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宋之問這正主兒到了,唐鬆也就不願再躲在掩着的窗戶後看人。[書籤:]w/w/w/.xiaoshuoyd/.c/o/m 首發
一身青衣小帽打扮的他出了門,站在廂房門口向宋之問看去。
其人約莫三十五六的樣子,面白微須,偏瘦的身形搭配上考究的衣飾,風儀極美。
正在打量時,身邊又多了一個人。同樣的青衣小帽,水晶還是跟不出來了。
好在這天鄭府人太多,下人也太多,而且因本府人手不夠用還有許多是從別府借過來的,本就有些微亂。再則兩個青衣小帽站在房間門口等着傳喚伺候也盡說得過去,是以並不曾引起什麼注意,也沒人來驅遣他們。
唐鬆擡手給流雲裙少女整了整有些歪斜的小帽,注意力卻全在那桌席面上。
聽同桌說到年來最爲得意之事,宋之問笑的很歡暢,口中雖然謙遜着,臉上卻是要發出光來。
笑說完這個話題,幾人因就說到了鄭老夫人如何的好福氣,今個兒上官婉兒能不能回來之類的。隨後,閒聊間自然而然的也說起了坊間熱議的大花魁之爭。
這回是那個字喚“獻鬆”的人先開口,語氣間帶着玩笑的隨意,“某聽說今天新老花魁可是要聯袂登場了,人人皆知如意娘是你的紅粉知己,延清你就一點不擔心?”
名士、名僧、名妓原就是分不開的,更別說這還是社會風氣異常開放的唐朝,官員名士們有幾個煙花青樓中的知己真是再正常不過了,漫皇城六部莫不如此,這樣的事兒只會被視爲風流淵藪,沒什麼好指責的。
譬如中唐時與白居易齊名的大詩人元稹就曾與名妓薛濤過從甚密,進而被傳爲廣爲人知的風流佳話。
聽到這個話頭兒,宋之問笑着搖了搖頭,卻是不曾說話。
“噢,看來延清是勝券穩操了”,那獻鬆笑着嘆息了一聲,“可惜呀,原本想着今個兒還能有一場熱鬧瞧瞧,也算逗個悶子。看延清你這樣子怕是沒戲嘍”
“杜必簡,沈雲卿,陳伯玉等人不出。方今天下還有誰能與延清一較文才的!不過看延清你如此自在安然的樣子,想必定已知道是誰爲沈思思掌筆了?”,字喚“仲連”那人說到這裡,笑着催促道:“速速說來,也免得我們再苦猜啞謎”
是誰站在沈思思身後與宋之問打擂臺。這個問題確實是時下洛陽士林頗爲關注之事,所以此人一開口發問,衆人紛紛附和,必要宋之問給個答覆。
這時節宋之問想不說話也不成了,拱手笑着道:“不過是場歌舞罷了,列位何至於此!罷了,罷了,我說就是。必簡、伯玉諸兄公事繁雜,確實沒心思來湊這樣的小熱鬧。至於爲沈娘子掌筆之人,我倒是聽如意樓的人說過一嘴,據說是個從山南來京的士子,只因以前從不曾聽過這人,是以那名字也就沒記住……那裡是不肯說!實實是沒記住,諸位便莫要再逼問了”
“噢?居然是個無名之輩!”,那幾人聽說杜審言等人確實不曾參與其事後頓時意興闌珊起來。
一個是剛剛在聖神皇帝面前以詩作出盡風頭的詩壇魁首宋之問,另一個卻是宋之問聽說後連名字都記不住的無名之輩,實力差距太大嘛,這新老花魁之爭還有什麼看頭兒?
嘆息聲中,仲連復又開口道:“沈大娘子勇氣可嘉,只是用心太切竟至於進退失據了。不過延清你可知道她這次所唱的究竟是什麼歌詩?”
“不知”,宋之問漫不在意,“又何必知道?”
此言一出,衆人皆贊,“好豪氣!”
恰在這時,一身喜慶華服的鄭老婦人接受完來賓的賀壽後笑吟吟的走了出來,滿院賓客隨即起身。那桌席面上的閒談也自然結束。
奴僕魚貫而出,各式海陸珍饈流水般的送上來,壽宴這就正式開始了。
今天受邀來鄭府的歌兒舞女極多,基本上每一進院落都有歌舞助興,但所有來賓看歌舞的心思卻都集中在主院兒,也就是唐鬆所在的第三進院落裡。
酒席開宴的同時,主院兒演舞臺上的歌舞表演也隨即開始。
唐鬆依舊是青衣小帽的站在廂房門口,仔細的看着演舞臺上的表演。
酒過三巡,宴飲氣氛已到**,凝脂如玉般的如意娘正式上場了。
一曲健舞可圈可點,不過唐鬆的興趣卻不在這上面。如意娘隨後唱出的歌詩卻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歌詩名爲《靈隱寺》,如水的琵琶聲中便聽如意娘放聲歌道:
鷲嶺鬱岧嶢,龍宮鎖寂寥。
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
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
捫蘿登塔遠,刳木取泉遙。
霜薄花更發,冰輕葉未凋。
夙齡尚遐異,搜對滌煩囂。
待入天台路,看餘度石橋
這是宋之問遊《靈隱寺》夜中所作的一首山水遊記詩,頗得“字字入畫”之妙。尤其是其中“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一聯歷來爲詩家稱道,堪稱詩歌史上的名句了。
此詩誠可謂是宋之問的巔峰作品之一,詩本身不錯,又有佳構名句以增輝色,是以此詩不等唱完,便已彩聲四起,及至如意娘唱完全部歌詩,更是贊聲如潮。
宋之問安坐不動,臉上的光彩卻益發的盛了。那字喚“仲連”的擊節而贊後,哈哈笑道:“有此佳作,須也怨不得延清兄記不住那人姓名了。好一個‘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對仗工穩、繪景壯勝,誠然佳妙啊”
此言一出,同席者紛紛稱是。
當此之時,衆人皆都認定今日所謂的前後大花魁之爭已無懸念。無論沈思思如何不甘,在容貌技藝不相伯仲,只能以歌詩見高低的情況下,她已是必輸無疑。
薑還是老的辣,詩壇盟主,這地位畢竟不是白給的。沈思思所唱還能超越這一首不成?
正在這時,鄭夫人起身離座向其它院落走去。其實以她的身份本不必如此,只是她是個愛熱鬧的性子,因就有了此舉。
這原本是無心的舉動,但在院中許多賀客看來,鄭夫人的起身離去似乎更加佐證了他們的看法。
看看,連主人家都走了,說明今天這場歌舞的**已過,後面該是沒什麼看頭了。
能坐在這個院中的要麼就是官職高,要麼就是極得聖眷。譬如那宋之問雖然只是五品學士,但近來聖眷正濃,所以才得以入此主院兒奉坐,饒是如此,也被安排到了頂邊緣的座次。
在座的既然都是高官,自然也忙。眼見壽也賀了,酒也吃了,主人也去了別院兒,貌似上官婉兒也不曾回來,遂就有了要走的意思。
但他們剛剛起身,便見演舞臺上走出瞭如花似玉的沈思思。
這安排今日歌舞的人真是好算計,堪堪將沈思思與如意娘排在了一起。沈大娘子一出,本已起身的人便又坐了下來。不差這一會兒,好歹聽聽她唱什麼再走不遲。
如意娘跳的是健舞,沈思思則以一曲軟舞應手兒,剛柔之間各擅勝場,實是難分高下。
一曲舞罷,衆人皆知下面的便是歌詩了。當此之時,原本頗有些喧鬧的院落裡無聲的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