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青婦人忙點了點頭,握着她的手說,
“這些年,你從來未說過,這孩子的爹是誰。
今兒你即說了,我一定替你全了這個心願。”
夏青蓮搖頭苦笑,氣若游絲,又是重重的咳了幾聲,半天才緩過勁來,
“一個戲子還有什麼可說的呢,當年黎兒她爹是京裡鎮國公府來的貴人,來這揚州城也不過是遊山玩水的,因着聽戲曲卻挑中了我,在戲班那些年我千辛萬苦保住了清白身子,自己也存了些銀子,正要託哥幫我贖身,誰成想着就先一步給他納了去,三個月後他一走,我才發現己是有了身孕,”說到這裡,又開始一陣急喘,眼見得要就要背過氣去,婦人忙忙順着她的胸口,不忍的說,
“妹子,你先喘口氣,歇一會再說。”
夏青蓮搖了搖頭,臉上倒有了點紅,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已是回光反照之像,
“我怕是沒時間了,大嫂,你容我說完。”
婦人含淚點了點頭,夏青蓮兩目暗淡無光,似是回憶起了當年,接着說,
“他本說回京稟明父母再來接來,我那時卻是無論如何等不得了,沒奈何,我只能隻身尋上京,到底還是天真了些,那樣顯貴的人家怎麼會認一個戲子,我在門前苦求了三天,府裡避不見面,好不容易纔在當家的主母出門走親時見着了她,她卻連個正眼都不瞧,只丟下了一句話,”說到這,又是一陣辛酸,那句話,狠狠的刺傷了她的心,這些年過去,也不能稍減,
“戲子也不過是下三濫的妓-女,還敢攀附她們這樣的人家,龍生龍,鳳生鳳,戲子只能生賤種,白污了他家的門楣。”
聽了她這話,年輕婦人臉上也有了怒色,氣不過的喘着粗氣,再說不出勸慰的話,半黎娘趁着最後一絲力氣,從枕頭裡掏出一塊絲薄的手帕,遞到她手中,
“嫂子,求你看在咱們一場情份,允了我這件事,這輩子絕不要讓半黎嫁去富貴人家,更不要去認她那個爹,就是我們苦死了,也不喊冤。”
夏青蓮蒼白削廋的臉上流下一行清淚,說完這句,就斷了氣。
腦海中的畫面就定格在那一滴淚上,半黎狠狠的吐了口氣,握緊了身下的鬆軟錦被。
要說錯那也全是她那個風流成性不負責任的爹,只播種不耕田,戲子本就不由己,她孃親是有骨氣的,梨園多年守住了一身清白,只不過想求個百姓日子,卻硬是被權貴的老爹奪了一切。
若是她爹有一絲顧念着情份,也該給她親孃一個姨娘身份,她也應是個庶出小姐,卻半點情份沒有,終落得孃親病死她賣爲戲子,又一次重複了她孃親的老路,在十五歲生辰前一日被活生生的打死。
真是白便宜了那家子人了,她那嫡母更是樂得輕鬆清靜。
幸而是她接收了全部記憶,這才弄清楚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從揚州至京城,三天的時間,足夠她細心體貼到讓她那個親爹,心中填充下一個孝順女兒的位置,鎮國公府,自這一刻起,咱們就開始了。
不愧是海船,又寬敞雙快速又平穩,船行江上,試不出一絲風浪起伏,三天裡,半黎親力親爲,用力細緻的照顧着趙元雋,不僅是湯藥按摩,連着衣食住行都是處處留心。
因着趙元雋在食湯藥期間,不易食葷腥,半黎別出心裁的整治出素菜席面,更爲難得的是素菜極爲新鮮,不似行船常見的青黃不濟,趙東泰吃了一口酸拌三絲,笑得合不攏嘴,滿口的稱讚,
“半黎真是心思靈巧,難得這蔬菜還能這麼新鮮。”
趙元雋欣慰的看着自己的女兒,聰慧懂事,事事貼心,雖不能認在名下有些遺憾,但是不論如何,半黎都是自己的親生愛女,誰也抹殺不了這個事實,半黎夾了一筷拌的野山芹到趙元雋碗中,
“爹,你嚐嚐看,吃點白粥,配這野山芹,味道最是清爽可口。”
趙元雋笑着端起粥碗,吃了一品,果真入口清脆,極合口味,幾乎都忘了這還是在船上,驚詫的問,
“你這是怎麼做的,這行船之人,多時食用海鮮,蔬菜己是難得,何況這三天過來還保存的如此新鮮。”
半黎羞赧的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筷子,不着痕跡的看了眼坐在正對面,精神萎靡,一言不發的七姨娘,
“祖父與爹爹,你們過譽了,其實這法兒說破了也是簡單,買蔬菜時,就尋着農家進些帶根帶土的一起買來,連着根養着,隨時吃,隨時收割,雖是運輸麻煩了些,好在,梨哥哥的義父許大人幫襯着,也算是省時省力。”
趙東泰眼神沉了沉,沒有說話,低頭又夾了一筷子菜,半黎怯怯的低下頭,低聲說,
“只是爲着爹爹大病初癒,多吃點配合復元的食物,這才能恢復的快,因此麻煩了許世伯,還請祖父與爹爹見諒。”
趙東泰臉色緩和了一些,難得她這一片孝心,到是不好再多說什麼,想了想,還是交待了半黎一句,
“咱們鎮國公府,三代輔臣,只忠心爲主,與地方官員,仍是少些深交爲好。”
半黎低聲的應下,面上仍是侷促不安的,趙東泰又是補了一句,
“你這手藝是真不錯的,又是難得的孝心,等回府中,單獨給你避上一間小廚房,照顧元雋熬藥作幾樣小菜都是方便。”
七姨娘頓了頓手中的筷子,擡頭飛快的看了半黎一眼,神色如常的低下頭繼續扒着碗中的白飯。
半黎清脆地應了一聲,半垂着的眼斂遮住了目中的精光,靠山種樹,靠山結網,即要進了鎮國公府,在嫡母一手掌握的後院裡,有個自己的小廚房纔是安全又方便,這一番心思沒白費,終是在進府前得到她想要的了。
趙元雋看着半黎一直低着頭,以爲她是心裡委屈,心中多少有些埋怨自己父親太過小心,說到底半黎也是爲着他的身體,這才細心準備了這些,幾份蔬菜又不是多金貴的物件,也不是欠了多大的人情,溫聲安慰半黎說道,
“半黎,你也不必往心裡去,你祖父也是爲了你好。
這也是我沒想周到,在你身邊連個可用的人都沒有,這才麻煩了許大人,等到回府,招幾個人牙子進府,你再選幾個合心的丫頭用着。”
半黎擡起臉,溫順淺笑,拿起筷子,又爲趙元雋多布了幾筷子菜,
“謝謝爹爹。”
趙元雋笑着點點頭,端起碗,繼續用粥。
趙東泰皺着眉,自己兒子的性情自己最是清楚,典型的文人習性,重面子,耳根子軟,愛憎分明,就是“愛則欲其生,惡則欲其死”的性情,不是說不好,總是少了幾份深沉,易受人影響,看着現在趙元雋的表現,這就是把半黎放在心上了,趙東泰特意囑咐一句,
“元雋,半黎,在外人面前時,半黎仍是七王爺的養女,你們仍是要以禮相稱,進了府中獨處時,再稱父女。”
趙元雋臉上微凝,默默的說道,
“知道了,爹。”
半黎心下一緊,鎮國公府中,最難應付的不是趙元雋,而是趙東泰,幾十年的老狐狸,該是成了精了,她要處處小心謹慎,
“是的,老太爺。”
趙東泰嘆了口氣,看着半黎小心翼翼的樣子,心中有些不忍,
“這時沒有外人,叫聲祖父就是。
對了,七王爺那裡,你可有送過去這些素食?”
半黎半垂的眼眸閃了閃,手指捏着衣角,像是很不好意思,低聲說道,
“沒有。原是採購的不多,只是爲着爹爹準備的,我就,就——”
說到這裡,止住了未說完的話,頭垂得低低的,一幅作錯了事的樣子。
趙東泰撫着鬍鬚,暗暗點頭,口中卻是說道,
“半黎,怎麼可這麼沒規矩,七王父總是你名義上的養父,禮不可廢,明白嗎?回頭,也給七王爺送一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