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景清二年最大的盛事, 莫過於寧國侯蕭翊和北線統領裴青峰義女的婚事了。
皇帝賜婚,百官祝賀。婚禮當日,寧國侯府裡的達官貴人之多, 不啻於一個小型朝會了。北線統領大人把這個義女當成親女陪送, 皇宮之中又有諸多皇眷添妝, 婚禮之喜慶氣派就不必說了。
人人皆說這不知從哪兒冒出的沈小姐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自個兒命好不說, 嫁的夫君也頂頂尖的。
沈緣自己卻是沒有機會觀看這盛況了。隆重的婚禮繁雜瑣碎之處太多,她一來便被皇宮中的嬤嬤教導禮儀,接着量身材做衣裳、打首飾, 認識各路名門女眷……整天忙得滴溜溜直轉。且按照東川的規矩,在成親之前她是不能見蕭翊的面兒了。明明朝思暮想許多日夜, 現在同在一城卻不得見, 真真讓人折騰心肝。
匆忙着盼望着, 時間從春到夏,終於到了六月十八, 一個據說大吉大利宜婚嫁的日子。
沈緣天不亮就被弄起梳頭,穿戴上鳳冠霞帔,在衆人的協助下完成一道道禮節。外面鞭炮聲響,鼓樂喧囂,熱熱鬧鬧亂亂哄哄的, 也不知等了多長的時間, 她才被牽引到喜堂, 手裡被塞了根紅綢。
紅綢那端就是蕭翊。
她的夫君。
她最愛的男人。
沈緣不知爲何, 明明高興欣慰地無以言表, 這一刻忽然很想掉淚。
她……太久太久沒有看到他了。
但沈緣當然忍住了。至少等禮成之後,她可不想讓蕭翊看到一個哭花臉的小花貓。今天可是他倆成親的日子呢, 她必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拜堂。成親。送入洞房。
然後新娘子坐在喜房裡等待。新郎則被一羣人拉着湊趣喝酒。
沈緣早晨並沒有吃什麼東西,折騰了這麼久,早就餓得肚子疼。但她安靜地等待。因爲她聽那些嬤嬤說過了,新郎會等半天才能進來。因爲一個男人成親是件值得慶祝的事情,他的同僚好友哪怕是不對付的人都會逮到這個機會好好戲弄他,比如灌許多許多酒。就算你是個再端方嚴肅的君子,這時候也是不能和他們板着臉的。
出乎沈緣的意料,蕭翊卻回來地很快。因爲不止她等了那麼久的時間,他也等待了同樣漫長的時間。至於那些想灌他酒的同僚,也就心裡頭想想罷了——能混到參加寧國侯婚禮的官員想必都不是笨蛋,當然知道今日得罪武藝超絕的寧國侯,日後會有什麼悲慘的境遇。
隔着紅紅的蓋頭,沈緣聽到蕭翊獨特而低沉的聲音。他令那些婢僕全部出去了。
門關上。屋裡只剩兩人。特別特別安靜。
沈緣心跳如鼓。有些緊張,有些期盼。有些雀躍,又有點兒害怕。一種即將改變身份的害怕。
蓋頭被挑了起來。沈緣擡起眼,看見那個容顏絲毫未變,只更多了一層沉穩氣質的美男子。
蕭翊深邃的眼睛緊緊盯着她。一瞬不瞬。黝黑烏沉的眸子似乎都要發出光亮來。
“公子……”沈緣臉頰嫣紅。
蕭翊一手擡起她的下巴,居高臨下道:“改口。”
“……夫君!”沈緣的臉蛋要冒熱氣了!!
蕭翊忽然雙手除去沈緣的鳳冠,一把緊緊抱住她!遙遠的記憶與眼前之景重合,周身淨是心上人熟悉而霸道的氣息,沈緣只覺得眼眶一熱,攀着他的手臂喃喃道:“我好想你,每天每天都在想你……”
脖頸上傳來溫熱的觸感,他埋頭在她的頸間,悶悶道:“我也是。”
剔透的眼淚掉落在他的肩頭,滲入衣裳。這麼大的人了還掉金豆豆,沈緣挺不好意思的,拍拍他的後背,咕噥道:“還沒喝交杯酒呢。”
蕭翊又緊緊擁抱了她一會兒,才終於暫時放開手。兩個人相對而望,見對方都是眼圈紅紅,不禁啞然失笑。燭火搖曳中,沈緣嬌嫩的臉龐被映襯地酡紅,愈增嬌態。多年不見,她已經褪去稚嫩,長成一個美麗成熟的女人了。蕭翊眸光越沉,心裡熱乎乎地,乾脆一把將沈緣抱在腿上,隨手拿起桌上的玉杯,放置在她脣邊。
正是花好月圓,意動情濃的時刻,沈緣的肚子卻忽然發出咕嚕嚕的叫聲。
蕭翊手一頓,訝道:“沒吃飯?餓了?”
沈緣羞得無地自容,腦袋都要埋到他懷裡。嗚嗚嗚好丟人……可肚子就是餓,只好用比蚊子大不了多點兒的聲音嗯了一聲。
蕭翊黑眸精光閃動,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只好緩緩深吸幾口氣,平復下胸中的急躁。
“先吃些糕點墊墊肚子,等會兒再喝酒。不然空腹飲酒傷胃。”
礙於肚子餓,沈緣只好乖乖點頭,一點兒也不敢看蕭翊的臉色。被抱到椅子上以後才兩眼放光,拈起一塊噴香的糕點小口而快速地吃着。
蕭翊走向門口,低聲吩咐外面僕人一些事情。過一會兒,一個精巧的食盒就送了過來。
打開一看,碧瑩瑩香噴噴的粳米粥,熱騰騰的小籠包子,醃地鮮嫩的鵝脯,辣子炒雞,爆炒牛肉丁……林林總總八個小菜,雖然比較家常卻全是沈緣愛吃的。沈緣一邊看着食盒咽口水,一邊小心地覷眼看蕭翊……
呃,剛纔擁抱她的力道……他可以等待那麼久麼?
——蕭翊當然忍地很辛苦。但是他深懂“磨刀不誤砍柴工”的道理。先把沈緣餵飽了,等會兒他就……
“不急於一時,你的身子要緊。”蕭翊坐到沈緣身邊,伸手摸摸她柔滑的頭髮。一絲不亂的髮髻已經有點兒鬆了,幾縷秀髮調皮地垂在臉側。蕭翊忍不住捏捏沈緣的小臉。觸手光滑,如絲緞細膩,捏在手裡溫溫熱熱的,蕭翊心口不禁一燙。
“快點兒吃,你的時間只有兩刻鐘。”
沈緣不禁嫣然一笑。就在板着臉的蕭翊旁邊端碗舉筷迅速吃起飯來。
兩刻鐘之後,兩人準時喝了交杯酒。
然後,妖精打架……
戰況激烈至極,只聽那動靜,門外伺候的丫鬟都羞紅了臉。具體戰況不便細述,總之男子大獲全勝,女子累的氣喘吁吁。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心滿意足,風消雨歇。
蕭翊緊緊抱住沈緣,壓在她身上躺着。兩人貼合地如同連體嬰兒似的。
“緣兒,你終於是我的了……我的妻。”他湊在她耳邊輕聲喟嘆。
沈緣累的眼神有些飄忽,無力抱住他修長有力的臂膀,好半天沒有聲音。蕭翊順勢在她臉側輕啄了一下。
沈緣輕輕笑了起來。臉頰被他弄得有些癢。有氣無力道:“想當初第一次見面時……我再也想不到你會成爲我的夫君。”她艱難地擡起手臂,柔細的手指拂上他的面龐:“你知道麼,我見你第一眼,就是你騎在馬上英姿颯爽的模樣,就覺得這個男人好帥啊……雖然你還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
“帥?”
“就是很英俊的意思啦……”
“你喜歡我怎麼不早說?”蕭翊的語氣充滿了遺憾。
沈緣便瞪着眼睛道:“哼,這種事情該女子先開口麼?再說,還不是你把我扔給了甘先生,多少年都不見一面?!”
“我哪裡能預料到那許多……”被挑起了舊賬,蕭翊很有些尷尬,還帶點兒微微的懊惱。沈緣撲哧一笑:“逗你的啦……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而且甘先生對我很好。你也對我很好。”
女子笑靨如花。
蕭翊攥緊了沈緣的手指,一雙明亮如星的眼睛專注地看着她:“緣兒,要是我早知有今日,我一定會在開始就對你很好。”他說的特別認真。
沈緣目光微微閃爍,擡起頭來在他脣上輕輕一碰如同蜻蜓點水:“我信。”
兩人耳鬢廝磨,吃吃笑了起來。
“好啦,先沐浴一番吧。等會兒再說說別來之事。”兩人分隔了這麼久,雖時常通書信,於對方的情形知道的畢竟不周全。
沈緣點點頭。等被蕭翊扶起身來才覺得太丟人了,身上點點青紫瘀痕,牀上褶皺水漬更是不能見人。她接受再多宮廷培訓也沒法當着外人的面清洗。唉,於是蕭翊只令婢僕端來熱水,重新換了牀單被褥,等婢僕們都出去了,他親自幫腰腿痠軟的沈緣洗浴。這洗着洗着自然又擦槍走火,那種種情形就不要提了。
好不容易重新鑽回被窩,明明累得眼睛都睜不開,卻仍捨不得就此睡着。彷彿今夜只是一場一觸即碎的美夢。沈緣迷迷糊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蕭翊話兒,聽他說了離別之事,如何打仗,如何制敵……事無鉅細,好似要將自己沒有參與的那些人生一一彌補。
眼簾合攏,如蝶翅停佇,終於不再動彈。沈緣抓着蕭翊的手臂,呼吸沉穩均勻,已經深深地睡着了。
蕭翊的眼睛卻還亮似晨星。
他一下一下撫摸着沈緣黑長的秀髮,忽然低聲說:“你知道麼?我從小看見別人都有家,真的很羨慕。從小,我就在想,究竟什麼時候,我才能和別人一樣,也有一個溫暖的家呢?”
他微微笑了起來,“這個家裡,一定要有一個又美麗又善良的妻子,還要有兩個活潑可愛的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從此我回到家中以後,便是熱熱鬧鬧的,而不再是冷冷清清。”
他側身凝視着沈緣,眼眸中充滿了溫柔的愛憐,忽然輕聲說:“你不知道……你是上天賜給我最好的禮物。”
呢喃聲中,一室如春。室外,冷月高懸。
第二天沈緣覺得自己居然能按時起牀,真是……了不起(辛酸)。
幸而寧國府上頭沒有什麼長輩壓着要按時請安。
蕭翊深知鎮北公(原先的鎮北侯)夫人從小就不待見自己,那個託名養父的舅舅也對自己冷淡。他性格一向孤僻冷傲,不喜受氣,尤其不願心上人兒跟着受氣。皇上也是深知這一點纔給他開闢出這一片偌大的寧國侯府。婚後沈緣也只需要注意兩府的正常走動即可,不需要像別人家的新晉媳婦天天請安深受管制。
沈緣一向喜歡自由,這樣安排倒也合了她的心意。
自此日日幽居寧國侯府,和蕭翊好得蜜裡調油一般。見的人皆稱奇,再也想不到冷麪蕭侯竟也會百鍊鋼成繞指柔。這一對兒也就成了漢陽城裡有名的恩愛夫妻神仙眷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