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國交戰,狼煙四起。局勢緊張,路上自然很不太平。
越到北漠東川兩國的交界處,散兵遊勇碰到的越多,還有一些兇悍的馬賊趁火打劫。沈緣武力低微,如花的年紀人又美貌,若非蕭翊一路持劍相護,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豪爽的北漠子民收起往日的和善,厲兵秣馬指向南邊的東川。
局勢危矣。
晝夜潛行,前方十里處便是森嚴如山的北漠軍隊。
“怎麼辦?公子,倘若硬闖的話,是不可能闖過去的!”
沈緣看着遠方水潑不進密密匝匝綿延數裡的森然軍營,臉色發白,不可置信。
這就是古代正規的軍隊。洶涌如海濤,一望無際。即使遠隔十里,殺氣幾乎撲面而來。面對這龐大的隊伍,任何人都會微小如草芥。
蕭翊感知到沈緣的恐慌。一隻修長白皙的手緩緩撫弄她柔軟的頭髮,面無表情安慰道:“別怕,有我在。我會帶你回東川,總會有辦法的。”
沈緣望向他深邃清亮的眼睛。那裡沒有絲毫疑慮,清明而堅定。使她的心靈也受到感染,慢慢安定下來。
她靠近他。君似磐石無轉移,妾似蒲葦方堅韌。
這個挺拔俊逸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成爲她心靈上最爲穩固的靠山。
“我跟着公子,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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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勇血流如注,卻在拼死飛奔。他是一個身高八尺的強壯大漢,從小住在偏僻高山裡。家裡窮,無車無馬,行走販運上山下山全靠兩隻腳飛奔。後來參了軍,憑功績晉升爲東川北線大營的校尉,卻仍不愛騎馬,情急總是用腳飛奔。於是北線統領大人的兒子裴燕然笑稱他爲“急先鋒”,在體力完好的時候,他甚至可以跑得比駿馬還快。
而現在,被擒重傷,拼死逃離卻怎麼也逃不遠跑不快。自己這條賤命倒是不打緊,在敵營聽到的緊急消息卻一定要傳回去,否則北線大營危難在即,他死也不能瞑目。
身後傳來馬嘶之聲。十餘匹黑色駿馬疾馳,上面的北漠騎士腰懸馬刀,揹負長弓利箭,嘴裡大聲呼喝嘲笑着,狂風般卷向前面重傷疲憊的獵物。
一道烏黑的鞭影劃過天際,伴隨尖銳的嘯聲,狠狠抽到吳勇的身上。筋疲力盡的大漢踉蹌幾步,愴然倒地,傷痕累累的身軀在粗糲的地上翻滾過去。
十餘位騎士勒馬而行,很快圍成一個圓圈,將獵物圍在中心,用鞭子肆意抽打。
幾十鞭下去,俘虜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已然看不出原先的模樣。
於是十餘匹馬一字散開,中間首領模樣的青年騎士用鞭子勒住俘虜的身子,準備將他拖行而死。
吳勇瀕臨死亡。壯士流淚,不是因爲身體非人的疼痛,而是因爲無力阻止一個可怕的陰謀。
十餘位騎士剛前行兩步,卻倏地停住了。
前方,一名青年烏髮俊顏,秀眼如刀鋒凜冽,氣質冰寒,傲然挺立。
首領模樣的青年鷹眼一眯,大爲驚詫。
“這個美人是男是女?”
首領青年側頭低聲問心腹手下。手下也癡癡迷濛着眼睛:“臉長得真是漂亮,只是個子太高了,裝束也是男子……不像是女人……但男人又哪有這麼好看的?”
首領青年眯眼道:“管他是男是女,這種美人甚爲罕見……先搶了再說。”
話音未落,卻見眼前一片血紅!
愕然轉眼望去,未辨雌雄的美人近在咫尺!凌空揮劍,寒光點點,僅片刻之間,血花四溢哀嚎連連,更有兵士哼也未哼一聲便屍橫荒野!
青年首領自負勇武,在美人手下竟沒過三招便被斬了手筋腳筋,且被點了穴道,死狗一般扔到地上。
連十多匹駿馬也盡被割喉!
曠野之中,血腥濃重。
吳勇雙眼已經有些失焦,朦朦朧朧中,看見一個宛若天人般的冰寒面容靠近,耳邊卻聽到與之極爲不相稱的嘶啞聲音。
“你穿着東川校尉的軍服。你已經重傷難治。蕭某乃鎮北侯府之人,若有未盡之遺言,未行之憾事,力所能及處,蕭某可酌情替你辦到。”
瀕死之人眼中逐漸露出迴光返照的光芒:“恩公……請……代傳……裴大統領……副將軍王……王虎乃北漠奸細……!!偏將軍……裴……裴燕然賬……帳下校尉……吳勇稟……報!……大……大恩不言謝!!”
吐出最後幾個字,吳勇目眥欲裂,卻停止了呼吸。
蕭翊神色冷漠,凝神半晌,嘆了一口氣,伸手緩緩將對方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
皎潔如冰雪的修長手指沾染上點滴豔紅的鮮血。清泓劍寒,血水淋漓。
蕭翊手提寶劍,慢慢走到未死重傷的北漠騎士面前。俊顏冷酷如噬血修羅,緩慢而兇狠地用北漠話威嚇道:“聽話,便讓你死得痛快些。不聽話,蕭某便先將你的十指一根根割下,刺瞎你的眼睛,割掉你的鼻子和耳朵,將你埋於沙土之中,自有禿鷲啄食你的腦髓。”
“你們幾個,誰先開始?”
……
沈緣睜開眼睛。蕭翊已然回來了,正盤腿閉目休息。
幾乎在沈緣睜開眼睛的同時,蕭翊也睜開了眼睛。
沈緣揉揉眼,笑道:“我太能睡了。公子,你今天探聽地怎麼樣?有沒有遇到危險?有沒有受傷?”
她有些自責。蕭翊做什麼她都幫不上忙,自己武功差勁,真是太沒有用了。
這裡是蕭翊尋到的一處隱蔽之所,暫爲二人棲息之地。北漠軍隊多達數萬,即使武功高強如蕭翊,帶了沈緣這個弱女子之後,也不能孤身硬闖敵營。
蕭翊溫聲道:“就等你醒過來了。收拾好行李,我帶你走小路回東川。”
沈緣睜大了眼睛。失聲道:“公子,你……你找到出路了?!”
蕭翊點頭,嘆道:“當初老公爺在府中講些鎮守北境時的故事,曾說到北漠與東川邊境的險峻山中有小道,可容人通行。北漠的馬賊偶爾會通過這些小道入侵。只是這些道路狹小而險峻,非熟知地勢的北漠人不能得知。且東川北境受了騷擾,雖不知具體路徑爲何,位於東川境內的出口卻總是知道的,因而戰爭期間必定派人把守。北漠大軍犯不着走這些狹小道路送死。東川軍隊也不會妄圖順道而入滲入北漠。所以這竟成了咱們的求生出路。”
蕭翊說的老公爺正是鎮北侯楊忠的父親楊老公爺,八十八歲溘然長逝的溫厚長者。
“方纔遇到幾個北漠兵,有一個地位高一點兒的,我已然逼他說出路途所在。咱們現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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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傍晚,北漠營帳。
率軍王子漠丹聽到屬下的稟報,不禁悚然動容。
“你說什麼?阿古和他的護衛全被人殺死了,棄屍荒野?!就在十里之外?!”
青年王子猛地站起,大步向前抓住下屬的衣領,硬生生將對方提起來,“而我們卻一無所覺?!”
那下屬臉色慘白,顫聲對怒髮衝冠的王子丹回道:“正……正是。”
“對方是誰?率衆幾何?!”
“阿木都將軍已經派人去尋了,現在還無消息。只是,根據阿古小將軍及他手下的傷勢,兇徒可能只爲一人……”下屬已經不敢去看王子漠丹的眼睛。
漠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胡說!阿古是我軍中出名的勇士,他的下屬也身經百戰,怎麼可能悄無聲息就被人害死?!除非那人是劍神下山!”
劍神蕭凜雖然遺世獨立,卻是出身高貴的北漠貴族,更與東川三宗師,白竺僧道人鼎足而立,一向被視爲北漠族人的保護神。他有什麼理由做這種事情?!
下屬低頭,小聲說:“是阿木都將軍猜測的。
“……”
漠丹不說話了。阿木都是北漠資格最老的將軍之一,赫赫戰功無數。且阿古正是他最爲寵愛的幼子。誰都可能猜錯,阿木都卻絕對不會走眼。
“對方既是絕頂的高手,刺殺阿古以後,很可能襲擊軍營。吩咐各帳的大小將軍,加強軍營巡邏防守。派五百黑鷹戰士追隨阿木都將軍,一則保護阿木都將軍的安全,二則務必將兇手擒住,生死不論!”
這種鬼神莫測的高手在軍營之側,正如利劍懸空,不知何時就會斬向頭顱。不將其除去,實在無法心安。
漠丹王子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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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點點,深山之中漆黑不見五指。蕭翊一手持着火摺子,一手護住沈緣,在崎嶇之路攀爬前行。
遙遠的平原火星點點,正是搜尋蕭翊的北漠軍隊。
阿木都悲憤異常,怒火沖天,卻怎麼也想不到,殘忍殺害了他愛子的兇手居然只是爲了問出前往東川的小路。
他和漠丹王子都想複雜了,認爲對方是東川潛在北漠軍營身後的高手,隨時準備刺殺落單的將士。搜索範圍往北漠腹地深入,卻不知真兇早已經騎馬飛奔數十里外的險峻高山。
小路艱險難行,非同一般。
沈緣的靴子磨破了,腳底磨得生疼,卻忍痛不說,只笑嘆道:“究竟哪個傻瓜馬賊願意走這條路去侵犯東川?還未走一半的路,累也便累死了?!”
蕭翊側臉在火光映襯下忽明忽暗,淡然道:“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北漠畢竟比不得東川富庶,亡命之徒爲求錢財,什麼事情做不出?”
二人一路偶爾交談,行至快天亮的時候,纔在朦朧的晨曦中即將抵達出口。
出口處,鐵柵欄阻擋。兩個穿着東川軍服的士兵正無精打采地巡邏。
看見一向罕無人跡的出口竟然走出兩個人,都是大吃一驚。
“來者何人?”士兵持刀隔鐵柵欄相問。
蕭翊朗聲道:“煩請通報北線統領裴大人,便說是故人之後蕭翊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