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趾宮的藥香味四溢,從階梯處四處氾濫着流下,刺傷着孟贏的心,那流動的湯汁,也如同是一股冰泉,流淌過楚雲霓的心肺。
此時此刻,在這漫長的宮道之上,一聲高揚聲起,竟是這樣的撕心裂肺。
楚雲霓但將手撐在宮牆之上,緩緩的移動,步履竟是這樣的艱難,朝着遠處東宮的方向所望而去,她淚如雨下,“既然如此,何苦來招惹我,何苦你要來招惹我?”
她撕心裂肺的問道。
此刻心痛着,前方綽約的宮道上,她強撐着自己的身子繼續緩緩的朝前走去,只有這步伐一步一步的踉蹌,更是悽清無比。
“父皇,母后,女兒不孝……”她一邊喃喃的說道,如同蚊嚶一般的聲響,眼前是當初邑國在國破家亡的時候,父皇和母后死在自己面前的景象。
“是我忘卻了國仇家恨,纔會和仇人之子結成夫妻,是我咎由自取,纔會淪爲今朝被棄的下場,終究還是錯付良人,終究錯付了啊……”
“可是爲何,偏偏在這個時候,有孕在身,蒼天爲什麼要這樣作弄我?”
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從天上有紛紛揚揚的白色之物落了下來,和她此刻腮邊的淚水融合成一處,同樣的晶瑩剔透,同樣的潔白無瑕。
楚雲霓怔住了腳步,詫異的擡首看着此刻訂上的蒼穹。
在這一片不屬於她的蒼穹之下,這紛紛揚揚落下的冰冷,竟然是無人知曉。詫異的,楚雲霓但只將手顫抖的伸了出來,承接住這一片雪白的冰涼。
“下,下雪了,下雪了……”她驚訝的說着,腮邊的淚水凝住,她此刻的神思,卻飛揚到當年的邑國處,“故國,家鄉,我懷念的那處冰河,雲昭弟弟,姐姐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雪花細微,落在她的掌心內的時候,不消片刻就立即消融,但只將手握住,想要緊緊的擁有,卻沒想到瞬間流逝,只化作一點溼潤的痕跡留在掌心之內。
此時此刻的孤單和冰冷盡數纏繞在心頭,猶記得在邑國國城的後面,有一處常年結冰的冰河,自己曾和雲昭在那上面戲耍的情形。
而現如今,他遠在青冥,而她,則成爲了靖國的太子妃,一個被棄的太子妃。
她的淚止住了,繼續朝着前方緩緩的走去。
“……前生太遠,來世太長,人海蒼蒼,兩心茫茫,莫道我多情癡狂,夜來入夢還鄉,對鏡梳妝,醒來已是淚千行。”淺唱着吟和,帶着淚的潸然,一步步的朝着前方而行。
前生前世的蹤跡,如頭過眼雲煙一般,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記憶,只有此刻心頭處的痛,真真切切的,在這片紛紛溯雪之下,她的步履也越發的沉重了起來。
終於,在這片冰冷之上,她的身子斜斜的倚靠在這宮牆之上,單薄的衣襟,覆蓋在這一條宮道的地磚上,被溯雪落在那上面,逐漸的覆蓋成霜。
眼瞼處無力的一扇一動,此刻的她倒在地上,目所能及之處,只看到自己一雙被凍得冰冷無知覺的手,蒼白無死,有墨發覆蓋在那手的上面,悽悽然然。
“會死嗎?”楚雲霓不禁自問,隨之,卻又是悽然的一笑,全身上下有止不住的寒意,“死了也好,與這腹中的胎兒,一起死在這裡,也……好……”
悄然無聲,她的眼睛緩緩的閉上,只有這茫然的雪花逐漸的下得豐厚了起來,落在她如同白玉一般的臉面上,寂然一片。
這初冬的第一場雪,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她在這雪花之中躺了多久,寒冷得連心都冰凍三尺。
但只見遠處的天階之處,那襲白衣勝雪,在那霧濛濛的地方一路狂奔過來,溯雪紛揚,遠處白茫茫的一片,襯映得他的身影世上無雙。
停留在楚雲霓的身邊,但只見到她此刻的寂靜無聲,他心痛如絞,跪倒在她的身邊,“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傷害自己,我只是不想傷害你,可是你爲什麼要這樣傷害自己?”
獨孤翊宸緩緩的將手觸碰在她的容顏之上,若不是他不放心,終究還是追趕了出來,是否她今夜就會凍死在這裡了?
抱起了追趕女子,她好冷,冷得讓人心寒。
獨孤翊宸的眼淚,也在這一刻冰凝成霜,落在了她的臉龐上,帶着心中的絞痛,他橫抱着她一步步的朝着清池宮的方向走了去。
雪花一夜降臨,身後事,只在他的懷中,如同夢幻一般,身墜寒冰地獄中,幾經輪迴,生了又死,死又生還……
直到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黎明時分,寒風吹打着軒窗,在這寂寂無人的清池宮裡,成爲了一種無聲的動靜。
窗子是開着的,散發着這清池宮內炭火的味道,卻一室的溫暖。
當楚雲霓從踏上醒來的時候,錯愕的看着這清池宮內的景象,頓時陷入了怔忡之中,好久,好久……這一切,就好像當時她初入靖國的時候的情景,一模一樣。
同樣是不受任何人的待見,被安置在這冰冷冷的清池宮中,同樣是孑然一身,無人關懷。
可是,她此刻的心中,一旦想起的,則是獨孤翊宸最後髮簪刺入她心中的時候,她的那種決絕,那種心死。
想着,忽然她只覺得喉嚨底處一陣腥甜的感覺,止不住的往上翻涌着,豁然一口血劍,從嘴裡噴薄了出來,正好傾灑在前方的炭火爐中。
燒得通紅的爐火,被這一口血噴灑了過去的時候,但只聽見“茲茲”的聲響,便將楚雲霓徹底的拉回到現實之中來。
“楚雲霓,你還有什麼放不下的?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她看着那爐子中的炭火明滅幾度,最後又恢復了溫度的時候,她笑着反問自己。
她用手背擦拭着自己的脣邊,那鮮紅的血液和自己手背的蒼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渾身上下的冰冷已經不見,只有心口處和背上的傷遙相呼應的痛着。
冰冷冷的清池宮,只有她自己一人。
“該死心了,楚雲霓,往後的路只有你自己一個人走了,不要再去依賴任何人,誰都無法依靠……”她說着,艱難的從自己的心口處取出那枚一直緊隨在身邊的山河佩。
這一半的山河配,在她的意念擾動的時候,流光四溢,頓時眼前的場景變換,從清池宮的冰冷逐漸的轉換爲九重天內的春暖如初。
錦繡一般的田園盡入眼中,她頓時只覺得身子一軟,整個人朝着邊上一傾,就要倒下。
正好被叢冠給扶住,“師尊,你怎麼弄成這德行回來?”
就連叢冠也訝異,他奉行楚雲霓的命令守在這裡面研製丹藥,卻沒想到這一次見到楚雲霓的景象,竟然是這麼的狼狽。
他將楚雲霓橫抱了起來,跑進那間竹屋中去,隨便的替楚雲霓一探脈,這一探,卻讓他嚇得連聲音都變樣了,“你……你有了?”
楚雲霓淡淡的望了他一眼,但跟叢冠說了自己的傷勢,隨口說了幾味藥讓叢冠從這裡面取來,都是世上難尋的,讓叢冠取出丹藥來服下,心中卻是一直在猶豫,這腹中之子,留是不留?
只有那一味紅花,她卻是久久的,沒有說出口,留在心頭,猶豫不決。
“師尊,誰傷了你的,怎麼太子也不好好保護你?”叢冠嘟喃着,心中忿忿不平。
楚雲霓的醫術在這九重天內一日千里,早不是叢冠所能比的,這也足以證明她的確是學醫的料子,但是,她身上的擔子,可不止醫術這麼簡單。
“別再說他了。”楚雲霓但只打斷了叢冠的話,在服下了叢冠拿來的藥材之後,她只說道:“我需要在這裡面靜養幾日,你給我去配置一種藥出來,生不如死的那種。”
她需要好好的休息,只要過了這一關,她將不會再被誰所傷,誰欠了她的,她會一一的奉還。
“那……”叢冠有些猶豫,花白的鬍子不知道爲什麼,在這九重天內,竟然逐漸的變得黑了起來,此刻看到楚雲霓這麼沉重,他也不敢像往常那樣嘻嘻哈哈。
“那太子的噬血寒毒的解藥,還配不配?”叢冠記得,這可是之前楚雲霓吩咐得最嚴謹的事情了。
如今她發生了這樣的變故,也不知道接下來到底應該怎麼辦。
“把剩下的藥都暗中給他送去,剩下的,不用繼續研製了,是生是死,他……聽天由命吧!”楚雲霓說道,自己難以掩飾去他的絕情。
“如今生死不相干了,我又何必呢?”她但只淡淡的說道,“這麼多年他都能活下來,沒有我,他同樣死不了。”
叢冠聞言,似乎還想再說什麼,可是,楚雲霓卻是朝着竹屋內而去,沒有再出來,叢冠無奈,只好照做。
楚雲霓這一次回到九重天內,一住就是幾日,這幾日九重天內的絕世藥材幾乎都讓叢冠給拔來給她補身體,身體也日漸好轉。
只是,在隔絕了這一片天外天的靖宮中,卻是炸開了鍋一般,太后找不到楚雲霓,幾乎是整個後宮都快要被她給掀翻了。
就連靖帝,也無可奈何了,只得命全宮上下搜索楚雲霓的蹤跡,否則,太后那一邊,可不好交代了。
獨孤翊宸是最爲震驚的人,在聽聞楚雲霓數日無蹤的消息之後,幾次回到清池宮中來看,就只有那道血跡,這讓他,也幾乎陷入了狂躁之中。
楚雲霓如果出事,他原諒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