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珞揉揉眉心,覺得自己的頭開始隱隱的疼了起來。
是她的理解力出了問題嗎?
爲何她想跟上水仙的腳步就這麼難?
“鍾凌風不像是大嘴巴的人啊!”東方珞忍不住的腹誹,若是那是個話多的,自己今天還至於這般鬱悶嗎?
水仙道:“不吃一塹,不長一智。他就是因爲這次的大嘴巴,從此之後就改了多嘴多舌的毛病的。”
似乎一陣冷風從某個縫隙裡鑽了進來,東方珞在顫慄中覺得渾身的汗毛都根根豎了起來攙。
“他究竟說了什麼?”連聲音裡都有着輕顫。
水仙道:“她去忠王妃那裡請安的時候,忠王妃就問她,那段時間鍾凌虛是不是常來我們房裡。”
東方珞挑眉,“承認了又如何?”
水仙眸光清冷,竟是鍾凌風慣有的眼神。“那個女人,會問的那麼簡單嗎?凌風那個時候,未經歷任何的世事,只是一個被過度保護的孩子,哪會明白深宅女人的花花心思?”
東方珞恍然,“她在誘導着問!”
水仙道:“她的問題,凌風回來學了。第一問:‘你三哥喜歡聽你孃親彈琴,是不是?’凌風回答說:‘是!孃親的琴談的極好,三哥聽的入迷。’
第二問:‘你三哥身上的那件直裰,是你孃親做的吧?針線可真好!’凌風回答說:‘三哥說孃親做的衣服很舒服!’
第三問:‘你日前跟你孃親去惠通寺燒香,你三哥護送你們去的。遇上了大雨,被困在寺裡住了一夜,在寺裡住着很無聊吧?’凌風回答說:‘不無聊,可以下棋!孃親輸棋給我,不開心。後來,三哥陪着孃親下,我就去睡覺了。’大體上問的就是這個意思了。”
水仙手裡的茶杯,就啪的一聲,被攥碎了。
這樣大的力道,不僅僅因爲她有武功底子,更是壓抑的怒氣使然。
東方珞瑟縮了一下,然後如夢初醒般的衝過去,檢查她的手,“有沒有受傷?”
水仙攤開掌心給她看,“沒事!”
瓷片與細嫩的手相碰,如同石頭撞破雞蛋的結局,肯定是要見血了的。
但水仙的掌心裡卻沒有劃破的痕跡。
夜明珠的映照下,東方珞清晰的看到了那手上薄薄的一層繭子。
“很奇怪,是不是?”水仙問。
東方珞不說話,這的確不像是養尊處優慣了的人所擁有的手。
水仙道:“在最初的那幾年,我活着,其實跟死了差不多。每天都藉助着不停的練功,不停的勞作,讓自己筋疲力盡了,然後才能入眠。”
東方珞就緊緊的握住了那隻手。
水仙一向是不喜被人接觸的,但這一次,卻沒有把手抽回。“凌風的話,有錯嗎?”
東方珞搖搖頭,“我只是看到了一個心無城府的孩子,在如實的回答主母的問題。之所以誠實的回答,是因爲那個主母那時候是他信任的人。”
水仙冷笑,“可是,那個被信任的人,卻藏了忠王爺再內室裡偷聽。”
東方珞這次沒有驚訝,因爲這一層,她是已經想到了的。
忠王妃既然十年磨一劍,畢竟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鍾凌風的話,若是用單純的心思去聽,那就是一個孩子的話。
但如果落在有心人的耳中,卻已經變了味道。
鍾凌虛喜歡聽凌側妃彈琴!
鍾凌虛喜歡穿凌側妃給做的衣服,因爲舒服!
鍾凌虛和凌側妃在惠通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一夜到天明!
前兩個是鋪墊,最後這一個纔是致命的!
在忠王爺被挑起的憤怒裡,愈發的覺得男有情女有意的戲碼,上演的那般的真實。
“忠王爺做了什麼?”
水仙道:“將鍾凌虛毒打了一頓,吊在了房樑上,餓了三天三夜。”
東方珞咬脣,“虎毒尚且不食子,那可是他的親兒子,他何以這般的狠心?”
水仙從東方珞手中抽手,“他是做給凌側妃看的!他不能拿凌側妃怎麼樣,就只能那鍾凌虛出氣。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那抽在鍾凌虛身上的每一鞭子,卻也都落在了凌風的心上。”
東方珞絞着自己的雙手,“他認識到了自己的禍從口出?”
水仙道:“是我!是我親口分析給他聽的!”
東方珞盯着凌側妃那張臉,她現在的身份是凌波。也就是說,當初,是凌波將人性醜陋的一面剖析給了鍾凌風了?
“是不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就開始變得沉默?”
水仙道:“那年冬天,整個忠王府都變得沉默!”
東方珞道:“就算他再怎麼早慧,可是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如何懂得大人們直接的暗潮洶涌?他如何聽得懂?”
水仙道:“就算聽不懂卻可以用心感受。他就算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也該知道,自己說出那些話招致的後果。”
東方珞道:“就是他害自己的三哥捱打了?”
水仙不置可否。
東方珞問道:“水仙姨這麼做的時候,凌側妃是同意的嗎?”
水仙的嘴角抽了抽,“那就是個傻的!她懂個屁!”
對於爆粗口這種事,東方珞毫無應對之策。
水仙自知失言,撇嘴道:“如果她不傻,及時醒悟,何至於會有後來的事?”
東方珞找回自己的舌頭,“水仙姨的意思,這次被忠王妃算計了後,凌側妃並沒有及時的吸取教訓,以至於讓人設計把鍾凌風綁走了嗎?”
水仙道:“嗯!凌風的確是被人設計給綁走的!”
東方珞忍不住的嘆氣,凌側妃的防範意識得有多差啊!
先是被人算計去了清白,後又被人算計去了兒子,這教訓也未免太慘痛了點兒、
“母妃曾經跟我說過,凌側妃身邊是有一個智多星的。這一劫,沒有想到,那麼下一劫呢?”
水仙重重的看了東方珞一眼,“你母妃沒告訴你,我就是凌波嗎?”
東方珞錯愕,然後用力的點頭,“說了!”
水仙道:“凌風被綁架,就是我設計的啊!”
“啊?”東方珞的身體後退着踉蹌了一下,手拂過石桌,茶壺落地,聲音清脆震耳。“怎麼會?怎麼可能------”
東方珞覺得自己的腦子完全不夠用。
鍾凌風說她是天下第二聰明,絕對是把太平洋的水都給放進來了。
不然,她爲何就是反應不過來水仙的話?
水仙挑了挑眉,“怎麼不可能?鍾凌虛被打之後,凌風的情緒就不對頭了。忠王妃本欲傷凌側妃的根本,一計不成,肯定會再生一計。那還不如我讓人偷出去的好。”
東方珞嚥了口口水,“那水仙姨又是如何做的呢?”
水仙道:“很簡單!我就是聯繫了一下漕幫的人。蟄伏了一個冬天,等到過年的時候,府裡的氣氛總算有所緩和。鍾凌虛終於被放了出來,凌風是最開心的那個人。
上元節那天,我請鍾凌虛帶着凌風去看花燈。在人心放鬆的時候,漕幫擄個人,還不是輕而易舉的啊!”
“咳咳!”東方珞乾咳兩聲,“那麼,敢問水仙姨,這件事,三爺事先知道嗎?凌側妃也是贊同的嗎?”
水仙道:“凌側妃不知道,但鍾凌虛卻是贊同的!”
東方珞揉着小耳朵。
今晚也算是爆出了太多的意外,她總算是脫敏到見怪不怪了。
東方珞研究似的看着水仙,“母妃曾經說過,水仙姨跟凌側妃情同姐妹。事實上,你們的確也是姐妹。那麼,水仙姨這麼做,豈不是要讓凌側妃肝腸寸斷嗎?”
水仙咬着脣,背過身去,“她早該肝腸寸斷!就是要她看清忠王爺的嘴臉!讓她知道,她託付終身的那個男人是多麼的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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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不會太殘忍了點兒?”東方珞的眉頭都快皺成一個川字了。
水仙煩躁道:“殘忍什麼?凡事總有因果的!”
“哦!”東方珞抿脣,“可是------三爺這麼做,弄丟了鍾凌風,忠王爺會放過他嗎?他豈不是又會被打個半死?”
水仙道:“你倒是擔心他!凌風在忠王爺心裡,或許真的佔有一席之地,但是在忠王妃心裡,卻是眼中釘肉中刺的。所以,就算鍾凌虛這次又闖了禍,忠王爺恨不得打死他。但是,忠王妃,爲了維護她的好主母形象,在鍾凌虛立了這麼大功的情況下,她肯定是要護着的。何況,在外人看來,鍾凌虛未必是故意的。”
東方珞道:“不對吧!鍾凌風的禍從口出,害他招了一頓毒打。他又緊接着把鍾凌風給弄丟了,豈不是更會被人誤會是在蓄意報復?”
水仙道:“若是被人誤會就更好了,那他和凌側妃的關係不就不攻自破了?”
東方珞擡手揉着眉心,她現在是真的覺得頭痛了。
整件事裡蘊藏的東西,也未免太複雜了點兒吧!
水仙揮揮手,道:“好了!說的夠多了!你現在可是瞭解了凌風爲何這麼沉悶了?”
東方珞木然的點點頭,“本來童言無忌,到頭來卻害了自己的最親的人。那件事,並沒有止於三爺的被打,卻最終導致了凌側妃和三爺的烈火焚身。所以,從那之後,他就決定再也不開口說話了吧!”
至少,在鍾凌風的世界裡,他選擇做一名啞巴。
若是不是後來在避暑山莊的時候,她身處險境,相信,他或許真的會一輩子都不開口了吧!
沉默,已經成了他生命中的一種習慣。
他寧願把所有的事情都壓在自己的心裡,也不想再因自己的多嘴,給任何人,尤其是身邊的人,造成不必要的困擾。
有些事,不說給她聽,也是基於想保護她的意念吧!
水仙道:“既然你的心結解開了,那就回去吧!”
東方珞看看外面的夜色,“這麼晚了!一起去吃晚飯吧!”
“我還不餓!”語氣突然冷硬。
東方珞知道,她的心結是解開了,但是水仙卻在敘事中又勾起了對過去的憤恨和傷感,心意難平了。
走出臨風亭,冷風撲面。
及至下了假山,身後便又響起了琴聲。
東方珞就重重的嘆了口氣。
來時的腳步沉重,去時的腳步卻也並沒有輕便多少。
不過是所爲的事情不一樣了而已。
進了院子,書房的燈是不亮的,東方珞快步進了主屋。
屋子裡也是空空如也,只有杏黃等在立馬。
“夫君呢?”東方珞急急的問。
杏黃道:“主子出去後,爺也緊跟着走了。說是讓主子不要等他吃晚飯,他可能會回來的很晚。”
東方珞擰眉,“有人來找過他?”
杏黃道:“只是佑武來過!主子餓了吧!現在擺飯嗎?”
東方珞含混應了一聲。
佑武來找鍾凌風,然後人就出去了,不會是外面又出什麼事了吧?
晚飯擺上桌,面對着滿桌子的佳餚,儘管肚子是真的餓,她卻挪不動筷子。強迫自己夾菜進嘴,也是味同嚼蠟。
這一天下來,身體累,心更累。
吃了幾口,便吩咐洗澡,然後早早的上榻歇了。
本來,人在疲累的時候,是很容易安眠的。
東方珞躺在榻上,頭腦卻反而越來越清晰了起來。
水仙今晚所說的話,她又從頭到尾想了一遍。
關於鍾凌風啞疾的原因,似乎是交代清楚了。
對於其他的,她卻突然覺得,似乎不太連貫,似乎少了點兒什麼。
可問題究竟出在哪裡,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會是因爲後續的故事沒有講出來嗎?
比方說,她水仙是怎麼從那場大火中逃出來的呢?
忠王府走水,就算最初沒有人救火,但估算着裡面的人快燒死了,也是應該救火的,否則,火勢蔓延,整個忠王府都別想逃過去了。
那麼,後期救火的人一多,想要從火中活命,會用什麼辦法呢?
莫非是地遁?
東方珞一下子從榻上坐了起來,搜索四周,這松竹堂裡應該有什麼密道吧?
“爺!”外面傳來了值夜的桃紅的聲音。只是在這一個字後,再也沒有了下文。
東方珞連忙縮回到被窩離去,面朝裡躺好。
接着就聽到了門簾晃動的聲音。
然後就是窸窸窣窣脫衣服的聲音。
東方珞支起耳朵,將每一個細節都聽了進去。
手用力揪着被子。
身後的榻陷了下去,溫熱的氣息便噴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的小身體瞬間僵硬。
強壯的手臂搭在她身上,“睡不着?”
東方珞便再也裝不下去,翻過身來,就跌進了他的懷抱。伸出手來回抱他。
“鍾凌風你在欺負我小嗎?”
因爲年紀小,即便成了枕邊人,都還是不足以託付全部的信任?
鍾凌風擡手撫摸她的頭,“我去找你哥哥喝酒了!想着找東方侯府的那對奴才母子,還是他的狼衛出面比較好。這樣子,日後皇上問起來,也好有個交代。”
他這是試圖在跟她解釋今晚的行蹤嗎?
他知道她爲何鬱悶,所以想要去改正嗎?
“鍾凌風,別把我當孩子!”
鍾凌風用力摟緊她,“傻丫頭!你就是小啊!你還這麼小,我硬是娶了你。每次親近完了後,我都會覺得自己欺負了你,覺得自己很壞呢!”
“噗——我不是說這個了!”東方珞的手,摸向他的臉。
明知道是癢,卻還是忍不住的用掌心輕觸他刺刺的胡茬。
鍾凌風便在她的耳邊哈氣,“我現在想的,就是這個了,怎麼辦?”
東方珞乾脆背過身去,不理他。
鍾凌風的身體貼過來。
東方珞因而知道了,他現在的思想並不是腦子能控制的。
“野貓兒!我想給你平靜的生活!我想要給你最好的一切!我真的一直都在努力!如果做的不好,你別怪我啊!”
這樣的自白,讓東方珞聽的莫名的心酸。
他是多麼高傲的一個人啊!
如今卻俯下身來,柔聲的哄着她。
東方珞轉過身來的時候,就主動把自己的脣送了出去。
心裡還在喟嘆,女人果然是聽覺動物。
只要身邊的男人肯說兩句軟話,便毫無原則的飛蛾撲火了。
運動完了,鍾凌風吩咐熱水的當兒,東方珞已經沉沉的睡了過去。
早上起來,感覺着身上是清爽的,卻記不起來是誰給她清洗的了。
鍾凌風沒有早起,東方珞就賴在他的懷裡。
東方珞道:“你今天不忙嗎?”
“忙!”鍾凌風的聲音裡帶着幾分慵懶,“想在榻上忙一天!”
東方珞擰了他一把,“想的美!今天好像是鍾依回門的日子呢!你做叔叔的,不露臉能行嗎?”
鍾凌風順水推舟道:“那就起吧!”
東方珞突然覺得,似乎不起也不行了。
下身溼涼,忙不迭的跑淨房,然後終於確定了一件事,她的小日子喜歡在早上造訪她。
鍾凌風就笑的無比得意。
東方珞知道他這種心情,就彷彿麥子成熟了,正趕上雷雨天,他卻成功的把自己地裡的搶收了,能不歡喜嗎?
她哪裡知道,鍾凌風是在暗自慶幸,沒有讓她這具小身體懷孕而已。
鍾依的回門宴,小兩口是等到日上正午了纔出席的。
東方珞是唯一一個給新女婿準備紅包的長輩。
這大衍朝,嫁出去的女兒就是外人了,女婿認親,是斷沒有給紅包的道理的。
東方珞就是這麼財大氣粗的給了。
於是,不意外的,就在忠王府諸人的臉上,又欣賞到了五彩繽紛的表情。
忠王妃總算從蟄伏中出來露臉了。
東方珞看了看她,心中還真是感慨萬千呢!
這人上了年紀,就真的經不起歲月了。
她這才幾天沒見這老太太啊,居然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白髮平添了許多也就罷了,居然還是一副愁雲慘淡的病容。
所謂的病由心生,一個人的精神一旦受到了重創,身體也往往隨之垮了,並且一般是很難恢復的了。
就是鄭氏,看上去也是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
二房,除了鍾佳,倒是都來了。
鍾伶對東方珞雖然還是怒目圓睜,但是看到東方珞身邊的鐘凌風,就乖乖的縮回了頭。
東方珞相信,有些人的氣場,是不用吹鬍子瞪眼睛,就能夠掌控全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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