時間,我就會說已經是子時二刻,而不會說是十二點。”
怪不得我從一開始見他有一種獨特的韻味。
他接着說道:“我多麼想有朝一日不再按照父親的意願生活啊,直到現在,這種願望仍然強烈。本來我是個任性衝動的人,可是後來有一天,我忽然懂事了。命運中的那天,我的父親,他被人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