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隻蝴蝶輕柔地扇了一下翅膀,除了後世冷眼旁觀的學者,處於事件中的人是很難想象到其可怖的威力。事情變得難以掌控莫測詭譎起來。
穆竹樓覺得那個名爲沈緣的女大夫簡直就是自己的災星!自從踏入殺手的行列,他很久沒有這麼不冷靜了。但只要想到那個死丫頭片子,腦袋就要炸。
本來計劃地很好,用蕭翊父親的消息換回大哥,讓死丫頭片子給大哥治傷,然後將死丫頭圈起來作爲兄弟二人的專屬醫師。
但現在的情況是半死不活的大哥被換回來了,女大夫人卻不見了。大哥傷重難離人,自己用真氣爲大哥續命整整十個時辰,才堪堪保住他的性命。
將大哥藏好以後,穆竹樓不敢稍事休息,立即易容出去尋找沈緣。這丫頭知道的太多,不能掌控的情況下,必須把她殺了才能以絕後患。與此同時他的內心隱隱憂慮,那個丫頭說已經鑽研出奇毒的解藥,朝廷把白竺國二皇子的消息保密地很好,不知對方死透了沒有。倘若對方命大拖到解藥來,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二皇子知道的,恐怕不比那個死丫頭少。
穆竹樓如貓爪撓心,再隱忍鎮定也不由得氣急敗壞。
在漢陽城內外尋了一整天,終於在傍晚的時候覓到些許蹤跡。看着蜂鳥朝着無臭無味的尋人香源頭飛行,穆竹樓咬牙冷笑:死丫頭害的大爺好找,這次定要你小命嗚呼!
不過心中也算有些慶幸:幸虧是在城外,要是沈緣到了城裡才更讓人憂心呢!
夜深沉。寒月高掛半空。冬夜的樹枝光禿禿,猛然看去像一羣張牙舞爪的魔魅。
此時此刻,除了城內通宵燈火輝煌的青樓楚館,萬家燈火俱已熄滅,一眼望去幽黑靜謐地瘮人。
穆竹樓在冷風如刀的夜裡快速潛行。常人覺得恐懼的環境,在他看來不過是平常,連更爲可怖的環境對他來說也只算是家常便飯。
現在他目標已經明確,心境平和下來。雖然事情一度脫離軌道,但殺了沈緣之後,便也算了結了。
城外西南角尋常百姓住宅區有一個格外貧窮偏僻的地方。院子雖大卻極爲破落,三間正房破舊缺瓦。這地方被占卜算卦的先生說風水不好,乃陰宅,又曾死過人,還有鬧鬼的傳說,地方雖大卻沒人肯接近,更是大人嚴厲約束孩子不可靠近的禁區。房子破敗良久,至少十年沒有住過人了。
大院參差不齊的破爛牆頭上,忽然悄無聲息跳上一個人。身形修長矯健如豹,貓腰在牆上疾走,軟劍提在手裡寒光閃爍。
男子逡巡一圈,亮如寒星的眸子在黑夜裡視物如常。瞅準目標以後,冷冰冰一笑,縱身跳到院子裡。
變局陡生!
野草荒蕪的地面忽然陷下去!穆竹樓一驚,眼看足下半尺處白森森矗立的槍尖!
要是掉下去鐵定紮成血葫蘆!
上邊一張金屬絲編織的大網漫天蓋下,周圍的土壁上彈出黑黝黝鐵欄杆!
穆竹樓大吃一驚,千鈞一髮間硬生生捱了鐵欄杆的一記撞擊,以此借力反方向斜飛而出,軟劍揮出隔擋一下金屬絲網,堪堪在最後一刻逃出生天!
中埋伏了!他……醒了!
不容穆竹樓片刻思慮,四個黑衣蒙面的男子已經圍攻過來,竹樓以一敵四,開始有些措手不及,身上掛了彩以後怒極發了狠,招招狠辣無情不要命,一時竟也鬥了個旗鼓相當。
“蘇毅,你背叛了王爺,束手就擒吧!念在往日的交情下,我會留你一個全屍!”
一直默不作聲的四人忽然有一人艱難開口。
穆竹樓恍若未聞,招招迅疾直取對方要害。纏鬥中假意許諾好處,騙人分心的事情他早幹了百八十回了,現在這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危境中,他怎會傻到上當?
“蘇毅,你執迷不悟,王爺絕對不會饒恕你的,納命來吧!”
“就憑你們四個,恐怕還不夠分量!!”
竹樓冷酷一笑,目光猙獰如染血修羅!
……
烏雲蓋月,寒風呼嘯,天地一片漆黑蒼茫。迅疾如豹的身影在這黑夜掩映中踉蹌潛行。
穆竹樓受了重傷。強自運用天解魔體大法,雖然在片刻間增加一倍功力打得對方三死一重傷,自己也內耗過劇。白竺國二皇子已醒,自己兄弟現在與他仇深似海,這次恐怕難逃一劫。寧可自己拼死,也一定要先把重傷的大哥轉移出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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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緣目瞪口呆。她怎麼也不明白,怎麼自己睡醒後,睜眼就看到破敗的屋頂。這兩天瞬移的次數比較多,她也不急着表達驚訝。只是怎麼身邊圍着一圈面容嚴肅神情冷凝的將士?輕輕呼吸了一口氣,就聞到濃重的血腥味。
將士見她醒了,神情竟有些高興。
“姑娘,聽說你是醫術高深的大夫,有人受了重傷,請您援手醫治。”
圍着的人羣分開,一個滿身血的男子被抱了過來。沈緣腦子還迷糊着,看到此人慘烈猙獰的傷口,也不禁打了個寒噤。
油燈搖曳的光芒下,旁邊又有一將士託舉着拘∠渥櫻骸骯媚錚┎囊刖惚岡詿恕!
沈緣深呼一口氣,顫巍巍下了牀:“將傷者放到牀上,拿我的銀針來。”
她算是明白了,自己一定是被白竺國二皇子當誘餌誘殺某人(還用猜麼?),順便還讓自己給傷者醫治,真是物盡其用,利用地有夠徹底啊。
——只是不知那人……是否死了。
沈緣神情漠然,纖手舉起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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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鐵鑄就爲門的密室之中,一名面容盡毀的男子無力地躺在牀上。鮮血洇溼了身下的棉褥,滴滴答答流在地上,血色蜿蜒如數百隻交頸而臥的小蛇。
牀前檀木椅上,坐着一個滿面燒傷痕跡的醜陋男人。只是這個男人神態安詳,眼神微微透露笑意。
重傷而歸的穆竹樓眼看這詭異血腥的一幕,如被重石擊胸,身形頓凝,形容姣好的眼眶瞪得幾乎欲裂!
“先生……石玄!……你……你殺了他!”
那醜陋的中年男子赫然是東川國炙手可熱的靖王最爲信任的幕僚——石先生!
他不疾不徐地微笑着,柔聲道:“是啊,我殺了他,爲了救你。”
“你……殺了我的兄長!我唯一的哥哥!唯一的親人!”
竹樓面容如此扭曲,□□幾乎都要掙裂,眼睛通紅,一付噬人猛獸的可怖樣子。任是再勇氣豪烈的漢子看到了也會膽寒。
石先生卻視而不見,從容如在幽林賞春花。
“你又急躁了。竹樓,我從小教導了你多少回,無論身處何樣逆境,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冷靜。我心不動,方能隨機而動。心若亂了,還怎麼窺視敵人的破綻,還怎麼把握制敵先機呢?”
“你這個畜生!”青年狀如瘋虎:“你……怎麼下得去手!我兄弟二人跟了你二十多年,我兄長更是一直忠心無二,他……一向把你這個師傅當父親看待!你……你眼睛瞎了麼?!你怎麼這麼狠!虎毒尚不食子,大哥如此孺慕於你,你竟殺了他!!”
“那又怎樣?”石先生醜陋的面容沒有一絲動容,嘶啞的嗓子繼續柔聲道:“你這個傻孩子。蕭翊在他身上下了暗手,你大哥經脈幾欲斷裂,就算救過來也只是廢人一個。”
穆竹樓猛地撲了過去!軟劍疾刺石先生的心窩!
石先生身形倏地一退,避開這個殺招。穆竹樓馬不停蹄,反手一劍又刺向他的咽喉!
兩人在狹小的密室內遊身纏鬥起來。
穆竹樓雖身受重傷,卻也生無可戀,只想與這個平生最恨的仇人同歸於盡。出招之決絕慘烈猶勝之前的惡戰。
石先生雖然身形鬼魅,武功莫測,卻也在對方不要命的攻擊下手足支絀起來,喘息聲漸聞,卻忽而又說起話來。
“你這孩子,真是倔強不知變通。”
“……師傅殺了玉樓,還不是爲你。白竺國的那人已經醒了,你兄弟二人之前一直輪換潛在他身邊做侍衛,他視你二人假扮的蘇毅爲至親心腹,遭遇如此慘痛的背叛必然怒不可遏,他又是個極剛強精明的,不易糊弄,若非見到你二人之一的屍身,必定不會罷休。”
“……玉樓倒是個腦子清醒的。見了我便知不能善了,與我談了半晌,自願替你而死。唉,多年相處,玉樓又一向忠心不二,爲師也是很捨不得下毒手的。最後還是玉樓自己自毀容貌,自斷心脈,所受痛苦不可言喻,死了反而算是解脫。”
“……說起來玉樓也是自作自受。是他找到了那個沈大夫,偏偏你又錯信了那個沈大夫,最終一步錯步步錯,雖然離間了白竺與東川國,終究還是沒讓兩國反目成仇關係斷裂,也陰差陽錯反而搭進自己的命去,實在遺憾……”
“住口!”
石先生睜大了眼睛,怒火中燒的青年一掌拍在他的肩上,自個兒卻軟軟倒了下去。
石先生額上沁出一層冷汗。他知道自己這個徒弟極強,卻沒想到如此強。強弩之末還能觸及自己的肩頭。
用手緩慢拂拭一下肩頭,緩緩蹲下,看着仍未失去意識的叛逆弟子。
語氣不再溫柔,整個人都變得冷然起來,終於撕破溫情的面具。
“不是告訴你不要激動麼?”他重重打了青年一記耳光,青年的頭偏了過去,斜睨的眼神仍然怨毒如初。
“不過也多虧你這急躁的性子,”石先生冷漠道:“心神激盪,血流加快,才能讓我的清風散這麼快就侵入你的五臟六腑。”
“你……殺……了……我……”
竹樓連吐字都很困難。
“死了一個玉樓,我的損失已經很大了。你……還有別的用處。”
石先生陰狠地微笑起來,自語道:“劍壞了,便要重新入爐,熔出一柄更新更鋒利的寶劍。你骨骼清奇,天賦出衆遠勝於玉樓。偏又脾氣倔強不服管束,睚眥必報恣意妄爲。現在你恨透了我。我舍你可惜,用你不敢,便絞盡腦汁想出一個絕妙的法子。”
“北漠相傳秘術,可制人蠱。以秘藥輔以銀針,刺人七竅以除記憶,服猛藥可拓筋脈。煉成之後便可得到忠心無二悍不畏死的絕世高手。竹樓,你便是製作這人蠱的最好材料。雖說死百人才能煉出一人,我相信憑你的體魄與意志,必能克服那非人的痛苦,成爲我手中最聽話強悍的利劍。”
“……你失去記憶,忘記奇巧易容之術也不要緊,我會讓你以真正的容貌姓名安身靖王李琨麾下,成爲他最得力的臂膀。到時,李琨生死便可操之我手……大仇得報之日不遠矣!”
幽暗的密室中,醜陋的中年男人面容扭曲,瘋狂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