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不受控制的跟在她的後面,我承認我對這個女孩,對這個出現在丁先生家的女孩,充滿了好奇。
一件寬大的男式襯衫,一條鬆垮的有些褪色的牛仔褲,那個女孩用畫筆改寫了牆壁的單調和蒼白,從背影可以看出她很瘦,套着本就不合身的衣褲就像是小孩子硬要把自己塞進大人的衣物裡一樣,唯一可以看到的露出來的那雙手簡直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像是和牆壁原本的顏色一樣蒼白,莫名的心裡就閃過了一絲心疼,不知道爲什麼,僅僅是那麼一眼我就認定眼前的這個女孩和我曾經遇見或認識的所有女孩都不相同。
像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她慢慢轉過了身,等到她的臉出現在我的視線裡時,我在心裡驚歎,那是一張太過年輕和嬌美的臉。
雖然對於一個初次見面的人這樣長久的注視很不禮貌,但是我那個時候真的無法移開視線,或許人們對於美好的事物總是會過分流連。
小巧的卻很有韻味的臉,好看的無法形容的眼睛,極有立體感的俏鼻,微抿的薄脣,還有在脣色下顯得很是白的膚色,當它們全部集合在一個人身上,絕對是一張讓人無法忘記的臉。
她只是淡淡的掃了我一眼,嘴角微微的勾起了一個看起來像是代表着不悅的弧度,轉過身繼續去完成她的畫作。
那個時候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想法是,她會不會是丁先生的女兒或是養女,這樣的話她的出現才叫人可以理解,可當我回過頭看到以不知是什麼目光凝視着她的丁先生的時候,我疑惑了。
之後丁先生告訴我,那個女孩叫安旬,是他的朋友拜託他照顧的女孩,他們一起生活已經有十年了,還打趣我說雖然小旬很漂亮,可是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那是我第一次在丁先生的臉上看到那麼多不同的表情。
所有人都是知道安旬的存在的,他們都稱她爲“惡魔”。我很不解,那樣淡然恬靜的一個女孩,如此駭人的形容,這些人如何忍心說得出口,後來我才明白,萬事萬物的出現,總有它的道理。
婚禮的傳聞已經叫我對她另眼相看,只是因爲並非是我親眼所見,在心裡我還是存了一分相信,相信那樣的女孩不會那麼做,直到連我自己都莫名其妙爲什麼會對老師提出讓小旬去我家住一段時間的請求以及之後發生的種種,徹底顛覆了我心中她“病美人”的嬌弱模樣。
雖然她是那麼與衆不同,那個時候倍感挫折的我卻只想着要逃離,不爲別的,只爲我真的無力承受她需要我去面對的那些。
只是我不知道,也想不起,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在我的心裡已經佔據了那麼大、那麼堅不可摧的位置。
並不是因爲那個第一眼,關於這一點我很肯定,因爲總是怯於邁出第一步的我,不會那樣輕易的就交付真心,那一眼不過是認識,認識了這麼一個人,而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小旬在我心裡的定義也只是:寄養在丁先生家的女孩。
動心,心動。
也許是在不經意間發覺她的善良的時候,也許是在她對於自己做出的選擇的堅守,也許是從來不會爲任何人而輕易動搖的獨一無
二,也許是因爲她擁有的那個想要藏起的秘密,也許是因爲她有太多的故事,也許是……她對丁先生的深愛。
總是那樣漫不經心,總是滿口說着不在乎,總是藉着玩笑或是打趣岔開話題,謊言說得久了,連自己都騙不了了,不懂得讀心術的我,都能輕易看破。
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察覺了他們的默契,只有他們彼此可以明白,別人想破了腦袋都解不開的心有靈犀,也開始思考,他們是不是本就相愛。
雖然有陸璇,也有我,還有一些無形存在的很多競爭者,可是在他們的眼裡,所有人都是透明的,因爲在兩個人同時存在的空間裡,他們只能看到彼此。
懷疑只是懷疑,因爲老師總是掩藏的太好,所以我總是猜不透他的心思,明明覺得他貼心的一舉一動已經細緻到無論是家人或是愛人可能都思考不到的地步,偏偏兩人之間那樣相處起來又是那麼的自然,叫人看不出什麼不尋常;明明覺得他的眼神裡不只是一個長者的寵溺和疼惜,卻又看不懂其他的是什麼;明明只有和小旬在一起的時候,丁先生纔是有生命的、有表情的活着的人,但用認真去對待自己重視的工作,沒有人可以說那不對。
我該知道,我早該知道的,他只是把這些都藏在了一個被稱之爲“愛”的大敞篷之下,只有脫離出來,才能看得出。
這份愛已經脫離了世俗的界定,當他們站在一起,從不會有人說什麼年齡,所有人都只會覺得他們相配,也許我的那個第一眼,確定的是這件事。
一無所知的一開始,什麼不明白,等到自己也進了這個迷局裡,等到一步一步看清楚,才明白了自己沒能懂得的眼神傳遞的訊息。
小旬那個時候帶着點不屑的微彎的嘴角以及丁先生站在門外久久的凝視,不過是在表達同一件事,他們眼裡、心裡只有彼此。
是不是早點看懂就能早點脫離?看懂了之後才發覺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自己從來就沒能走進去,出不出來不過是自己的臆想。
沒有想過丁先生會把小旬的手交給我,無法想象小旬得知之後會是怎樣的心情,最難以置信的是,對於我和小旬都如此重要的丁先生,因爲一個小小的病毒就這樣被打敗了。
我還記得自己在他籤那張請願書的時候做出的阻止,在他給我看那張可以說是宣告死亡的診斷書的時候,我問過丁先生,他有沒有一刻的猶豫或是後悔,他對着我點了點頭。
想也知道,那些都是爲了小旬。
“我說過的吧,那是我喜歡的工作,所以在別人都退縮的時候我只能前進,小旬也會希望我這麼做的,自私了這麼久,也該無私一次了。其實走到這一步已經在我的覺悟裡了,那些後悔和猶豫不是當時的選擇,而是爲了以後。沒能早一點認清自己的心,沒能讓小旬在你身邊好好的,沒能做到陪伴着小旬的承諾……這些,纔是真的後悔和遺憾。”
那個時候老師是這樣回答的,這些讓我久久無法平靜,叫我無法平靜的,還有丁先生所有的心聲,所有的,對小旬太早的傾心。
如果說曾經我把認
識了丁先生繼而結識了小旬視作人生的第三大幸事,那麼在我得以站在小旬身邊的時候,已經悄悄把三件事的順序進行了調整。
什麼都敵不過和小旬的那個遇見,即使我不是她的良人。
一直以來我都有個特別的稱號:謫仙。
不要認爲這個稱號代表着最大限度的誇獎,相反的,那反而是一種因爲無法形容纔出現的封號。
總是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的冷淡模樣,總是不喜歡多和別人說一句話,所以別人才總會覺得我是遺世而獨立的“仙者”身份。
毫無疑問,那是難掩的一種批評。
對於自己熱衷的事情我總有一份誰也解不開的執着,就像在我認真的解一道題的時候,即使發生了火災或是地震,我也不會輕易的停下來,因爲這個原因,在學生時代老師們總拿我很沒辦法,因爲我具有的不是破壞力極強的個性,只不過也是很難改變的另一種罷了。
父母都是閒不住的人,都是戶外運動的愛好者,所以常常都見不到他們的影子,只是留下一個小紙條就雙雙外出旅行或是登山、滑雪去了,也是因爲這樣,造就了我堅強獨立的性格。
都說家庭環境決定了一個人的成長曆程,果然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在我十歲那年,父母喪生於一場山難,或許是習慣了一個人生活,或許是本性涼薄,我沒有流一滴眼淚,平靜的不像個孩子。可是在那一刻我做出了人生中最大的決定——既然改變不了天災人禍,那麼至少要做到和奪人性命的疾病作鬥爭,而且要贏。就因爲這樣,從那時起我堅定了成爲一名醫生的信念。
堅持,對於我這樣固執的人來說無疑是件簡單的事。
不知是不是緣分,在父母離世之後一直資助我的可以說是改變了我的人生的人,他也是一位醫生,始終投身於醫療事業,自嘲大把年紀了還是孤身一人。在專業上他給了我很多的幫助,傾盡心力的栽培我,我一直沒有忘記他說過的那句,“我在傾囊相授的不只是一個專注於醫學的人才,我是在間接的拯救無數的生命。”
恐怕那是我見過的,一個醫生最高尚的情操。
我慢慢長大的時候,他也在慢慢老去,最終消逝,而那個時候我在業內已是小有名氣。
記不清是什麼時候結識了小旬的父母,也不記得什麼時候就和他們成爲了朋友,不過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小旬的存在。
也不知是不是命運的指引,向來不喜歡捲入他人閒事的我第一次幫助了他們,之後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金錢的事情沒有人說得清,不過一旦牽涉到這個,最多的就是爭執和翻臉不認人。
在別人的告誡之下我才得知了關於他們兩個身負鉅債的事實,也得知了常年在外的二人把老人和孩子丟在了一個無人問津的地方。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我踏上了尋找的路途,並不指望能追回那些身外之物,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
當我走進那個小屋子第一眼看見小旬的時候,就好像看到了當年那個自己,神色淡漠,對於不負責任的父母漠不關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